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青春-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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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发现现实的女人与想像的完全不同。结果,这个女学生硬是被指认患有“梅毒”。接着,她又遭到了令人发指的摧残和私刑。
夜深以后,歹徒们走了。两个女学生相抱痛哭了好久。
天快亮的时候,两人手拉手地跳进冰凉的湖水中。
其中的一个因为会游泳,在水中挣扎了好一阵子也没有死成,最后爬上了岸。另一个,很快就沉入水底去了。
她就是那个被诬患有“梅毒”的女孩,不满十六周岁,一个普通教师家庭的清清白白的女孩。
作案者的家长几乎全是文革中被打倒的各级当权派,是清一色的“黑帮子弟”。
但是,当时和以后,都没有人指控他们在进行“阶级报复”。
15
“男人们寻仇斗狠,尽可能以命相搏,残酷惨烈,为什么敌对的双方都要向毫无防卫能力的弱女子下手?为什么要以摧残女人作为攻击对方的手段?”
二十年以后,笔者曾多次向边亚军提出过这个问题。
那天傍晚,我们坐在广州白天鹅宾馆歌舞厅的一个角落里,我又向他提出这个问题。
他目光阴沉地注视着舞池中翩翩起舞的各色男女,良久,才转来脸来对着我,认真地问道:“你,想弄个洋妞儿玩玩吗?当然,由我付账!”
“不,不!”我慌张地拒绝,“我不特别有这方面的欲望。”
“要爱国啦,先生。那么多中国女孩子被洋人玩了。我们干吗不玩几个洋妞,报复一下?”边亚军笑着说。他难得一笑,但他笑的样子很耐看,开心而又阴毒。
他向一个漂亮的白种女人送去一个飞吻,那女人远远地回了一个媚笑,但没有过来。
边亚军叹了一口气,伤感地对我说:“大多数中国人目前还没有这种欲望,因为国家大而开放程度小,他们还没有机会亲身感受到洋人的优越感与可恨。即便如此,他们同样对洋人有一种深深的自卑感。
“克服这种自卑感对女人来说比较容易;无非是比脸蛋儿,比屁股蛋儿,把人家的女人比下去了,也就出了气。于是,肥屁股塞进牛仔裤,短脖子套上狗链子。矮矮的个头,却偏要长发飘飘,肥裙着地;又黑又鼓的眼睛,硬要刷上宝兰和青紫。比的结果虽然使自己更加丑陋,但在心理上却得到了平衡。用微不足道的投资,就能飞速拉平发展上的差距。
“男人则不同。男人之间相互较量的是财富与智慧。
在这两方面,中国男人目前还没有实力和洋人一较高低。
差别形成自卑,自卑深化成愤怒,愤怒必须得到宣泄。性占有、性攻击、性暴虐,就是一种弱小者宣泄愤怒的手段。
“我自己常常如此。白天,我要讨好洋人,争取他的订单,仰人鼻息吃饭;到了夜晚,我就去勾引洋女人,逮住以后,发着狠地干!我愿意听她们痛苦的哀告、哭喊!”
“这是一种原始情绪,是褊狭的种族主义意识。”我说。
他又笑了。
“种族主义与爱国主义有多大的区别?日本人占了东三省,老百姓还认为抗战是蒋委员长和张少帅的事;日本兵强奸了中国姑娘,他立刻就会怒发冲冠,拍案而起;沈崇事件,弄得美国人在中国声名扫地。你说,抗议美军暴行的全国大游行,起作用的有没有种族意识?”
我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性,与社会的各种矛盾和斗争本无直接联系,但是性却是诱发各种社会意识的最直接手段。黄世仁把喜儿的肚皮搞大了,愤怒的战士向戏台上开枪,要崩了那个演员;江青不忍让无产阶级最优秀的女性惨遭奸淫,抽去了这个情节,结果是观众们悠然自得地看戏,戏散后还争着一睹黄世仁的风采……”
“边老板,”我打断他说,直率地问,“你在当时,对女红卫兵,也有过这种宣泄的欲望,或者,有过这种行为吗?”
