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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挪威的森林-第8章

小说: 挪威的森林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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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彷佛医院是生活的一部分似的。说来相当轻松,就好比说去鱼店买鱼一样。
    我只想了一会,就觉得太累了,不想再往下想。便回宿舍去瘫在床上把那本向永泽借的
约瑟夫。康拉德的“纪姆伯爵”看完。之后就拿去还他。
    永泽正要起身去吃饭,我也就跟着到餐厅去了。
    我问他外交部的考试考得如何。第二次外交部特级考试在八月中举行。
    “普通啦!”永泽若无其事地答道。“那种题目随便考考就过了。什么团体讨论、面试
的,跟向女人求爱没两样。”
    “那就太简单了嘛!”我说。“什么时候会放榜呀?”
    “十月初。如果考上了,就请你吃大餐。”
    “喂!第二次外交部特级考试是怎么回事呀?都是像你这样的人去考的吗?”
    “那儿话?大都是些呆子。不是呆子就是变态的。想做官的人百分之九十五都是垃圾。
我可没骗你唷!他们连字都不太认得呢!”
    “那你为什么还要进外交都?”
    “有很多原因。”永泽说道。“像我喜欢被派到国外去呀!还有很多,不过最主要的还
是因为我想试试自己的能力。既然要试,当然就要到最大的场面去试罗!那也就是国家机
关,我想试试在这么一个既蠢又大的政府机关里,自己究竟能爬到多高,能握有多大的权
力。懂吗?”
    “听起来好像是游戏。”
    “是啊!是像游戏没错。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权力欲、物质欲的。我是说真的。我也许是
既没用又任性,但也并不严重。可以说是无私无欲的人。有的只是一点好奇心。想在这个大
而冷酷的世界上试一试自己的能力而已。”
    “这么说你也没有理想罗?”
    “当然没有。”他说。“人生不需要有理想,需要的是行动规范。”
    “可是,也有很多人的人生并不是这样子的。”我说。
    “你不喜欢我这种人生吗?”
    “少来了!”我说。“没什么喜不喜欢的。你看!我又不念东大,又不能随心所欲地和
女人睡觉,口才又不好。既没有人会看重我,又没有女朋友。念那种二流私立大学的文学
院,将来也没有什么前途可言。我还能说些什么?”
    “那你羡慕我的人生吗?”
    “不羡慕。”我说。“因为我太习惯当我自己了。而且老实说,我对东大、对外交部都
没兴趣。我只羡慕你有一个像初美那么好的女朋友。”
    沈默了一会,他继续把饭吃完。
    “喂!渡边!”饭后,永泽对我说道。“我总觉得再过十年或二十年以后,我们还会在
某个地方碰上的。而且会以某种形式互相牵连。”
    “你说得好像狄更斯的小说一样。”我笑道。
    “是吗?”他也笑了。“不过我的预感通常很准唷!”
    吃过饭后,我和永泽又到附近的酒吧去喝酒。在那儿喝到九点多。
    “喂!永泽!你所谓的人生的行动规范,指的到底是什么呀?”我问道。
    “你一定会笑的。”他说。
    “不会啦!”我说。
    “就是当个绅士。”
    我虽然没笑出来,但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所谓绅士,就是平常所说的绅士吗?”
    “是呀!正是那种绅士。”他说。
    “什么叫做当个绅士呢?能不能告诉我它的定义呀?”
