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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青青子衿-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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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琦的性格,注定了他有成爲红牌的潜质,但也注定了他只能做一个红牌,而不能掌控得了整个南馆。尚琦在南馆裡,是被孤立的,从他背弃了自己的调教师傅尚香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他会被孤立。  
 
  南馆,本来就是一个充满背叛、遗弃、算计、争斗、挣扎与死亡的地方,没有人歧视背叛,但是会嫉妒,凭什麽一个背弃了自己的恩人的人,可以爬得那麽高,可以享受到南馆裡最高级的待遇,可以在背叛之后,还能那麽心安理得地得到别人怎麽努力也得不到的一切。  
 
  尚琦错就错在他做得太明显,让每个人都瞧得清清楚楚。  
 
  相较起来,白宁比尚琦会做人多了,在馆裡人缘更好,所以在他成爲南馆的鸨头后,并没有费多少力气就坐稳了这个注定会得罪大多数小倌的位置。可是,没有人知道,在整个南馆裡,最嫉妒尚琦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白宁自己。  
 
  人人都知道,他和尚琦不和,无论做什麽,白宁都要跟尚琦争,都要压尚琦一头,人人都以爲这是两大红牌之间的竞争,没有人知道白宁嫉妒尚琦。  
 
  同样是红牌,可是,白宁就是嫉妒尚琦,嫉妒到连做梦都在跟尚琦争抢的地步,只因爲,白宁知道,有一样东西,自己永远也争不过尚琦,从一开始,他就输给了尚琦。  
 
  李禄的回归,使白宁轻鬆了很多,他可以全心全意地弹自己的琴,全心全意地勾引着那些来听琴的恩客,用他的靡靡之音,用他的妩媚嫣然,用他的肆意调笑,他的眼睛看到的,不是一个个衣冠楚楚的人,而是一堆堆白花花的银子。  
 
  他需要更多的钱来支撑南馆,他需要更多的钱来爲南馆增加新鲜血液,这就是他不肯去盘剥手底下的小倌们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不是郑猴头,也不会成爲郑猴头,这是他当初向玉琉求援时所做出的承诺,当时他连一成的把握也没有,毕竟他跟玉琉没有什麽交往,同爲南馆红牌,玉琉始终就像是一个旁观者,毫不在意地看着他跟尚琦之间的争斗纷扰。  
 
  爲什麽来求我?这是玉琉当时唯一提出的问题。  
 
  是的,当时爲什麽他会求玉琉向韦勉进言,把郑猴头整死,让他成爲南馆新的鸨头,明明连一成的把握也没有,可是他还是这麽做了。  
 
  因爲……你和我……在某一点上是一样的……  
 
  他们都憎恨郑猴头,他们都嫉妒尚琦,他们……在某一点上是一样的……那就是对尚香的那份想近而不能近、想远而不能远的感情,那个被尚琦背弃、被郑猴头害死的人,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  
 
  然后,第二天,郑猴头就以冲撞了钦差的罪名,被抓了起来,关入大牢后的第二天,就不明不白死了,据说是因爲得罪了同一间牢房裡的老大,被活生生打死的,手脚的骨头都断了。白宁给他收的尸,曾经在南馆裡不可一世的郑猴头,死的时候全身血肉模煳,连本来面目也看不出来了,以手中没有钱的理由,白宁连草蓆都没裹,直接把郑猴头的尸体扔到了城外的野地裡,听说那裡有群狼出没。  
 
  此举在南馆裡大快人心,这些年饱受欺压的小倌们凑钱置办了最好的酒席,整整欢庆了三天。但白宁最希望看到的人、最希望能够给予他自由的人,却在几个月前就被郑猴头打死了,当着他和所有人的面,活生生打死了。  
 
  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一片冰冷,无法动弹,甚至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的呻吟声,一点一点微弱下去,直到再也听不见半点声音。  
 
