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一个 文章合集_韩寒-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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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森林里最可靠的那棵桉树，倪好，你是多么幸福的小妞儿啊。



　



　



我站在云水间门口，机械似的扭动身体的每一个关节，用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才得以转身。我曾经决定依赖终身并死在上面的桉树走过来，和树上住着的新客人。



　



　



7



　



正当我的心粉粉碎，白骨精乔安和孙悟空陆远扬倒是选择了相安无事地发一会儿呆。他们并排坐在落地窗边的大沙发上，面前有茶几，旁边是层层叠叠的收纳柜，就像是对面万家灯火的楼房里的其中之一，他们都不说话，看着窗外。十一点钟，从体育场涌出听完演唱会的人，带着各种颜色的小恶魔角，手里拿着长长短短的荧光棒，像是属于大地，有生命的星星。



　



　



“‘关上灯之后才能体会的到温馨。’这句话做新一季卧室系列的广告语，你觉得怎样？”陆远扬问。



　



　



乔安看着闪光的大楼，闪光的人群，目光最后停在他陷于黑暗的脸上，“我觉得‘关上灯之后才能体会到的温度’更好。”　即便是女王性格的乔安，也被这些黑夜中的小亮光打动了，“你是对的。”



　



　



“什么对的？”陆远扬不解。



　



　



“如果你不深夜偷偷跑进来，是不可能感受到现在的感觉。来视察也好，在外面观摩也好，网上疯狂找资料也好，都不可能有现在感受。我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别人说你是广告狂人。”



　



　



陆远扬大笑，他靠近乔安，扬起下巴：“那你呢，跟踪狂人？从公司，到餐厅，再到这里。”



　



　



“其实你没那么抵触我吧。”乔安回头，陆远扬被问愣，两个人只间隔一个拳头的距离，“如果从一开始就铁了心不想和我合作，就不会把那么重要的领带交给我吧。”



　



　



还好是黑暗中，否则他的心慌一定一览无遗，“你说什么？”



　



　



“你的领带。”乔安瞥向他的深烟灰色领带，这是很老款的burberry；早已绝迹于各大专柜，如果没记错的话，爸爸的那条也是这样，“网上所有你签约，或者关于公司重大活动的照片，你都戴着它，是你的护身符吧。”乔安通过他的呼气就能明白，大闹天宫的陆远扬已经被紧箍咒勒得说不出话，“怎么样，陆先生，决定和我合作了吗？”



　



　



陆远扬漫长岁月所筑起的堤坝终于被汹涌而来的记忆洪水冲垮，他感觉自己不行了，要被淹死了。看，我们都不过如此，就算向全世界宣布伤口已经癒合，成长，不再为小事动情，可以爱得轻松自如，但你永远无法阻挡那段像是定时炸弹的野兽派回忆，随时爆炸，让你的心脏停拍，全部坚强顷刻阵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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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149　青春期家庭相处指南

txt小＿说天＿堂

作者芒味



　



女人的更年期跟少年的青春期一样，似乎是个无解的难题，大家唯恐避之不及。但面对一个更年期暴躁的女人，人们似乎都有着更多的宽容和耐心，也可以说是同情，类似：上帝快可怜可怜这个女人吧……但对于青春期叛逆的少年，态度就显得粗糙多了。或许这源于大多数人对于年龄存在着一种固有的偏见，认为孩子总是非理性和无理取闹的，而成年人则是代表了理智与善解人意。悲剧的诞生往往源于偏见。



　



话题扯远了，言归正传。前几天我妈对我抱怨一事，说是堂姐家的小孩现在正处青春期，叛逆得不行，“劣迹”斑斑：不做作业，不爱读书，喜欢看电视、上网，跟父母顶嘴等等，然后我妈就表现得很焦虑，开始担心这个孩子以后工作怎么办啊，长大了干坏事怎么办之类的。我听后挺纳闷，不跟我现在状态差不多嘛。我都快30了，难道叛逆期还没过么？！不爱上班，不爱看党报，喜欢看电视剧、上网，经常跟我爸妈发生小规模、局部的摩擦。至于我妈说的将来跟坏人待在一起，做坏事之类的，她在若干年前，也是这么预言我的，除了我一事无成被她不幸言中，其他无一例外的全部落空。但这件事最邪门的地方不在这，最邪门的是，那位堂姐居然去找“仙人”算命，“仙人”先测算她已经离异，命很苦之类的（其实全部算错了），在得知自己说错了的情况下，那“仙人”居然一脸诧异地责问我堂姐：你居然没离婚？！你怎么能没离婚呢？！那你的脾气实在是太好了，你本该命里离婚的之类云云。最后讲到重点，即小孩的教育问题，“仙人”说小孩的名字与生辰八字不合，所以命里跟我姐犯冲，需要去派出所登记改名，一切问题即可迎刃而解。我不知道中国有多少家庭的父母是这么干的，但我希望是绝少数。父母和孩子之间存在隔阂，不去想办法解决问题，居然跑去算命，听一个江湖骗子满嘴跑火车，这种事可能连朝鲜人都干不出来。



　



