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一个 文章合集_韩寒-第5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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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每年在我生日那天我还是能准时收到他的电话或短信,每年寒假我回家乡,他来我家玩一趟,这是一直保持着的习惯。这个习惯好像还在提醒着我们,我们还是朋友。
我们褪去了曾经的莫名情愫和想象,成了真正的朋友。
再联系多一点已经是小敏大学快毕业的时候了。小敏想回县城,离父母近一些。然而他的专业是油画,应该不好找工作,因此萌生了考公务员的念头,到学校当一名美术老师也好。那时他在偏远的地方,托我买考公务员的书给他。
那时的我,正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大部分的时间都耗费在无用的生活和情绪里。然而我什么都没有和他说,也不知道怎么说,只是装着还是很活泼的样子。
隔几天,我去定王台书城,在昏昏欲睡的大厦里找到他要的那几本书,给他寄了过去。他要给我钱,虽然我确实很穷,终究还是没好意思要。
小敏果然顺利地考了回来。在奎湖一所小学里当美术老师。后来,因为缺老师,他同时教起了英文。想到他居然可以教英文,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深深地为那些孩子们担忧。
成为一名小学美术老师兼英语老师外加偶尔兼音乐老师之后,小敏的生活很愉快。唯一不愉快的在于他致力于想追回高中时期的前女友,但暂时还没有成功。
他有时候会和我说和前女友最近聊了什么,既然我也是女生,应该知道女生在想些什么。能从聊了什么看出来这姑娘对他还有意思不?
那姑娘说话实在言简意赅,我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当时分手是不是你对不起人家姑娘?”
“算是的……”
“那就继续努力吧!活该的……”
2009年1月1日,小敏突发大招。他决定杀到姑娘在的城市去,努力表白一次。
“要赶上2008年幸福的末班车!”他这么说。
“果然就赶上了。”
几天之后,他回学校,和我说这个喜讯。他说要好好工作,挣钱,把姑娘娶回来,姑娘这么好,不得不想结婚。
这个好消息让我们都很兴奋,我都已经说好要去参加他的婚礼,还要去阿月的婚礼。阿月也要结婚了。
那一天,我们不知道怎么说起唱歌的事情。我说,好像好多年没有听到你唱歌了。他说,哎呀,好像是的,要不现在给你唱一个吧。
他给我打电话,我们已经很久没有通过电话,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他唱歌给我听,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只是更沙哑了一些。唱了什么呢,我已经忘记了。后来他说他学了吉他,但是还是只会简单的和弦。他把电话放在吉他旁边,弹了一首断断续续的《两只老虎》给我听,并一再说明那已经是他唯一会的曲子。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小敏唱歌。
11
小敏死于2009年1月11日。交通事故。他在深夜里和兄弟们喝了酒,然后骑着自己的摩托车从奎湖回牌楼村的家。路上他的手套忘记拿,也许是太冷,他折返回去拿手套,然后撞上对面灯光雪亮的大货车,在冰冷的干净的新318国道上。
我没能去他的葬礼。我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那时我在千里之外的城市,深陷于自己那段生活里无边的泥淖中,无法自拔并且穷困潦倒,连一张回去的机票都买不起。
后来我梦见过小敏。梦里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正过了新义大桥。云朵漂浮在漳河上,河滩边的杨树林在夏天的风里叹息。小敏从对面骑车过来了,还是十七岁时候的样子。
他看到我,跳下车来:“我刚去你家找你,你不在!”
“什么事啊?”
“我要结婚了!就是告诉你这个!”
我们都很高兴。
他把自行车搬起来掉个头,说:“上来吧!我送你回家!”
