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爱 -赫连勃勃大王(梅毅) 著-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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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南方这几年的挫折、迷茫和绝望,写出来肯定是一本好小说,但它们总是顽强地存贮在我的脑子里,好像只有在我进火化炉那一天它们才会鲜活地借着乒乓爆闪的电火花一起奔涌而出。也许,另一个阻止我迟迟写不出东西的原因,是图书馆或新华书店那汗牛充栋的书。有谁会真正地仔细瞧上几眼呢?“作家”绞尽脑汁呕心沥血的文字,在世人眼里只是白痴的梦中呓语罢了,可能还不如三块钱一卷的柔软卫生纸,起码它对有痔疮的肛门是一种轻柔的抚慰。而作家粗糙的书刊纸,只能撕下来捡死蟑螂或揩拭小孩子拉在地板上的金黄大便。
渐渐地,我就学会了如何享受这偷来的假日,甚至慢慢地养成了一种习惯——一星期内我总会有至少两天借口去别的公司搞调研,然后,我就偷偷回到家中,自己享受逍遥。
我就像一个屡屡得手的笨贼一样,永远地用同一种方式继续给自己偷窃这种奢华的假日,回到家中慢慢地享受它们,不到案发,绝不罢休。
我如此沉沦于无所事事的享受还有一个另外的原因——初到南方的艰辛,太令人身心疲惫了。我现在已经安定下来,是该弥补透支体力的时候了。
我手提一个帆布旅行袋来到此地时,身上只有一千块钱,最初的十几天,住在我一个远房表叔家中。这个老混蛋把我安排睡在他家的厨房。当时,我不仅要忍受那些爬上爬下寻找食物的精力旺盛的永不餍足的黄褐色大蟑螂,还要忍受半夜时分我表叔老混蛋为“女孩子”弄夜宵的熊熊煤气炉火。
老混蛋所住的是五房二厅的大公寓,其中四间房都住着这些“女孩子”,她们一声“李老师你真好”的娇嗔,比我低声下气为他煮一天的饭还顶用。其实,我老表叔是南方城市臭名昭著的一个老骗子,号称美术评论家,其实他根本不懂什么叫艺术,只会堆砌名词写几篇唬人的评论文章。这一套,在内地还能吃得开,在这利欲熏心的南方根本没有市场。幸亏老表叔的一个学生是某大公司的老总。这个老总携带巨款去美国开公司之前,给了他这套有五年租约的房子,否则的话,这老混蛋早就饿死街头了。
我表叔晚年唯一的慰藉,就是这些叽叽喳喳从内地闻风而来的老处女。看着她们老花一样的脸蛋,他颇感安慰,一天到晚地身心舒畅,不时厚着老脸从城市的四面八方去凭关系“借”钱来养活她们。这些老姑娘,个个都是人精,只要找到好工作好房子,无一不立马走人。确实,老混蛋有给“女孩子”搓澡的怪癖,着实难以让“女孩子”不忘恩负义。不过,反正内地有那么多的老“女孩子”们要闯南方,我老表叔的家,永远是她们憩泊的最初港湾。老混蛋最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唯我一人而已。如果不怕我出去宣扬他不讲家族道义,他很可能早就一脚把我踹出门让我滚蛋了。毕竟,他收留了我十七天半。
痛定思痛,痛何如哉!真难以想像刚来南方的半年我是怎么挺过来的。在等待去银行工作的一个月时间里,晚上,如煎熬在地狱里一样在闷热的厨房睡三四个小时。白天,我还要冒着炎炎烈日骑车一个小时去一个姓朴的朝鲜人(延边)开的纺织品公司去打杂。
在那个公司里面,年纪不到三十但头顶全秃的朴总,全靠有个娇滴滴的漂亮老婆,我天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开车送这位朴夫人去各个宾馆找南韩人谈业务。朴夫人很有“献身”精神,未谈几句,她就会朝我使个眼色把我支走,义无反顾地同那些韩国色鬼们睡觉。
