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天下_徐贵祥长篇小说-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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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整编命令下达后;陈秋石还是被任命为淮上独立旅的旅长;只不过任命文件上有一个特殊的后缀;就是政治委员有最后的决定权。
半年过去了;麻烦又来了。
江淮军区接到淮上独立旅作战二科科长冯知良署名的一份检举材料;名为《关于陈秋石同国军的交往》;里面列举了陈秋石在进入大别山后;曾经在各种场合下散布的错误言论。
陈秋石同志指示;大局为重;对于国军部队;能不打尽量不打;能小打尽量不大打;能假打尽量不真打。陈秋石有个奇怪的理论;所谓三流的指挥员被敌人消灭;二流的指挥员消灭敌人;一流的指挥员既不被敌人消灭;也不消灭敌人。在这个理论指导下;我部对国军的多次挑衅避而不战。
冯知良的信里还举了一个例子;信中说;“在官亭埠战役中;因为主力团团长祁深奥不愿意给国民党军当炮灰当看门狗;陈秋石勃然大怒;欺负祁深奥不识字;从口袋里掏出地方干部刚刚送来的情报;假传这是司令员韩子君和政治委员赵子明授予他的独断专行权力;有违抗命令者格杀勿论;威逼祁深奥同志。祁深奥同志含泪接受了这个命令;亲自率领敢死队前出官亭埠;与敌短兵相接。陈秋石同志居心叵测;迟迟未派遣增援部队;导致祁深奥身中数弹;壮烈牺牲。祁深奥同志殉国前高喊;我不是被鬼子打死的;我死在国民党的手里。”
信的最后说;我们不否认陈秋石在抗战中战功卓著;但是在对国民党军队的问题上;陈秋石同志确实态度暧昧。
据说军区首长看了这封信;非常震惊;同新编第七师紧急交涉;派出特派员赴淮上州找冯知良核实;冯知良明确答复;这份举报材料就是他写的;内容句句属实;证人还有刘大楼、张于今、马东晨……
军区党委紧急会议结束十分钟后;一份密电越过千山万水;到了赵子明的手上:即令陈秋石同志离职养病;赵子明同志兼任淮上独立旅旅长;刘汉民任该旅副旅长兼参谋长;袁春梅同志为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
赵子明手捧密电;半天做声不得。别人可以不清楚;但是他不会不清楚;在这封电报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
煎熬一直持续到晚饭后;赵子明约陈秋石到杜家老楼圩沟外面散步。走了一圈又一圈;赵子明还是不说话。
赵子明不说话;陈秋石也不说话。
走到太阳西下;月牙初现;赵子明开口说话了。赵子明说;走了一圈我不说话;你就该知道是什么事了。走了两圈我不说话;你就该知道出什么事情了。走到三圈我不说话;你就该知道怎么办了。
陈秋石说;老赵;这次我犯了哪个天条?
赵子明说;一封举报信;军区的结论是右倾。
然后就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陈秋石说;哦;没想到我给同志们造成这样的误会;这个同志警惕性很高啊;他反映的问题;除了祁深奥牺牲前的那声喊我没有听见;其他的差不多都是事实。不过我想知道;这个举报我的同志是谁?
赵子明说;这是绝密;连我也不知道;你就更不要打听了。
陈秋石淡淡一笑说;好;我接受处理。
赵子明说;我都安排好了;在南岳书院;你的警卫员和厨师都可以带上。还可以带一个参谋。
陈秋石笑笑说;这种事情我遇到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全明白。我能不能自己提个要求?
赵子明说;只要我能做到;必然满足。
陈秋石说;我要带上我的马。
赵子明怔了一下;断然说;这个不行;绝对不行。
陈秋石说;那你准备把我的马交给谁?
赵子明说;这个我自然会有安排。老陈你放心;我会派专人负责你的老山羊;我们把你的老山羊像大爷一样伺候;直到组织上给你做出结论;我会完璧归赵的。
陈秋石点点头说;也好;那就拜托了。我这一辈子;没有什么亲人了;我的老山羊就是我的亲人。我还问你一句;这次我万一过不了关;我要是死了;我的老山羊随便你们怎么处置好了;你们杀了吃肉都行。不过我可警告你;那时候我和我的老山羊又走到一起了;你就不怕我们两个的阴魂跑去找你算账?