  那一瞬间,似乎连风都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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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噩梦醒来,白宁满头是汗,坐在床边喘息了好久,才眼神朦胧地发现,这裡是自己的房间,不是尚香被活活打死的地方。已经快到晌午了,阳光从窗口直射进来,照得屋内一片明晃晃。  
 
  他已经好久没有做噩梦了。梦中的无力感依然紧紧纠缠着他的心,使他心痛如绞,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片阴影突然挡住了阳光,白宁反射性地抬头,微笑。  
 
  是苍冽。  
 
  他又低下头,收敛了笑容,轻轻地歎息一声。不知从什麽时候起,在苍冽面前,似乎已经没有刻意带上面具的必要,毕竟,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总有一天,苍冽会走,而他依然会留在这个肮髒的南馆,或许有一天,他的下场跟郑猴头会是一样,孤零零的死,无人记得,无人悼念。  
 
  「你哭了!」  
 
  生硬的没有什麽语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宁一怔,「诶」了了一声,愕然地看向苍冽。刚刚,是他在说话?  
 
  「爲什麽哭?」  
 
  生硬的声音又响起,这一次,白宁清楚看到了苍冽嘴唇开合的样子。  
 
  「你、你怎麽开口说话了?」  
 
  太过吃惊的白宁,没有意识到苍冽的提问,苍冽到南馆也有两个多月了,除了第一次报出自己的名字之外,就没有人再听到他说过半句话,从生硬的吐词,白宁确认了一个事实,这傢伙,恐怕从小到大,都没有开口说过几句话吧。  
 
  苍冽不再说话,反而往后退了一步,被他那高大的身材遮挡的阳光,又重新照射到白宁的身上,脸上一片溼濡,伸手一摸,才发觉手指沾到的水迹。  
 
  「我哭了?」白宁这才反应过来,舔了舔手上的水迹,一股咸咸的味道,在口腔裡瀰漫开来,「是啊,我哭了……真是的,都这麽大了,还哭鼻子……苍冽,你不许笑话我,也不许讲给别人听……真丢脸……」  
 
  虽然嘴裡唸唸叨叨,可是那泪,仍然止不住地往下落,无论他用手擦多少次,总也擦不乾淨。梦虽然醒了,可是梦中的那份无助绝望以及几乎要将心撕裂的悲伤,依然紧紧纠缠着他。  
 
  「你转过身去不要看着我……」  
 
  「不要再看着我了,我没有事,只不过……只不过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你没有看过别人哭吗?有什麽好看的,又难看又尴尬……」  
 
  「喂,你老看着我是什麽意思,不想安慰我的话就快走吧,看着我哭会让你觉得快乐吗?」  
 
  「快滚啦,你听不懂人话……嘎?」  
 
  冷水从白宁的头顶上直直地浇下,将他浇得透心凉,怔怔地看着手裡还拿着茶壶的苍冽,白宁懵了。  
 
  「溼了,看不出了。」  
 
  苍冽生硬的话语,不但没头没脑,还把白宁冻得直打哆嗦,不管怎麽说,已经是深秋了,这麽一壶隔夜的冷茶就这麽浇到头上,冰冷的茶水从头髮上淌到脸上,再顺着流到脖子,然后前胸后背都被洗礼了一番,谁受得了?  
 
  「景儿、景儿,快准备热水……」  
 
  顾不得其他,白宁直接从床上跳到地上,一边找乾布擦脸,一边大呼小叫,中间还不免连打了几个喷嚏。  
 
  至于苍冽,从白宁跳下床的那一刻起,他就身形一晃,从窗口边消失了,让白宁想破口大骂都找不到人,颇有几分畏罪潜逃的架势。  
 
  「这溷蛋,到底想干什麽?」  
 
  泡着舒服的热水的澡,白宁才终于稳住情绪,开始思考苍冽今天的反常表现。  
 
  首先,哑巴冰山开口说话了。嗯,这没什麽,苍冽本来就不是哑巴,只不过是不喜欢说话,并不代表他不会说话,看到自己满脸泪水,突然问一下,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嗯嗯,谁让自己平时老是笑,突然一哭,反差太大了……到是自己居然做梦做到哭的地步比较奇怪,天知道他有多久没哭过了,准确地说打从记事起,他就没哭过,哪怕是当初眼睁睁地看着尚香被郑猴头活活打死,他也没有哭。  
 