我算得很准,坐在车上不到二十分钟,朴夫人就会眉飞色舞满脸春色地拿着合同回到车上。天晓得她用什么超群的床上功夫,让那些吃了春药的汉子们那么短时间就败下阵来。至今,这对我仍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在我离开朴总夫妇三年后,我见过一次朴夫人,她比以前显得更年轻,身上的衣服更高档,脖子上手腕上手指上的首饰更贵重更灿烂。也许,她是个懂得采阳补阴的女强人……
总之,我已在春天用完秋天的存贮,身体永远处于疲惫之中。金融公司的国际部恰似我“退休”后的场所,如同一只倦鸟返回了林巢一样,我准备舒舒服服地在这么一个大金融公司中,消耗掉我仅剩下的一点儿青春。
这种偷来的假日很快就消磨过去。一刹那,似乎就消失了。享受完奇妙的武夷名茶,我会给自己用火腿、煎牛肉、黄瓜、番茄,以及美味的色拉酱做两个厚厚的三明治,然后,我会慢慢而又坚决地把它们吞吃下去。我一边吃一边听音乐。同时,我把29英寸的彩电打开,把声音拧到最小,以使自己的各种感官都有愉悦的对象。渐渐地,我的耳中便充满一种轻微的温柔振荡。睡意像雾气一样在我眼中弥漫开来,似乎我身处于原始森林的最深处,鸟鸣声婉转动听,一片光辉灿烂。对面墙壁巨大的俄罗斯田园风景画,似乎变成了视野中的地平线图像,山峦和田野渐渐于睡梦中溶化……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当我擦去嘴角的流涎,真实生活的巨大虚空和对明天的恐惧和烦躁,接踵而至。于是,生活,沿着一个异常光滑的斜坡飞快地向下滑落……
11.快乐总是那样短暂
每天晚上,只要我现在闭上眼睛,林紫倩的脸总迅即显现出来。
在一瞬间,她是那么清晰。然而,记忆的双眼,稍一凝视,对象就立刻变得模糊不堪。我的脑海中,永远抹不掉的就是这张在黑暗之中忽然闪现又迅即隐没的秀美的脸——有时候,那张脸是以一种上仰的角度观察到的——嘴唇秀润、眼睛闪亮、眉发漆黑,是一张看上去有些孩子气的脸……
噼噼啪啪的雨点先是零散地打在窗子玻璃上,往往几十秒钟后,窗子上面充当遮雨檐的铁片就嗡嗡地响成一片。南方的雨点总是这样出乎人意料之外地迅疾猛烈。
林紫倩本来就白皙的脸在台灯的白光映照下显得像雪一样白,粗硬而又有光泽的长发把这张脸映衬得格外俏丽迷人。大多数时候,对这个女孩,我真的很迷惑、很迷恋。
由于年轻,她皮肤光洁,嘴唇鲜红,刚刚发育不久的乳房饱满而又富有弹性。她优美的脖颈上挂着一个18K金嵌镶的翡翠片,精细的雕镂一看便知是出于良匠的手工。翡翠随意地斜在她两乳之间往上一点的胸脯上,润绿润绿的,使人的眼睛会因长久的凝视而产生一种愉悦的虚幻感觉。枕边,她那揉成一团的碎花乳罩质地精良,花朵的颜色像日本煎茶一样碧绿沁人……为了让我开心,她总微微笑,看上去诡谲而又开心。这种笑意是从她的眼睛渐渐荡漾开来的。笑容是那样富有感染力,令这张少女的脸美丽得近乎灿烂,令人瞠目。
于是,不顾她堕胎不久的虚弱,欲望和挫折感总是让我每天晚上在她身上进行无尽的发泄。
我很疑惑,刚刚堕胎不久的林紫倩似乎体力恢复得快得让人吃惊不已。她很快睡着了。她的头发散发出一种熟透了的大概是日本出产的某种品牌香波的味道。
我把脸埋在她散落在枕上的长发里,常常莫名其妙地想要哭泣。肉体震颤的浪潮过去了,奇怪的是我现在往往回忆不起身体的任何感觉,只有思想空洞地回响着高潮时痛苦的压抑了的叫喊。
姑娘的半边脸掩埋在毛巾被中,毫无声息地睡着,轻得似乎连呼吸都没有。年轻姑娘总是这样沉沉地而又没有丝毫响动地跌入梦中深谷,尤其是在她们发自本能的情欲得以舒缓之后,这种睡眠就更加深沉无际。
我记得,在一个她对父母谎称出外旅游的假日里,我们长久的、温馨地渡过了一个完美的夜晚。
