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传-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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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他对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认错请她责罚,他在她面前几乎都是这样跪着或者是伤重昏迷无力爬起。他就算可能已经知道他与她的关系,他仍然不敢奢求哪怕一点点关爱,他心中滋味一定是很难受很痛苦。
他越是痛苦,她越应该是高兴的,为什么她不觉得?这么多年,她用了各种方法不断尝试,换着花样折磨他,为什么她还是不能够消除恨意不能开心,反而是越来越不安,甚至还有一点点歉疚?
是她心慈手软了么?是她妇人之仁了么?或者是她依然爱着他,也爱着那个活该千刀万剐的男人?
不会的,一定不会是那样。
可能是归澜太乖巧,猫狗养在身边久了主人也会对其产生一定的情感,怜惜不舍,何况他是那么懂事听话的好孩子。
也可能是受了明月的影响。其实明月对归澜明里暗里的照顾她一直都知道,并没有阻挠,反而是有一点故意纵容。否则那孩子恐怕早就死了,活着也是行尸走肉,没有正常的情感自然也无法感觉到更多的痛苦。
所以她允许他习武,这样他的伤能好得快一些,可以持续不断接受各种新的折磨;所以她让他读书识字,道理懂得越多,他越能明白他是多么卑微低贱,才会生出无知奴隶不该有的妄念,然后她再将那些希望一一扼杀。
然而为什么他到现在还对她怀有情义?他应该也是恨她的才对,这样她折磨他才能安心。
但是他刚刚清清楚楚地问,一字一句都是希望她能开心,宁愿鲜血流尽以死偿还,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她怔怔出神,半晌才缓缓说道:“你过来,到我身边来。”
归澜膝行两步,伏跪在她腿边,身体微微颤抖。
她板起他的头,捏住他的下巴。
归澜淡淡笑着,无法掩饰眼中的绝望。他想她可能要开始她的责罚了。也许会是狠狠掴他几掌,也许是大力踢打他的胸腹软肋,所以才会让他靠近一些。不过他已经习惯,他不怕,也唯有这种时刻,她光洁如玉的手才会触到他的肌肤,让他感受到他期盼的那份温暖。他在梦中不止一次渴望,她能够像现在这样温柔地抚摸他,哪怕随后会是更加残酷的责罚。
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开始模糊,泪水不受控制滑落。
她依然没有责罚,依然是轻轻地用她的手指摸着他的脸颊。
他在做梦么?太不真实,太过美好,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心中感动眼中泪流。
他在害怕么,他痛苦难过地止不住哭泣了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她不懂他为什么会流泪。她却因为他脸上的泪水而揪心。人说母子连心,真的没有错。否则她为何也会如此难过?
“归澜,我不希望你死,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再计较不再想报复,或许有一天能放下仇恨。”云夫人弯腰俯首在归澜的耳畔轻轻说着。
归澜激动不已,迫不及待地问:“是什么事情?下奴一定要做到。”
云夫人一字一句狠狠说道:“我要你发誓,用你最在乎的人的性命发誓,一辈子都不要认你的亲生父亲,无论他有可能对你多么好,无论他怎样恳求怎样补偿。答应我,好不好?”
归澜的眼神一黯,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渐渐湮灭。他明白云夫人的意思,她的要求其实并不难。倘若楚帝真是他的生父,他这种低贱身份,又怎敢奢望父子相认的那一天?他永远不出现在他的生父面前,也就不会相认不必麻烦不必彼此折磨。所以他不难,真的不难做到。他只是怕云夫人仍然放不下。
然而归澜没有犹豫,就跪在云夫人脚边郑重对天起誓:“归澜发誓一辈子都不认生父,否则天诛地灭,连带最在乎的人也不得好死。”
云夫人痴痴笑了,收回抚摸他脸颊的手,抬腿一脚将他踹开,冷冷道:“好,你可以滚了。再赖着,怕是活计做不完挨罚更重吧?记住,给我好好活着,不许死。”
归澜没有躲闪,借她踹出的力道,向后退了一段距离,身体踉跄着跪爬退到门边,然后恭敬叩首道:“云夫人,您也请多保重。倘若明月郡主殿下问起,请告诉她下奴过得比前段时间好许多,请她不要惦念。下奴叩谢您的恩情。”
云夫人的面孔身影已经完全笼罩在房间的黑暗阴影之中,她控制不住身体颤抖,无法言表的痛从心中蔓延而出纠缠滋生。
归澜现在这种凄惨境遇恐怕难以自保,他还惦念着不愿让明月伤心。他真的已经痛得麻木了么?他真的可以慢慢适应乃至习惯如此残酷的折磨么?还是说他早就有了随时死于凌虐的觉悟?
