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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灶神之妻 [美]谭恩美-第1章

小说: 灶神之妻 [美]谭恩美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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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谭恩美著//张德明//张德强译
出版社:浙江文艺
出版日期:1999年9月 版次:1
ISBN:753390825 页数:412


   谨以爱意和敬意 
    献给我的母亲黛西·谭, 
    以及她对我父亲约翰(1914…1968) 
    和我弟弟彼得(1950…1967) 
    的美好回忆。 

   内容简介 
   华裔美国作家谭恩美继处女作《喜福会》之后的又一部力作《灶神之妻》受到美国读者群和批评界的极高赞誉,尤其是书中关于中国的细节描写和传统故事引发了西方主流读者的极大兴趣。本文试运用原型批评的方法揭示出谭恩美书写的中国故事是以古希腊神话中帕尔修斯拯救岩石少女的故事为原型的,并从萨义德东方主义理论的角度分析其在美国大受欢迎的原因:一是在于其基本故事情节和主题与西方读者的集体无意识不谋而合,二是源于蕴含在这个原型故事中的东方主义意识迎合了西方主流读者群的窥视欲和纡尊降贵的施恩心理。 
    《灶神之妻》是一部可读性较强的小说。作者以母亲成长的背景为蓝本,讲述了战乱时期一个中国妇女的不幸婚姻故事,揭露了世俗社会对人性的压抑,可与日本电影《人证》媲美。

  第一章 神仙店 
  第二章 杜姨婆的葬礼 
  第三章 搁了三天的鱼 
  第四章 漫长的距离 
  第五章 千头万绪 
  第六章 花生的命运 
  第七章 数嫁妆 
  第八章 阴气太盛 
  第九章 良辰美景 
  第十章 洛阳幸运 
  第十一章 四分五裂 
  第十二章 逃难钱 
  第十三章 天的呼吸 
  第十四章 坏眼 
  第十五章 老虎头上的跳蚤 
  第十六章 大世界 
  第十七章 四头门 
  第十八章 美国式舞会 
  第十九章 软弱与坚强 
  第二十章 桌边的四个女儿 
  第二十一章 小俞的母亲 
  第二十二章 失落的季节 
  第二十三章 你的诚挚的 
  第二十四章 报恩 
  第二十五章 宝宝的婚礼 
  第二十六章 莫愁 

  第一章  神仙店

  每当我母亲跟我说话,一开头总像跟我吵嘴似的。
  上星期她打电话给我,劈头就说,“珍珠啊──你非去不可,没二话好说的。”好大一会,我才明白她打电话的原由:海伦舅妈邀请一家子去参加我表弟宝宝的订婚晚会。
  所谓“一家子”指的是匡家和路易斯家。匡家有海伦舅妈、亨利舅舅、玛丽、弗兰克,再加上宝宝。而路易斯家呢,现在实际上只剩下我和我母亲,因为我父亲去世了,而我弟弟塞缪尔现在新泽西。打我能记事的时候起,别人就把我们看作“一家子”,尽管匡家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只有姻亲关系。海伦舅妈的前夫是我母亲的哥哥,在我出生前很久就去世了。
  说起我的表弟宝宝,他的本名是罗杰。但从小全家就叫他宝宝──宝宝在中文里是“乖孩子”的意思──后来就这么叫开了,因为他是个哭宝宝,我舅舅和舅妈一进门,他就哇哇大哭,说别的孩子惹他。现在他虽已三十一岁了,大家还是拿他当小孩看,还是要惹他。
  “宝宝?他怎么又开订婚晚会了?”我说,“这是他第三次结婚了吧?”
  “第四次了!”我母亲说,“上次没结成,我们送礼后不久就吹了。当然,这次海伦没说是订婚晚会,她只说是为玛丽搞一次大团圆。”
  “玛丽也来了?”我问道。玛丽和我不光是表姐妹,还有另一层关系,她嫁给了杜楚,杜楚是我丈夫菲力·勃兰特在医学院里的同学。说起来,十六年前,我和菲力还是经她介绍才认识的呢。
  “玛丽要来,她丈夫和孩子们也来,”我母亲说,“下星期从洛杉矶直飞这儿。来不及买优待票了。买全额票,想不到吧?”