黎明的光线,从没有拉紧的窗帘一角照射进来,洗濯着她年轻美丽的脸。“死亡也是这么美丽吗……”我不无恐惧地想。在半明半暗之中,我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慢慢地流淌,时间缓慢而又坚定地消失。
我闭上眼睛,黑暗立刻涌来,我轻轻把手放在姑娘的左边乳房上,感觉到强有力的温暖的心跳。
国产窗式空调机嗡嗡地转动着,这粗笨的噪音渐渐成了催人入眠的乐曲,我感到意识正粘糊糊地欲离我而去。
我竭尽全力使思想从混沌之中往外挣扎了一下。我把头靠在林紫倩的脖颈处。她一根有节奏跳动的动脉在我右眼睛上轻轻跳荡着,我惬意得立刻进入睡眠的眩晕之中……于是,悲惨而粗糙的生活暂时被忘却了。
回旋着,我慢慢滑落进甜美睡眠的谷底……
12.美国前女友来信
现在,我蜷坐在沙发里,一只手端着个茶杯不停地喝茶,另一只手拿着个厚厚的信封上下左右翻看。
来信寄自美国,信封上的笔迹很熟悉,是我大学时代女友娟秀的字体——形容女人字体好大概只有“娟秀”一词。
事隔五六年,当我出乎意料地接到这样一封信时,我竟没有任何惊喜,没有任何心潮澎湃的激动,甚至内心之中未起任何一丝小小的涟漪。也许我应该急不可耐地马上拆开来看,也许我应该像一个盼望着礼物的儿童忐忑不安暗怀喜悦地搂着彩纸包裹的礼品那样把幸福的喜悦一次又一次延迟,一遍又一遍猜想彩纸里面的内容。但我真的没有其中任何一种感觉。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我恍然明白了我他妈的已不再年轻,沉沉暮气已遮罩了任何带有感情色彩的情绪,包括惊悸、喜悦、冀望、焦灼,等等等等。
三千元一斤的“明前龙井”散发着一种好似新蒸嫩玉米一般的香甜清新气息。我闭上眼,为这种天堂的气息所陶醉,恍惚半晌。
忽然,我把茶杯放在茶几上,粗暴地拆开信封,想马上把这封厚厚的破坏我品茗情绪的信件浏览完毕。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信的开头竟是这样四句诗。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未拆信之前我就已预先忖度到肯定会有诸如此类的字句在里面。
女人的伤感既无聊又廉价。我迅速地一、二、三页地往后翻,到第四页,我竟发现是自己的笔迹——那是封情书,是我大学三年级时写给这位前女友的情书——“昨天晚上,我们第一次初吻,青涩的感觉刻骨铭心,双齿相碰的笨拙,鲁莽的热情……”我脸上一阵发烧,昔日幼稚的感情和表白现在看上去是那样令人难堪。
蓦然之间,我以普鲁斯特玛德莱娜小点心式的联想忆起,我写这封信时也是在一个星期六的清晨,停笔之时也像今天这样看着龙井茶绿的片叶在透明茶杯中慢慢垂落,只不过当时茶叶的价钱是五块钱一两而不是三百元一两。
我把前女友的信翻回去仔细地阅览以弄清她把这陈年旧事的情书寄还的真实目的。
“我把一直保存的你的第一封情书寄还给你,因为它对我不再有任何意义,也许对你来说仍有某种慰藉作用,当然你也可能为你昔日的‘纯情’而感牙酸……”在信中,我的前女友还以一种同昔日风格相仿的娓娓言谈尖锐讥讽了我出于虚假的道德而一直未能在毕业前取走她贞操的可笑行径,伤感地回忆了毕业后她嫁给一个外交官儿子后平淡无聊的生活,并描述了那个白胖臃肿小男人的男根乏力和孱弱。然后,她笔锋一转,又讲人生是怎样负负为正,祸兮福兮,她终于出了国,离了婚,如鱼得水般地融入一个她陌生的但真正属于她的社会。
“我以自己在美国的亲身经历写一本书,其中讲述了我真实的生活故事……”我从信封里抽出本小册子,大约有一百页,用英语写成,书名是《一个中国女子的性觉醒》——难怪能得十三万美元版税,这样的一个题目在美国肯定销路不错。