然后我就醒了。
2013年12月,有个周末我和家人一起回安徽老家。冬天的阳光稀薄,田野也荒无人迹。家门口远处有几片水杉树林,红红黄黄,影影绰绰地在冬雾里立着。有黑白分明的大鸟从水塘边的杨柳树上飞起来。
天黑得很早。家里长年无人居住,年久失修,厨房的电路坏了,灯亮不起来。姐姐在黑暗里把柴火点着,在大锅里烧热水。我在堂屋里坐着看一本闲书。水烧得差不多,姐姐来堂屋里给她小孩洗澡,我就去锅底下再添把火。
我在灶底下坐下,却看到几本硬壳笔记本扔在一堆柴火上面。最上面一本是我高一时候的周记本,封口系着的黄色丝带已经发灰。那时我们每人准备一本笔记本,每周写一篇八百字的文章,交给语文老师批改。这本子能出现在这里,想必是被姐姐当做废纸拿来引火了。我拿起周记本,底下另外一本熟悉的封面露了出来。一只小熊躺在蓝色的星空下。那是小敏在高三时给我抄古文的本子。
我曾经有很多小敏给我的礼物,画布上的向日葵,录在磁带里的歌声,十五岁时军训的合照,红绿丝带编织而成的手链,少有回应的信件。时光像连绵大雨一般一一剥去他在少年时代赠与我的辰光和只言片语,这些琐碎的物件在后来我颠沛的生活里再也无迹可寻。在那天乡下昏暗寒冷的厨房里,灶膛里的松木静静地燃烧着,偶尔发出毕剥的炸裂声。那本失而复得的硬皮抄,大概是小敏给我最后的礼物。
有鹿,建筑师,青年作者。微博id:@有鹿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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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703 我的语文老师王承刚
(/t/xt|小/说天|堂)
作者慢三
王承刚是男的,我们却都叫他王奶奶。这就是我对他外形的描述。
王奶奶三十岁出头,一米七有余,皮肤泛白,高度近视,走路时弓着背,两只手掌在胸前反复揉搓,一副冻得快死的样子,哪怕是在盛夏。当时我们高二结束,面临分班,文理班,然后再往下分好班和差班。我由于成绩一贯中游,被分到了文科差班。王奶奶便成了我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王奶奶常年带文科差班,颇有心得,学校对他的要求也极低——只要别出事,就任这帮垃圾闹腾去吧。但王奶奶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个好人,一个好人怎么忍心放任自己的学生像茶水中的渣滓一般螺旋式沉入玻璃杯底呢。虽然可能我们的确就是渣滓。
于是,奶奶开始管教我们,希望我们学好一点,哪怕考不上大学,不能成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但起码不能成为一个对人类有害的人吧。他每天六点半就把大家拉到教室早读,晚上十点还不放我们下晚自习。他或许并不渴望得到大家的感激和尊敬,只求无愧于自己那份好心肠。
这样的教育方式当然让人痛苦,大家不仅毫不感恩,反而在背后对他极尽挖苦,厌恶透顶。我并不讨厌他,即使他在高考前一星期把我赶出了教室。当时我趴在桌上睡觉,上课时间,他改不掉他那喜欢巡视的屌毛病,不顾任课老师的面子,径直闯入教室把我拖了出去。在走廊上,我让他明确了他教的无非就是个垃圾班,他再认真也不过是个管理垃圾场的清理工,他也让我明确了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将在自己家里迎接高考,因为他觉得正是我这样的垃圾存在才会让一条原本纯净流淌的河流受到污染。我不讨厌他的原因是,我是在现在的年纪来看待这件事情的。
王奶奶表扬过我的作文写得还可以,大体的内容是,几乎没有用重复的词语。当时,听到这话对我这么个虚荣心很强的人是多么的欢欣鼓舞。可后来一想,他妈的这不是耍我吗,按这样的逻辑,编新华词典的那帮屌人不是可以被称为文学巨匠了?简直瞎搞。由此可见,他这个语文老师当得有多么的精明。
有一次上作文课,他让我们随便写点什么,不限题材,不限字数,随心所欲地写。于是我就写了篇小说交了上去。那篇小说大概只有四五百字,属于彼时流行的“微型小说”范畴,因为我特别爱看微型小说选刊,早想一试身手。下一堂课,王奶奶端着一叠作文本进来,只说了一句“下面我给大家念一篇作文”,然后就念了起来。他念的正是我写的那篇小说。我突然紧张死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篇在我写时感觉还不错的微型小说,通过王奶奶的嘴里念出来后,我觉得写得糟糕极了,颜面全无。当时我只能在心里祈求他赶紧念完,顺便把无数的脏话穿过教室里沉默的空气狠狠砸向了他。终于,他合上了作文本。“这是我们班的一个同学写的,我觉得他写得很好,可以去参加微型小说大赛。”说完,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念出了我的名字,“上来,把作文本拿下去。”在我上台的过程中,我的垃圾同学们突然集体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在这堆莫名其妙的掌声中,我原谅了可恶的王奶奶。
