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传-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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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澜望见那偏将手里的鞭子,正是他平素用惯的特制刑鞭,不禁心里一寒。
赤兔胭脂兽似乎也认出了那根打得它特别疼的鞭子,暂时安静下来,眼睛紧紧盯着,充满戒备。
宋头领阿谀道:“还是张将军气势不凡,您大驾一到,马儿都乖乖得不敢闹了。”
姓张的只是偏将,正经不算将军,而且天生个子不高常被同僚取笑,如今听了宋头领的奉承,心花怒放来了精神。他抖了一下手里的鞭子,一本正经道:“大将军吩咐,这赤兔胭脂兽太过顽劣,倘若总是不听话,就用这根鞭子狠打,只要不伤性命,打到它老实为止。”
宋头领其实还属于懂马爱马的人,一看张偏将手里的鞭子根本不是寻常马鞭,这种刑鞭抽在马身上,遇到下手轻重不分的很容易伤到马儿筋骨,他心有不舍,又不敢明说,就委婉道:“张将军,您看这马儿玩累了自然就乖巧,您不必费神,小的们一定将它打理得干净妥帖。”
张偏将一心想着早点将这马儿驯服,好在大将军和同僚面前表现一把,于是才主动请命,捡了龙傲池丢下的鞭子,打算趁晚上没事早点动手。他并不了解赤兔胭脂兽的性情,见那马儿似乎畏惧这根鞭子,他就有了更多底气,故意在马儿面前抖了抖鞭子,得意道:“你们看这马儿显然是怕了我,我现在骑上它,量它也不敢尥蹶子。”
宋头领唯唯诺诺犹豫着是不是点破,这赤兔胭脂兽何止是顽劣,它有时会故意假装顺服,哄人骑上它再将人狠狠摔下。他照顾这马儿有一段时日,观察马的神色,觉得它多半又想做坏事,终于还是大着胆子劝了一句:“张将军,这马儿还没刷洗,等弄干净了您再骑不迟。”
张偏将急性子说一不二,哪肯理会一群小兵的劝?可惜他身材五短,这马儿没有鞍具,他跳着脚一时间摸不到诀窍,想骑都爬不上去。他个子比一般人矮一头,这赤兔胭脂兽比寻常军马高大半头,他只觉得连一匹马儿都在嘲笑他个子矮,更是火大。他左顾右盼,顺着拴马的铁链子看到一个军奴,就呼喝道:“那个贱奴过来,给我垫下脚。”
归澜心中暗想这位张偏将果然慧眼,知道他这等贱奴还有马凳的作用,他垂头默不作声走到马儿旁边,跪伏在地趴平了脊背供人踩踏。
张偏将不管不顾重重一脚踩在归澜脊背上。归澜背上剑伤未愈,暗自咬牙忍住呻吟不敢颤抖乱晃,在宫中那一个月的残酷责罚已经让他长足了教训。
尽管踩着归澜的身体,张偏将仍需要垫着脚尖才能抬腿够上马背。
赤兔胭脂兽十分聪明,压根不想让人骑,它算准了时机,就在张偏将抬腿的那一刻,突然向前一跳。张偏将重心不稳,头朝下栽入水中,摔了个狗啃泥,丢尽了脸面。马儿并不跑远,打着响鼻得意地看着张偏将的惨状,满眼嘲笑神色。
宋头领一脚将归澜踹开,骂道:“你个贱奴,怎么不拉紧锁链?”
