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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挪威的森林-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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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而水门上头有几百只的萤火虫兀自飞舞着。那亮光倒映在水面上,彷佛燃烧中的火花一
般。
    闭上眼睛,我暂时将自己委身于记忆中的黑夜。风声比往常听得更清楚了。那风并不算
大,但却吹过我身子四周,留下了出奇鲜明的轨迹。一张开眼睛,夏夜的黑暗又更深了。
    我打开罐盖,抓出萤火虫,将它放在突出约三公分的塔缘上。萤火虫自个儿似乎还搞不
清楚状况。它在螺丝钉四周踉踉跄跄地转了一圈,然后迅速地跑过如疮痂一般的脱漆部分。
它向右行了一阵,发现已是尽头时。又转向左行。好一会儿,它才攀上螺丝帽,然后就一直
停在那儿。像断了气一般,它一动也不动。我靠在扶杆上,细细地端详那只萤火虫。我和它
都静止了好一阵子。只有风吹过我们身边。黑暗中,榉木叶子互相碰撞着。
    我等了又等。
    许久许久,萤火虫才又飞了起来。好似想起什么一般,它忽地振翅飞起,只一瞬间它已
经越过扶杆飞进黑暗中了。它似乎想把失去了的时光统统要回来一样,在水塔边飞快地画了
个弧,又在那儿逗留一会儿,眼见那道光化入风中,这才向东飞去。
    萤火虫消失之后,那道光的轨迹依旧在我心中滞留不去。闭上眼睛。那抹淡淡的光彷佛
无处可归的游魂似的,在浓暗中不停地徘徊。
    黑暗中,我几次伸出手去。但却什么也碰不到。那抹小小的光线在我指尖就快碰着的地
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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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奇特的邂逅
    暑假时,学校要求警方出动机动队。机动队冲过防栅,逮捕了里头所有的学生。在当
时,其他大学也经常发生这种事,可说是司空见惯的了。但学校并没有解散。已经投下如此
庞大的资金了,总不能让学生闹一闹就乖乖地解散吧?再说,将学校用防栅封锁起来的这夥
人,也并不真希望学校解散。他们只是要求变更大学的发议权(译注:提出议案的权利)规
定罢了,但对我而言,发议权要怎么变更和我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算是罢课当时,我也没
有什么感觉。
    九月一到,我怀着期待学校化为废墟的心情到学校去,但它却“毫发无损”。
    图书馆的书既没有被抢走,教室也不曾遭到破坏,建物也没有被烧毁,我很讶异他们到
底都做了些什么。
    当罢课解除,且在机动队的占领下,又重新开课时,最先出席上课的竟是带动罢课的那
夥人。就像不曾发生过什么事似的,他们到教室来上课、作笔记、点名时也应声。这可就奇
了。因为罢课决议仍属有效,根本还没有人宣布终止罢课。虽说学校请来机动队冲破防栅,
但原则上罢课仍在持续当中。而且在罢课决议时他们还曾经大放厥词,把反对(或是表示怀
疑)罢课的学生骂得狗血淋头,或是群起围剿。为此我去找过他们,问他们何以不继续罢
课,反倒上起课来了,他们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当然答不出来,因为他们其实是害怕
缺课太多的话会被当掉。这班人居然也来高呼大学解体,简直太滑稽了。这班下流的家伙本
就是依风向来决定音量大小的。
    我在心中对木漉说,喂!这世界真是太可怕了。这班人拿了大学学位之后,便到社会上
去拼命地制造更下流的社会。
    我决定这一段日子上课点名时不出声答应。我当然知道这么做没有什么意义,但若是不
这么做,我心里就不痛快。不过也因此,我在班上的立场更形孤立。当点了名我却默不作声
时,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有意捣蛋的气氛。没有人和我说话,我也不向任同人开口。
    九月的第二个礼拜,我终于理出了一个结论我觉得大学教育毫无意义可言。我决定把它
当作一个忍耐寂寥的训练时期,因为即使我现在放弃学业,到社会上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每天到学校去上课,作笔记,空下来的时间就在图书馆里读书或是查资料,如此而已。
    九月的第二个礼拜。“突击队”仍旧没有回来。这不只是罕事一桩,真可说是惊天动地
的了。因为他的学校已经开始上课,而且“突击队”可从来不曾翘过课。
    他的桌子和收音机上已悄悄地积了一层灰尘。而架子上,塑胶杯、牙刷、茶罐、杀虫剂
等等则仍安然地并排着。
    “突击队”不在的时候,由我负责清扫房间。这一年半以来,清扫房间已经成为我的习
惯,只要“突击队”不在,我便只得负责维持整洁。我每天扫地,每三天擦一次窗子,每个
礼拜晒一次棉被。然后就等着“突击队”回来夸我:“渡……边,怎么搞的?怎么这么干净
呀?”。
    然而他仍旧没有回来。有一天,我从学校回去,他的行李居然统统不见了。房门上的名
牌也被拿掉了,只剩下我的。我于是到舍监那儿去问他究竟是怎么了。
    “他退宿了。”舍监说。“你就暂时一个人住吧!”
