中国文坛传奇作家:我的父亲张恨水-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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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看他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顺手拿过纸笔,在编辑桌上填了半阕《丑奴儿》嘲谑父亲:三更三点奈何天,手也挥酸,眼也睁圆,谁写糊涂账一篇?
父亲看了立即于纸角答了半阕:一刀一笔一糨糊,写了粗疏,贴也糊涂,自己文章认得无?
两人相视大笑。
1940年3月21日,父亲在重庆《新民报》发表《哀郝耕仁》一文,对老友的病故,惘然若失者竟日,对他的人品道德,无限敬佩,而对耕仁伯父最后给他信中的“少壮革命,垂老投荒”8个字,则被深深打动!
父亲除了为郝耕仁、张楚萍二位故友写传与悼文外,还把他们写进小说《八十一梦》中。在《天堂之游》一梦里,写“我”到了天堂,看见的都是兽面人身的贪官奸商,偶见两个九天司命的言官———灶神,却是刚正不阿,不肯同流合污,这两位灶神恰是“我”的故友,郝三(耕仁)和张楚萍,在杯酒叙旧中,得知“我”攀交了新任督办天蓬元帅猪八戒时,便都悄然而去,不失交友之道的留下打油诗规劝“我”:交友怜君去友猪,天堂路上可归欤?
故人便是前车鉴,莫学前车更不如!
父亲说,这样写,是为老友虽失志于人间,却要让他们得意于天上!
第13节:主编《夜光》与《明珠》(1)
主编《夜光》与《明珠》1919年的秋天,父亲辞去了芜湖《皖江报》的工作,虽然他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尽管报社主人再三挽留,他还是想去学习和见世面。于是当掉了皮袍,向一位卖纸烟的桂家老伯借了10块钱,就搭了津浦车北上,到了那一心向往的北京。
北京的九、十月是一年当中最好的季节,所谓“已凉天气未寒时”,不冷不热,无风无土,水果飘香,枫叶染丹,父亲一下车就喜欢上了北京,在事隔30年后,他还清晰地记得第一眼的印象:“天色已经黑了,前门楼的伟大建筑,小胡同的矮房,带着白纸灯笼的骡车,给我江南人一个极深刻的印象。”①当晚,父亲住进宣外大街一家安徽会馆。“会馆”原是各省市同乡会为进京举子会试而设的免费“招待所”,民国后,变成为流落在京候差、找差人士不要钱的同乡公寓,并有为单身住宿者提供的廉价伙食。
翌日,由同乡王夫三先生引荐,父亲认识了上海《时事新报》驻京记者秦墨哂先生,秦先生欢迎父亲到他那里工作,不过月薪很低,只有10元,父亲初来乍到,不是为了钱,就欣然同意了。一言敲定,先借给了父亲一个月的工资,他交付了会馆里的伙食费,又寄还了桂家老伯借给他的钱。万事开头难,这个“头”还不错,父亲心里着实高兴,一高兴,就做出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这时,正值“民国三大贤”梅(兰芳)、杨(小楼)、余(叔岩)联袂演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他在当日晚上,把他全部家当仅有的1元钱,买了戏票,去听梅、杨、余的戏,这件“倾囊豪举”,是他引为平生得意之事,到了晚年,还笑呵呵常常提起。另有一件遗憾的事,也与京剧有关。他非常想一睹被梁启超誉为“四海一人谭鑫培”的表演风采。父亲在上海时,正好谭氏也在申演出,但是父亲一文不名,连吃饭都成问题,哪里有钱去买戏票。等到了北京,谭氏已作古3年,终是未能欣赏到谭鑫培的艺术,父亲为此抱憾不已。说起京戏,还有一件事,让我永不能忘。1958年,梅兰芳先生率团在京演出,那时买一张梅兰芳的戏票,是难上加难,我好不容易托人买到了戏票,兴冲冲回家,让父亲去看,我想他一定会喜出望外,但出乎意料的是,父亲说他不想去,让家里人去吧;我告诉他,这戏票是千难万难,特意买给他的。父亲的回答是:“梅兰芳已经是60多岁的老头子,再演小姑娘恐怕是不适宜的了,我要留一个美好的梅兰芳在脑子里,所以就不要看了。”父亲的话先是让我讶异,后是深深地感动了我,没有想到父亲对美的追求是这样的严格,这样的认真,对他来说,美是神圣的,要求是美的极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贬损,父亲一个不经意的举动,既让我受到震撼,也让我受到教育!