张偏将从水里爬起来,抹去脸上泥水,二话不说抖鞭子就狠狠抽在赤兔胭脂兽的身上。
马儿措不及防,被鞭梢扫到臀部和腿上,吃痛得嘶叫。张偏将怒极之下,手里自然没有龙傲池那种分寸,连连挥鞭,狠狠抽打。
马儿因为兵卒们抓住锁链,腾挪不便,生生挨了几下,又添深深伤口。
归澜知道那根特制的皮鞭打在肉上极痛,若由着那张偏将发火抽打,马儿怎么受得住?再说刚才也是他的过错,不能让马儿替他承受折磨。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一闪身,挡在张偏将和马儿之间,口里哀求道:“都是下奴犯错,请军爷责罚下奴,不要拿马儿出气。”
张偏将满心怒火无处发泄,连人带马一起打,鞭子就是不停。
宋头领想着这匹赤兔胭脂兽是罕有的名驹,大将军十分重视喜爱,他们几个身为负责人怎敢让这马儿有了闪失?而这军奴戴着脚镣,应该是澜地刚刚掠来的,死伤一个半个也没什大不了。于是三个兵卒心照不宣,护着马儿,言语动作上都唆使着张偏将打这军奴出气。
归澜宁愿鞭子打在自己身上也不要再伤到马儿,于是只用手护住头脸要害,尽量蜷缩起身体,由着他们踢打,偶有挣扎反抗,不过是为了吸引这几人注意,不再纠缠那可怜的马儿。
痛楚滋味在所难免,归澜早已习惯。他现在心疼的是自己刚要来的这件衣物,三两下就被鞭子豁开了几道大口子,若知道张偏将这么狠,他刚才就应该脱了衣服再挨打,怕是衣服无法保全再穿了。
四人围殴归澜,一时走神,没人拉住铁链,赤兔胭脂兽感觉少了束缚,又似被鞭子吓怕不愿再挨打,起了逃走的念头,抬腿就向远处跑去。
归澜觉得右手腕突然一紧,铁链深深勒入腕上原本的伤口,疼得窒息,他整个人随即被大力奔跑的马儿拖了出去。
赤兔胭脂兽爆发力十足,跑起来速度飞快,等那些兵卒们反应过来再想追,已经是望尘莫及。
35如此调教(中)
归澜明白自己不能就这样被马儿拖着走,他忍着伤痛强提真气一拧身从地上跃起,又使了个千斤坠牢牢站定,手下抓紧铁链。
赤兔胭脂兽没料到还有人能拉住它,它前蹄扬起,嘶鸣不断,惊慌中试图挣扎着再向前跑。
归澜在铁链上运了内力,别说是马儿,就算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想要挣脱,那也要费一番力气。
不过如此大力的挣扎,赤兔胭脂兽身上的铁链也深深陷入原本绽裂的血口之内,马儿的叫声更加哀伤。
归澜眼看着马儿痛苦非常,耳听着追兵就在身后,张偏将挥舞着鞭子声声叫骂不断,忽然心一软,撤了内力。他心道马儿此时不跑,被追上了怕是又要挨打。不如再由它跑一会儿,张偏将他们追得累了筋疲力尽,他和马儿再回去,或许马儿能躲过一劫。
赤兔胭脂兽感觉铁链一松,立刻又向前跑去。
归澜虽然轻功出色,无奈脚下镣铐紧锁长度有限,根本无法大步奔跑,勉强能跟上马儿的速度。如此发足狂奔,跑了一阵,归澜的肋骨断茬已经严重错位,痛得几乎难以支撑,全身伤处也是崩裂叫嚣,胸腹气血翻腾,嘴里不断溢出鲜红。他索性不再坚持,一转身仰面倒在地上,只用双手抓住了铁链减轻右腕的负担,任那马儿拖着他已经痛到麻木的身体继续向前。
归澜的单薄衣衫被荆棘丛刮烂,本已伤痕累累的脊背划过荒滩上的尖利碎石留下一路血印。他仰头看着天借此分散注意力试图忘记身体正在承受的剧痛,却见夜幕低垂四周光线越来越暗,乌云漂浮星月俱都被吞没没了影踪。
在即将昏迷之前,他恍惚地想,这马儿如果能一直跑下去不停其实也不错,那样他可能就不会再回到龙傲池那里忍受屈辱折磨,那样他也不必再想着主人的吩咐因他实在无能为力自身难保。
赤兔胭脂兽或许是察觉到铁链另一端的异样,它放缓了步伐,扭头观看,之后就停住了,似乎是在等归澜爬起来继续跟着它奔跑。
归澜感觉马儿停了下来,但他无力睁眼,也不晓得马儿正看着他,他静静躺着,试了几次还是无法挪动痛楚麻木的身体。
马儿转过身,竟走了回来,低下一直高昂的头,伸到归澜面前仔细看。暗夜里,马儿一对大大的漆黑眼珠炯炯发光,表情神态仿佛是在询问归澜为什么躺着不动了。
