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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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大概,是一定。”赵彧不容他心存侥幸。肯吃东西,不怕火,还挑熟食,这绝不可能是纯野生的动物,一定有人曾喂养过才会这样。
这种情况比纯野性难驯的还要麻烦。野生的还存在有驯服的可能,虽然很不容易,但这种被人驯服过的鹰,虽不用担心它绝食而死,却绝对不存在再次认主的可能。给吃就吃,给喝就喝,一有机会,它就会逃跑……
除非你一直把它锁在笼子里,可一只鹰,如果只能锁在笼子里,你还费劲逮它干嘛?烤来吃么?
“让本王知道是谁,一定活剐了他!”赵赜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越想越愤怒。那人偷偷摸摸把鹰驯养了也就罢了,居然还放它出来皇家猎场的捕食,这不是存心跟他叫板么?谁不知道他燕王殿下见着好鹰就不能自拔?
赵彧拍着他的肩膀,幸灾乐祸的道:“送到厨房去吧,王爷我还真没吃过烤‘神鹰’呢。”神鹰两个字特别的刺耳。
赵赜狠狠瞪着那只费了他数月功夫,外加“卖身”才弄到手的二赖子一样的所谓“神鹰”,良久,才咬牙道:“卖相好就行,本王这就回宫将它送给父皇。”
“圣上封禅在即,见此‘祥瑞’肯定高兴,没准还会再赏你几个美女。”赵彧哈哈大笑起来。
【异姓为王,致太平,必封泰山,禅梁父,天命以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封禅,可以说一位帝王一生至高的荣耀,没有谁不想。
从周前的诸侯分割,到周统一天下却只传了两世就亡,天下再次动乱,再到周灭夏启,至今已经有四百多年没有帝王上泰山封禅了。
夏初,因天下未安,太祖太宗虽然也想,却一直没来得及实现。
现天下太平,四方安定,盛世初现。建明帝半生峥嵘,历经乱世,南征北战,直至天下一统。养生安民,励精图治,如今年六十有一,在位二十二年,国事日上,也算是符合了异姓为王,致太平的说法,他说想往泰山封禅,也是情理之中的,就是最苛责的言官都无法多说什么。
自去年他六十大寿后提起此事,商议准备了将近一年,日子定在今年的十月,就是眼下。
赵赜撇了撇嘴,抬眼望天:“封禅,封禅好呀……”其实按赵赜的想法吧,这个封禅,那是一定要去的,但最好的时机不是现在,再发展个十年左右方才差不多……当然,这话是没人敢说的。自古来能活到古稀之年的帝王,一只手能数得过来,等十年,站在泰山告天的说不定是谁呢,这个时候你跑去跟建明帝说等十年,这不是找死么?
赵彧不置可否的淡淡一笑,将话题扯开了去。
谁都知道建明帝为什么要现在上泰山封禅,更清楚封禅之后建明帝会将全部心思放在哪里。别看赵彧跟赵赜关系好像不错,两人大大咧咧的什么话都能说,似乎是好友的模样,其实彼此心里都很明白,还早得很呢。
赵彧到底支持谁,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此时的紫禁宫,建明帝正皱着眉,不太相信的确认:“小姐,你说是燕王抓了你的宠物,一只幼鹰?确定是燕王?”
“嗯,自小养大的,刚放出去就被你家燕王抓走了,听说是要送给皇帝陛下你当寿礼。”长生凤眼寒光闪闪的看着建明帝,若有杀气。
传了燕王府的下人来问,确定燕王的确是去猎场了,对于自家儿子的秉性多少有些了解的建明帝有些尴尬,呵呵干笑了两声。他可是知道天道中人都有些怪癖的,像明德大师,太祖有一次实在看不过,在大师洗浴的时候,让人将他那件破破烂烂的脏道袍给直接丢了,后来让大师给知道了,当下他老人家就发飙,非得逼着太祖皇帝给他找回来不可……谁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大宗师会有什么怪癖呢……
在长生杀气森寒的注视下,建明帝一时忘了细想儿子怎么会找只普通的鹰来给自己当寿礼,大义凌然的一拍桌,刚正不阿的道:“你放心,朕这就让这混小子给你送回去!”