父亲到北京,原来是想到北京大学去学习,但是先必须解决糊口的问题,所以只有先工作。他初到北京,薪水微薄,举目无亲,工作之余,就在会馆里闷头读书,他那时正攻读《词学大全》,兴之所至,也会照谱填一阕,这些词只是抒发自己的感触,并不是为了发表,长调小令都有,填过就丢,自己也不保留。一天,父亲正在填一阕《念奴娇》,同乡方竟舟先生来访,随手把这阕词拿走了,父亲并不在意,过后就忘。不料事隔三四天,那位方先生突然又作不速之客,进门就说,那阕《念奴娇》被一位朋友看到了,
第14节:主编《夜光》与《明珠》(2)
他读了“十年湖海,问归囊,除是一肩风月……”之句,大为倾倒,读其词,而心仪其人,非常想见父亲,所言的这位朋友就是成舍我,两人一见如故,从此合作多年,被人赞为珠联璧合的搭档,成先生后来成为报业巨子。
成舍我和父亲相识后,要父亲到他任总编辑的北京《益世报》去帮忙,父亲很高兴地答应了。父亲进了《益世报》,因为成舍我也喜爱诗词,做学生时总爱摇头晃脑琢章雕句,所以得了“摇头先生”雅号,两个所好相投,唱和联句,往往通宵达旦。以后父亲又兼了其他报社之职,用父亲自己的话说做了“新闻苦力”,他既无工夫,也无机缘去搞喜爱的文艺,这样过了5年,历史来了个转折,他的人生之旅也拐了个大弯!1924年,成舍我筹到了一笔资金,他要干一番大事业,他知道只有张恨水才能帮助他完成这个壮举,于是他要父亲辞去一切工作,帮他创立北京《世界晚报》,要父亲负责文艺副刊,这是父亲喜好的工作,不禁见猎心喜,就毫无条件地欣然应诺了。
1924年4月1日,北京《世界晚报》正式创刊了,报馆设在西单手帕胡同35号。因为资本少,人手自然就少。成舍我只约了父亲和龚德柏两位编辑,龚先生也是办报高手,素有“龚大炮”之称;而做报纸发行及企业管理工作的,则是成舍我北大同学吴范寰先生。他们当时都是未满30岁的青年,“为自己办报”,是多年的心愿,所以一心一意投入工作,编辑部充满了生机与朝气。
父亲在京初办文艺副刊,自然是格外努力,用呕心沥血来形容都不过分。因为是初办,外稿不多,也为了稿件的质量,初期的《夜光》几乎是“张恨水的独角戏”,小说、散文、诗词、小品、掌故、笔记、谈戏等等,全是他一个人包了,这种“包写全版副刊”的新鲜事,在新闻界是一直引为佳话的。当耳目一新的《夜光》呈现在读者面前时,果然受到了读者热烈欢迎,尤其是父亲撰写的长篇连载小说《春明外史》,引起了出人意料的轰动,得到了各阶层的喜爱,成了街谈巷议的话题。
第二年,也就是1925年2月10日,成舍我又在石驸马大街甲90号创办了《世界日报》,仍然是父亲主编副刊,父亲为其取名《明珠》。和《夜光》一样,初期仍是“张恨水独角戏”,他撰写了连载小说《新斩鬼传》,刊完后,又撰写了百万言巨构《金粉世家》,这部小说再一次引起了强烈的轰动,一时间洛阳纸贵,竟然出现了许多《金粉世家》迷。父亲还一度担任过《世界日报》总编辑,而且还主编了新办的《世界画报》。父亲在《明珠》、《夜光》的工作,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不仅他写的小说成了当时最时髦的作品,他写的诗、词、散文、小品,也得到了如潮的好评。所以有许多人说,张恨水为《世界日报》报业的勃兴,立下了汗马功劳!