“你觉得这种酒怎么样?”边亚军王顾左右而言他,“酒,我不喜欢洋的;女人,越洋越好!”
16
据后来的许多人证实,褚金平和付芳早就相识。褚金平自己说,他是在三路无轨电车上认识她的,但是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更不知道她是阮晋生的女朋友。如果知道,我当时就会下手,哪能让她跑了?
当时,褚金平正带着两个佛爷在三路无轨电车上伺机出货。车上乘客稀稀拉拉的,不管是谁贴近谁,都会令人生疑,根本没有机会下手。
褚金平正感到索然无味时,付芳上了车。
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这个姑娘长得绝顶的漂亮,是那种让人不敢正视、又想偷眼解馋的漂亮女人。特别是她的肤色,极白极细,脸颊和脖颈白得就像薄胎细瓷的器皿,晶莹剔透,几无瑕疵。
他朝她笑了笑。姑娘也大方地回报以微笑。他又笑,人家不再搭理他,别转过脸去,看着窗外。
他无论如何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毫不遮掩地盯着姑娘看,看那张好看的、精巧秀丽薄胎细瓷的脸。姑娘偶一回头,发现了他的目光,不再闪避,也认真地回看他。
看着看着,两个人又都笑了。
付芳的笑很好看。鼻子、嘴和眼睛都大笑,一双黑黑的眸子闪着明亮的水光,纯真无邪而又极富贵族气。
车到沙滩站时,一个佛爷终于捅出了一份大货。佛爷紧张地贴近褚金平,把一个厚鼓鼓的钱夹递给了他。这使得他再也不敢看姑娘一眼了,而且还不得不在车门马上就要关闭时,仓皇地挤下车去。身后,招来售票员几句粗野的叫骂。
他无名火起,想回过身去对骂,却一眼又看见了那位姑娘。她站在车门里面,正隔着窗玻璃向他张望。她似乎又笑了。
那是一份难得一见的大货,一百几十元人民币。但是,褚金平高兴不起来,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第二天,褚金平独自上了三路无轨,上上下下地乘了一天车,但是再也没有见到那位漂亮得出奇的姑娘。
第三天,褚金平没能再去乘三路无轨车,那一天,他出了事,几乎葬送了性命。
17
人们一直感到很奇怪,在李辰星、疯熊、胡俊光以及其他人相继遭到毒手以后,阮晋生为什么一直按兵不动?他在等什么?
他必须等待时机成熟。
他对几个最亲密的朋友说,不敢出击是怯懦,而盲目出击则是更大的怯懦。真正的勇士,是在敌人即将出拳的那一瞬间,击出更凶狠有力的一拳,只一击就将敌置于死地。
他已预感到边亚军、陈成将要对自己下手了。
时机,即将成熟。
就在这时,阮晋生自己的家里出了事。
那天夜里,阮平津已经睡下了。阮晋生从外面回来以后,突然勃然大怒,闯进阮平津的卧室,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拖至客厅里。
她只穿了内衣内裤,惊恐和寒冷使她浑身颤抖,难以自持。她双腿一软,跪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阮晋生抬起腿,一脚踢在阮平津的脸上。她惨叫一声,仰面摔倒在地上。阮晋生再要踢时,阮平津抱住了他的腿。
“哥,我没错,别打我呀!”
“你说,那个王八蛋,他是谁?”阮晋生脸色铁青,怒不可遏。“说,你们,在一起都干过什么?”
他把一封信摔在阮平津的脸上。这封信是阮晋生回家时在门外捡到的。在这封署名为“知名不具”的信中,用淫秽下流的词语露骨地表达了对阮平津的迫不及待的欲望。
信笺上污迹斑斑,不堪人目。
“说,他是谁?”
阮平津低着头,沉默不语。
“阮平津,你说,这条狗,他是谁?”
