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骑着竹马来 作者:秋姿白发-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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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葵心低首看了看仍握在自己手中的灵蛇鞭,鞭以金丝为骨,缀以纯钢,这还是他在岭南第一战之后,符鸢专门找了名匠做来送给他的。节骨中的金丝,已被染成乌黑的血色,有他自己的血,更多的是敌人的,他已数不清——有多少人丧命在他的灵蛇鞭下了。
他只知道,现在石河以北的突厥人,吓唬小孩的时候都说“再哭,再哭符二郎就来了!”
符葵心绽开笑颜,暮春的阳光正照在随行军士所扛的“符”字大旗上,那黑色的旗缘在微风中抖动,抖出金色的光芒来……此时忽然人声鼎沸起来,他抬首前望,才发现太极宫门上多了一人。
那人着了玄色的衮冕,细细珠帘挡住了他的脸,符葵心立时勒马跪迎。
随行的军士尽皆跪于道旁,万岁之声,如排山倒海而来。
季涟在宫门之上,只是略微挥了手,马上出来一列羽林卫,为首的人替符葵心牵过了马,符葵心随着羽林卫入了宫门,才看见季涟已在宫门旁候着了。
符葵心欲再次行礼,却被季涟止住,季涟指了指太极殿门笑道:“今日朝议未完,朕听说葵心回来了,想看看长安民众夹道欢迎他们的英雄是什么样的,特地跑到宫门来瞧瞧的……诸位臣工都在里面等着呢。”
符葵心突然觉得自己的口辞异常笨拙,帝王亲迎,原是他做梦也没有想过的事情,此时竟呆呆的不知说什么话才好,只好随着季涟入了太极殿,随行军士鱼贯而入,列在太极宫门到太极殿之间的宫道两侧。
季涟引着符葵心走到殿门,低声笑道:“卿此番凯旋,当是功垂竹帛,于朕却是双喜临门呢,待下了朝跟朕去庆云堂再与卿细说。”符葵心有些愕然,侧头看季涟时,他已松开自己的袖子,珠帘又掩映了他的面色,丝毫看不出刚刚话中透出的喜意。
首先围上来的是兵部的几位大人,以卜元深为首,纷纷向符葵心道贺,又关切他此次在安东都护府养病的事,问他如今身体安好,然后是守卫京畿的几位将军,还有辛泗水等人,众人嘘寒问暖一番后,季涟轻咳一声,瞬间朝堂上寂静起来。
“符卿去年石河一役后便该回京的,只是被安东都护府那边的事情又绊住了,朕本意是让符卿多多历练的,谁知反而连累符卿劳苦过甚,让朕心里甚是过意不去。”
“微臣一日从戎,便当为朝廷尽一份力,是微臣无能,因常年居于岭南,到了北边竟有些适应不过来,辗转途中感染风寒,还劳动陛下挂心,实在是微臣的不是。”符葵心执礼甚恭答道。
“符卿如此说,是存心让朕愧疚么……”季涟轻笑道:“符卿于石河一役,救京师百姓于水火之中;安定东北百济高丽之役,扬我朝天威于四方——能得符卿这样的人才,实在是上天对朕之厚爱……”,季涟又瞧了瞧柳心瓴和卜元深,继续道:“柳先生和卜卿的举荐之功、孙思训孙大人的知人善任,更是社稷之福……”
符葵心忙道:“石河一役,实是孙大人谋划得当,我朝将士奋力苦战的结果,微臣不敢居功……至于百济高丽二属国,原是镇于我朝天威,微臣不过领着陛下的兵马去巡视一番——安东都护府的列位大人常年恩恤属国,此番变故,不过是二属国的新君一时听了奸人之言的缘故……”
季涟微笑着听完符葵心这番圆滑周到的说辞,看他脸上傲气依旧,却丝毫不阻碍他把凤台阁到兵部、平城府、安东都护府各处的功劳都演排一遍,毕竟符葵心傲气归傲气,却不是官场上的傻子。