我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冷笑,暗中奇怪,昔日那个出身于教师保守家庭的、动辄因羞涩而赧颜的女友,在大洋彼岸竟能写出如此骇人听闻的小册子。我快速翻看着前女友的著作,此书以第一人称“I”写作,文笔流畅优美,用词贴切自然,肯定经过美国出版商的修辞润饰。
故事情节很简单,几乎就是一个中国女子到美国之后性生活流水账——在一个小公司同父子两人穿插乱伦,第一次感受到令身心震颤的持续久远不消的性高潮;同一个土耳其壮汉的彻夜缠绵,酥到每个脚趾头都融化的快乐;与一个希腊女人萨福之爱,同性之间美妙肉体的芬芳;在群交俱乐部的车轮大战,黑白棕黄欧亚非男人的不同器官以及细腻感受……一时间,我竟然完全沉迷于这小册子之中,好像忽然变成了与写这本书的女人从来没有任何关联的局外人,变成了站在一个通天高塔之上愣怔地似有似无地观察着一个女人蜕变的无足轻重的男人。
这个女人,以东方人特有的细腻感觉在书中不断地喋喋不休,炫耀大洋彼岸的世界是多么神秘,多么豪华,多么充满幸福,好像她是在完成一个穿越世界的梦幻,而穿越那个世界的桥梁竟是许许多多的、奇形异色的男性生殖器。东方固有的先天道德,已成融落的雪块堕入无底的享乐深谷。在书中,我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一个女人摒弃了东方的精神路径,委蛇曲折地通过某些器官的觉醒迈进了西方肉欲的河流,并欢快地在里面翱翔。
女人的面庞也随之模糊起来,秀美的轮廓渐渐消蚀隐去……
我又拿起一篇复印的文章,那是刊登在《纽约时报》文艺版上的随笔,据这位前女友信中所述正是这篇随笔令她一举成名,并马上有不少出版商找上门来约她写书。
在这篇文章中,她以东方人看来离经叛道的言辞写下如此一鸣惊人的名言(文中有加重号)——“美国男人与中国男人的床上表现:十个中国男人中,有八个疲软委顿,一个马马虎虎,一个差强人意;十个美国男人中,有八个龙精虎猛,一个差强人意,一个马马虎虎……”我读至此处,感到了西方社会的荒谬,其中毫无逻辑的令人瞠目结舌的奇言怪语超出了东方人的想像力。
我按照前女友信中的指引,从小册子最后一页的封带中取出一张照片——娇小美丽的中国女子,穿着孕妇袍依偎在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六七十岁的老男人怀里——据她信中说,那个男人曾是美国“垮掉的一代”文学战将中的重要一员,这个老嬉皮士肯定年轻时代风光一时,无论是格林威治还是天体营中一定有他挥洒的无数汗水和精液……多么荒谬而又完美的结合!一个东方性觉醒的美丽小女人和一个西方老嬉皮欢快的春风遍度,蚌珠暗结,还会诞生下一个混血的名叫ALEXANDER或DEAN或KEROAC的美妙结晶。
照片上的女人表情洋溢着欢快、满足,似乎是性事刚刚完毕后那种惬意和轻松。“……我之所以用已经不太熟练的中文给你写这封信,以及寄还你的情书和告诉你有关我现在的一切,是想完全摆脱掉从前窒息的、梦魇般的虚假生活……我现在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美国人,生活在真实的可以触摸的幸福之中,而你是这过去生活之网中的某一个重要结络,只有把这个网结CUT掉,我才能完全从过去的阴影之中挣脱出来!”
原来如此,我看到这里笑了笑,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嘲。
我抿了一口已经发凉了的散失了香气的茶水,“呸”地一声把几片茶叶吐在地上,想了半天也没能把心中的感觉综合成一个确定的意念。末了,只能从嘴里喷出一个词来表达情绪:操!
门铃响了。天国的门铃声。是林紫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