阮平津仍然低着头,不说话。
“贱货!”阮晋生挥起一拳,重重地打在阮平津的头上。
紧接着,他狂怒地扑过去,抓着头发把阮平津从地上提起来,玩命地撕扯、踢打。打她的头和脸,踢她的腿、刚刚隆起的胸部,还有,她的下部……。
最后,他命令妹妹脱光衣服,赤裸着身子在客厅里跪下,整整跪了一夜。
当年,父亲惩罚偷偷溜出去跳舞的母亲,就是这样做的。那一次,父亲把阮晋生从熟睡中叫醒,把他带到客厅里,指着赤裸着身子,瑟瑟发抖的母亲对他说:晋生,你记住,在我们阮家,男人必须成为英雄;女人,绝不能成为贱货!
小小年纪的阮晋生庄重地向父亲发誓:妈妈再出去跳舞,我就杀了她!
阮平津知道信是谁写的。
她不能说。说了,阮晋生会杀了那个人。
每次到食堂打饭时,那个人都会从灶间探出那张满布瘢痘的脸来,痴迷地死盯着她看。那目光中饱含着汁液四溅的欲望,表露出恨不能把她当众生吞活剥的疯狂,这常常使她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她竭力躲避。但是那张布满瘢痘的脸和那个急不可耐的目光却无处不在,无孔不人。即使躲在自己家里,阮平津也毫无安全感。那个人就像一只热火攻心的猴子,焦躁而又顽强地在她家楼下打转。几乎每次开窗户时,都能看见那双肆无忌惮的、痴迷的眼睛。
阮平津害怕,却无人可诉。
一天晚上,在大院的操场上看露天电影。阮平津隐约感到有人在身后轻轻地碰撞自己。同时,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一股腥热男人气喷吐到自己的脖颈上。
她惊恐地回过身去,差点儿碰到那张布满瘢痘的脸。
她惶急地闪身躲避,但是来不及了,喷射而来的液体溅到了她的手上。
当天夜里,她发了高烧,三天三夜昏迷不醒。在迷乱中,她拼命喊叫哥哥的名字,要哥哥快点救她。在狂喊中,她发着狠地抓挠自己左手的手背,另一只手挖得鲜血淋漓,几无完肤。
三天三夜,阮晋生一直守护在阮平津的床前。喂水、喂药,用湿毛巾给她擦体降温。当阮平津惊厥抽搐时,他狠狠地煽她的脸,抱着她拼命地摇,哭着喊醒她。
妈妈的一个同事曾经偷偷来看过他们一次,给了他们一点儿钱。那女人看到兄妹俩的惨况时,哭得差点昏过去。
三天后,阮平津的烧退了,清醒过来。人瘦得像一只被压瘪的灯笼,只剩下青灰色的皮肤裹着支棱八架的骨头。
阮晋生又开始逼问她:是谁?他对你干了什么?
阮平津无力地闭上眼,什么也不肯说。
阮晋生厌恶地离开了妹妹的病床。那一刻,他恨透了阮平津,甚至恨所有的女人。
女人是什么?他想,是肮脏、轻浮、固执和罪恶。
曾有一个朋友郑重地告诫阮晋生:“你对平津的态度是极端偏执的,甚至已经带有病态的宗教情绪,发展下去,将酿成惨剧。”
“你指的是苦修和禁欲主义吗?”阮晋生问。
“不,是处女膜崇拜。这是中世纪等级社会中流行的贵族病。或者说,是由于等级观念所形成的一种性恐惧心理。
它在本质上是自我剃度、恶性自抑后产生的性疯狂。“
阮晋生冷笑:“请教病因,我为什么会患这种病?”