  “下星期?”我一面说,一面找着借口,“现在通知我们临时改变计划好像晚了点,我们本来打算去──”
  “海伦舅妈已经把你们算进去了。在水龙饭店设宴──要摆五桌咧!你们要是不去,一半的桌子都要空着了。”
  我想象着海伦舅妈那样子,又矮又胖,缩得只有桌子腿那么高了。“另外还有些什么人去?”
  “多着咧,都是些大人物。”我母亲说“大人物”这几个字的口气,好像在提起她不喜欢的人。“当然,她也会告诉人家说宝宝和他的未婚妻也要去。于是大家就都会问她,‘未婚妻?宝宝又有新的未婚妻了?’然后,她就会说,‘噢,我倒忘了。本来是想给大家一个大大的惊喜的。可别说出去哟。’”
  我母亲哼了一声。“她就是爱用这种方式来让大家知道这事。所以呀,你得带上一件礼物,也给她来个惊喜。上次你买了什么?”
  “给宝宝和他的那位女生?我忘了,大概是一盒糖果。”
  “他们吹了以后,他有没有送回来?”
  “好像没有。我记不得了。”
  “瞧!这就是匡家人的作风。这次可别花那么多冤枉钱了。”
  宴会前两天,我又接到了母亲打来的一个电话。
  “听着,现在要做什么都已经太晚了。”听她的口气,好像我犯了什么过错似的。然后她告诉我,杜姨婆去世了,享年九十七岁。我对这个消息倒并不感到惊讶,我还以为她早就去世了呢。
  “她给你留了些好东西,”我母亲说,“这个周末你可以来拿走。”
  杜姨婆实际上只是跟海伦有点血缘关系,是她父亲的同父异母姐妹或诸如此类的亲戚。但我记得,是我母亲一直来在帮助照料杜姨婆。她每星期帮她清一次垃圾;每当收到印着老太太姓名的“百万美元”赌金独得券时,她就劝老太太别上当去订那些杂志;她还一次又一次地跑加州医药卫生当局,为杜姨婆申请老年医药费补助。
  多年来,我母亲总是向我抱怨,说海伦不干这些事,倒要她来干。我母亲老是说“海伦,她呀,甚至提都没提起”。有一次,──大概是十年前吧──我打断了她的唠叨,我说,“你干吗不踉海伦舅妈说你烦透了,而不再跟我唠叨呢?”这是菲力教我说的,以这种合情合理的方式,让我母亲明白究竟是什么使她活得这么累,以便她采取断然行动。
  我这句话一出口,我母亲竟呆住了,她一脸惘然,哑口无言。打那以后,她再没向我唠叨过。事实上,差不多有两个月之久,她没跟我讲过话。后来当我们之间又开口说话时,再也没提起过杜姨婆。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以为杜姨婆早就去世的缘故吧。
  “那是怎么回事?”听到杜姨婆去世的消息,我尽量用平静中带点震惊的口气问,“是中风?”