长生脸沉着,浑身戾气,依旧是很不满的样子。建明帝看了看自己的宣室殿,估摸着不够一个大宗师肆虐的,于是果断的大义灭亲,说一定让燕王亲自登门给她赔礼道歉。长生这才勉强罢休,怒气冲冲的甩着袖子,施施然离宫而去。
于是乎,燕王跟贤王“押送”着“神鹰”才走到半路,就接到建明帝言辞犀利的训斥,命令燕王立刻亲自把“小”鹰给秋水山庄送回去,并且要向长生小姐恳切的赔礼道歉。
因为长生说自小养大,还刚放出去,建明帝就以为是只刚训练放飞的幼鹰……这么说其实也没错。
——就是个头稍微大了点。
作者有话要说:不可否认,沙猪型的男人,其实也另有魅力。
最近觉得写的男性都还算温和(老头子级别的例外),换一个典型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沙猪型男人,是不是会比较好玩?
乱世逞凶持血刃
如今站在秋水山庄门外,很多人都想不起来,建造这山庄的主人,是陪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二十四位一等军侯将军之一。赵夏开国的时候,当今的建明帝,也在这二十四位之中。
秋老将军是个粗人,更是个怪人。
说他是粗人,他到娶妻之后才跟夫人学会认字,打架惯用一把菜刀,杀起人来状若疯虎,满脸放光若有瘾,满朝文武,实在找不到比他更粗俗的了。
说他怪,首先他的名字就很怪,他叫秋馍馍,大白馍馍的那个馍馍。这名字跟个大老爷们实在不相称,而且也不雅,在他有点名声以后,不知多少人曾善意的劝他改改,他每次一听这话就掏出菜刀搁人家鼻子底下晃悠,搞得最后没人再敢劝了。不好称呼,他这名字也就没人叫,以前叫秋兄弟,后来叫秋将军,再后来就成了秋老将军。据小道消息传言,就是太祖太宗陛下,也从来没有叫过一声秋将军的名字……
其次,他的性情比他的名字更怪。
他没爹没娘,没根没族,就像是从土里钻出来的,五岁的时候就开始讨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只记得自己姓秋。
讨饭讨到十几岁,他也不知道到底十几,他不会数数。反正就是他差不多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的时候,那谁高喊了一句什么昏君无道王侯将相啥的,群雄并起了。天下于是乎大乱,是个男人有点能耐的都忙着圈地盘,整个天下乌烟瘴气,打得一塌糊涂。不过,这些跟一个乞丐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每日傍晚,他照常悠哉的去天天必去的一户人家讨晚饭吃。
那户人家的女主人是个心肠特善的妇人,从不让他空手而归,也不会恶言相向,偶尔剩余的一点肉菜,都舍得倒在他豁口的盆子里。小秋子当乞丐那会儿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蛋,仗着人家心善,天天傍晚准时端着破盆子敲门,简直把自己当成人家的第三个儿子了。当然了,要一个从五岁讨饭讨到十几岁都没饿死的职业乞丐因为知耻而让自己饿肚子,这不道德。好在那家不光妇人心善,男主人也是个老实迂腐的私塾先生,就这么让他吃了三年。
不过,这天,小秋子没有吃到他的晚饭。
他去的时候,私塾先生家门户大开,从来都是整整洁洁的小院子凌乱不堪,一院子血腥气,他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走进去。天天端饭菜给他的妇人衣衫凌乱的倒在屋里,嘴边是咬断的半截舌头,满脸血污。时不时想教他学几个字,却总被他嗤之以鼻的私塾先生趴在门框上,一手紧攥着一把菜刀,一手抓在青砖上,五个指头都是血,两眼赤红瞪得老大,他伸手合了几次都没合上。小秋子从来不知道,那个说话细声细气的妇人,竟有这样的勇气。而那整天摇头晃脑说君子什么什么、连只鸡都不敢杀的先生,竟能用五指在青砖上抠出五个洞来,握在手里的菜刀,自己用尽了力气怎么拔都拔不出。两个小男孩,五岁的被竖着穿在棍子上,三岁的那个摔在地上,脑浆迸裂,还有那个他蹲在墙角下常听见念“人之初性本善”的小姑娘,赤裸着身体倒在一堆污秽中,腿上全是血,童稚的脸上是永恒定格的惊恐。