赵子明的脸在刹那间变得苍白;看着陈秋石说;老陈;也不要说得那么悲壮。根据我的观察;这次处理;军区是有所保留的;你不会有事的。
第九章
一
梁楚韵是从新编第七师的一名军官嘴里得知陈秋石被革职软禁消息的。乍一听;她不相信是真的。她到一楼找冯知良;冯知良心里一虚说;是的;我也听说;陈旅长……离职了。
梁楚韵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向冯知良逼近了一步;没有对象地质问;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亲痛仇快的事情?陈旅长是什么样的人;铁证如山;有目共睹;难道你们这些人都是睁眼瞎吗?
冯知良本能地往后退了退;吃惊地看着梁楚韵说;小梁;你怎么啦?这是党内斗争;再说人事变动也是正常的;不是我们下层干部能够左右的。
梁楚韵说;什么党内斗争?这肯定是阴谋。让陈旅长丧失军事指挥权;这是我们的敌人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可是我们却帮助我们的敌人做到了。
冯知良一头冷汗、面如死灰;摇晃一下;差点儿没有倒下去。
梁楚韵去找冯知良的时候;并不知道陈秋石事件的始作俑者就是冯知良;她只是想找个人发泄而已。从冯知良的住处出来;她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无视滂沱大雨;漫无目的地徘徊在雨中;在皋城大饭店的后花园里找了一个凉亭坐下;泪水和雨水一起流淌。这个时候充斥在她心里的;是陈秋石那清瘦清秀的面容;那胸有成竹的身躯;那不容置疑的手势。漳河峪战斗中陈秋石驾驭老山羊驰骋敌阵的雄姿;官亭埠战役陈秋石运筹帷幄的严峻;鸿门宴上大获全胜陈秋石高举酒杯的翩翩风度……
梁楚韵这天在皋城大饭店的后花园里枯坐了很长时间;直到晚饭前;她才拖着一身雨水和沉重的步子;回到前楼。在楼下她就看见袁春梅房间的灯在亮着;她站住了;只有片刻的迟疑;就义无反顾地上楼去敲袁春梅的房门;声音很重。过去她怕那个一脸严肃的女首长;还有点排斥。但是现在她不管不顾了;她像落汤鸡一样出现在袁春梅的面前;迎着袁春梅惊愕的目光;毫无惧色。
梁楚韵说;袁副政委;你应该知道的。
袁春梅说;我知道什么?我倒是要问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让你火烧屁股地一身泥水兴师问罪?
梁楚韵怔怔地看着袁春梅;看袁春梅一脸无辜;不像是说假话;就有些不知所措了;说话也不那么理直气壮了;嚅动嘴唇说;怎么;难道;难道袁副政委你真不知道?陈旅长被软禁了!
袁春梅不动声色地说;我当然知道。怎么;这件事情跟你有关系吗?
