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随雁字长-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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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唧唧呱呱的说些闲话儿,眼里就没看见别人。喷香的肉上来了,阿青的旧习惯,阿夺一说烫,他就夹了吹吹送到阿夺嘴边,阿夺缩兴袖了手,胳膊拐在桌子上专等着阿青给夹。不一会儿店伴端了个酒瓮上来。酒翁是一大一小两个套在一起,中间灌上滚烫的水温着。阿青问店伴又要了一坛不需烫得。
“这里冷,你莫要喝那凉得,还是烫得好。”阿夺拦他。
“不打紧,我不耐烦一点儿一点儿得,你这几日嚷肚疼,就喝点儿暖的。”阿青笑说。
屋子里的璧上烧着油灯,灯芯子拇指般粗。山上不缺柴火,屋子一角烧了旺旺的火炉子,炉子上咕嘟嘟炖着香肉。
店伴又拿来了一坛酒。给阿夺倒了一碗热的,阿青起身拔开酒坛子上的塞子闻了下,呵呵大笑说:“这酒小白一定欢喜,只一味得辣,没有香气。”冲阿夺笑笑,单手抓着坛口举到嘴边,一倾而起,肚子吸气,那酒点滴不漏一道银柱般落在阿青嘴里,只见他喉结滚动,“咕咚咚”吞咽的声音。看他欢喜,阿夺也高兴,把自己碗里的酒一饮而尽。那厢,阿青已喝进去半坛了,放下,两人相视一笑,相同的动作,一抹嘴。
“这位兄台好酒量。”有人大笑说,两人这才发现屋子里的人都转头看自己这边,眼睛不论大小都瞪成圆的。门口站了三个人,说话的是为首的,眼见着是刚进门的。三个人都是锦衣华服,阿夺打量为首的那个,双十年纪,白貂的帽儿拿在身后的人手里。漆黑的头发戴着白玉冠,簪子头上的珍珠比自己荷包里的还要大很多。眉梢轻挑,眼睛似笑非笑,菱角嘴儿,肤色暖玉般微黄却细腻,正走过来。雪白的貂皮大氅里头箭袖袍子,走动间袍子晃动露着桃红色的内里,腰缠玉带,一身干干净净,通身富家子弟的雍容气派。那人看了阿夺一眼,笑着对阿青说:“在下靳海棠,敢问兄台尊姓大名?”他眉眼艳丽笑起来当真是蓬荜生辉。
“我叫阿青。”阿青笑笑,他不懂礼数,也不知道寒暄两句,自坐下给阿夺吹那热腾腾的肉。
“阿青?!兄台难道姓‘阿’吗?”靳海棠轻笑。
他带着护卫一进屋子,就看见阿青脱了黑貂大氅,站在那儿,一身湖蓝色皮袍勾勒的身材挺拨。他平日自诩风度翩翩,可阿青站在那儿身上的衣衫不名贵,通身也没有饰物,可怎么看怎么觉得气质夺人。对身边那个黑不溜秋的男孩子呵护宠爱,连点儿隐藏都没有。靳海棠的心跟着阿青脸上的每一个表情蠢蠢欲动。身后的两个护卫看自己主子进了门就站定了,直直的盯着那屋角英俊的男子看,就知道,这位又动心了。看着阿青端起坛子来喝酒,年纪虽轻可豪迈之气尽显。靳海棠不由自主地就上来搭话了。
“哦?”阿青一愣,看看阿夺。阿夺给他的名字“雁青”,之后还真的没机会叫过。阿青歪头想了想,脸上有些稚气了,靳海棠的唾液咽了无数回了。阿青一张嘴:“我叫……”
“不许告诉他。”阿夺打断他,“雁青”两个字没说出来。“那个名字是我的。”阿夺撅着嘴说。这个靳什么海什么棠什么的男人盯着阿青的眼神像小黑盯着獐子头,像小白盯着猴儿酒,口水都快出来了,他想干什么,讨厌。阿夺气呼呼得想。
“哦。”阿青答应着,对靳海棠笑说:“叫我阿青就行,阿夺都这么叫我。”靳海棠还没说话。
“哎,怎得把我的名字告诉他!!”阿夺气的大喊,这个名字只有娘亲、阿青、师傅三个人叫过呢。阿夺丹凤眼睁得大大的,攥着拳头冲阿青大喊。阿青满脸愧疚手足无措。