后来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你们做家长的，为什么每次都会说，我们家的那个孩子变了，他以前很乖，很懂事，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到处跟人哭诉。我就请问一个问题，谁家小孩是这样的，前一天跟个三好学生似的，每天读书看报外加新闻联播，大人指东他绝不敢往西，后一天就性情大变，开始逃课厌学，抽烟泡妞，一路向西？！但凡没受过什么严重心理伤害的小孩，人格都不能这么分裂吧？现在遇到问题，火烧眉毛了，找个骗子来算命当解决问题？那早干什么去了？”



　



我妈愣了几秒，看了我一眼，瞬间怒气值爆满：“那你来教啊！我看你有小孩了，你怎么教！”



　



其实我也就是就事论事，根本没有指桑骂槐的意思，想不到我妈代入感这么强，不小心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对于我的教育问题我妈一直留有些许遗憾。我是后悔惹她生气，但对于这类大是大非的问题，我必须坚持原则，斗争到底。



　



我：到时候你在一旁看着就行。我是不知道怎么处理叛逆期的孩子问题，但我至少不会去算命，也不会跟祥林嫂似的，逢人便说，我家的孩子变了，他变了……如果，孩子真的变了，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会用更多的时间，把他再慢慢变回来。孩子需要的是，爱和耐心，而不是一味的责骂。



　



我妈没好气的看了我一眼：等你这样来教，还来得及么？！黄花菜都凉了。



　



　



我：那也没办法，孩子不可能一天变坏，然后过一天又变好了。



　



　



我妈：行，行，行。我看你以后教孩子，教出来跟你一副腾头似（上海话：类似一副吊样）。



　



　



我……瞬间焉了。父母永远知道，如何用自己的话刺痛一个孩子柔软的心，包括让他闭嘴。呵呵。



　



　



后来，我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很多年少往事。人类真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通过不断的繁衍生息，在每一代的身上镌刻着上一代的印记，它们来自遗传，亦或后天。依我个人短暂的人生经验来看，这其中固然包涵了优良的品质，但“劣根性”尤胜。就拿我自身来说，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听过父母的夸赞和表扬，所有不好的事情，包括小学3年级尿床、偷偷给女同学写情书之类的事情，能从我小学毕业一直被我父母念叨到我小孩小学毕业，直至我所不能预见的未来。虽然我已经非常习惯了父母这种另类的爱的方式，但我是在很后来才发现，这其实是件非常可怕的事，会导致一系列的后果：小时候我对于老师的表扬显得非常不习惯和扭捏，但对于别的家长逢人便夸自己孩子好，心里则充满不屑；长大以后，我也是几乎不夸人，偶尔会，言语虽不算尖酸刻薄，但损人为乐是我的一大爱好，身边也是一群损友，嘴巴一个比一个阴损。我自己也是乐在其中，但历史遗留问题来了，我老婆在没嫁我之前，就跟我抱怨了好几次，别人男朋友眼里都是女朋友的好，经常会甜言蜜语，你怎么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啊？！我想了半天，我老婆确实有挺多优点的，包括嘴巴挺贱之类的，但我就是不能夸她！要问为什么，那得问我爸妈。其实，每一个孩子都很需要父母一个适时的夸赞，一想到我以后，可能像我父母一样对待我自己的孩子，不禁有点害怕，我不是说我父母不好，而是我很想做得更好。举这样一个例子，我是想告诉那些所谓的大人们，当你的孩子犯了错的时候，其实你以前就是这么做的，但你却假装遗忘。当你觉得，孩子身上的问题是你无法容忍的时候，其实你更该讨厌你自己，因为你是在面对你的劣根性。假使你对你自己，有对自己孩子的一半严厉，或许你就改变了；假使你对自己的孩子，有对你自己的一半宽容，或许他就改变了。



　



电影《毁灭之路》里有一句很经典的台词：儿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让老爸头疼。如果每个父母，都有这种觉悟来对待自己的子女，我想大家都会幸福一些吧。



　



记得以前念高三的时候，因为英文差，老爸给我买了一台复读机，当时价格还挺贵的，我觉得老爸被无良商人给吭了，就一直责怪他不会买东西，浪费了钱之类的云云，可能那时压力有点大，不觉语气就越来越重。当时父亲默默坐在床边，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等着在被大人责罚一般。现在想来依旧后悔，一直欠父亲一句道歉。



　



　



父母会在有些时候，突然一下子让你觉得，他们老了。对于在青春期疯狂生长的你来说，请记住那几个柔软的瞬间吧，学着谦让一下大人们，因为他们正在不断地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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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150　潜伏

t；xt；小；说天；堂

作者王这么



　



小时候我只偷过一次东西。



　



十一岁那年，我有个好朋友姓余。女生的成长过程中总会有这样的同性好友，下课一起玩，在操场上走来走去，互相告诉小秘密，讲讲其他女生的坏话啦。放学一起回家。她家和我家在同一条路上，我到家后她还要继续往前走，走到客车站旁边，已经快到郊区了。小城太小了，加上看野眼的时间，我们一路同行也不过半小时。



　