秋馍馍吃惊的看着这一切,仿佛才知道:这是,乱世。
这样的情景下,当然没有剩饭剩菜给他吃,不过他也没有空手而回。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握着那把从先生手里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掰开好不容易才抽出来的菜刀。断了粮的他,没奈何,只得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他给自己取了个名字,馍馍,秋馍馍,因为他最后一顿讨来的饭就是两个大馍馍,妇人将热乎乎的它们轻柔的塞到他手里。
就这样,拎着一把菜刀的秋馍馍血气方刚的投身到打天下的滚滚浪潮中,从此再没有回头。
不结党,疯狂敛财,凶残,没有弟子,吃独食,冷血,没义气,英雄枭雄奸雄他都跟过,最后太祖皇帝拍着他肩膀上欣喜的说:“幸甚幸甚。”,这才最终定下来。秋馍馍出来的时候是一匹孤狼,到天下打完的时候还是一匹孤狼。
年到不惑,功臣中就数他交权交得最痛快,也数他敛财敛得最凶。
堪堪养老的年龄,他才娶妻。
他妻叶若水,是败寇之后,也是全家死光没亲没族的孤人一个,长得漂亮,人除了书画琴棋跟哭,什么都不会。而秋馍馍大字不识一个,这样的两个人,居然伉俪情深,大隐于市的关上门过起日子来。那样的恩爱,让不知多少女人叹她命好,谁曾想到,那个传说中嗜好生吃人心脏的野蛮人,竟会是如此深情专一的良人?
可秋馍馍的独,也让他过世后再没有门第可言,唯一的女儿被休出侯府门,连个站出来说话的人都没有。若非有个性情古怪一点不下于他的外孙女出现,恐怕人们都想不起来大夏的开国功勋中还有这么个人物。
赵赜仰望着秋水山庄的大铁门,心中有些感叹,这原是显赫人家。自古以来,有几个开国将军,能另类成秋馍馍那样?
晋阳地价贵比黄金,可这整个山头,内圈十里荷塘三里桃林,外加后来用良田换来的山林,秋水山庄占地足足三百公顷,堪比皇家园林。而且就是全部圈了居住,基本没有收益,这份奢华,就是在晋阳也是独一份。
秋水山庄的大手笔,引致城郊一带风光绝好,各家公卿显贵纷纷来此买地修建私庄,可离此最近的私庄,跑马也要一炷香。因为方圆数里都是秋水山庄所有,主人根本不卖。
赵赜不奇怪秋水山庄的富有,从前的秋老将军就是一位拿着世袭的爵位跟太祖换地换钱的主。当年跟太祖打天下的人,哪个不是公卿侯爵封妻荫子?只有他,只捞了一个将军头衔,其他的全换成地跟钱了。
南安侯爷被人称做情痴,那可是实打实的情痴,平郡夫人的那份嫁妆,不是哪个男人都舍得下的……
当年周朝京城被破,周帝在宫中自刎,第一个破城冲入皇宫就是这位秋将军。至于他搜刮了多少钱财走,谁也说不清楚,连太祖好奇都没好意思问,因为那个时候秋馍馍还没跟太祖他老人家混……跟他一块的还有他的结拜兄弟,南安侯府的老侯爷,这兄弟俩将那位以骄奢淫逸出名的周帝的皇宫搜刮得干干净净。老侯爷夫人的梳妆匣子,就是连宫里的娘娘们都垂涎三尺,毕竟赵夏立国未久,论奢侈跟周帝不在一个级别。这些东西,听说现在都在这位秋长生小姐手里,想想,她有多有钱……
开始觉得奇怪,后来想想也是,除了她,谁还能在晋阳不动声色的圈养这么大一只异种金鹰?赵赜现在只好奇,庄中何人驯服了这只鹰?若真是从小养大的,为何安鞅从来没说过?