她禁不住用很微弱的声音叮嘱了一句:“你乖巧一些,龙大将军说不定就能心软,对你少些责罚。”
归澜似乎是没有听见,又仿佛是听见了也不相信这种关照的话会从云夫人嘴里说出来。他只是扶着门框慢慢站起来,推开房门,拖着沉重的脚镣迈步而出。
他刚出来没走两步路,就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冲过来,呼喝道:“贱奴,听说你今日偷懒,大管家让我们请你去刑房受罚。”
云夫人闻声霍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快走两步奔到门边。
原本守在门口的侍女以为云夫人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她,赶紧转身进去关好了房门,恭敬询问道:“夫人,有什么事情?”
云夫人却是轻轻摇头,扶着门框勉强稳住身形,透过已经关起的门执着地向外张望。她看不见,但是可以听见,归澜被人粗暴地拖走,脚上铁链拖拽敲击在青石地板上,那种声音让她倍觉刺耳惊心动魄。
76小露锋芒(上)
归澜真的就被家丁们拖进了刑房。他稍稍诧异了一下,而后忽然明白了什么,于是恭敬地跪在地上并没有起身。
刑房内等着他的是大将军府的管家龙福,还有于伯。龙福一挥手,家丁们都退了出去,将刑房的大门从外边关好。
于伯不忍心见归澜衣着单薄跪在地上,走过去要将他扶起来。
龙福却表情严肃地说道:“老于,你先别忙,等我问清楚。”
归澜也卑微说道:“下奴身份低贱,跪着回话就好。”
于伯叹了一口气,又站回原位。
龙福直入正题道:“我原本是夫人陪房的家人,承蒙老将军看重栽培赐了姓,一直留在府里做事。老爷夫人去世后,大将军常年领兵在外,府内大小事务都由我代为操持。而老于你应该也了解,他是老爷心腹亲兵,如今上了年纪留在府里颐养天年。这会儿我们两个避开大将军单独与你说话,其实是有些困惑不解的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归澜没有抬头,维持着奴隶标准礼仪,说道:“二位尽管问,下奴知无不言。”
龙福见归澜没有恃宠骄纵,语气也比刚才暖了几分,继续说道:“大将军是我们自小看着长大的,她被迫妆作男儿,接替老爷肩负国家重任,才华心性是普通闺阁女子根本无法相比的。夫人去世前常为大将军的终身担忧,不希望她孤独一辈子。我等虽身份卑微,却也是不敢忘夫人教诲嘱托,一直帮大将军物色合适的姻缘。没想到这一次大将军亲自选了你,又对你如此看重,事事为你着想,处处依你。不知道你可明白大将军的意思?”
归澜愣了一下,细细品味着龙福的话,迟疑道:“下奴是大将军的奴隶,得大将军垂青,自会尽心侍奉。二位请放心,倘若他日大将军得遇有缘人结为夫妻,下奴定不会纠缠放肆,让大将军烦恼。”
两人听了归澜的回答,都是神情凝重。
于伯紧张问道:“这么说,你并不喜欢大将军?大将军是一厢情愿?”
龙福更是气恼道:“归澜,你说实话,大将军对你还不够好么?难道刚才你见了旧主,又得了什么命令,存心是想让大将军难过么?”