靳海棠冷眼看着,这个满身漆黑带花纹的小子还真是蛮横,不过阿青却得看他的脸色,简直是……看来想结交阿青,还得从他下手。
“好,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莫要生气。”这厢阿青见阿夺生气了,忙捧着他的脸蛋儿,在脸颊上香了一下。看得靳海棠差点儿晕过去。若是那唇是亲在我脸上……
靳海棠坐在了阿青身边,他的两个护卫坐了另外的一个小桌子,阿夺对着自己面前的香肉发狠,因为阿青不顾自己的反对让这朵“花儿”坐下了,只因为这朵“花儿”说了句,这位小兄弟的样子恐怕得找高明人士看看,我家里在西齐也算富户,颇识得几位医术精湛的大夫。心想,这个鬼样子可惜了这双眼睛。
阿青欣喜如狂,这下阿夺的乱踢、乱拽、乱吼都不管用了,忙请靳海棠坐了,自己酒坛中倾了一碗捧着放在靳海棠面前,拿出对待小江的态度,他并没多想这坛酒是自己对着喝过的,可靳海棠看在眼里那是欢心鼓舞。有朋友在座,阿青也就一碗碗的陪着喝。靳海棠细细的端详阿青,怎得越看越拔不出眼睛来。
出的门来,大雪有些见停,棚子底下三匹鞍明蹬亮的高头大马格外注目,靳海棠的护卫让了匹马出来,两人合乘,阿青怀里搂紧了鼓着腮帮子生气的阿夺合乘一匹,五个人关中城里行去。一路上,靳海棠不时勒紧缰绳,放慢速度和阿青说笑,阿夺索性闭着眼睛缩进阿青怀里,看得靳海棠唏嘘不止。
进了城,护卫禀报了一声现行安排,靳海棠领着两人慢慢地走到一处府邸前,跑出来两个人,马前磕了个头翻身起来,扶着三人下马,领了进去。这宅子不是很大,却精致异常,阿青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不免多看了两眼,惹得阿夺直撅嘴。
“能请大夫过来吗?”阿青在厅里站住就问。
“急什么,看二位一路上也劳累了,先歇歇养养精神,明日一早我就让大夫过来。”靳海棠笑嘻嘻地说。
一番洗漱,也不知他这么短的时间如何安排的,放在一旁的衣衫竟件件合身。当阿青牵着阿夺的手出来时,把房里的人看呆了,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阿青浑不知自己是如何,只一味的哄着阿夺,哄他待到明日看看大夫。是夜,阿夺趴在阿青身上闭着眼睛瞌睡不说话。
“咱们明天看了大夫,好歹也明白是怎样一回事。”阿青摸着阿夺的后背轻声说。
“那你应承我,明日大夫看完,咱们就走,我不惯住这里。”阿夺小声说。我不喜欢那人看你的眼神。
“好,依你。”阿青应承他。
到了第二日一早,果然来了四位须发皆白的大夫,轮流的对阿夺望闻问切,竟是谁也不知道那蛇儿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为何阿夺的皮肤会由白变黑,秉了靳海棠后,他心下好笑,这个鬼样子,黑之前也好不到哪儿去,不明白阿青为甚如此宝贝他,哼。对着阿青、阿夺却是另一番说辞,只说大夫开了方子,需要费些时日调理,阿青看了方子尽是些名贵药材,外敷内用都有,靳海棠便叮嘱了家人去采买,用心煎熬,阿青感激极了,直说靳海棠是除了师傅和阿夺外,最好的人,却不提离开的事情。阿夺冷眼看着。
九、负气躲残垣 弑血染刃尖
一连两日,靳海棠拖着阿青去街市上的大小药材铺子瞎逛,阿夺推说身上不舒服,在家里赌气,阿青心急给他抓药,哄着他跟着靳海棠一跑就是一天。连须子近两尺的人参、成形的首乌、面板似的茯苓,那些个药铺的老板见了靳海棠连镇店的宝贝都搬了出来。“莫要哄我,我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靳海棠的脸不冲着阿青的时候便显出一份傲慢来,手指翻弄着看来看去的,都不是很满意。阿青到不懂得,只是看他亲力亲为的每样东西都翻检,实在辛苦,捧着桌子上药铺老板亲自给斟的茶送到靳海棠眼前说:“喝口茶吧。” 靳海棠的眼睛都放出光来了,拉着他的手把茶杯接了,却嫌店里的茶不干净沾了沾唇就放下。