    “绅士就是做自己该做的,而不是做自己想做的。”
    “我还不曾见过像你这么怪的人哩!”我说。
    “我也不曾见过像你这么严肃的人哩!”说罢,他便付了全部的帐。
    过了一个礼拜,“戏剧史第二部”的教室里依然不见小林绿的人影。我迅速地环视教室
一周,确定她没来以后,便在第一排的老位子坐下,赶在教授到来之前给直子写信。我写了
些暑假旅行的事。写我走过的路、经过的城镇、邂逅的人们。我告诉她,一到晚上我就非常
想她。自从不能相见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需要她。我说“尽管学校的课极其无聊,但
我仍旧秉着自我训练的心情照常上课读书。自从你走了,我不管做什么都觉得兴味索然。我
只希望能再见你一面,再慢慢地谈。可能的话,我想到你现在住的疗养院去找你,能和你聚
在一块越久越好。但不知是否可能?能够的话,我更希望能像从前一样,两个人并肩散步。
这么说也许太麻烦你了,但真的希望你能回信给我,不论是多短的信都好。”
    光写这些,就写了四张信纸。我将它叠得漂漂亮亮的,然后装进准备好的信封里,再写
上直子老家的地址。
    随后,一个一脸忧郁的小个头教授走进教室,开始点名,跟着又用手帕拭去额头的汗。
他的脚不大好,总是拄着一支金属制的手杖。“戏剧史第二部”这堂课虽不挺有趣,但总算
教得还不错,颇有听的价值。照旧说过天气很热的招呼话后,他便谈起在由里皮底斯的剧本
中,戴伍斯。艾克斯。马奇那这个角色来了。接着他又谈到由里皮底斯所写的神和艾斯鸠罗
斯、索佛克列斯的不同之处。过了十五分钟,教室的门板被打开,阿绿走了进来。她穿着一
件深蓝色的运动衫和一条乳白的棉裤,戴着和上回一样的太阳眼镜。她向教授微微一笑,表
示歉意之后,便在我身旁坐下。然后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递还给我。笔记本里还夹着一张
纸条,上头写着:“星期三真对不起,你生气了吗?”
    课上到一半,正当教授在黑板上白描希腊剧的舞台装置的图案时,门再一次被打开,两
个戴着头盔的学生走了进来。彷佛两人一组的相声似的,一个长得瘦瘦高高、肤色白皙,另
一个则矮矮胖胖、肤色黝黑,还蓄着不挺相配的胡子。高个子抱着一堆传单,矮个儿则走到
教授那儿,告诉他说剩下来的时间希望能让大夥儿讨论,因为还有比希腊悲剧更严重的问题
已经蔓延到全世界了。那根本就不是要求,只是通告而已。教授于是回答说,他不知道眼前
的社会还存在着比希腊悲剧更严重的问题,不过反正多说无益,就随便他们好了。说着便抓
住桌缘放下脚,然后拿起手杖,一跛一跛地踱出教室。
    当高个子在分发传单时,矮个子就立在讲台上发表演说。传单上用一种能将所有事物单
纯化的简洁字体写着:“粉碎虚假的校长选举”“集结全力支持第二次全校罢课”“痛斥日
帝=工学协同路线”,立论是相当冠冕堂皇,内容也没有什么问题,但就是里头的文章一点
说服力也没有。既没有令人折服的地方,也没有煽动性。矮个子的演说也好不到哪儿去,根
本是老调重弹。旋律不变,变的只是歌词罢了。我觉得这夥人真正的敌人其实并不是国家权
力,而是缺乏想像力。
    “我们走吧!”阿绿说道。
    我点点头,站起身来,两人便一同走出教室,就要踏出去时,矮个子对我说了些话,但
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些什么。阿绿则向他挥挥手,道了声再见。
    “喂!我们算不算反革命呀?”走出教室,阿绿对我说。“如果革命成功的话,我们会
不会被吊在电线上呢?”
    “在吊死之前我想先吃午饭。”我说。
    “对了。我要带你去一家餐厅,虽然有点远,可能要花一点时间,要不要紧?”
    “好哇!反正下午两点才上课嘛!”
    阿绿于是领着我搭上巴士,直驱四谷。这家店位于四谷靠里侧的地方,是一家便餐店。
我们坐下后,还来不及开口聊些什么,用朱红漆的方盒装着的当日便餐和热汤就送过来了。
这家店的确值得专程大老远搭巴士来吃。
    “蛮好吃的!”