    我问舍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却什么也不肯说。他正是那种俗物,那种什么也不肯
说,只认定能独力统管事物是天下至乐的俗物。
    房间的墙壁上依旧贴着冰山的照片,但不久之后我便将它撕下,换上吉姆。摩里逊和麦
尔斯。狄维丝的照片。房间是愈来愈有我的风格了。后来我又用我打工赚的钱买了一座音
响。一到夜里,就边喝酒边听音乐。虽然偶而会想起“突击队”,不过独居的日子也着实不
坏。
    星期一十点到十一点半有一堂“戏剧史第二部”,讲的是关于由里皮底斯(译注:古希
腊悲剧诗人)。下课以后,我总是走到离学校十分钟脚程的一家小小的餐厅去吃肉卷和沙
拉。那家小小餐厅和嘈杂的大马路有一段距离,价格也高于一般的学生餐厅,但气氛幽静,
香菇肉卷也相当可口。店主是一对沉默寡言的夫妇,另外还有一个打工的女孩。当我独自坐
在窗边的座位进餐时,有四个学生走了进来。两男两女,穿着都十分干净、素。他们在靠近
入口处坐下,望着菜单,商量了好一阵子,最后才由一个人汇整,转告那个打工的女孩。
    这时候,我发现有个女孩常有意无意地盯着我看。这女孩剪得一头极短的短发,戴着一
副墨色的太阳眼镜,穿着一套白色的迷你棉质洋装。我因为不记得自己曾见过她,便自顾自
地吃着,但随即她却站起身走向我。然后便一手支在桌子上,喊我的名字。
    “你姓渡边吧?”
    我抬起头,再一次端详她的脸,但不管怎么看,就是不觉得眼熟。她看上去相当显眼,
倘若见过,按理说是会认得才对。再说学校里喊得出我名字的人也并不多。
    “我能不能坐一下,还是待会儿有人会来?”
    我虽有些不解,但仍然摇头示意。“没有人来。请坐吧!”
    于是她便大剌剌地拉出椅子,在我的对面坐下,从太阳眼镜后面直盯着我,然后又将视
线转向我的盘子。
    “看起来很好吃嘛!”
    “好吃呀!这是香菇肉卷和豌豆沙拉。”
    “嗯!”她说。“下次我也要点这个。今天已经点了别的了。”
    “你点了什么?”
    “通心粉。”
    “通心粉也不错。”我说。“对了,我是不是曾在哪儿见过你呀?我倒是怎么也想不起
来呢!”
    “由里皮底斯。”她简洁地答道。“艾蕾克德拉。(译注:希腊神祗)『不!连上帝也
不听不幸的人说话了。』刚刚不是才上过课?”
