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报·大家大讲堂 作者: 钱穆等-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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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我现在做的对将来双方都有好处。你们会有自己的朋友和家庭,我也有自己的〃出路〃。我认识很多朋友,他们的子女只不过是上大学念书,也弄得他们死去活来,痛苦不已。
问:做了母亲之后有没有改变您的自我认识?
答:面对子女的批评时,起初觉得很不舒服,但由于明白到他们是善意的,而并非是要令自己丢脸,所以在态度上渐渐转变。我觉得从子女身上才学到什么是民主。没有这样一个对象,恐怕很难体验到民主的精神。
问:有些女性认为自己一生中如果未曾做过母亲,不能亲手抚养自己的子女,是一种遗憾。您觉得做母亲是否一个女性必经的阶段?
答:或者只因为这件事属于多数女人会做,而她一个人没有做,所以她才感到遗憾吧?哈!哈!
问:也许当中有些深刻的感受是真实的?
答:不过如果你问她遗憾些什么,她也未能回答你。有些事情我们真的未必知道。好像电脑输入资料一样,我们自小开始就有很多观念,价值进入我们的脑中是我们不知道的,但它们却经常影响我们的行为和思想。
《明报月刊》执行编辑林志光
傅聪:演奏艺术及东西文化
日期:1992年4月18日(星期六)。
地点:香港酒店一个放备了白色大钢琴的房间。
出席:潘耀明(《明报月刊》总编辑) 方礼年(《明报月刊》执行编辑)
列席:史易堂(〃史易堂艺术工作室〃室主1992年4月21日〃傅聪钢琴演奏会〃主办人。)
颜惠贞
记录:陆离
每次有机会见到傅聪先生,总觉有点抱歉抱歉自己不是一位美人总是直觉到傅聪心里、脑里、指下、身边,应该都是〃美〃的东西。平凡如我,出现在傅聪跟前,未免要害傅聪下凡容忍了。
何况傅聪的确是一位美男子。年近60,纵然近距离细看,仍有三四十岁的神态与容貌。一口整齐雪白健康的牙齿,尤其坦荡荡。
这次访问,为求审慎,已请傅聪先生过目。
陆离识
陆:首先请傅聪先生讲一下,关于话剧《傅雷与傅聪》将来他们重演的时候,有些什么具体的问题,需要修正或者改进。譬如最好用普通话演出,不要用广东话。又譬如那几场芭蕾舞是否应该删去,之类。
傅(沉思好一会):这个问题啊,我总是觉得我不太好加以评论。我基本上的感觉是,这个剧本,出发点是好的,想法也是好的。但是作为一个艺术品来讲,一切艺术,如果太具体地用一些真人真事,就很难真真正正成为一个艺术品。好像我曾经跟白桦说过,列宁从前有一句话,说肖邦是埋在花朵里面的一尊大炮。但是不要忘记这个大炮一定要埋在花朵里。千万不要是真真正正的大炮。
譬如说曹雪芹写《红楼梦》吧,他是写得如何的若即若离若虚若实,才成为艺术。
当然我的父亲作为一个历史人物,我以为是值得写的。但是怎样转化成为一件艺术品,不简单。
我想《傅雷与傅聪》的作者,已经写得很不容易了。因为事实上真的要了解我爸爸,并不容易。要了解他,不光是要靠〃文革〃那一段具体的时间所发生的事情。这是不够的。要了解他整个的人,得从他的青年时代,整个的发展。而且要真真正正了解我爸爸这个人,需要跟他很接近,懂得他很多特殊的性情,心理变化,他的嗜好,等等等等。他是个非常错综复杂的人,特殊丰富的人,不是一般的人。所以我说胡伟民先生编写这个剧本其实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过对我来讲这当然是简单化了一点,口号化了一点。尤其是关于我的那一部分,他们对我的了解,更加皮毛。但这也很难怪责他们,因为大家的背景并不一样,生活的环境和经历也并不相同。
我们发展中国音乐实在需要像谭小麟这样一位人物。他一方面有深厚的中国文化基础,一方面又掌握了西方音乐最高的技术,也对西方文化有真正的了解,是〃通〃的。
陆:大约20年前,香港有一本现已停刊的杂志《纯文学》,当时在宋淇先生与王敬羲先生策划之下,访问过您,您还有一点印象吗?