  “是车祸。”我母亲说。
  显然,杜姨婆直到生命的终点,都是精力充沛、身体康健的。出事那天,她当时搭乘的1号加州公共汽车,为了闪避一辆我母亲称之为“一群疯小子驾驶的改装高速车”突然打出的停车信号灯,而倾翻在路边。杜姨婆一个趔趄,倒在座位中间的过道上。当然,我母亲马上赶到医院去看她。医生没查出什么大毛病,只发现一些擦伤的青肿块。但杜姨婆说她来不及等医生来找出她早已知道的毛病,于是要我母亲写下她的遗嘱,吩咐后事,那张用了三十年的有节子的沙发给谁,黑白电视机给谁,等等等等。就在当天晚上,她死于未经查明的脑震荡。海伦本打算第二天去看望她,但已经太晚了。
  “宝宝罗杰说我们应该起诉,要求赔偿一百万元。”我母亲说,“你想得到吗?动这种念头。杜姨婆临死的时候,他居然不哭,还想从死人身上赚钱!哼!我干吗还告诉他杜姨婆给他留了两盏灯?也许我该故意忘了这事。”
  我母亲停了一会,又说:“她真是位好太太,已经订了十四个花圈。”然后她又放低声音说,“当然,每个都给八折优惠。”
  我母亲和海伦舅妈在唐人街罗斯巷合开了一家“丁和花店”。她俩是在大约二十五年前动起做卖花生意的念头的,当时,我父亲刚去世,海伦舅妈又丢了工作。花店在某种意义上就成了弥补天灾人祸的一个梦想。
  我母亲用第一华人浸礼教会给的一笔捐款做花店的本钱,我父亲生前是该教会的本堂助理牧师。海伦舅妈用的是她在另一家花店工作期间的积蓄,她是在那家花店学会做卖花生意,又是在那里被解雇的。海伦舅妈自己说,她是因为“太老实”而被解雇的。但我母亲猜想,海伦舅妈之所以被解雇是因为她老是替顾客省钱,劝他们买最便宜的花。
  “有时我真后悔婚后进入了一个中国家庭。”菲力听说我们不得不从圣何塞的家中出发,去远在百里之外的旧金山,而且逢周末足球赛交通更加拥挤时,便忍不住这样说。尽管婚后十五年来,他渐渐真诚地喜欢上我母亲了,但对她的不少要求还是有些恼火。再说,从医院下班后与一个大家庭共度周末,决不是他喜欢的度假方式。
  “你是说我们非去不可了?”他心不在焉地说,一面忙着玩一个刚装进他的笔记本电脑的新软件。他按了一个键,“成功了!”他对着屏幕喊道,手舞足蹈起来。菲力今年四十三岁,他那一头粗硬的灰色头发往往使人感到难以接近。但这会儿,他那全神贯注的样子就像一个正在玩玩具战舰的小孩。
  我假装也正忙着,埋头啃一段难懂的文章。三个月前,我在本地学区得到了一个治疗语言障碍的门诊医生的职位。我对这份工作基本上还是满意的,但同时又暗暗担心可能错过了更好的工作机会。这些念头都是我母亲塞进我脑袋的。当我把这消息告诉她,说我战胜了另外两个申请同一职位的人而被选中时,我母亲说:“两个?就两个人要这份工作?”
  这时菲力从电脑上探起身,留心我起来。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是在担心我的多发性硬化症,我们把它称之为我的“健康状况”,这病虽还没有到使我全身虚弱的地步,但使我动不动就感到疲劳。“这个周末将会过得很紧张,”他说,“再说,我觉得你也受不了你的表弟宝宝,更何况玛丽也要去那儿。我的天,这下可好了。”
  “嗯。”
  “那么你是非去不可了?”
  “嗯─哼。”
  他叹了口气。我们的讨论就到此为止。结婚多年来,我们已经学会了避开有关我的娘家、我的责任的话题。因为我们的争吵往往是由这个话题引出的。我们刚结婚的那会儿,菲力老是说我无论干什么总爱盲目地担心和内疚。我则反唇相讥说他自私,我说,人活著有时总得干一点不痛快或不方便的事。然后他就说,我们非那么做的唯一理由是因为我已经被娘家摆布得老是认为别无选择了,然后又用同样的方式来摆布他。后来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苦莎出世了,一年后我的病情又被诊断出来,于是我们争论的方式也改变了。或许是因为菲力不但对孩子,也对我,至少是对我的健康状况,产生了一种责任感。我们不再自以为是地为观念上的差异而争论不休,那纯粹是个人选择的问题。这样有关个人选择的事情就变得难以处理,像抽烟、吃小牛肉和戴象牙饰物一样,成了一种一旦上手就难以摆脱的负担。