    我盯着她的脸。她摘下太阳眼镜。我这才想起来。原来是我在“戏剧史第二部”班上曾
见过的一年级女生。只是发型全变了个样,一下子认不出来。
    “暑假前你的头发还在这儿嘛!”我用手指了指肩膀以下十公分的地方。
    “是呀!可是暑假就烫了。烫起很糟,看起来很可怕。当时还真想死呢!真的很糟。就
像头上缠满了溺死了的海藻体一样。后来想了一想,与其去死,干脆就剪短算了。很凉快
唷!现在这个样子。”她说道。跟着便动手去抚弄长约四、五公分的头发。又冲着我直笑。
    “很好哇!”我边吃香菇肉卷边说道。“侧面让我看看!”
    她别过脸,停了五秒钟。
    “唔,很适合你嘛!你的头型一定不错。露出耳朵也挺好看的。”我说。
    “是呀!我也觉得。剪短了,不是也挺不错的吗?可是呀!男人却都不这么想。他们都
说像小学生啦、像收容所的。哎!男人为什么都喜欢留长发的女孩子呀?简直是法西斯嘛!
真无聊!为什么他们总是觉得长发的女孩看起来有气质、又温柔、像个女人啊?我呀!就认
识了两百五十个长头发又没水准的。真的唷!”
    “我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说。这并不是假话。我记得她留长头发时,看起来只是
一个极其普通的漂亮女孩。但我眼前的她却像是迎接春天到来的初生之犊一样,从体内洋溢
出一股鲜活的生命力。那对眸子彷佛是个独立的个体似的滴溜溜地转来转去,时而笑,时而
怒,时而悲伤,时而灰黯。已经有好一段日子不曾见过如此生动的表情了,我忘神地凝视着
她的脸。
    “你真的这么觉得?”
    边吃沙拉,我边点头。
    她又戴上黑色的太阳眼镜,从镜片后面盯着我。
    “喂!你该不会撒谎吧?”
    “可能的话,我尽量想做个老实人。”我说。
    “哦!”她说。
    “你为什么戴那么黑的眼镜?”我问道。
    “头发突然剪短了,觉得没有安全感呀!好像一丝不挂地被赶到人群当中一样,根本没
法安心,所以才戴太阳眼镜的。”
    “原来如此。”我说。然后将剩下的肉卷吃下去。她兴味十足地看着我吃。
    “你不回去坐不要紧吗?”我指着她那三个朋友说道。
    “不要紧呀!等菜来了我再回去。没什么事嘛!倒是我在这儿会不会打扰你吃饭啊?”
    “怎么会?我已经吃完啦!”我说。见她没什么回自己座位的意思。我便又点了咖啡。
老板娘把盘子收走,跟着递上砂糖和奶精。
    “喂!今天上课点名的时候,你怎么没回答呀?你不是叫渡边吗?渡边彻!”
    “是呀!”
    “那为什么不回答?”
    “今天不大想回答。”
    她又把太阳眼镜摘下来,放在桌上,用一种窥探关着稀有动物的笼子似的眼神直盯着
我。“『今天不大想回答。』”她重复了一次。“喂!你讲话的方式蛮像亨佛莱鲍嘉的嘛!
有点冷峻。”
    “怎么会?我很普通呀!像我这种人到处都有。”
    老板娘端来咖啡,放在我面前。不加糖、不加奶精,我轻轻地啜了一口。
    “我说嘛!果然是不加糖和奶精的人。”
    “我只是不喜欢甜的东西而已。”我耐心地解释。“你是不是误解了些什么?”
    “怎么晒这么黑?”
    “我徒步旅行了两个礼拜!到处走,只带了背包和睡袋。所以才晒黑的。”
    “走到哪儿去了?”
    “从金泽开始,绕了能登半岛一周,然后走到新。”
    “一个人?”
    “是呀!”我说。“到处都会碰上旅伴嘛!”
    “有没有什么罗曼史呀?在旅途上和女孩邂逅什么的。”
    “罗曼史?”我惊道。“喂!你果然是误解了。带着睡袋、满脸胡须、随处乱逛的人要
到哪儿去搞什么罗曼史呀?”
    “你总是像这样一个人旅行吗?”
    “是啊!”
    “你喜欢孤独吗?”她托着腮说道。“喜欢一个人旅行,一个人吃饭,上课的时候一个
人坐得远远的?”