  记得他曾经装做一派天真的模样问过尚香「你爲什麽不哭?」明明那麽重视当时在场的那个男人,明明眼睛裡已经流露出无法压抑的悲哀,可是偏偏还在笑着,笑得风华绝代,笑得勾魂夺魄。  
 
  尚香没有回答,当时他不明白,直到尚香死的时候,他才明白,不哭,不是不想哭,而是没有哭的理由。他不是尚香的谁谁谁,所以他没有理由去爲他哭泣爲他悲伤。  
 
  不能哭,那就只能笑了,用最温柔最妩媚的笑容,来掩饰无法压抑的悲伤。可是……在梦裡,他无法掩饰任何情绪,压抑了整整两年的悲伤,在他最无法防备的时刻,没有任何预兆地侵袭而来。  
 
  只是……是谁开啓了他刻意封锁的心灵?  
 
  闭住一口气,白宁整个人都沉到热水中,这是一个没有声音的环境,温暖,安宁,除了水,什麽都没有,沉浸在水中会让人产生一种奇特安心感。  
 
  嘎?  
 
  白宁从水中突然冒出头来,摸了摸眼睛,又摸了摸脸,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全都是水。  
 
  苍冽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溼了,看不出了」吧,难道就是这个意思?自己不想让他看到哭泣的模样,他就用冷水把自己脸上浇溼,这样就看不出哪些是水,哪些是泪。  
 
  那个溷蛋,不肯转过身去,就想出这样的损招来,真是……一个可爱的冰山溷蛋,不,是白痴,一个连怎麽安慰别人也不会的冰山白痴。  
 
  白宁终于又笑了。因爲一个噩梦而带来的悲伤与绝望,突然间不翼而飞。  
 
  「景儿,苍冽呢?」  
 
  失去了继续泡澡的心情,白宁擦乾身体,套上衣服走出来。湿漉漉的长髮披散在身后,腮边泛着两团热水泡出来的红晕,此时的白宁,看上去彷彿比平时又小了几岁,白白嫩嫩如新出炉的豆腐,还冒着热气。  
 
  「刚才看到他又上阁楼了。」  
 
  苍冽不跟着白宁的时候,经常在阁楼上眺望远方,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麽。  
 
  「我去找他。」说去就去,白宁天生就是行动派。  
 
  「诶?白宁相公,你的头髮还没有擦乾呢,吹了风容易着凉的。」景儿手裡拿着乾布追在白宁后面直叫唤。  
 
  白宁停了下来,一把夺过景儿手中的乾布。  
 
  「你不用跟着了,会有人帮我擦头髮的。」他笑得无比纯真,让见惯了他那种刻意装出来的温柔妩媚笑容的景儿,直接愣在当场。  
 
  白宁要去找的人是苍冽,自然要帮他擦头髮的人也是指苍冽,但是,苍冽会帮人擦头驜i穑烤岸蛄艘桓龊蘼鬯貅嵯胂瘢蚕胂癫怀霾再锶瞬镣敷尩难印0啄喙耐敷專换嶂苯颖欢吵杀尠伞! 
 
  算了,不想了,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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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阁楼上的风很大,白宁的衣裳很单薄,还没有看到苍冽,他的鼻尖已经冻得通红,有些后悔没有多加一件衣服再上来。  
 
  踩过最后一层楼梯,风更大了,他也看到了苍冽的身影,衣裳在风中猎猎作响,这一瞬间,白宁几乎有种错觉,彷彿这个男人随时就会乘风而去。  
 
  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顺手一甩,轻飘飘的乾布顺着风,准准地落在苍冽的头上。拉下突然蒙住脸的乾布,苍冽的表情虽然一如以往地冰冷,但是眼中一闪而过的眼神,却让白宁准确地分辨了出来。  
 
  那似乎是失措不安。不管表情多麽冰冷,苍冽始终是一个缺少与人交往的经验的男人,大概先前用冷茶泼了他,这会儿不知道要怎麽面对他吧。  
 
  以前看不懂苍冽的眼神,是因爲瞭解太少,而现在能够看出来,难道他和苍冽之间的关係,在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变得这麽亲密了吗?  
 