  这些日子,我们争论的问题越来越小,越来越具体──比如,争论的不是我们对于纪律的不同态度,而是有关我答应多给苔莎看半小时电视的问题。结果,我们的意见差不多总是接近一致──或许是太爽快了一点,因为我们早已料到意见不一致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我们努力使生活变得更轻松、更平稳。但我还是时时感到烦躁不安。说实话,我倒还是希望回到从前,菲力和我争吵,我则为自己辩解,至少自己确信自己是对的。而如今──比方说今天──我真无法断定为什么我非得背起娘家的责任。我决不会对菲力承认这一点,但我已经对这份责任感到厌烦了。我不想见到匡家人,特别是玛丽。每当我和母亲在一起,我总觉得自己不得不用全部的时间来避开脚下的地雷。
  所以,或许是因为觉得对不起菲力,或许是因为自己生自己的气;我一直拖到第二天才告诉菲力,我们得在那儿过一夜──参加杜姨婆的葬礼。
  为了那个该死的周末,菲力和我已经决定早早进城安排好住处,或许还带孩子们去逛逛动物园。临走前一天,就我们在哪儿过夜的问题,我们和我母亲还来了一番客客气气的争执。
  “你真是太客气了,雯妮,”菲力在电话里向我母亲作着解释,“可我们已经在旅馆里订好房间了。”我在分机上偷听着他们的谈话,心中暗喜。是我叫他打这个电话,并找到这个借口的。
  “什么旅馆?”我母亲问。
  “一家汽车旅馆。”菲力撒了个谎,实际上我们是在凯悦大饭店订了房间。
  “嗨,那太贵了呀!”我母亲说,“何必这么浪费钱呢?你们可以在我这儿过夜的嘛,有的是房间。”
  菲力很有礼貌地回绝道:“不了,不了,说真的。那样太麻烦了。真的。”
  “麻烦谁了?”我母亲说。
  所以这会儿菲力正在我弟弟的房间里把孩子们安顿下来。以前每当我和菲力要去开医学会议时,就让她们待在这儿。说实话,有时我们只是说要去开医学会议,其实是回家干活,把孩子在身边时没法干完的家务活干完。
  菲力决定让八岁的苦莎睡单人床,三岁的克利奥睡帆布床。
  “这次轮到我睡床,”克利奥说,“外一婆说过的。”
  “可是克利奥,”苔莎解释道,“你喜欢帆布床呀。”
  “外─婆!”克利奥赶紧喊我母亲来给她当救兵,“外一婆!”
  菲力和我待在我的堆满老式家具的房间里。打从结婚后,我就没在这儿住过。房间还跟我当姑娘那会儿一样,没什么变化,只不过里面的每样东西看上去都特别干净:一张双人床,床腿和床架又粗又重;一张带圆镜的梳妆台,镶着拐木、橡木、树疤制成的薄本片和珍珠母。真怪,当初我怎么会讨厌这桌子,现在看起来,它做工精巧,还蛮不错的。我不知道我母亲以后是否肯留给我。
  我发现我母亲在床底下放了一双中国式旧拖鞋,就是每只大拇指头上都有一个洞的那双。她什么也舍不得扔掉,兴许二十年后还用得着呢。苔莎和克利奥准又钻进储藏室翻箱倒柜,在旧玩具和废物箱中执拉挑拣了。拖鞋的旁边,随地乱放着洋娃娃衣服、水晶石王后冠和一只盖上有“我的秘藏”字样的粉红色塑料盒。她们甚至把我在六年级时自己做的滑稽的好莱坞式明星又挂到了门上,那上面还有用珠子拼出的我的名字“珍珠”呢。
  “老天,”菲力故意用傻乎乎的口气说,“这肯定比汽车旅馆还棒。”我捶了一下他的大腿。他拍打着床上一对很不协调的客用枕巾。这对枕巾还是我们刚从唐人街搬到利奇蒙地区时,匡家送的圣诞礼物,也就是说,至少用了三十年了。
  这时,苔莎和克利奥一路打闹着跑进我们的房间,嚷着要去动物园。菲力准备趁我到丁和花店去帮忙的时候带她们去。我母亲倒并没说一定要我去帮忙,只是简短地提到海伦舅妈早就离开花店忙着准备她的大宴去了──尽管花店里杂事一大堆,明天又要操办杜姨婆的葬礼。然后她提醒我,杜姨婆总是为我感到骄傲──在我娘家的词汇里,“骄傲”的意思跟“爱”差不多。然后她又建议我或许该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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