值得一提的是,父亲在《世界日报》结识了张友鸾、左笑鸿、万枚子、吴范寰、萨空了、黄少谷、施白芜等父执,这些人成了他几十年的好友。由于父亲工作太忙,也由于报社给副刊的经费太少,为了《明珠》、《夜光》的稿件质量,他做了一件当时在北京报界破天荒的事,在报上公开招聘特约撰稿人,由父亲亲自出题考试,他自拟了几个条件:一、须是学生;二、对新闻事业有兴趣;三、勤苦耐劳,当然文字一定要佳是必备的了。在众多的投考者中,父亲选中4人,他们是张友渔、马彦祥(凡鸟)、朱贻荪(虚白)、吴秋尘(凖),他们都有一枝健笔,后来在新闻界、文艺界享有盛名,吴秋尘去天津主编《北洋画报》后,父亲又补选了胡春冰。这些人的加入,使《明珠》、《夜光》珠联璧合,更加珠光灿烂,被当时的新闻界及读者戏称为“明珠党”,可见对《明珠》、《夜光》喜爱之深了。后来,这几人因故陆续离去
第15节:主编《夜光》与《明珠》(3)
,父亲又选中了一个擅写掌故的宫竹心为特约撰稿人,此人后来以写《十二金钱镖》武侠小说为世人所知,他曾撰文说,父亲这个巨眼阔喉的文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父亲于1930年2月终于辞去了《世界日报》的一切职务,他为什么要辞去自己惨淡经营、辛勤耕耘达7年之久的园地呢?表面上是薪水问题,实质上则是在办报宗旨上的分歧之故。成舍我先生为了在政界打开局面,经常到南京奔走。北平的报务的财政收支则由他的夫人杨?#91;女士掌管,由于场面大,经费周转不过来,往往不能及时支付月薪和稿费,就由杨?#91;打欠条给报馆同仁。父亲对经济一向马虎,和成舍我是多年至交,认为欠薪总是要还的,拿着朋友妻子的欠条,似无必要,于是欠条便不知下落了,有人说父亲把欠条撕了,父亲自己说欠条丢了,总之,欠条是没有了。等成舍我回到北平,父亲向他讨薪,他却因没有欠条,不予补薪,父亲感到很意外和失望,决定辞职,这就是所谓的“欠条风波”,父亲以前虽也两度辞职,终因情面关系,都勉为其难地收回辞呈,这次去志已决,终于带着极其复杂的心情,离开了北平《世界日报》。
读者知道父亲辞职后,引来了不小的波动,纷纷写信到报社询问挽留,读者的厚爱,深深地感动了父亲,于是在两个月后4月24日,发表了《告别朋友们》一文于《世界日报》上,他说:“我并不是什么要人,要来个通电下野。我又不是几百元的东家,开了一座小店,如今不干了,要呈报社会局歇业。……为什么辞去编辑?我一枝笔虽几乎供给十六口之家,然而好在把生活的水平线总维持着本无大涨落,现在似乎不至于去沿门托钵而摇尾乞怜……”为了答谢读者,文末附他特意写的《满江红》词一阕:弹此人生,又一次轻轻离别。算余情余韵,助人呜咽。金线压残春梦了,碧桃开后繁华歇。笑少年一事不曾成,霜侵发。抛却了,闲心血。耽误了,闲风月。料此中因果,老僧能说。学得曲成浑不似,如簧慢弄鹦哥舌。问匆匆看得几清明?东栏雪。
父亲以一阕《念奴娇》走进《世界日报》,又以一阕《满江红》走出《世界日报》,巧合得太有戏剧性了,真个是进也词也,走也词也!
