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天下_徐贵祥长篇小说-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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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秉杰说;你不能瞎搞;要报告;由组织处理;明白了吗?
陈九川胸脯一挺说;明白了!
不久测试就开始了。国军上校杨邑带着十几个校官;身着呢子军衣;足蹬长筒马靴;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地开到了西华山。新四军的教导分团一百多号人列队在西华山庄前面的广场上欢迎。
杨邑考核;条件十分苛刻;首先要看文化程度;就这一条;就把郑秉杰难住了。他的部队虽然挂在新四军的旗下;但其实还是游击队性质;兵员多数来自贫苦农民和城镇平民;还有少数猎户和手工业者;普遍没有经过正经的文化教育;上过三年学的就算是知识分子了。
杨邑的临时住处被安置在西华山庄;为了体现对友军长官的尊重;郑秉杰不惜重金;请来了两个厨子给杨邑和他的随员做饭;把部队好吃的东西都集中在西华山庄供杨邑享用;还调了一个齐装满员的战斗排做杨邑的警卫;简直就是把杨邑当老爷伺候。但是杨邑不领情;杨邑把花名册翻了好几遍;派人给郑秉杰传话说;这些人不行;杨某恐怕调教不好;请郑团长再换一些读书的人来。
郑秉杰拿着那个花名册;跑到西华山庄找杨邑交涉说;我们进行的是游击战争;培养的是基层指挥员;要那么多文化干什么?
杨邑说;万丈高楼平地起;贵军既然委托本部代训干部;本团长就要恪尽职守;杨某门下不能出草莽匹夫。
郑秉杰知道杨邑爱惜自己的名声;但是他要求军官具有高小以上文化程度;郑秉杰确实做不到。郑秉杰没好气地说;杨团长;你这简直就是刁难;你明明知道我的部队没有那么多高小生;你要是坚持这个条件;那我们就没有办法合作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吧;我们这些土包子不登你的大雅之堂。
杨邑扶扶眼镜;向郑秉杰阴阳怪气地笑笑说;这么说;贵军为何还要求教于本部?
郑秉杰被杨邑的傲慢激怒了;也抱起了膀子;看着杨邑说;杨团长;你以为我们想向你求教吗?我跟你说实话;我的部队对贵部在抗战中的表现很不以为然。别看你们装备好训练好;真正刀对刀枪对枪;你的部队不一定能够打赢我的部队。
杨邑的脸色阴沉下来了;把茶杯往身边的茶几上一放;站起身来说;好了郑先生;我们不要在这里斗嘴皮子了。我跟你说;我不否认你的部队可能会打两个漂亮的仗;可是战争是一门科学;偶然的得失不能说明根本性的问题。匹夫之勇;小打小闹可以;进入战术指挥;尤其是战役指挥;没有文化是不行的。
郑秉杰说;什么叫文化?我的部队缺少文化教育;但是并不等于没有文化;他们只不过少认了几个字;他们在战争中积累的经验;是你们那些正规军校也教不来的。
杨邑说;恕杨某直言;贵军所总结的经验;杨某也曾拜读;无非是偷鸡摸狗;东一榔头西一斧子;摆不上席面的。所以贵军只能打游击战;而不能打阵地战;只能敲边鼓;而不宜放在主要战场!
这一番话就把郑秉杰激怒了;郑秉杰情不自禁地把桌子拍了起来;脸红脖子粗地瞪着杨邑说;老杨;你太自不量力了;你这样说简直就是对我军的诬蔑!我要向你提出抗议;你那个鸡巴教导团;本部不参加了!
说完;拂袖而去。
这一闹;就闹出了很大的麻烦。在江淮地区开展国共合作战术训练;是国民党战区长官部和新四军军部批准的方案;从军事层面上讲;是一个大的战略;从政治层面上讲;事关统一战线。郑秉杰和杨邑的谈话不欢而散;杨邑就难堪了。
当天下午;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先是派给杨邑的那个警卫排撤走了;紧接着;陈九川虎虎生威地带着全副武装的一个排来到西华山庄;帮助杨邑和他的教官们“搬家”;把几间房子里正在打牌的国军军官全都撵到了院子里。
杨邑指着陈九川说;你们要干什么?我们是你们支队长官请来的客人;是来帮助你们训练的;你们这样做;太失礼了!