归澜觉得好笑,可是嘴角微微一动,又咳出一口鲜血。他心想是这马儿嫌他偷懒么?的确,他若不跟着跑,马儿拖着他一定比刚才费了不少力气。归澜咬破舌尖,强提真气,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赤兔胭脂兽竖着耳朵听着远处追兵的动向,等着归澜站立而起,它再也不敢停留耽搁,又开始发足狂奔。
归澜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完全透支了体力,跟着跑了没几步,再度倒地彻底昏迷不醒。
马儿意识到铁链那一端的人又倒在地上,它的跑速降慢了一些,左顾右盼寻了一处荒草丛生能完全遮没它高大身体的地方又停了下来,然后它守着归澜安静卧下,大大的黑眼珠里流转着担忧和歉意。
天边一道闪电划过,滚滚惊雷倾下凄凉秋雨,打破了黑夜的沉寂,一点一滴越下越紧。
马儿知道伤口沾了水会痛,它却不敢有大的挪动不敢再继续跑去寻避雨的地方。它反而是迅速起身,小心翼翼舒展四肢,走到归澜身体上方,用它的身躯尽最大努力为归澜遮挡风雨。因为它看出归澜已经无力爬起,已经因为它的拖拽伤痕累累鲜血直流。
无论马儿多么努力,毕竟无法将归澜全身都遮住,冰凉细密的雨滴不断落在归澜的身体上,刺激着他那些绽裂的伤口,就如同被一盆盆冷水泼洒。他终于又痛醒过来。
归澜睁开眼,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马儿身下,那马儿为它遮着大半风雨。马儿明明有伤,刚才还怕水沾了身,为何此时肯为它遮雨,没有跑去寻个地方躲避呢?难道马儿是不忍拖拽他,体谅他受伤难过么?这马儿真是聪明善良啊。
归澜缓了片刻,再次挣扎爬起。马儿意识到归澜站起身,它高兴的将头凑过来,表示亲昵。归澜抚摸着马儿的鬃毛,看着雨水冲刷它的伤口带出血丝,心有不忍,喃喃道:“傻马儿,你跑你的就是,去寻个避雨的地方,不必管我。”
马儿打着响鼻,一脸委屈,倔强地站住不动。
归澜拍拍马脖子催促道:“还不快跑?我可以跟上的。”
马儿将信将疑,向前跑了几步,扭头向后看。只见归澜一手捂着肋下断骨,一手攀着铁链条艰难抬腿,身体颤抖晃动,移动极为缓慢,脸上神色痛苦非常。
马儿再度停下,回到归澜身边,屈了四肢卧在地上,用嘴叼住连接归澜手腕的铁链,那意思好像是叫归澜骑到它的背上去,它愿意驮着他一起上路。
归澜苦笑,指了指脚下镣铐。他这等低贱奴隶,被铁链束缚肢体,是没有资格也根本无法骑马的。
马儿看出来是那段铁链阻挠了归澜骑上它的背,它赌气地抬蹄子狠狠踢了踢归澜拖在脚下的镣铐。不过铁链坚固,马儿再怎么踢也无济于事。
归澜温柔地捋着马儿的鬃毛,安慰道:“别生气了,我扶着你走慢一点,应该也可以的。”
马儿通晓人意,点点头,绕到迎风的那面挡雨,让归澜倚靠着它的身体,小心地配合着归澜的速度,一人一马迟缓地向前移动。当它觉得归澜体力不支就会停下休息,当归澜拍它示意可以继续,它就会听话地再前行。
走走停停,一人一马已经相当默契,无需归澜动作言语,马儿就可以充分领会归澜的意图,归澜也摸清楚了马儿的脾气。
马儿夜间能视物,归澜内力精深在黑暗中也可以看得比常人远。一人一马很快发现了能避雨的地方。可惜他们还没有走到,归澜就听见身后一队人马飞奔而至,越来越近。
雨中,龙傲池清冷的声音喊着归澜的名字,竟似透着焦急和担忧。
归澜的心一沉,他想起军中条律规定,军奴私逃被捉回去要打一百军棍,多数是熬不过酷刑直接被活活打死,少数幸运的能剩一口气,活过来就被斩去后脚跟还必须终生戴着特制的笨重镣铐,走路都艰难再不可能奔跑。他这样的贱奴拐带着龙大将军的宝马逃逸,害得大将军亲自冒雨来捉拿,这种重罪不晓得等待他的会是怎样残酷的处罚。
36如此调教(下)
龙傲池望着面前侃侃而谈的楚曦玉,莫名的一阵心悸不安。不是因为楚曦玉明显意图与她同帐而寝的拙劣借口,也不是因为阿茹离开帐内暂时没有旁人。她很清楚自己或许是在惦念着归澜。今晚若不是楚曦玉来缠,她本来打算是去香车上看望归澜,甚至已经想好了说辞将归澜弄到自己寝帐内,她可以亲手为他换药包扎,她可以抽空教他读书识字。
龙傲池魂不守舍敷衍应付的态度,让楚曦玉很是受挫,他不明所以,自己越想越歪,怀疑龙傲池的心思都在那美貌温柔的婢女或那冷艳倔强的奴隶身上。他堂堂一国皇子,怎么竟连两个奴仆都比不上呢?