第16节:《春明外史》的“外史”(1)
《春明外史》的“外史”《春明外史》是父亲在北京创作,并在北京发表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是他第一部百万言巨构,也是他的成名作,奠定了他在文学殿堂里的地位。写这部小说时,他只有29岁,从1924年4月12日在北京《世界日报》副刊《夜光》上连载,直至1929年1月24日全部载完,长达5年之久,其间凡57个月。这部小说,从第一天连载起,就受到北京各阶层读者的关注,随着情节的深入,这种关注越来越热烈。据左笑鸿、贺逸文、夏方雅合写的《〈世界日报〉兴衰史》所述,每日下午两三点钟,就有不少读者在报馆门口排队,焦急地等待当日报纸发售,不是为了别的,就是要先睹《 春明外史》为快,他们关心着书中人物的命运,随着故事的悲欢离合,他们时而扼腕叹息,时而举额称庆,戚戚然,欣欣然,不能自已。就这样,他们不论寒暑,不管风雨,坚持在报馆门口排队,天天如此,朝朝如是,一排就是5年,这情景是多么感人!自然,《 春明外史》就成了《世界晚报》的一张王牌。当书写到第13回时,由《世界日报》出了单行本,发行不久,即告罄尽,接连数版,很快就销售一空。1927年11月报社又将一、二集合并出版,也是很快就售完。等全书载完,1930年,上海世界书局将全书出版,分上下两函12册,发行前,在上海《申报》、《新闻报》两大报纸上刊出巨幅广告,并将全书86回目联文,全文大字刊载,这种不寻常的举措,在上海是很少见的,吊足了读者的胃口,书发行后,一版再版,都是抢售一空。当时,上海和北京的作者,各有地盘,北京的作者一向不被上海报纸约稿,而北京的报纸也从不约上海的作者写小说,似乎是井水不犯河水,而打破这一约定俗成的惯例,北京作者打入上海滩,被各报约写小说,父亲是第一人,张恨水随着《春明外史》进入上海,也就成为南北皆知的人物了。
《春明外史》可能是父亲在北京所写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所以他对这一部书及稍后的《金粉世家》是极其偏爱的,那时他不满30岁,写起书来自然是全心投入,字字推敲,用心血写成,可能是下了苦功,所谓“敝帚自珍”,也就是俗语所说的“孩子是自己的好”,所以他在大小场合,都喜欢谈及这部书,他在自传《写作生涯回忆》中,用了三章来介绍《春明外史》,可见偏爱之深了。
《春明外史》的艺术特色和涵盖的思想内容,我不敢也不合适来妄加评论,有关该书的内容、结构、技巧、语言及描写,留给专家、学者去分析,就不需我饶舌了。我只想把父亲对我所说及亲友介绍的《春明外史》写作背景及相关轶闻趣事作些说明,算是外史的“外史”吧。“春明”原是唐朝都城长安东面三门中的一门,后来则作为京师的别号,因而《春明外史》就是20世纪20年代的北京故事。当时北京是北洋政府的首都,所谓“首善之区”,但在军阀、官僚、豪绅相互勾结把持下,一片乌烟瘴气,昏天黑地,官僚政客们声色犬马,酒肉征食,政治上腐败贪污,卖官鬻爵。在畸形的“歌舞升平”的另一面,则是穷苦百姓痛苦呻吟,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挣扎在死亡线上。作为新闻记者的父亲,看到这一切,自然要笔之于书。但是北洋政府对新闻实行严格的管制,看到哪家报纸登载了揭露他们的消息,就会下令封报,记者本人也会遭到杀身之祸。父亲有感于此,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就用了小说的形式来揭露、控诉,大举挞伐,这种新闻外的“新闻”,正是此中有人,呼之欲出,因为是读者身边的事,自然发出会心的微笑,官僚军阀却又奈何不得,这就是《春明外史》的由来。
《春明外史》由新闻记者杨杏园和梨云、李冬青的恋爱故事为引线,引出当时官场上,社会上种种千奇百怪的新闻内幕,让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父亲自己是新闻记者,他了解这些内幕,所以就把主人公也作为记者,这样,说些主角的故事,又由主角牵引到社会上,顺理成章,毫不牵强。这种以“社会为经,言情为纬”的写作方法,父亲曾向读者交过底:“把这法子说破,就是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