“因为王朝的没落。”朋友莫测高深地说。
朋友劝阮晋生积极与女孩子们交往,谈恋爱,或者干脆不那么严肃地和哪个女人睡一觉。滥交是堕落,但它毕竟胜过性压抑一千倍。前者只是社会道德的脱轨,后者却是在遏制人性,扭曲灵魂。
“女人,脏!”阮晋生鄙夷地说。
但是朋友们还是给他介绍了一个女朋友。那是西郊各大院中最漂亮最无拘束的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付芳。
因匿名求爱信而遭到野蛮殴打的第二天,阮平津把自己锁在卧室里,整整哭了一天。
傍晚,阮晋生回了家。饭桌上,摆着一锅新熬的米粥,一碟咸菜和几个馒头。这是阮平津为他准备的晚饭。
阮平津仍然把自己锁在卧室里。他推门,没有推开?从屋里隐隐传来几声哭泣。
阮晋生突然对妹妹产生了几分歉疚和怜悯。他叹了一口气,走出家门。
他走到商店,想给妹妹买点儿吃的,但是兜里的钱不够。现在他们兄妹每月只有三十元钱的生活费,仅够维持一日三餐的伙食。
斟酌再三,他后来买了两角钱的糖块,两角钱的肉末和一瓶廉价果酒。
回到家,他剁了一棵白菜,笨拙地包了百十个饺子。饺子煮好以后,他去叫阮平津。
平津,出来吃饭吧!我给你买了糖,给你包了饺子,你最爱吃的猪肉白菜馅饺子。
阮平津走出卧室,哇地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吃饭的时候,阮晋生说:“明天,我们要杀死边亚军。”
“边亚军?他是谁?为什么要杀死他”?
“一条下贱的狗!这条狗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啃啮月亮,亵渎神明。”
“谁是月亮?”
“我们。这条狗正在玷污我们的血液和灵魂。它野蛮地撕碎男人的尊严,下流地舔食女孩们的贞洁,使我们蒙羞受辱。”
“我们又是什么人?”阮平津不解地问。
阮晋生沉思着说:“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社会,只有极少数人是它的真正精华和灵魂。这些人具有天赋的领导才能和领导权力;同时,他们又本能地具有不断革命的欲望和为民族献身的高尚精神。因而,他们是社会各等级中的最优秀者,是社会的希望、中坚和精英。我们,就是这样一批人。”
“哥哥,你知道我平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我知道。你胸无大志,只想当一个儿科医生。也好,虽然平庸,但不乏善良。”
“不。我最大的愿望,是离开你们这些‘最优秀者和精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阮平津,你,低贱!”
“阮晋生,你,狂妄!”
18
几乎所有被问及的人都说,那天一大早儿就现出了凶兆。漫天云霞,紫黑猩红,绚烂、壮丽,却又凶险诡谲。
边亚军说,那天,我刚出门,一大团酱赤色的云团就跟了上来,湿漉漉、颤悠悠地悬在头顶上,仿佛随时都会往你的脖领子里倒下一盆污血。
城市的气氛沉闷、凝重、压抑。平静中隐含着紧张、不安。
老人都叮嘱晚辈们不要出门。月经布、产妇盆、杀猪刀子火烧云,这“四红”主大凶,不宜出行。腥风秽血、灾运毒劫。躲不过。要倒大霉。
八点钟过后,落了一阵秋雨。雨点稀疏,却是成串地坠落下来,像是人的眼泪。
雨后,天上的云团变成浓黑色,翻滚着压向城市的街巷和楼宇。天一下子黑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咸的怪味。
九点整,在整个城市的上空突然飘荡起阵阵哀乐。乐曲雄浑、悲怆、愤怒,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刀子,割刺着人们的情感和心灵。
城市在哀乐中震颤不已。
紧接着,几千名胸佩白花、身穿旧军服的老红卫兵突然出现在长安街上。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庄严、静肃地自西向东缓缓行进。
今天,他们为在北海公园被流氓杀害的同伴送葬。
送葬队伍的最前列,是一幅巨大的白色挽幛。挽幛上是用鲜血书写的八个大字:以血换血,以命抵命。
在挽幛的后面,八条威猛的壮汉托举着一副担架。担架上,静静地躺着李辰星。他仍然穿着遇害时穿的那身旧军服。军服上装被刀子割得凌乱破碎,浸透了乌黑的血渍。
他的面孔苍白、平和,只是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回顾和思索着什么。他们那一代人,需要回顾和思索的东西太多了,历史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