各路人马客套一番之后,季涟朝余公公略微示意,颁下对符葵心封赏的旨意。符葵心一年之内,从从七品的武义大夫升至从三品的云麾将军,早已是莫大殊荣,此番回京,只能从别的方面下手。
殿中除了凤台阁和兵部的几位臣工,其他人都在猜测此番符葵心到底能否封侯,谜底揭开时大家心中略有些失望,又隐隐有些安然——符葵心只授了伯的爵位,封号晋远;谁知那旨意尚未尽于此,因符葵心尚无妻子,这封妻荫子的荣耀只好转而授与他的母亲,却是二品诰命夫人。
符葵心心中略有些讶异,裂土封侯自然是为人臣子最高的奖赏,他倒也知道自己年轻,不敢当如此厚赏,不过母亲封了诰命,这欣喜却甚于他自己刚得的爵位。季涟轻敲着鎏金蟠龙宝座的扶手,看着符葵心脸上一闪而过的喜色,心中略起一丝得意。
待符葵心谢恩之后,季涟又传下旨意,将先前百济和高丽奉上的贡品,取了一半出来封赏平城、阳宁的几位守将以及安东都护府的副大都护、副都护等人,齐王涵虽挂了安东都护府都护的虚衔,却照样有赏,而且赏的最多——这比起符葵心所得的荣耀来说,更加让人无法眼红。
三司六部的官员各奏完了近日大事后,又有一些琐碎的条陈,此时正是暮春,各地春耕已毕,户部开始例行汇报今年春耕的情况,季涟听了半晌,看起来年景尚好,也安了心。
中朝罢后,便有小公公引符葵心去庆云堂,季涟已在路上候着了,见符葵心赶来,似乎腿脚不稳的样子,问道:“葵心的风寒……伤到腿脚了么?还是关节痛?”
符葵心尴尬的笑了笑,摇头道:“不是……微臣在外面打仗的时候,就是在风雨中站上一日,也从不觉得劳累;今日在朝堂上站了不过个把时辰,就觉着有些发麻了……”
季涟哈哈大笑:“原来不止是我嫌烦啊……”,他引着符葵心往庆云堂,路上一边闲话:“他们听说你今日回来,都在庆云堂候着呢——你今日一回来,朕就把你耽搁在宫中,回去你娘不会怪责吧?”
符葵心一听他提起娘亲,脸上满是感激之色,本来想说些感激的话的,可看季涟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觉得这些甚是多余。季涟又挥手招过小王公公殷勤吩咐道:“你快回去一趟,跟娘娘说要她小心用膳,别等朕过去了,今日——符二郎回来了,朕要和庆云堂那般兄弟们好好叙叙家常……要娘娘千万记得吃药,眼下春寒虽过了,可千万别大意了就凉着了……”
小王公公听这些话显然已听了无数遍了,昨日季涟便已叮嘱了玦儿,说是符葵心今日回京,他恐怕不能早些回来陪着她;今早临出门前玦儿尚未醒来,他又叮嘱了一遍烟儿;纵然如此,小王公公仍是半点不敢放松,一样一样的记下,然后往兴郗宫而去。
符葵心跟在后面听着,他从未看到季涟如斯鸡婆的样子,一时轻笑起来,不知得他如此眷顾的,又是哪一位宠妃——他想起前年出京之前,在鹿鸣苑和庆云堂有过数面之缘的孙贵妃,心中咯噔一下,他一直不在长安,宫中有何暗流涌动他是一概不知的,不知——今年宫中的情势,是否仍如去年明十二所言,那个孙贵妃,是否仍是陛下心中缘定三生之人?
他想起自己家中那本难念的经,似点头又似摇头的苦笑了一下。
第六十七章 赤心许君君莫忘
目送着小王公公走远,季涟回头看到符葵心微微扯起的嘴角,脸上忽有一丝恼意,皱眉道:“葵心你也在笑话朕么?”
符葵心愣了一下,诧然道:“微臣——笑话陛下什么?”
季涟拍拍自己脑袋,觉得自己似乎神经过敏了一些,自嘲笑道:“最近暗地里笑话朕的人可多了,身边的宫女公公们都有点憋不住了……可是他们根本就无法理解朕现在这种无比愉悦激动万分的心情!”这群太监怎么能体会我的幸福,他恼恨而又得意的想着,侧头看了符葵心一眼,撇了撇嘴笑道:“不过你也不会懂的,你还没娶妻呢,哼哼。”
符葵心想起早上他说的“双喜临门”,似乎有些头绪了,问道:“陛下——可有什么喜事?”