那阳光从推开的窗棂子上透进来,窗下的桌子上投下一片刺眼的光,晃得坐在床上的阿夺咬着牙冷冷的生气,桌子上放着一张纸,上头写着“我走了,你欢喜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也不会回家的,你也莫要找我”。床上的包袱已经收拾好了,穿着自己买的衣服,靳海棠给的衣服扔在一边,眼看着那阳光从桌子这头移到了桌子那头,阿青还没有回来。他垂着眼睛,嘴紧紧的抿着,抬起眼来的时候,眼神清冷,一双黑瞳带着倔强,手抓上包袱,打开房门就往外走。“夺少爷,你去哪儿啊?”门外的丫鬟紧跟上来问。阿夺也不答,低着头,脚底下步子就紧了,这宅子重匝繁复,拐了几个胡同,光低着头,却怎么也走不到大门,几个丫鬟气喘吁吁的跟在身后,夺少爷夺少爷的叫着,阿夺心烦,走到墙根下腾身而起,蹿上了屋顶,墙下大呼小叫起来,他也不回头看,纵身飞跃,起起落落间便飞落了靳海棠这宅子。
一边在屋脊上飞奔,手紧紧抓着胸前的包袱,嘴巴撅的老高,阿夺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这么的不快活,在那宅子里就是憋气,看着靳海棠每日里低眉浅笑得和阿青说话心里就生气。半晌,自己坐在屋脊上,底下是一条挺热闹的街市,来来往往的人,一个卖杂货的手里的拨浪鼓摇的“啵楞楞”响,阿夺的眼睛便盯着那拨浪鼓呆呆的看那货郎转动着手腕。
天色渐渐的暗了,铺子里老板招呼伙计开始上门板了,货郎把担子收了,手里摇晃着拨浪鼓一颤一颤的挑着担子走了,人稀了。阿夺肩膀垮下来,算了,还是回去找他吧。阿夺万般不情愿的起身,顺着屋脊回到了靳海棠的宅子,从院墙上跳下来走到自己住的那间房子时,被一个家丁看到了,他大呼一声:“啊呀,夺少爷,你去哪儿啦?我家公子和青少爷出去找你了,把青少爷急死了,你没看见,脸色都变了呢。”家丁咋呼着说,两个丫鬟也跑过来了。“青少爷都快哭了,说了,找不着你是不会回来的,会一直找到你的。”一个穿绿杉的丫鬟说。“就是就是,我们公子拦不住他,带了人跟出去了,这都走了快一个时辰了。”另一个穿黄杉的丫鬟说。
“这个傻阿青。”阿夺一跺脚,“你到哪儿找我啊,又让我到哪儿找你啊。”一个纵身飞了出去。留下目瞪口呆的三个人。
阿青在街上狂奔,大声地喊着,阿夺,阿夺你在哪儿啊,阿夺你别生气你出来啊,阿夺……喊了快一个时辰,嗓子都哑了,喊出来的声音没有原先那么响亮了,他不认得路只一味得顺着路越跑越快,靳海棠初时还让家丁牵着马跟着,后来追不上他只得翻身上马,紧跟在身后,看他狂乱的奔跑呼喊,心里有些苦苦的,那孩子是赌气走的,若是有一天我负气走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个人也这样跟在我身后。
阿夺和阿青在这城里越行越远,碰不上了,两个人一样的痴傻。一个是为了找他不找到他绝不回头的,一个是知道他绝不会罢休找自己所以也得去找他,两个人就这样失散在这城里。
若是相守成了一种习惯,那分离就像是将手足从身上撕扯下来,恍惚不可终日,带着沁入心肺的疼痛,手中的箸伸进碗里,捡那瘦的肉夹起来,笑说一句,阿夺,你吃……可身边哪里还有那个满脸带着顽劣,带着肆意的人。那筷子和筷子夹住的肉便定住了,愣愣的定在空中,半晌,放进自己碗里,笑笑。那笑意从嘴角露出一丝,微微牵动着,只有一点儿弧度。夜里躺在床上,迷朦中手自然放在胸口,仿佛轻轻一摸,那顶着绸缎般的一头青丝的脑袋就在胸口上,这摸下去,就有那滑滑的感觉,铺洒在半边的床上,身上没了他的重量,心就没有东西压住,总是忽腾腾的飘来飘去,怎么也抓不住了。阿青日渐的有些瘦了,话更少了,靳海棠看着他日渐清隽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终日里瞎猜,不知道那孩子到底是怎么把阿青弄成这个样子的。可是如果你八年来,就围着一个人转,每日每夜笑着他的笑,痛着他的痛,睁开眼睛后是他,闭上眼睛前是他,你也会这个样子的。阿青是这么想的,这会儿还没有想其他的。