陈九川阴阳怪气地笑笑说;杨团长;你们滚蛋吧;俺们不稀罕你们那一套。你们留着本事跟鬼子干吧!
杨邑一身傲骨;哪里吃这一套;尤其是一个乳臭未干小武夫;也敢对他嬉皮笑脸;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杨邑整了整军装;冷冷地打量了陈九川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径直走到他带来的那群正在院子里愁眉苦脸的军官面前;大喝一声;立正;成一列横队集合;整理军容风纪!
军官们不敢怠慢;两分钟不到;就集合在杨邑面前。杨邑站在队列前面说;我们诚心而来;人家不欢迎;那我们就不奉陪了。各位给我打起精神;打道回府!向右转;齐步走!
杨邑没有给郑秉杰的部队上一堂战术课;却给陈九川等人演示了一堂队列课。国军军官果然是受过正规训练的;一旦列队;就精神抖擞;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步伐整齐;扬长而去。
陈九川说;卵子毛;花拳绣腿;个顶个;人对人;老子能把他们摔个嘴啃泥。
八
南下干部团离开百泉根据地的时候;每人一匹战马;后面还跟着一个骑兵警卫连。有好几次;陈秋石和袁春梅并驾齐驱;袁春梅近距离地观察陈秋石;发现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异常表现。
连续几天都是晴天;以骑兵为主的干部团行进在冀南和豫北平原上;马蹄所到之处;卷起长长的尘土;很有一些大漠孤烟的壮观。队伍走走停停;一路上说笑不断;陈秋石却显得心事重重。在袁春梅看来;陈秋石有太多的理由心事重重;他十几年前不辞而别;给家人留下没完没了的麻烦;在外这些年;他本人又是坎坷不断;虽然是抗日功臣;战术专家;性格却远远没有青年时代开朗了。
干部团出发之前;成司令员和白政委分别找陈秋石和赵子明谈话;明确干部团由赵子明任团长兼政治委员;陈秋石任副团长。虽然只是个临时负责;但是这个决定还是让多数人感到意外;因为陈秋石是副旅长;赵子明只是个团政委;现在让赵子明军政一担挑;而只让陈秋石充当副手;似乎有违常规。好在陈秋石不计较;陈秋石向成司令员表态说;这样安排很好;干部团不是战斗部队;不是打仗我懒得操心;让老赵全面负责;我好集中精力想大事。
相比之下;白政委同赵子明的谈话;就要严肃得多;甚至还有一些神秘的意味。白政委说;晋冀豫军区派出干部团到江淮地区去;是中央的决策;把你们这些军政双优的干部派出去;可以说军区下了很大的决心;把老本都用上了。干部团多数都是江淮人;但你们要记住;这次回到江淮;不是让你们衣锦还乡的;也不是让你们睹物怀旧的;你们有十分艰巨而且十分复杂的任务。
白政委说;能不能很快打开局面;确实是个考验。但是我们必须把三把火烧起来;因为从种种迹象分析;成立干部团只是一个信号;百泉根据地离江淮最近;如果将来八路军大规模南下;那你们就是先遣部队。
什么叫十分复杂呢?白政委说了一些;但是不明确。白政委说;干部团到了江淮;首先面临着处理好几个关系;一是同当地新四军部队和游击队的关系;二是同友军即国民党军的关系;三是同汉奸武装的关系;四是同地方民间武装和绿林的关系。我们的政治干部要有长远眼光;我们当前一致的敌人是日本鬼子;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是随着战局的变化;也可能化敌为友;也可能化友为敌;这就需要我们灵活掌握了。
就是“灵活掌握”这四个字;让赵子明颇费思量。
这个时候;赵子明还不知道袁春梅参加干部团的真正原因;他也风言风语地听说;袁春梅在干部团出发的前夕曾经夜闯晋冀豫军区司令部营地;并且鸣枪开路。袁春梅为什么要这样做;赵子明很犯嘀咕;按他对袁春梅的了解;这个女同志在政治上很强;为人处世也很谨慎;雷厉风行而不失女性贤淑;精明干练而不失知识女性的风度;为何红颜一怒拔枪发威;不能不说是个谜。他哪里想到;这一切都是冲他来的呢?