他有个五岁左右的女儿,经常在我们上课的时候到教室里窜来窜去,活跃气氛。小王姑娘长得并不像王奶奶,但也漂亮不到哪儿去,由此推断王奶奶的老婆长得也不可能好看。据传闻,王爷爷(既然她老公叫王奶奶,我们有必要一视同仁)是另外一所中学的英语老师,因为与该校某体育老师劈腿搞婚外恋,导致了这场婚姻的失败。在这件事情上,王奶奶一反软弱的常态,跑到女方学校去闹了好几次,似乎还被人揍过(有次上课明显左脸比右脸要大),终究通过自己的努力取得了一些胜利,比如女儿的抚养权。鉴于这种特殊情况,学校也给予理解和宽容,允许他在上班上课的时候把女儿带在身边。小姑娘毕竟还是什么也不懂,整天高兴得跟只铃铛似的,走到哪儿响到哪儿。她短发,干瘪,瘦弱,好动,像个假小子,与王奶奶完全是两种气质。通常情况下,等王奶奶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空隙,我们就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捏捏脸蛋,摇摇手臂,意图明显却不带一丝猥亵,完了,再给她塞块糖,逼着她称呼自己的爸爸为王奶奶,这时,小姑娘却表现得比她爸爸更像男人。
据王承刚交代,他对文学的热爱是彻头彻尾的,而这种彻头彻尾表现在他不停地写作和不停地投稿上(他认为作品变成铅字是对写作者最大的肯定),勤奋和自信是他在这方面最拿得出手的资本。那个时候网络文学还不像现在这么发达,我们自然也没有渠道和平台去观看他的作品。有几次,我们试图了解他是否真有作品发表或出版,他都含糊其辞。这种态度至今仍让我们不能释怀。
有一堂课,不知道什么事情触到了他脆弱敏感的神经,也不讲课,从教案夹里抽出几张纸,然后开始给我们念了起来。那是一个文学青年略带伤感的青春校园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来自农村,考上大学后意外接触到了文学(而且强调是西方经典文学),从此一发不可收,疯狂得爱上了写作。在这个过程中,他又爱上了学校文学社里一个同样热爱文学的女生。他形容道,这个女生安静、纯美、善良,简直就像是从童话书中走出来一般,深深把他给迷住了。可惜的是,有些自卑的他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向她表白,只是默默地为她写诗,写散文,享受暗恋的残忍与甜蜜。故事的结尾非常残酷,在临近毕业的一天上午,天气好得有点恐怖,这个被主人公喻为“朝霞”的女生从教学楼的阳台上跳了下来,在水泥地上开了一朵红花,把一个路过的女教师吓出了精神病。王奶奶用带有些许哭腔的嗓音念道:“就在这一刻,我才清楚地意识到,青春结束了,社会像一所监狱的监狱长一样面带微笑向我们张开了空虚的怀抱。”
老实说,这个故事写得烂俗透了,但我们从王奶奶的情感和语气中似乎感受到它很可能是件真实的事情,而且没准他本人就是故事的主人公原型,这一发现让班级上很多人流下了眼泪,先是女生,后是男生,接下来大家终于哭成了一片,也不知道是为王奶奶而哭,还是为了自己。哭声在相互传染中越来越大,终于惊动了教务处,教导主任及时走了进来制止了一切,然后把满脸伤心欲绝的王奶奶带离了教室。
毕业后,我只在街的那一边见到过他一次。我没有喊他,是的,因为前一晚我和朋友唱ktv弄坏了嗓子,实在喊不出声来了。他肯定没看见我,因为他深度近视,且没戴眼镜;我也近视,同样没戴眼镜,却真真切切地看见他了,这是何故?他依然驼着背,勾着腰,把自己埋在秋风里,像一只即将死去的骡子。尽管,那时我才毕业两年,而毕业前他才三十二岁。
就这么个人,我为什么会想到给他写篇东西?是这样的,昨天在书店,我看到一本名为《枯萎》的长篇小说,作者署名就是王承刚,心里一阵激动。可当我打开一看作者简历,发现无论是年纪、身份,还是籍贯,都与我的老师王承刚毫无瓜葛。这个发现顿时让我松了口气。王承刚,王奶奶,这个中国社会中最普通的语文教师,一个毫无才华并且没有丝毫前途的底层写作者,最终还是没有成为他梦寐以求的作家或者人物,而是像一粒没有任何希望的砂石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被人遗忘得一干二净。想到这,我麻木地将手上这本小说塞回了书架。
慢三,负能量传播使者、“致郁系”领军人物。@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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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704 虎口脱险
{t}{xt}{小}{说}{天}{堂
作者咸贵人
老陈家有一幅神秘莫测的画像,是蒙娜丽莎的微笑。据说是他当年斥巨资从法国背回来的,高仿赝品。他把那幅画挂在玄关一进门的地方,搞得我们每次去他家聚,一开门,就看到一个女人端着范儿在门口迎接你,哥儿几个可没少损他,说他有毛病,又不是搞艺术的,挂这玩意儿正襟危坐在这位置干吗使,他总是不置可否地一笑,说镇宅。久而久之大家也习惯了,每回进门都先跟蒙娜丽莎打声招呼。
我和老陈认识六年,老陈大款,三十多了,有房有车,恋爱长跑十年,女友温柔体贴,大方懂事,我们都管她叫嫂子。据说好事将近,简直就是人生赢家,哥儿几个的奋斗楷模。
五月的一天我失恋了,晴天霹雳毫无预兆,躲在老陈家狂喝一箱啤酒大哭大闹,喝完丢下一堆烂摊子走了。老陈把我送回家,第二天我醒来,床头有一杯水,包和鞋妥妥帖帖放在门口,水杯上粘着一张纸条,老陈写:“清醒点,随便演演算了。”妈的,谁演了,我是真难过。
一个月后我依然没走出失恋的阴影,哥儿几个在老陈家看世界杯,随便喝了几口我就醉了,我他妈一个女流之辈,哪能看得懂世界杯,纯粹就着热闹逮住机会祭奠一下我死去的爱情。德国赢的时候大家都疯了,站起来欢呼,我借着酒劲在老陈家上蹿下跳,真喝多了,一不小心,把蒙娜丽莎撞掉了,自己磕到玄关的柜子上,“砰”一声和女神一起坠落在地。
那画儿掉下来的时候,一张照片从画儿背后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