天黑了,西齐天冷,不下雪的日子里,这风吹在身上,冰一样刺骨,阿夺裹了裹身上的大氅,压低了皮帽子,里面虽然穿得多可还是冷,从心里往外的冷,就不由自主地缩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这走出来一个多月了,一点儿阿青的消息也没有,心越走越气,越气越硬。也不知道走到哪儿了,这官道也不宽阔,周围有些阴森,走了一会儿看见前面有个败破的土地庙,残垣断壁一扇庙门已经扑倒在地上。阿夺站在庙门口听见里头不止一个人的呼吸声还是抬脚进来了,庙里头竟有二十多个人挤在一起,都穿着西齐的兵服,带着皮帽,不过阿夺不认得。生着两堆篝火,腾腾的有些暖意。那些人脸上都有些疲惫之色,一个脸色有些蛮横地兵吼道:“哪儿来的,出去出去。”旁边有个年纪大些,额头上有条伤疤的老兵忙拉了那人胳膊一下说:“天寒地冻的,只是个小孩子,怪可怜得,给他行个方便吧。”又招呼道:“你莫要怕,近前烤烤火吧。”还往旁边挪了个地方。阿夺点点头凑过去坐下,手脚凑近火堆,那树枝干柴烧得噼啪作响,火苗子一蹿一蹿的。
“哎呀,怎么这么个鬼样子,老纪,会不会有病啊,你让他过来,你快看那脸。”那个蛮横的人大声说,有几个兵便歪着头趁着火光看阿夺的脸,刚才站在门口屋里黑,没注意,这会儿看脸掩在皮帽子下,大氅的猞猁毛领子虽高也能看出那脸漆黑,脸庞上还带着丝丝红线,透着诡异。阿夺瞪大眼睛,狠狠地冲那几个人瞪回去。那些人都往后缩缩,那个招呼他的老纪坐在身边到不以为意,看了眼问:“这孩子我看眼神挺清明,不像有病的样子,孩子,你这是怎么弄得啊?!”问阿夺。他态度和蔼,又不介意,阿夺就对他有好感,回了句:“让条古怪的蛇儿咬得,没事儿。”老纪点点头,笑笑不说话了,他在这些兵里很有点儿威望的样子,他没说什么,那个蛮横的人也就没再说话。
夜越来越深,老纪分出四个人轮流上夜,负责添柴火,庙里头渐渐的有了粗野的鼾声,此起彼伏。阿夺抱膝看着火苗,看树枝子被烧得噼啪作响,时不时地冒出烟来。“给。”身边的老纪递过来一个面饼,“夜里肚子里有吃食就没那么冷了。”阿夺看看他道声谢接过来,送到嘴边咬,面饼很硬,撕下来一块儿咀嚼着,腮帮子得很用力。老纪也拿着一个啃,叹口气说:“这一开仗,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我那儿子也和你一般年纪呢。”话里有些凄凉,阿夺便看他,老纪笑笑说,“孩子,有家就回家吧,这世道要乱了。”阿夺摇摇头说:“一个人,到哪里都一样。”一老一小都看着火光发呆。
良久,阿夺忽然听得淅淅梭梭的声音,还有好多呼吸声慢慢的靠近。奇怪,怎么回事啊,怎么出来这么多人,身边的老纪有些昏睡的样子了,阿夺碰碰他。“嗯?”老纪睁开眼看他。“有好多人来了,是你们的人吗?”阿夺问。老纪惺忪的眼蹭的清醒了,侧耳仔细听听什么也没听到,可他素来谨慎,忙招呼起两个人来,把上夜的也叫过来,让四周出去看看。稍顷,阿夺听见出去的脚步声里有个人忽然闷哼一声,像是野兽被拧断脖子的感觉,转头对老纪说:“你的人被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