    “是呀!而且又很便宜。上高中时,我常到这儿来吃中饭哩!对了,我的学校就在这附
近。学校管得很严,我们可都是偷偷来的。一旦被抓到在外头吃饭,就会被退学呢!”
    一摘下太阳眼镜,阿绿的眼睛看起来比前些天困多了。她一会儿抚弄左手腕上的一只细
细的银手环,一会儿又用小指指尖搔眼尾。
    “困了?”我说。
    “有点儿。昨晚没睡饱。忙这个忙那个的,不过不要紧,别在意。”她说。
    “前几天真不好意思,因为突然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办,而且是当天一早才发生的,我也
无可奈何。本来是想打电话到餐厅去的,可是又把店名给忘了,也不知道你家的电话号码。
你等了很久吧?”
    “没关系啦!我反正闲得很。”
    “这么闲呀?”
    “闲到可以分给你一些时间,让你好好地睡一觉哩!”
    阿绿托着腮,一边盯着我,一边笑了起来。“你真的很亲切呢!”
    “不是亲切,只是很闲而已,”我说道。“不过那天我也打了电话到你家,你家人说你
到医院去了。到底怎么回事呀?”
    “打到我家去?”她微微地蹙着眉说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家的电话号码?”
    “当然是到学生课去查的呀!谁都查得到嘛!”
    她点了点头,随即转去抚弄手环。“是呀!我怎么没想到?也可以到那儿查你家的电话
号码嘛!唉!下次再告诉你医院的事好了,今天我不想说。对不起啦!”
    “没关系。我其实不该多问的。”
    “哦!没这回事。只是我现在有点累,就像淋了雨的猴子一样。”
    “回家睡觉好了!”我建议她。
    “我还不想睡。我们去散步吧!”阿绿说道。
    阿绿将我领到她的母校去。这所高中距四谷车站步行并不算远。
    从四谷车站走过时,我忽然忆起了和直子的那一段漫无目的地踱步的日子。说起来,一
切都是从这儿开始的。我突然觉得,倘若五月的那个星期天我没有在中央线的电车上遇见直
子的话,我的人生将会大大地不同吧!然而旋即,我又觉得就算不曾遇见她,结果大概也一
样吧!我们那时大概是注定要遇见的,即使不在那儿遇见,也会在别的地方!没有什么理
由,我就是这么觉得。
    我和小林绿在公园的长椅子坐下,远眺阿绿母校的建物。上头爬满了长春藤,屋檐上有
几只鸽子歇在那儿。建物看上去古意盎然。院子里也还种了高大的橡树,树旁有白烟袅袅升
起。在夏末的阳光中,白烟更显迷蒙。
    “渡边,你知道那是什么烟吗?”阿绿突然问道。
    我说我不知道。
    “那是烧卫生棉的烟。”
    “真的?”我说。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生理用卫生棉、脱脂棉,那一类的东西。”阿绿笑道。“因为是女校嘛!大家都把那
种东西往厕所的垃圾筒丢呀!校工就全收拢过来,放进焚化炉去烧。烟就是烧出来的。”
    “听你这么一说,那烟看起来倒是挺壮观的。”我说。
    “是呀!我从教室望出去时也这么想呢!觉得很是壮观。我们学校的初中和高中合计,
大约将近有一千个女生。去掉还没有来经的女生的话,还有九百人左右,就算当中只有五分
之一的人来经,那也有一百八十个人了。也就是说,一天当中有一百八十人份的卫生棉被丢
进垃圾筒里。”
    “大概吧!我也不大会算。”
    “吓人吧!一百八十人份唷!将这些东西收进焚化炉去烧,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我说。我怎么会知道?而后,两人盯着那缕白烟好一会儿。
    “我其实并不想念这所学校的。”阿绿轻轻地摇头说道。“当初我是想念普通的公立学
校,就是一般人念的那种普通的学校,可以轻松愉快地渡过青春年华。可是我爸妈为了面
子,就要我念这儿。你知道的,只要你小学成绩好的话,就会有这种事了。老师会说,这小
孩成绩很好,该念这儿。所以找就念了。念了六年,我居然还是不喜欢这儿。每天尽想着要
早点毕业离开呢!不过,我虽然这么厌恶这地方,毕业的时候都还领全勤奖呢!你知道为什
么吗?”