季涟似乎就在等符葵心开口问他这句话一般,得意的摇头晃脑一番,冠冕上的珠串晃动起来,季涟终于有些忍受不了头上的东西了,一把拽下来,凑到符葵心耳边神秘道:“朕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顿了一下,发觉这句话完全是为了配合当前的情景,因为——这事到现在毫无秘密可言,他干笑了两声,继续道:“也不算秘密了,朕马上就要当爹了——不过还是有个秘密,朕也不怕现在告诉你……因为朕的孩子的娘,就是你以前见过的那个——孙三十!”
符葵心听到这话,果然呆住,这样的反应让季涟十分满意,只是他呆住的原因却和季涟预料的不大一样。进了庆云堂,符葵心按了按两侧的太阳穴,向季涟道:“微臣刚才一时被陛下惊到……还未向陛下道喜呢。”
季涟笑笑,走进庆云堂的侧间去更衣,符葵心也进了另一侧间更了衣出来,发现庆云堂里的侍卫较之以前又多了一些新面孔,几个他往常熟识的人正在教授新人武艺,见他来了,都蜂拥上来,在他身上又掐又捏的。
赵十三依旧是嬉皮笑脸的样子,把符葵心介绍给几个新晋的侍卫认识,这些侍卫往常有时也听大家闲谈时说起符葵心,再经过去年石河一役,俱对他崇敬万分,此时见了真人,都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盼得他金口一开指点一二。
等众人介绍完毕,一干新人簇拥着符葵心到练武厅要他指教,季涟也很久没有跟着他们比试拳脚了,也下场跃跃欲试。
贾三照旧和符葵心比划剑术,季涟想起以前符葵心曾在校场作剑舞,此时想起来又有些馋了,笑道:“葵心,朕记得你当年在校场舞剑,英气无人能及,朕……也很有些想念了呢……”
贾三会意,便停了手,符葵心想了想,答道:“陛下,微臣幼时习得鸿鹄剑舞,乃家母世传,如今陛下已得四海臣服,又将诞麟儿,微臣谨以此舞为贺。”
季涟点点头,看他抬首时眼眸中熠熠生辉,想了想便道:“既是葵心家中世传的剑舞,得有宝剑相配,方显与众不同”,挥手教过一旁的小公公吩咐道:“你,去秋风殿,找余公公去取书房的那柄春雨剑送过来”。
那小公公得了吩咐出去,季涟回首笑道:“这柄剑乃是朕的皇祖在永昌十年亲赐于朕,可是万里挑一的好剑,葵心且稍等。”符葵心略一颔首,起了身把自己方才挑的那柄剑搁在兵器架上。
季涟环顾一下,找了练武厅一侧的软垫坐下,符葵心便在一旁陪着,季涟挥手让他一起坐下,又叫小公公奉上糕点茶水,随意拈了一块水晶龙风糕吃了起来。正吃着,看到小王公公小跑进来,忙问道:“回来了,娘娘用了膳没——今日气色可还好?”
小王公公笑道:“娘娘已到了庆云堂,就在练武厅外面呢,让咱家进来先和陛下说一声。”
季涟一愣,斥道:“胡闹,这里人多,又在练武,伤着了怎么办?”说着挥手让众人马上停手,自己出去迎玦儿。小王公公忙让众人把刚拿出来的刀枪剑棍都一一放好,生怕待会儿让季涟看到又挑三拣四的。
玦儿在厅门口看到季涟出来,笑盈盈的上前,季涟一面扶着她一面止不住的埋怨:“跑这么远作甚么,我不过在这里多呆一会儿,马上就回去陪你的——午膳用过了没……”
玦儿笑着等季涟罗唆完毕,才道:“我方才听小王说你在这里,想着符二公子回来了,你定是想在这里多呆一阵的;可你这些日子,又生怕我那里闷着,一日比一日回得早——我怕你今日两头记挂着,特地过来陪你坐着呢,这样你既能陪着我,又能多和他们聚一阵,岂不是两全?”