袁春梅这么一问;反而把梁楚韵问愣住了。梁楚韵说;当然有关系。我是淮上独立旅的一员;淮上独立旅最高指挥员的命运也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袁春梅说;你是说;关系到你的命运你就有权过问?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告诉你;淮上独立旅的人事变动;不要说跟你没有关系;就是跟我也没有关系。这是上级的事情。
梁楚韵把湿军装脱了下来;挎在胳膊上;抬起头来;把湿漉漉的头发往上一掠说;袁副政委;陈秋石的事情;即便跟你没有关系;但是跟我关系重大。我想你可能已经知道;我是陈旅长;陈秋石同志的爱人。
袁春梅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梁楚韵;突然笑了;苦笑。袁春梅问;我知道;在百泉根据地的时候;成城司令员有意让赵子明和廖添丁做媒;把你介绍给陈秋石。可是有结果吗?你得到陈秋石的认可吗?你知道为什么吗?傻姑娘;我来告诉你;陈秋石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你。
梁楚韵说;我也知道;陈旅长对你一往情深。
袁春梅又笑了;还是苦笑说;小梁;我知道你会这样想的;我和陈秋石早年是有一段感情纠葛;但那是历史了。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心里不仅没有你;也没有我。他的心里没有爱情;只有战争。
二
杜鹃花在山坡上一片一片地开;淠史河水在太阳下面一跳一跳地流;陈九川在山腰的小路上大步流星地走。他的屁股后面是驳壳枪;驳壳枪的后面是两个兵;兵的手里拎着铁锹和草纸。
小晌午;陈九川绕过北坡;来到他娘的坟前;蹲下去刚要烧纸;突然发现有一堆灰烬。陈九川站起来了;手搭遮棚四下看了看;四周空荡荡的;只有林子里的鸟在叫。
烧完纸;就开始包坟;铁锹铲土;修补坟坡。包坟的时候陈九川就在纳闷;他这天来得够早了;还有谁比他更早呢;也许是万大叔呢。
自从那天万寿台跟他说了他娘最后的一些事情;他就放松了对万寿台的戒备和仇恨。他知道;万寿台和他娘没有什么事情;万寿台这个人其实很憨厚;对他也不薄。在万寿台那里;他后来又知道了他娘的一些事情;万寿台甚至跟他讲;他爹是一个书生;是上过洋学堂的;仪表堂堂。可惜的是;他娘在万寿台面前从来不提他爹的名字;他娘对他爹的称呼是;那个死鬼。
陈九川当真成了一条壮实的汉子;阔脸浓眉;小眼睛似乎也略微大了一点;给部队训话;声若洪钟;气势咄咄逼人。这个清明节;是他第一次正式的祭奠他的母亲。
陈九川在母亲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嘀咕道;娘;部队要准备打大仗;往后儿子也许不能常回来看你。娘;你想儿子的时候;就听听树林里的鸟叫;那就是儿子派来给你老人家送信的;儿子又打胜仗了……
祭奠完毕;陈九川直起腰;想了想;迈开步子;环绕母亲的坟墓;又转了两圈;然后招呼两个兵;走吧。
走了几步;陈九川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又回过头来;围着坟墓转了两个大圈;终于发现了两行脚印;准确地说;是三只脚印。
快到山根二道弯的时候;他终于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他看见了一个人影;远远地;在二道弯西边的毛竹林里时隐时现。陈九川甩开长腿追了过去。那个影子就像个幽灵;他加快步子;影子也跑得飞快。
离二道弯还有半里路的时候;前面的那个影子倏忽一闪;不见了。陈九川心下起疑;把驳壳枪抽了出来;擎在手上;哈腰钻进林子;搜索前进。右前方的土坎子附近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陈九川打了一个寒噤;就地一滚;以短兵相接的战术动作滚到土坎子前面;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纵身一跃;饿虎扑食一般从天而降;稳稳地骑在隐藏在土坎背后那人的身上;伸手抓住那人的头发;一把扯过来;顿时傻眼了。
土坎背后的人是方艾蒿。
陈九川呆若木鸡;但还是不松手;厉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艾蒿说;我来给黄大婶上坟啊。
陈九川说;那你跑什么?
方艾蒿说;我怕。
陈九川说;你来给我娘上坟;我难道会吃你?
方艾蒿说;那我也怕。人家都说;陈九川杀人不眨眼;我怕你开枪。
陈九川哈哈大笑;这才把枪收起来;认真打量方艾蒿。方艾蒿再也不是过去那个蓬头垢面的小丫头了;她已经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原先骨瘦如柴的身躯就像注了酵头;面团般地发了起来;虽然穿着对襟褂子;胸脯还是隆出了模样。
陈九川看得眼直;差点儿就动起了手脚。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方艾蒿;你刚才说;你是来向我娘道别的;这是怎么回事?我娘死的时候;是不是对你说过什么话?这些年你在哪里;我为什么找不到你?
方艾蒿站起来;拢了拢头发;抻了抻衣襟说;陈九川;我知道你会找我;这些年我也在找你。你犯事之后;刘副团长派人把我送到兵工厂;明里说是照顾黄大婶;其实就是监视黄大婶;怕她寻短见。可是后来她老人家还是没有想开……
陈九川问;这么说;我娘她真是自己跳下去的?