    “不知道。”我说。
    “因为我太厌恶这个学校啦!所以我从来不请假。我才不认输哩!当时觉得自己只要一
认输就完了,怕自己只要一认输,便会就此一路输下去。就算发烧三十九度,我也爬着去学
校!老师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还硬着头皮跟他说不要紧哩!后来我拿到了全勤奖状和一本
法文辞典,也因此,上大学时我便选了德文系。因为我不想欠这所学校人情呀!我说的可是
真的唷!”
    “你讨厌学校的什么地方呀?”
    “你喜欢学校吗?”
    “不喜欢也不讨厌呀!我念的是普通的公立高中,并不怎么注意这些。”
    “那所学校呀,”阿绿一边用小指搔搔眼尾,一边说道。“全收些优秀的女学生!收了
将近一千个家世好成绩又好的女学生。总之,都是些有钱人家的女儿。没有钱怎么受得了?
学费又高,偶而又要捐钱,见习旅行时又要住京都的高级旅馆、吃高级的怀石料理,每年又
要到大仓大饭店去做一次餐桌礼仪的讲习,反正很多啦!你知道吗?和我同一年的学生一百
六十个人当中,住丰岛区的就只有我哩!他们住的都是像千代田区三番町啦、港区元麻布
啦、大田区田园调布啦、世田谷区成城那种地方,够吓人了吧?只有一个女孩住千叶县柏
市,我曾试着和她做朋友,她是一个很乖的女孩。她对我说虽然她家是远了一点,但还是请
我去玩,我就真的去了。哇塞!吓了一大跳呢!你知道吗?光是绕她家一周就要花十五分
钟!院子大得不得了,还有两只像小型汽车一般大小的狗在狼吞虎地吃着牛肉块!可笑的
是,在班上这女孩居然还为了自己住的是千叶县而感到自卑呢!她只要快迟到了,就会有宾
士车送她上学,车子里有司机,司机还戴帽子,戴白手套。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自卑。真
是叫人不敢相信哩!你相信吗?”
    我摇摇头。
    “学校里找不到第二个跟我一样住丰岛区北大冢的学生。而且父亲的职业栏上还写着
『经营书店』呢!不过班上同学很照顾我,他们都说可以在我家尽情地看书,真是不错。开
什么玩笑呀?他们全以为我家开的是像纪伊国屋那种大书店!一提到书店,他们那些人就只
能想到那种大的。其实呀!小得可怜哩!小林书店,可怜的小林书店!哗哗地把门一打开,
眼前排的尽是杂志。其中卖得最好的是妇女杂志,就是附有最新做爱技巧及图解四十八种的
那种杂志。附近的太太们会将它买回去,坐在厨房仔细地研究,只等着老公回来试试看。够
厉害了吧?我真不知道这年头的太太们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再其次卖得不错的就数漫画了。
像『杂志』、『星期天』、『跳跃』等等。再来卖得成绩还算不错的就是周刊。反正几乎都
是杂志就是了。文库本也卖了一些,但并不算多。只有推理的啦、时代的啦、风俗等等才卖
得出去。再来就是实用书了。好比说围棋秘法啦、盆栽栽法啦、结婚典礼演说法啦,还有你
非知道不可的性生活啦、戒菸妙方等等。我们店里连文具都卖哩!就只在柜台旁边摆些原子
笔、铅笔、笔记本什么的。既不卖『战争与和平』,也不卖『性的人类』,或是『裸麦
田』。这就是小林书店。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你羡慕吗?”
    “你说的种种情景真是历历如在眼前。”
    “嗯!就是这种店嘛!附近的邻居会来买书,我们也会代人送书,生意也一直很不错,
是足够养活一家四口的了。既不曾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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