    “没有人喜欢孤独。只是不想勉强交朋友。要真那么做的话,恐怕只会失望而已。”我
说。“『没有人喜欢孤独。只是不愿失望。』”一边衔着镜架,她一边喃喃说道。“你将来
如果写自传,这种台词就可以派得上用场了。”
    “谢谢!”我说道。
    “你喜欢绿色吗?”
    “为什縻这么问?”
    “因为你现在穿着一件绿色的运动衫呀!所以找才问你喜不喜欢绿色的嘛!”
    “谈不上特别喜欢。什么颜色都好。”
    “『谈不上特别喜欢。什么颜色都好。』”她又重复了一次。“我好喜欢你讲话的方
式。好像在替墙壁涂上很漂亮的漆一样。从前有没有人这么说过你?”
    我说没有。
    “我叫阿绿。不过我和绿色可是一点也不配呢!很诡异吧?你不觉得很糟吗?像是一生
都被诅咒了似的。我姐姐叫阿桃,好笑吧?”
    “那你姐姐适合粉红色吗?”
    “非常适合。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要穿粉红色的衣服一样。哎!真是不公平!”
    她点的菜已经送来了,穿着花格子衬衫的男孩叫道:“喂!阿绿!吃饭罗!”
    她对着那边举起手来表示知道了。
    “喂!渡边!你上课做不做笔记呀?戏剧史第二部那堂课的。”
    “做啊!”我说。
    “对不起!能不能借我呀?我有两堂没上。而且班上的人我又不认识。”
    “当然好。”我从书包里拿出笔记,确定上面没写别的东西之后,才交给阿绿。
    “谢谢!渡边,你后天会不会来学校?”
    “会呀!”
    “那你十二点的时候到这儿来好吗?我还你笔记,顺便请你吃饭。该不会和别人一块儿
吃饭就消化不良吧?”
    “怎么会?”我说。“不过这没什么好谢的。只是借个笔记而已。”
    “没关系啦!我喜欢说谢嘛!不要紧吗?没有记在本子上不会忘掉吗?”
    “不会的。后天十二点在这儿碰面。”
    那边又叫着:“喂!阿绿!不快点来吃会冷掉唷!”
    “喂!你从以前讲话就是这种方式吗?”阿绿对那声音置若罔闻。
    “我想是吧!没特别去注意。”我答道。这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说我讲话的方式与众不
同。
    沉思了一会,她笑着站起来,回自己的座位去。后来当我经过他们那张桌子时,阿绿向
我招了招手,其余三个人只稍稍看了我一眼。
    星期三。到了十二点阿绿仍未出现。我原先是打算一直喝啤酒等她来的,但因为餐厅里
的人愈来愈多,没奈何我只得先点来吃了。十二点三十五分餐毕,仍不见她人。我于是付了
帐,走出店外,在对面一座小神社的石阶上坐下来,一边醒酒一边等她,但她始终没来。我
只得回学校的图书馆去念书,接着上两点的德文课。
    下了课,我到学生课去翻上课人数登记表,在“戏剧史第二部”的班上找到她的名字,
叫阿绿的学生只有一个小林绿,然后我又翻了学生资料卡,从六九年度入学的当中找到了
“小林绿”,记下她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她住在丰岛区自个家里。
    于是我到公共电话亭去拨了电话。
    “喂!小林书店。”是个男人的声音。小林书店?
    “对不起,请问阿绿在吗?”我问道。
    “不在,她现在不在家。”对方说道。
    “请问是不是到学校去了?”
    “嗯……大概是去医院吧!请问您贵姓?”
    我并没有报上姓名,只道了声谢就把电话挂了。医院?难道她受伤或生病了?
    可是从男人的声音中感觉不出有什么异常的紧张。嗯……大概是去医院吧!那口气听起
来彷佛医院是生活的一部分似的。说来相当轻松,就好比说去鱼店买鱼一样。
    我只想了一会,就觉得太累了,不想再往下想。便回宿舍去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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