季涟听着,虽知她是体贴自己,仍心疼她走动这么远,口里又埋怨了两句,玦儿无可奈何的笑笑:“又能有多远的路呢,我刚用了午膳,正好走动走动,也好消食。再说——你不是每日都说小孩要从怀着时就教起,你天天给他讲左传,那是文教;我今天来这里看看,可不是武教么?”
季涟这才止住了话头,扶着她在软垫上坐下,挑了一块金乳酥喂给她吃。符葵心在一旁看着二人这样你侬我侬你一口我一口,似有所思,等季涟觉着应该喂饱了玦儿腹中的宝宝才停了手,符葵心方道:“微臣见过娘娘——方才听陛下说娘娘正育着龙脉,微臣贺喜娘娘……”
玦儿笑着向他略一颔首:“符二公子有礼了,只怕本宫过来,叨扰了大家。”
季涟想着刚才玦儿“文教武教”的玩笑话,笑道:“你方来之前,葵心正准备要舞剑呢,这下可是你有眼福了。”
玦儿微泛笑意,问候了符葵心这两年来在外生活可惯等等。不多时,去秋风殿取剑的小公公回转来,季涟接过春雨剑,剑一出鞘,低嗡作响,而那剑本身质朴无华,只泛出浅浅的悠悠光芒。
符葵心接过春雨剑,端在手中细细打量,剑身细而薄,并无特色。他退后丈余,在空中挽出一个剑花,薄刃破空的声音也与一般的宝剑不同,悠远而空灵,如春日细雨,淅淅沥沥。符葵心赞了一声:“好剑——这……莫非就是剑名春雨的来历?”
厅中众人早已列在一旁,凝神静气的准备观看符葵心的鸿鹄剑舞。
符葵心挥剑起手,一身银白色武妆,翩然而舞,如天际白鸿。每次剑刃指空时,正午的阳光都正好映在刃间上,泛起淡淡光辉。剑舞的前半段正如鸿鹄展翅,季涟越看越觉着奇怪,跟着剑舞打起了拍子。三节过后,剑势陡变,带着几分迤逦情怀……
一舞终了,却是剑尖指地,似是哀叹之音,季涟拍了三下手,上前接过符葵心手中的剑笑道:“说来正巧,朕的皇祖当年也教过朕这一支剑舞,不过朕剑术不精,葵心可不要笑话。”
符葵心愣了一下,季涟在众人的讶色中走到练武厅正中,自顾自的舞剑。玦儿照着方才季涟的节奏给他打拍子,于是季涟越发得意起来,觉着这是能给他儿子树立良好典范的大好时机,伴着剑舞低声缓歌:
吞舟之鱼,不游枝流
鸿鹄高飞,不集污池
黄钟大吕,不从烦奏
枝枝叶叶,纠纠相当
鸿鹄同飞,鸳鸯栖双
赤心许君,此意勿忘
符葵心听着季涟唱的词,才渐渐明了为何这剑舞到后半段忽改磅礴之气,生出几分柔媚来,原来前半段是讲述人臣心怀鸿鹄之志,而后半段以鸿鹄鸳鸯来抒发歌者欲投效明主之意,所以在“此意勿忘”的终了,格外凄婉哀叹。
只是他不明了的是,为何季涟会从永昌帝那里习得此舞,倒是季涟先想出点头绪,他记起先前颜柳曾说符葵心的母亲是他姐姐的事,道:“葵心的外祖原是皇祖手下的得力干将,想来皇祖是从颜老将军那里看来的。”
符葵心一想,确有此可能,又奇道:“可是家慈教授此舞时,并未教微臣还有词相和的,甚是奇怪。”
季涟笑笑:“葵心回去问问令堂不就知道了么”,一面接过玦儿递过的丝帕拭汗,向她得意的抛了个媚眼,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过春雨剑仔细的打量起来。
“葵心你过来看,朕是刚才就觉着有什么不对劲的——你看这春雨剑的剑柄上,刻着的字就是鸿鹄二字。”
几人凑过脑袋,看到春雨剑的剑柄上刻着古朴的麒麟纹,正中刻着两个篆字:鸿鹄。
季涟蹙眉想了一阵,疑问道:“朕记得皇祖说此剑是他先前的一位部将所赠——难道就是葵心的外祖?”
符葵心耸耸肩道:“这个——微臣就不得而知了。”
季涟想了想,深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