南下的路上;有一次宿营;赵子明和陈秋石同住在当地分区营地的一间草房里;洗完脚;两个人在马灯下面抽烟;赵子明问陈秋石;你听说袁春梅大闹司令部的事吗?
陈秋石说;也许她的感情受到刺激了;想换个环境。你不要疑神疑鬼。你要疑神疑鬼;我在你手下就没法干了。
赵子明说;出发之前;她的警卫员钱小虎跟我汇报说;她经常在半夜里哭泣;还说梦话;嚷嚷着要枪毙谁。有一次干训队的乔队长开玩笑说;要给袁副主任撮合一桩姻缘;这本来是同志之间的玩笑话;没想到她当场发作;把碗一摔说;什么玩意儿;你们这些臭男人一天到晚就琢磨男女的那点事情。下次谁再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别怪老子不客气!
你看这几天路上;她的脸一直拉着;尤其见到我;总是用那种;那种……怎么说呢;她看着我就像看见一个鬼;好像我欠她三百大洋似的。
陈秋石说;你没有欠她三百大洋;你欠她一条人命。
这个玩笑却把赵子明吓了一跳。
陈秋石说;你紧张什么;我只不过开了一个玩笑。
赵子明说;我还真的听说;袁春梅在梦里说;要法办我;说我是陷害革命同志的刽子手;这是哪里对哪里啊?他妈的还不都是因为你。想当年你这鸟人得了个相思病;成旅长着急;我们也着急;八路军战术专家的脸都给你丢光了。大家都认为;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袁春梅才能解决你的相思病。
陈秋石说;她的爱人已经是叛徒了;她应该痛恨叛徒;而不应该恨别人。
赵子明四周看了看;门关得很紧;只有深秋的风在门外呼呼啦啦地嘶鸣。赵子明伸长脖子;压低声音说;老陈;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不要对外扩散了啊?
陈秋石慢吞吞地吸着烟卷;吐了两个烟圈说;我不就是开个玩笑吗?开玩笑有什么好怕的?好像袁春梅是军统特务似的;未尝她杀人不眨眼?
赵子明冷静下来;笑笑;抠着眼睛说;嘿嘿老陈;看来你对袁春梅真是一往情深呢。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你就大动肝火。你说我思想有严重问题;就算是吧。我问你;如果现在组织上出面;继续给你和袁春梅撮合;你干不干?
陈秋石连想都没想就斩钉截铁地说;不干!
赵子明故作严肃地问;为什么?难道袁春梅同志配不上你了?
陈秋石说;不是这个问题。袁春梅同志有她自己的爱情。
赵子明说;我们假设她已经从悲愤中解脱出来了;假设她对你仍然有那份心思;你干不干?
陈秋石打了个哈欠说;我再说一遍;坚决不干;请你以后不要再问这个问题了。再说;就到党的会议上说。
九
杨邑和郑秉杰闹的一场别扭;给江淮抗战带来了很大的影响。章林坡把杨邑叫来训了一顿;老杨啊老杨;搞战术你游刃有余;可是跟共产党打交道;你老兄幼稚得就像个学生。你说你跟他们认那个真干什么?国军帮助泥腿子搞训练;本来就是一场政治戏;本来就是做给人看的。训练得怎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拿出姿态;做出样子。这下好了;姿态没有做成;反而落了个诬蔑友军的罪名;真是弄巧成拙。
杨邑自知理亏;愁眉苦脸地肃立一侧;任凭章林坡数落。
章林坡看着杨邑;就像杨邑的脸上有一泡狗屎;章林坡甚至还吸了吸鼻子。章林坡说;老杨;我要说你榆木脑袋;说你不可救药;你肯定不服。可是我不能不说;你确实朽木不可雕也。算了;这件事情我跟你扯不清楚。你拉下一堆臭狗屎;我这个老同学还得给你擦屁股。
章林坡确实伤脑筋。大局之下;共同抗战这面旗帜还得扯下去;给泥腿子培训军官的事情还得接着往下做。杨邑是不适合同新四军打交道的;这个人一根筋;拧起来了;简单的事情总是被他搞得很复杂;而且性情耿直;现在泥腿子羽翼未丰;他看不起泥腿子;倘若处久了;遇上知音;他又很有可能同情泥腿子;泥腿子的赤化是很厉害的。