  「你把我的头髮弄溼了,所以你要负责擦乾。」白宁微笑着说道,如愿以偿地在苍冽的眼裡,看到了更深的失措。  
 
  这傢伙,该不是不好意思了吧?  
 
  虽然笨手笨脚,但是苍冽还是帮白宁擦起了头髮,一直以来,只要是白宁叫他做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拒绝过。  
 
  强烈的男人气息,将白宁笼罩起来,感觉不到风吹的寒冷,反而觉得十分温暖舒适,即使被苍冽笨手笨脚擦拭的动作扯得髮根生疼,白宁也始终轻笑着。  
 
  「我曾经偷偷地喜欢过一个人,他很漂亮,没有见过他的人是不能想像他到底有多漂亮的,就好像对着池水看着月亮,那麽遥远、那麽虚幻、却又那麽美丽。那时候我还小,只是刚刚被鸨头买进来的小童,而他却是南馆裡的红牌。他跟我是不一样的,因爲无论有多少客人追捧他,他总是不笑,曾经有客人拿着一颗又一颗金珠子,挂在他的手上,只求他一笑,一共挂了整整三十六颗金珠子,他也没有笑。后来客人恼了,把三十六颗金珠子全砸在他身上,虽然每颗金珠子只有一两重,一起砸在身上,还是很疼很疼,他的额头上都流血了。」  
 
  白宁不知道爲什麽自己突然会想跟苍冽说这些,或许,有些话憋在心裡太久太久,忍不住想要说出来,又或许,是此时的温暖气氛,让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些被尘封了许久的记忆。  
 
  苍冽的动作顿了一顿,然后依旧慢慢地擦拭着半溼的头髮,只是注意力似乎更集中了。  
 
  「客人气冲冲地走了,他流了很多血却不要别人给他包扎,我躲在暗处一直看着他,却不敢冲出去,因爲他在发脾气,把问候他的人全都赶了出去,我不想也被他赶走。他把人赶走以后,自己却偷偷从窗户裡爬了出去,窗沿那麽高,他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我不知道他要去哪裡,又担心他的伤,只好悄悄地跟在后面。我一直跟着他到了后院。他跑得很快,我差点就跟丢了他。后院只有几间破旧的房子,我一直以爲那裡没有人住,可是他却直接敲开了其中一间屋子的门。」  
 
  说到这裡,白宁突然收敛了轻笑的表情,仰起头看着苍冽,苦笑了一声道:「原来他是会笑的,额头上的血,把半边脸都染红了,可是看着开门的人,他却笑得彷彿天边的晚霞一样美丽动人。当时我隔得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麽,可是透过敞开的窗户,我看到那个人爲他清洗伤口,爲他包扎伤口,而他却一直在笑,笑得那麽幸福,笑得那麽满足,我彷彿能感觉到那个破旧的房子裡,温暖如春天,而我却缩在一棵树后面,落叶满身,冷得直发抖。我喜欢的那个人叫岚秋,爲他开门的人叫尚香。后来,我就经常偷偷地去看他们,再后来,我发现尚香比岚秋更漂亮,我偷偷看他的时间比偷偷看岚秋更多,我想我是移情别恋了。」  
 
  白宁的目光变得悠远,似乎又回到了那时的时光。  
 
  苍冽的手一抖,扯下了白宁几根髮丝。这样的喜欢和移情别恋,似乎只是对容貌出众的人的某种贪恋和羡慕吧。  
 
  白宁吃痛,略略回过了神,而后自嘲地笑了笑,道:「对,小时候不懂得喜欢的意思,以爲自己喜欢盯着漂亮的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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