归澜心中困惑,难道他们以为他这等低贱奴隶,真的可以与龙傲池那种光芒耀眼的优秀女子长相厮守么?他自嘲道:“大将军对下奴自然是很好,不过下奴怎敢奢望更多?二位可知贤王殿下对大将军的情分心思?”
于伯并不了解,龙福却因统管大将军府各项事务,时常与京中权贵打交道,对于贤王长期以来的关照深有体会。他也曾听阿茹提起贤王的各种好处,是以早有怀疑贤王对大将军的情感已经不仅仅是普通同门之谊。
但龙福是过来人,知道男女之情半点不能强求,贤王属意大将军,大将军却看上了归澜,这事情旁人管不了。最好就是归澜也喜欢大将军,两人将来能相伴白头。否则恐怕又是一场冤孽。
龙福沉声道:“归澜,你看出旁人喜欢大将军,你就能甘愿放弃退让么?你喜欢一辈子过这种戴着镣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奴隶生活么?”
于伯帮衬道:“归澜,大将军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你就不想用最佳的方式报答她么?你是真的不喜欢她,还是不敢去喜欢她?”
归澜沉默不语,心中波澜起伏,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答。他扪心自问,真的不喜欢龙傲池么?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呢?难道喜欢了,追求了,他就可以拥有么?过去云夫人用各种残酷的方式让他明白,只要是他喜欢的,就不会让他得到。所以他不敢流露出对任何事物的期盼,比如一餐暖饭一件厚衣,比如书画琴棋,即使他渴望他也只是默默藏在心里。
那么对于龙傲池,他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呢?他没有仔细想过,但他隐约觉得已经不再是正常的主仆关系。他是她的男宠,他有可能将成为她的师弟,她说她可以帮他实现心愿,她对他的每一点温柔,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没有忘。
当他发现贤王也喜欢龙傲池的时候,他是难过的也是不甘心的。当云夫人逼着他发誓的时候,他嘴里说到最在乎的人时,他心里想的除了明月还有龙傲池。自从与龙傲池肌肤相亲,他偶尔温馨的梦境里都是她的影子。她狠狠吻他,她紧紧贴在他怀中,她轻轻抚摸他,她为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感,让他生发了更多的妄念。
他的身体早就投降,沉沦在她的温柔之中。他的心却被束缚着,不敢向她敞开,不敢接纳她的好。
他是这样自卑而懦弱。他怎配龙傲池为他付出这许多?
龙福似乎察觉了归澜内心的挣扎,语重心长道:“归澜,大将军虽然没有对我们明说你的身世,不过我记得夫人未出阁之前曾经有过一段懵懂恋情最后不了了之。如果我没记错,那个男人与你竟有几分相像。这或许是冤孽,也或许是再续前缘。男女之情强求不得,倘若你是真的无心,还不如现在就对大将军坦白,老老实实当个本分仆从,断了不该有的关系。我们是不想见大将军陷入太深,将来无法回头。”
归澜抬起头,望着龙福和于伯,认真恳求道:“可否容下奴仔细思量,再对大将军回复?”
不待龙福质疑,于伯率先表态,一边将归澜从地上拉起来,一边笑着鼓励道:“归澜,大将军既然能看上你,一定是因为你有过人之处,你不必妄自菲薄。凭我这么多年相马的经验看,你与那赤兔胭脂兽实在是很像,骨子里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而且天资非凡。英雄不怕出身低,贵在能自强不息,千万不要埋没了你的大好才华。”
龙福严肃的样子被于伯调侃式的说辞打破,他也笑了笑说道:“老于,你怎能将归澜比作马儿?他好歹是大将军的人。”
于伯不服气道:“赤兔胭脂兽是千金难换的宝马良驹,若论市价百千奴隶也抵不上。”
归澜神色一黯。他刚刚发誓不认生父,无论生父是楚帝或者其他什么人,他终归只能是个低贱奴隶,将他与那名贵的马儿相比确实不合适。
但他隐隐生出了几分不甘,不愿因自己现在的身份拖累让龙傲池烦恼。于是他问道:“昭国是否有律法能让奴隶获得特赦,解除奴籍呢?下奴这等身份,就算得大将军认可,也会有损大将军的声誉为她带来不必要的烦恼吧?”