方艾蒿说;黄大婶临死的时候我不在边上;但是她前一天当真对我讲过;说九川没命了;她也不活了。
陈九川没防备;鼻子一酸就嚎出声了;娘啊;儿子对不起你;儿子害了你啊……刚嚎啕两声;戛然而止;对方艾蒿说;你接着往下说吧;我娘最后对你说了什么?
方艾蒿涨红了脸;抬起头来;又赶紧垂下;含糊不清地说;九川哥;恐怕你也知道了;黄大婶她最后的心愿就是……就是让我……嫁给你;管住你。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方艾蒿吓了一跳;扬起脸;更被陈九川的表情吓住了。陈九川的脸被欲望的火焰燃烧的快要扭曲了;连嘴唇都歪了。陈九川突然变得不会说话了;只会说几个字了;方……艾……蒿;方……艾蒿;方艾……蒿……
方艾蒿惊呆了;她明白了他是怎么了;她顿时也是浑身哆嗦;拔腿想跑;可是两腿发软;根本挪不动步子。她说陈九川你怎么啦;你怎么这样啊?
陈九川似乎已经完全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了什么;老天爷都听不懂。陈九川一边嘟囔一边向方艾蒿逼近;猛地一把揽住她;老鹰捉小鸡一般;干脆利落地把她放倒在石板上。方艾蒿想喊喊不出来;只是乱踢乱抓;陈九川二话不说;三下五除二就把她的裤子给扒了。
方艾蒿拼命挣扎;嗓门里发出嗡嗡的声音。方艾蒿说;陈九川;你要犯事啊;你还想被公审吗?……
方艾蒿突然一口唾沫飞了过来;落在陈九川的脸上。陈九川伸手摸了一把;粘在手上的;除了唾沫;还有血。陈九川说;方艾蒿你记住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人了。
方艾蒿冲陈九川恶狠狠地说;我昨天还不知道会不会给你当女人;今天知道了;我不会当你的女人了。
三
动身之前;陈秋石狠狠地发了一通火;这是他进驻西华山庄之后第一次发火。
陈秋石的火是冲着史吉合发的。史吉合是旅部派给陈秋石的参谋兼副官。当时;当赵子明告诉陈秋石要派史吉合随从的时候;陈秋石冷笑说;我现在又不指挥打仗;既不需要参谋;也不需要副官。要派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没有关系。
赵子明解释说;也不完全是为了监视你;你身边确实需要一个懂得战术的人当随从;你随时有什么战术高见;他也好记下来;万一你牺牲了;也给部队留一笔财富。
陈秋石到了南岳书院之后;一头扎进去住了两个多礼拜;哪里也没有去。这里除了史吉合;还有三团刘锁柱带领的两个排;其中一个排负责守点;另一个排明确任务是给陈秋石当警卫。两个礼拜后;陈秋石提出要去觉灵寺进香;史吉合当然要随行。但陈秋石偏偏不让他随行。陈秋石说;我去觉灵寺进香;既不是政治行为;也不是军事行为;纯粹个人行为;你去干什么?
史吉合说;首长;我是奉命保护你的;你出行;我怎么能置身于外呢?
陈秋石说;史吉合;你要搞清楚;我是离职养病;不是来坐牢的;我还是穿军装带手枪的。你要是不放心;把我的枪下了好了。
史吉合苦笑说;首长;我知道你是离职养病;可是我的任务就是跟着你。请首长体谅下属的难处。
陈秋石火了;把手枪往桌子上一拍说;史吉合;他妈的虎落平川被犬欺;老子今天偏不让你跟着;你要是跟着;不是你开枪;就是我开枪。
天气是好天气;风轻云淡。
陈秋石拎着一根竹制的拐杖;健步登上觉灵寺东边的妙皋峰山腰;在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松树下站定;转身看着气喘吁吁的刘锁柱和他身后的兵;得意地笑说;就你们这脚力;还想监视我?
刘锁柱满头大汗跑上来说;首长;你搞突然袭击;说好了到觉灵寺;你半途改道又到妙皋峰;追兵不如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