这一回章林坡派了上校副参谋长刘斯武;姓刘的同杨邑完全是两个做派;圆滑通达;习惯不作为;擅长和稀泥;再复杂的事情他也能把它搞得很简单;当初二一二师还是警备旅的时候;受命坚持淮上州抗战;章林坡曾问计于刘斯武;说国军两个建制师守淮上州;日军只有一个加强联队和一个汉奸师;尚且被他们打得屁滚尿流鸟兽散。如今我一个独立旅;破枪破炮要对付的还是一个加强联队;而汉奸部队已增加到两个师加强两个独立团;我和他怎么抗衡?时任作战科长的刘斯武说;以卵击石粉身碎骨;以卵孵鸡;鸡大啄石;水滴石穿。这句话很有玄机;既奠定了警备旅偏安一方的生存原则;又为他不作为的原则提供了理论依据。
依然是在西华山庄;只是因为杨邑的缘故;独立团这次对刘斯武等人的礼遇远远不如当初;杨邑来的时候;西华山庄的大门是开的;杨邑下榻在西华山庄主楼;里面有外国进口的盥洗设施;地上有新疆羊毛地毯;雍容华贵;豪华气派。刘斯武带着原班人马;却只在偏厦提供食宿;东西走向一溜十几间砖墙草顶的平房;原先是西华山庄堆放物资的库房;长年没有人气;房间低矮;光线阴暗;推门进去;一股霉潮味道扑面而来。随员向刘斯武纷纷叫苦不迭;刘斯武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前;泥菩萨一样傻呵呵地微笑不语。
安置完毕;郑秉杰亲自赶到刘斯武的住处客套说;因为西华山庄是民族士绅的私产;受统一战线政策保护;虽然庄主远涉西南;该庄园可以由抗日政府暂用;但是上级指示;只能使用附属建筑;正房不许轻易使用。如此一来;就委屈刘长官了。
刘斯武依然满脸堆笑;抱拳作揖说;国难当头;有个睡觉的地方就已经很好了;很好了。郑团长不必客气。你我虽有国共之分;皆为抗日军人;覆巢之下;同为危卵;唇齿相依;同舟共济;以后就不要分彼此了。
郑秉杰说;我部多为工农分子;大多没有进过学堂;刘长官此来;倘若按国军标准筛选;势必多数淘汰;所以还望刘长官设身处地;循序渐进;助我一臂之力。
刘斯武说;郑团长过谦了;贵部成员虽然多数出身农工;但是诚如领袖所言;天不分东西南北;人不分男女老幼;焦土抗战;人人有责;更何况贵军坚持抗战数年;就是石头;也炼成了钢铁。这些年贵军转战江淮山岳丛林;战绩累累;有目共睹。兄弟此来;无非是因势利导;总结贵军经验;形成系统战术理论;更上一层楼而已。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花团锦簇;郑秉杰顿时感到很受用。谁不爱听恭维话呢?
当天中午;独立团罄其所有;在西华山庄设宴为刘斯武接风;席间国共两军头面长官谈笑风生;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开训之前;刘斯武也搞了一个入学测试;但测试的不是文化程度;而是实战能力。在西华山庄东北的大坝子上修整了一个演兵场;让三团准备受训的连排干部各尽所能各显神通;把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演示。
这一下就热闹了。只要不搞文化测试;这些泥腿子就成了各路神仙;有的表演刺杀;有的表演射击。刘锁柱自然是表演摔手榴弹;这伙计能用十二种姿势扔手榴弹;正手能扔七十五步;反手倒着扔也能扔三十多步;精彩绝伦;令人叹为观止。
演示完了;刘斯武把刘锁柱叫到考评台前;笑呵呵地问;为什么要倒着往背后扔呢?
刘锁柱立正回答;报告长官;打仗的时候;有时候受地形限制;我得掩护自己;抽个冷子;我反手扔能够出其不意。
刘斯武说;哈哈;很好;很好。谁说没有文化不能打仗?跟鬼子打仗;不需要有多少文化;关键需要点子。文化不是点子;点子却是文化。又对郑秉杰说;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