龙福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正色解答道:“据我所知奴隶虽然不能正式参军,但是可以随着主人征战沙场积累军功。当军功达到一定程度,又得主人保荐,就可以由主人提出申请为其脱去奴籍,乃至获封军职。不过奴隶的军功得来不易比一般士卒苛刻许多,往往还不得脱籍就已经战死沙场。”
于伯接口道:“的确是比较难,不过我知道龙家军里就曾有一位奴隶出身的偏将,虽然他现在已经伤病离世,可也算是先例。”
龙福又补充道:“还有就是机缘巧合救了达官显贵性命,也能获得特赦。总之你若有进取之心,机会一定会有的,我们也愿意帮你。否则这刑房迟早就是你的死地。”
归澜环视四周,幽暗的刑房之内飘散着腐朽霉变的气息,让他禁不住联想到在澜国宫中他最熟悉的那间刑房。那里有冰冷铁链各色刑具,地面和墙上已经洗刷不净的血迹令人作呕。没有谁会喜欢长期滞留在那种地方,他就算是被迫必须习惯,也不愿一辈子都如此到死。
他禁不住忘了敬语,正色道:“我其实也想过有尊严的日子,不再被拖进这刑房之内,就算死也要死得有价值。”
于伯轻轻拍着归澜的肩头,慈爱道:“好孩子,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我即使帮不上忙,也能听你诉诉苦,伤心难过的事情千万不要闷在心里,好好活着。”
这就是来自长辈的关怀么?温暖如同父亲一样。父亲,归澜曾在心中幻想过很多次,他的父亲会是怎样的人,会怎样对他,会否接纳如此卑微的他。但是如今他必须下定决心,不要再去想他的父亲,永不相认。
77小露锋芒(中)
龙傲池送走了澜王世子和云夫人,听说归澜被带去刑房,她立刻猜到可能是府内老人要单独与归澜说话,她就假作不知,回了自己的书房。只是她坐立不安心中惦念,将阿茹叫来,叮嘱她拿了衣物和脚镣的钥匙,早些去刑房外边等着,免得让归澜受寒伤身。
阿茹心细,还带了一些伤药,等归澜出了刑房,第一时间为他包扎了之前在车马院子被刑鞭扫到的那处绽裂新伤,又处理了他脸颊被掌掴的红肿,小心帮他换好衣物,一切收拾停当之后,才带他去了书房。
龙傲池看到归澜神色如常,心头稍安,遣退闲杂人等,她拉着归澜并肩坐在矮榻之上。她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发现了那无法掩饰的红肿,心头一揪,关切问道:“归澜,难道刚才云夫人又折磨你了?”
归澜淡淡一笑道:“清幽,不用担心,我没事的。云夫人见我刚才那种落魄模样,自然不会存其他念想,无非是打骂发泄几下。”
龙傲池不满道:“她已经不是你的主人,为何你还要由着她欺负?她就丝毫不为你难过么?她就那样铁石心肠么?”
“清幽,当年究竟有何恩怨我还不知道,或许她也有无法说出口的苦衷。”归澜幽幽叹了一口气,坦言道,“云夫人逼我发誓,这辈子不要认生父,我已经答应她。她说这样她就会尝试着放下仇恨。”
龙傲池一惊,不解道:“归澜,你怎能答应她这样的要求?若你的生父是楚帝,你就真不打算认祖归宗么?你的生父若是知道了你还活着,满心期盼想要接纳你补偿你,而你就是不认,他会否伤心难过?”
归澜的眼神黯淡下来,垂眸道:“其实我从没有期待过被父亲接纳,我只想知道他是谁,了解过去的那段恩怨,尽自己所能化解仇恨。再说或许父亲也是怨恨着我和母亲的,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