傅:是。当时的标题很有趣,叫什么〃九指〃……
陆:《九指神魔》。
傅:对,对。这样的标题,也只有宋淇先生方才想得出来。当时我是刚好有一个指头受了伤,戴了一个硬东西,不能弹琴,所以只用九个指头。
陆:随时即兴地换手指。
傅:是1972年吧?真的是20年前的事了。这个访问,我有印象。
陆:当时谈到了中国著名音乐家谭小麟,英年早逝,才30岁多一点点,刚在美国留学回来,不过一两年,就病逝了,遗憾难补。谭小麟有3个儿子,一直留在香港。三儿子在《星岛》工作,三十年如一日。二儿子是画家,最近移民。大儿子专攻音乐,这两年不幸也患癌病重了。
傅:很抱歉听见这个不幸的消息。谭小麟三位公子我并不相熟,但谭小麟这位音乐家我却印象很深。他的早逝,是中国音乐界一个很大的损失。在中国音乐家里头少有像他这样在中国文化方面有如此深厚的根基。而且他有很好的气质气质这件事情是没有办法的,完全是天生的。他有真正艺术家的气质,非常的纯,人也非常可爱。你去问当初在上海音乐学院跟他学音乐的学生,没有一个不怀念他的。何况他在那样早的日子又曾经往西方留学,得到一代名师Paul Hindemith的指导。Hindemith在现代音乐里头是位大师了。我们发展中国音乐实在需要像谭小麟这样一位人物。他一方面有深厚的中国文化基础,一方面又掌握了西方音乐最高的技术,也对西方文化有真正的了解,是〃通〃的。他在美国作曲还得过奖。回国后一两年去世实在是太可惜了。但他那个时候也没有法子,为了生活,为了学生,非常劳心劳力。他很关心学生,对学生全心帮助,结果自己没有时间创作。真的可惜,非常可惜。
艺术的〃真〃,并不因为这是音乐史上的伟大作品,我就非演奏不可。他倘若不是真的〃有所感〃才去弹这个作品,他本身就已经〃不真〃。
潘:我从您写给傅雷先生的书信,看到您特别强调艺术上的〃真〃和〃个性〃。可否请您谈一下,在您演奏的过程之中,如何体现这个〃真〃和〃个性〃?
傅:〃真〃,就是说第一点,要看演奏的是什么作品?演奏其实是再创作。全心全意去进入音乐家的内心世界。因此我们对所演奏的音乐一定要有所感。这跟一个人的气质和文化背景都很有关系。譬如说俄国作曲家Rachmaninoff我就一点都不喜欢。他的音乐我听都不要听,看都不要看,不投契。我觉得他的音乐就像是糖水,加很多的糖,甜,腻,甜俗。受不了。所以,第一,要看弹奏的是什么音乐,什么作品。就像一个演戏的人看一个剧本,一看,马上想演某个角色,觉得有味道。以我来说,我喜欢的音乐就是我看到的时候,马上有所感,有一个相通的地方。我所谓〃真〃者,就是说,第一,要真真正正的有所感。
举一个例子,譬如贝多芬一个很有名的重要作品Hammerklavier Sonata op。106,最大的一个奏鸣曲,在音乐史上非常重要,伟大的作品,但是对我来讲,我并没有被这个作品怎样的受感动。我知道这个作品很伟大,它却并没有感动我。可是,如果有些钢琴家觉得,因为这是音乐史上的伟大作品,我非演奏它不可,这才表示我是个了不起的钢琴家这样他的出发点首先就不真了。天下有许多这样的演奏家啊。他们一定要弹这个作品,因为他们觉得〃应该〃弹,让批评家对他们肃然起敬。但是他倘若不是真正〃有所感〃才去弹这个作品,他本身就已经〃不真〃。这是第一点,所谓〃真〃。