龙傲池看着阿茹从外边进来,也不管正与楚曦玉聊着什么,不由自主立刻问了一句道:“阿茹,归澜情绪好一些了么?”
阿茹笑道:“大将军放心,奴婢给归澜找了一件军奴衣物,他已经下了香车,四处走走应该能散心。”
龙傲池这才觉得心中舒坦了一些,转回头集中精神开始应付楚曦玉,琢磨着用个什么招数,能让这位大皇子殿下安分一些,以后晚上别来烦她。
龙傲池和楚曦玉,一个想赶人,一个想留下,各怀心事,鸡同鸭讲了一阵子,实在无法妥协。楚曦玉若真赖着不走,龙傲池不好撕破脸皮动粗。她为难之际,忽然有亲兵来报,说是赤兔胭脂兽受惊走脱。
龙傲池一听就来了火气,叫报信的进帐详说。
报信之人是刚才河边刷马的一个兵卒,他慌张道:“大将军,刚才小的们在河边刷马,张偏将拿了鞭子说是要骑赤兔胭脂兽,不知怎的马儿受惊,跑了出去。小的和另一人是负责打理乌云踏雪的,并不清楚详情。张偏将和宋头领已经带了几个人追了过去。”
龙傲池心知那赤兔胭脂兽性子顽劣狂傲不羁,怕是失了控制跑出去未必能追的回来,就冷着脸怒道:“你们再多带些人一起,务必将赤兔胭脂兽追回,否则一律军法处置。”
那报讯的兵卒被龙傲池周身散发怒火的气势吓得双腿发抖,忙不迭开脱道:“大将军,您不要动怒,小的看见宋头领将赤兔胭脂兽身上那根铁链锁在一个军奴手腕上,那马儿拖着一个人,一定跑不远的。”
龙傲池微一蹙眉,心道人被马儿拖着走哪吃得消,就说道:“那个军奴是谁负责管的,叫什么名字?倘若追回了马儿,那个军奴还活着,当赏。”
那兵卒解释道:“小的看那军奴面生,还戴着脚镣,恐怕是刚入营的。”
龙傲池心里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窜上来,她立刻下令道:“将本将军的乌云踏雪牵过来。”
楚曦玉问道:“大将军,你是打算亲自去追赤兔胭脂兽么?”
龙傲池眼珠一转,自己亲自去追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她一来不放心怀疑被马拖走的军奴是归澜,二来也可以暂时摆脱楚曦玉,免得两人在寝帐内干耗着。于是她点头道:“殿下,那赤兔胭脂兽得来不易,脚程极快,寻常马儿追不上。我骑着乌云踏雪说不定能追得快一些。”
楚曦玉对那赤兔胭脂兽也是喜爱非常,他爽朗道:“曦玉的夜照玉狮子也不是凡品,愿陪大将军一起去追那赤兔胭脂兽。”
楚曦玉主动帮忙,龙傲池没有理由拒绝,由着他牵了马儿跟了上来。不过出了营,天色黑沉,视线模糊,早不见了马儿影踪。
龙傲池就说道:“殿下,不如你我分头去找,这样更快一些。”
楚曦玉本意是不愿与龙傲池分开,可是见龙傲池似乎是一心念着快点将马儿找到,他也不好再粘着,只得拨转马头带了自己的几名亲卫去了另外的方向搜寻。
龙傲池低头拍拍乌云踏雪的颈项,问道:“小雪,你刚才与赤兔在一起,可知道它去了哪里?”
乌云踏雪仿佛能懂人言,低低嘶鸣,撒开蹄子向着前方而去。
不一会儿龙傲池就望见张偏将等人拿着火把四处搜索马儿踪迹。火光映照之下,龙傲池只见灌木枝叶和地上碎石表面都染着新鲜的血迹。
龙傲池更是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