不等铁门打开,一个健壮的汉子直接翻墙跳了出来,飞身直扑被黑布罩着的大笼子。
赵赜目光暗暗一沉,好身手。
汉子三两下扯开黑布,看到里面被铁链锁着的金鹰,失声道:“小金——”
金鹰高傲的昂起头,看也不看他一眼。吕四儿却抱着肚子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让你横,让你狂,你也有今天!被活逮了吧,烤熟没?”原来他这么快冲出来,不是担心,原是为了第一时间嘲笑它。
金鹰羞恼得金毛都乍起来了,巨大的羽翼呼扇得漫天飞屑。
吕四儿围着笼子转了两圈,又伸手扯了锁着金鹰脚足的铁链来看,嘴里“啧啧”有声,摇头晃脑乐得不行。气得金鹰探头用力去啄他,不过吕四儿的身手远比他的体型要灵活轻盈得多了,哪里是现在被锁在笼子里的小金可以欺负得到的?真是虎落平阳,蛟龙搁浅,一个不甘,一个狂笑,这鹰恨人跳的,怎一个热闹可说。
骑在马上的赵赜心里惋惜的叹了口气,看这情景,倒真是她家养的。
直到这时,秋水山庄的大铁门才缓缓打开,一长裙曳地、衣袂飘飘的美貌女子懒洋洋的走出来。
赵赜眯着眼打量她,倒是个美人。人却径直坐在马上没动。他倒要看看,她预备怎样让他赔礼道歉。
那女子没有理会他,施施然走到笼子前,仔细打量了一下小金的状况,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赵赜。
赵赜傲慢的居上临下看着她,丝毫没有要拿钥匙打开笼子的意思。
女子低下头,慢吞吞的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单手横握,绕着笼子走了一圈。吕四儿伸手抓着铁栏往上一提,整个精铁打造的笼子上半部就整整齐齐的被他提了起来。
赵赜脸色微微一变,竟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刃。而后愤怒的眯起眼,心中冷笑不已,果是个蛮横无理的女子,太子那和尚,怎么会看上这等没教养的女人?
吕四儿抱着个铁笼子上半部,左右看了一下,老实的将之轻轻放在赵赜马车旁边,方便人家待会带走。
小金振奋的扑腾着翅膀,呀呀的连声叫,似乎在催促。女子匕首握在手里,精确轻巧的轻轻闪动两下,“玎珰”两声,锁着金鹰的铁环便断开脱了下来。一阵狂风伴着金影扑面而来,赵赜大惊,没来得及闪躲,忙抬手遮目,差点没跌下马去。
就在这时,山庄深处远远传来一声清亮的弹剑之声,两只犀利巨大的爪子在落到赵赜脸上之前猛地收了回去,金鹰冲天而起,盘旋了两圈,愤怒的“呀呀”叫着,终不甘不愿的往山庄内飞去。
饶是小金收爪及时,也不知它是不是故意的,还是惊了赵赜的马。这匹来自草原的烈马撒腿狂奔,马背上的赵赜差点没被甩出去,好在他骑术精湛,很快的坐稳,并俯身温和的安抚受惊的爱马。绕是如此,也已经跑了很远了,等他再纵马跑回来时,人也已经狼狈不堪。
门口不见了那个汉子跟少女,铁门也已经紧闭,一直坐在马车里没露面的赵彧探出头来,看着他忍俊不禁的道:“回府吧。”
赵赜跳下马来,抛开缰绳,沉着脸怒气冲冲的道:“回府?”
赵彧笑眯眯的点头,头往秋水山庄的大铁门偏了一下,道:“人家说她家小姐没空见你,免了你的道歉了。还有什么损失费什么的,等她们检查好宠物,会派人把账单送到你府上去。”
“什么?损失费?”赵赜瞪大了眼睛。
赵彧一本正经的点头:“或者直接送到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