一条柏油路坑坑洼洼地在法梧的树影里延伸，路上有一家百货公司、几家私人小店，还有个集贸市场。余总是超前走，后面跟着我，有时还有二三同学，主要看零食，再次是看头绳、发夹、亮晶晶的假戒指、明星贴画……等等女孩子喜爱的东西。



　



余是个瘦小活泼的女孩。有一天，她突然说，她能够偷到百货公司柜台上的糖果。



　



那个年代，你知道的，百货公司的营业员都是老佛爷，一般都是女的，在柜台里高昂着头，一个鼻孔朝天，一个鼻孔朝地，降尊纡贵的目光偶尔飘落到某个胁肩谄笑的小李子身上，小李子欢喜得一哆嗦，恬不知耻地进一步提出非分要求：“同志，麻烦把那个水瓶拿下来看看。”“看什么看，都一样！”老佛爷经常被不识相的王八蛋们气得面凝寒霜。只有碰上熟人，她们才会快活起来。但她们不为难小朋友，因为那个时代的小朋友们，根本没有经济实力和胆魄，能站到高高的柜台下。



　



这天，就在食品柜台营业员谈笑着的时候，我的好朋友余，镇定地走到柜台前去，大人们谁都没看她一眼。只有我看到她稍微踮了一下脚，轻轻揭开那排玻璃瓶盖中的一个，在花花绿绿的糖果里抓了一把，塞进口袋里，又抓了一把，向门外走开。



　



我两腿酸软，跟随其后，也溜出了百货公司大门。余分了几粒糖给我。我们就在马路上剥开来吃了。我打心眼里对余涌起一股敬佩之情。说实在的，我不爱吃这种蜡纸包装的酥糖。只是，这门手艺可真了不起啊，比起捏着可怜巴巴的零花钱在校门口买五分钱的酸梅粉，简直可算得上自食其力了。



　



穷是普遍的，作为双职工家庭，我家过得已经不算差了。我爸经常出差，回家的时候从黑色皮革包里，掏出些时样糖果、糕点，我记得最心水的，是能纵向掰成好几片一片一片品尝的华夫饼干，以及闪闪发光的金币巧克力。还有新衣服——对我和姐姐成长中的身材来说，不是过大，拖到脚面，就是过小，吊到肚脐之上。



　



我妈是个特别有志气的女人，最恨我们眼馋别人。人家孩子有的，她也会想办法让我们有。在安庆时，同事是上海人，他家的男孩有大红苹果吃，见天就抱着一整个晃到我家门口，歪着脑袋啃，她估量财力，也买了斤把，见那小孩和苹果又出现了，她就抽出菜刀，拈一个苹果，恶狠狠地一斫两半，我姐和我手里各塞一半。后来，社会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了，那就不是她所能赶得及的了。十六岁，我们全家去省城逛商场，看了柜台里那些东西，我知道，我爸我妈再要强，也再不可能为我们买得起了。这种感觉真是让人难过，所以，那时候，我就有了个确切的理想：要做有钱人，最好是女企业家，像我们老家那些乡镇企业主一样，还要做大做强。比他们所有人都更有目光和远见。



　



余不再掩饰自己的小小偏好。她什么都偷，基本上都能偷得到。终于那天，我跟着她后面去偷桔子了。我喜欢吃桔子。如果大人不制止，一天能吃个五六斤，吃得脸跟手都黄了。连小便也是恶黄的。我觉得桔子这个东西，多多益善，吃再多都不成负担。何况，大卡车拖来了那么多桔子，堆成山，卖桔子的人就在桔子山上爬来爬去，吆喝，桔子像黄澄澄的雨点往下落，大部分被眼明手快地接住，送到台秤上去，少数在地上滚来滚去，好像贪玩逃学的小孩子，在说，来呀来呀，抓我呀，看得人心痒难禁。



　



没等余示范，我就冲了上去，左右看看，扑到桔子山上胡乱捞了几把，七八个大桔子进了书包。接着撒腿就跑……成功与贪心使人勇气百倍。在我第二次冲上桔子山时，就很不走运地，被一个男人揪住了，他扭住我的手大吼大叫：“这么小的年纪，就来偷！偷！”后面的细节我忘了，忘了当时是什么反应。记忆在这里起了一点屏蔽作用。总之，是那个男人把我手里的桔子拿走了，把我也赶走了。余很义气地陪着我走到了家。到了家门口，我才发现，书包里还有七八个桔子。我想了想，竟然把桔子拿了出来，放在厨房的饭桌上。我妈问哪来的，我说同学给的。我妈剥了一个吃，说还蛮甜的。桔子就给我家人吃掉了。



　



我一口都没吃。我看到这桔子直犯恶心。它们是那种厚皮桔子，个头大，皮青黄，皮上有鼓鼓癞癞的，汁水丰富，甜中带酸。贩来本地的大半是这种桔子，我吃过太多了。我看着它们一个个消失在毫不知情的家人嘴里，想，这种事以后再也不能干了。



　



多年后，我回想起来，那主要是一种在危险面前自保的本能。我太害怕被抓住，太害怕那种羞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