第二点,学问这样东西,当然要去做很多的钻研,但是首先,你要有一种直觉,就是你感觉到,应该这样子去表现。但光是直觉也不够,直觉只是初步的阶段。所以我说来说去还是要回到王国维去。就是他说的那三句话。艺术说到底就是这样。譬如演奏,首先你要将一个作品解剖、分析,简直就是支离破碎,每一个细节都分开来,都弄清楚了,最后,你又要把这些分析都忘掉,然后就浑然一体,说不定可以到达一个很高的境界。
艺术的〃真〃,就好像王国维说的那三种境界,简化来说,就是:一、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二、为伊消得人憔悴。三、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就好像王国维说的那三种境界,简化来说,就是:一、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二、为伊消得人憔悴。三、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但是蓦然回首,你也不一定找得到。有时候找得到,有时候找不到。找得到是你的幸运。但是你非得要经过开头的两个阶段不可。这〃望尽天涯路〃之后的〃为伊消得人憔悴〃绝对是真的,不可能是假的。
〃为伊消得人憔悴〃之后,当你终于演奏了,你所表现的一切,都必须不是为了要去讨好任何人,而是,透过直觉,加上理智的分析,你切实感觉到,〃应该〃是这样。你绝对不作任何妥协。这就是〃真〃。
我再举一个例子。不提名字。有一位年轻的小提琴家,忽然得了一个奖,被英国一个音乐节请去演奏巴哈的无伴奏奏鸣曲,那本来是一个很重要的传统音乐节,他的经理人也给他很大的面子,为他做了很好的安排。六个无伴奏奏鸣曲,由世界著名的小提琴家郑京和和他分,一人拉三个。由于他是刚刚出头,所以对他来说这实在是个很大的面子。谁知这位先生演奏巴哈D小调Partita(组曲)的时候,拉了第一个前奏曲,Prelude,在那个古老的城镇,有些年纪比较大的退休人士或者不是很懂音乐,不该拍了掌,他以为他们不会欣赏,底下他就不拉了,马上跳到最后一个曲子,略去中间五六个段落。不管他如何有才气,这种行为实在无耻之极。他对待艺术是一种怎样的态度!这也是〃真〃与〃不真〃的问题。
演奏音乐所表现的一切其实应该都是音乐里面的东西,本身里头的,不加上一点点无关的涂脂抹粉的东西,这才是〃真〃。
上述这位先生纯粹是功利主义,是个极端的例子。也有另外一些不那么极端的例子,譬如有些钢琴家,很喜欢在琴键上边卖弄花巧,说得不好听甚至包括鲁宾斯坦在内,他老喜欢来到最后一个和弦,〃叭〃地用力一按,整个人跳起来,这些都是哗众取宠,跟音乐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做戏,做〃秀〃,这就是〃不真〃。
但是演奏音乐所表现的一切其实应该都是音乐里面的东西,本身里头的,不加上一点点无关的涂脂抹粉的东西,这才是〃真〃。
潘:这是否也跟〃意境〃有关?
傅:意境,当然。也跟理解、跟体会、跟整个人的修养都有关系,不是那么简单。
当然〃真〃不一定就是〃美〃。一个大老粗也可以很〃真〃。但是普通一个大老粗不可能成为俞振飞,这是两回事情。我说的〃真〃不过是一个开始,一个出发点。
但是我敢保证,中国的大艺术家,俞振飞也好,梅兰芳也好,程砚秋也好,盖叫天也好,我们看盖叫天写的那本书《粉墨春秋》,全部都是讲如何去做一个〃真〃的艺术家,哪有半个〃假〃字?
当然他们都不是普通的人。所以说要成为艺术家,单有〃真〃还不够,〃真〃只是出发点。
譬如中国传统戏曲,有些人表演,得到的评论,只是花拳绣腿,或者卖弄什么东西。这类表演的人,在真正艺术家心目中,马上低下来了,虽然他们或者很有本事,很有天才。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忠,忠心的忠,全盘的投入,对所投身的事业,要忠心耿耿。好比赤子之心。这一点赤子之心,大约并非后天所能培养,总是先天的,来自那个人的本质。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潘:说了〃真〃,请继续说〃个性〃。
最妙的一点是:每一次演奏,都很难说是最理想的。每次演奏都是〃再创造〃,都有无穷无限的可能性也就是作曲家原来的〃个性〃与演奏者的〃个性〃互相结合。
傅:〃个性〃的问题,可以这样说。我觉得西方400年以来古典音乐里的经典作品,它们所表现的精神世界,可以说在西方文化已经是一个最高峰达到了一个最丰富、最缤纷的精神世界。但倘若缺乏一个演奏家去把纸上音符变成〃活〃的东西,那就仍然只是〃死〃的。纸上音符只能〃看〃,〃听〃不见。所以要通过演奏者去变成〃活〃。
但是最妙的一点是:每一次演奏,都很难说是最理想的。每次演奏都是〃再创造〃,都有无穷无限的可能性也就是作曲家原来的〃个性〃与演奏者的〃个性〃互相结合。可是演奏者首要的原则,却又必须是千万不能〃故意〃将自己的〃个性〃强调出来。相反,你必须将你自己完全投入到作曲家的〃个性〃里面。就是说,你弹肖邦的时候,或者德布西,或者莫扎特,你都必须完全进入他们个别独特的世界。可是每个人亦必定有每个人不同的〃个性〃,所以我所弹奏的肖邦、德布西、莫扎特,不可避免地亦必然会有我自己的〃个性〃在里面。但是我却并没有一开始就说:我要表现〃我的〃德布西,我要表现〃我的〃莫扎特,我要表现〃我的〃肖邦。不,我所想到的,永远都只是:肖邦、德布西、莫扎特。对我来说,我所感觉到的莫扎特应该就是这么样。可并不是说,我要〃故意〃这样弹这样做。而是说,第一,是直觉的感受,第二是通过很多分析理解,体会……然后比较上得出一个一定程度的结论,甚至连〃结论〃都不能说,而只能是假定、大概,这个作品〃应该〃是这样的意境,然后以你最真诚的态度把它表现出来。如此,当你越是投入作品,你的演奏就自然有〃个性〃。否则,如果你要将你自己的〃个性〃强加于作品之上,那就恐怕无论你弹奏什么作品,都只会是一个样子,因为你根本只有你自己,与所演奏的作品本身全无关系。这种的〃个性〃就不是真正的〃个性〃。真正的〃个性〃是要将自己完全融化、消失在艺术里头,而不应该是你自己的〃个性〃高出于艺术。
而且原作者本来就等如是我们的上帝。我们必须完全献身于它。
我觉得我们学习西方音乐应该是同时用我们的东方文化去将它丰富起来,但也不是〃强加〃于它,或者装腔作势地表现一些东方的东西。而应该是无形的,浑成的。
潘:这个艺术的〃个性〃应该跟每位演奏家的文化背景也很有关系吧?
傅:所以我常常说我们中国人从事演奏艺术,如果纯粹去西方学习,我觉得也不能说是没有价值,但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必要。西方有很多本来是他们自己的东西,何必由我们东方人去投身其间。我觉得我们学习西方音乐应该是同时用我们的东方文化去将它丰富起来,但也不是〃强加〃于它,或者装腔作势地表现一些东方的东西。而应该是无形的,浑成的。譬如我们中国〃天人合一〃这个哲学背景较诸西方〃天人对立〃这种文化态度,境界应该更高。事实上西方文化艺术达致最高境界的时候,很自然也有一点〃天人合一〃的味道。假如一个东方人有很深厚的东方文化根底,长久受到东方文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