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雪-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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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屋檐下！你教的啊！夫子这么凶，不长进点迟早被打死！”伊宁调皮一笑。司马迁淡淡一笑，“可惜女子无法为官，否则伊宁小姐再假以时日恐怕还真能治一方百姓！”
“算了吧，这些我都当消遣之物，我可不想像张骞一般，不大不小是个官，却总是弯着腰，说话都小心得很！我宁可做豪侠！”伊宁仰望窗棂外的蓝天，深深吸了口气。司马迁目光深沉，略带赞许地看着伊宁。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伊宁可是女中大丈夫！其实她最擅长的可是骑射，要是和她比骑射我都不一定是对手！”李敢知司马迁很少赞赏他人，顿时高兴得很。
“一身蛮力，用夫子的话说可是未开智的禽兽！”伊宁和李敢相识大笑。
“有时候把心智用于邪道，人比禽兽都不如！”司马迁的脸蓦的严肃。伊宁一愣，深思地看了司马迁一眼，嘴角噙笑。
“什么事，老远听到你们笑得颇为高兴。”张骞踱步过来，和李敢、司马迁见礼。
“太中大人，太史大人的公子司马迁想向您讨教漠北情势！”李敢为张骞引见司马迁。
张骞略打量了司马迁一番，“我与令尊同朝为官，他的人品我深为折服！公子有什么尽管问，何来讨教之说。”司马迁冷淡地做了一揖，面色严肃，看向张骞的目光有些挑剔。
“太中大人，你们慢聊，我想带伊宁出去一趟！”李敢笑嘻嘻看着张骞。
“这恐怕……”张骞一惊。这几日因刘彻积极筹备攻打匈奴，张骞忙于朝政，所以未深究伊宁和李敢、霍去病之间种种。张骞知伊宁生于大漠，对这些儿女情长的理解不同于汉人。但是李敢和霍去病都是世家子弟，族人姻亲多是当朝显赫官员，若牵连不清恐怕必有近忧。
“好啊，好久没出门了！”伊宁大喜，一下子蹦了起来，也不待张骞回话就急急和李敢往外冲。
“太中大人，您觉得西域与匈奴比之若何？”张骞还未喝止，司马迁一脸平静地开始发问。张骞愣在一边，突然释然一笑，“司马公子果真有备而来！”
“你那个朋友看上去死板得很，其实很仗义么！”伊宁低声对李敢道。李敢爽朗一笑，“司马迁醉心修史，不善言辞，但是为人正直，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李敢，我们今天去哪里？”伊宁笑看李敢。
“二月天了，等三月三上巳节你就要行笄礼，届时我恐怕不在长安，所以想先给你准备一份礼物！”李敢目光深沉，灞水边的垂柳已间或冒出嫩芽，那轻柔的枝条牵引着李敢的心，让他顿生惜别之情。
“不在长安？那你要去哪里？”伊宁面向灞水闭上眼睛，感受到微凉的春风轻抚面颊，分外舒爽。
李敢深情地看着伊宁娇俏的表情，内心复杂，建功立业和儿女情长在内心交战。刘彻下诏招募全国愿随军攻打匈奴的青年，李敢家世渊源，当即报名。李广前日告诉李敢，他已被编入卫青大军。“伊宁，我恐怕要上阵了！”
“上阵？”伊宁一惊。
“匈奴右贤王多次侵扰朔方郡，皇上已命卫青将军率领三万骑兵出关，我会跟随卫将军！”李敢声音轻柔，贪看伊宁的容颜。
伊宁一愣，碧塔的容颜在心中一闪而过。“你们又要打匈奴！不要，不要打！”伊宁内心交战，碧塔与她一母同胞，匈奴草原又是她生长的地方，虽然不满伊稚斜、乌维迫害於单，但是想到战火无情，伊宁的心揪成一团。
李敢当伊宁是舍不得他，内心一片幸福的酸楚。“伊宁，放心，我会尽快回来！我答应你，我会用最显赫的军功来给你增加荣耀！”李敢牵起伊宁的手。
“李敢，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打来打去？大汉和匈奴难道不能相安无事吗？”伊宁脑子里乱成一片。
“伊宁，匈奴人屡次侵犯我边境，掳我妇孺、杀我百姓，这样残暴的民族，我们焉能熟视无睹？”李敢脸色一正，见伊宁脸色苍白，心中一柔，“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不是，不是这样……”伊宁想起碧塔，想起乌维，内心交战。
“伊宁，不要怕！等我回来！”李敢把伊宁的双手贴到胸口，目光温存。伊宁无措抬头，神色凄然。
“好了，我们先去买东西吧！笄礼中需要上好的簪子，我们去看看！”李敢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赶紧拉起伊宁疾步走向街市以掩饰自己的不舍。
伊宁被动地随李敢走着，美目漫无目的地看向李敢的背影。若是在一年前，伊宁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匈奴一边，说不定还会随着乌维上阵，但是现在，李敢、张骞、胡文、苏齐等人的面容一一浮现，想到他们都可能会战死沙场，伊宁的心开始艰难的彷徨。“李敢，不管怎么说你都要照顾好自己！”伊宁轻轻道。
李敢浑身一震，肩头有些轻颤。“我答应你！”李敢的眼圈红了，他好想回头看伊宁此刻的表情，但是他不敢回头，生怕暴露此刻自己的脆弱。“伊宁，我一定会回来！”
“皇上，为什么不许我跟随舅舅上阵！”霍去病怒气冲冲跟着刘彻。
“韩嫣，这未央宫内的蹴鞠场修得如何了？”刘彻负手而立，面对初春的阳光，心情一派晴好。
“皇上！”霍去病大为不满。
“去病，还记得朕上次和你说的话吗？做人做事不能太过心急！你舅舅再厉害也不能一下子灭了这匈奴，机会有的是！”刘彻目光深沉地看向霍去病，见霍去病一脸桀骜，心底好笑。“臭小子，翅膀硬了啊！你还嫩着呢！”
“皇上，去病并不是贪功心切，但是男儿志在四方，我不如那些儒生口若悬河，我能为皇上做的就是打下那赫赫战功！请皇上给去病这个机会！”霍去病拦住刘彻的路，一脸热切。
“韩嫣，你看看，这霍去病可真是长大了，想他第一次进宫还在他娘怀里。刚到这前殿就大哭，倒把朕吓出一头热汗。”刘彻微笑看着霍去病，身边一个容貌姣好的青年附和一笑，“当日还亏了少将军这一哭，皇上的风寒倒好了！”
“是啊，所以朕就给这小子取名去病啊！”刘彻拍拍霍去病的肩膀，“去病，你一直是朕的福将，赛马之时，人们一般不会把最好的良驹先行牵出，右贤王对你来说还不够瞧的！”
“皇上少拿这些说辞搪塞我！”霍去病脸色铁青。韩嫣抬头飞快地看看霍去病，心中暗叹他说话太过大胆。这刘彻倒也不在意，“你啊，总有一天会明白朕的苦心！这次你安心随着朕观战，你平日也不肯读兵书，这次朕可要考考你，看你对战局的分析是否精辟！”
“那如果去病说得对，皇上就准我上阵？”霍去病眼睛一亮，刘彻含笑颔首。“好，一言为定！”霍去病双眸漆黑，其间泛起几许深沉。
“韩嫣，你可瞧仔细了，这小子看着顽劣，是个会用脑子的人！”刘彻看向霍去病的背影微微一笑。
“皇上为何不许少将军上阵？”韩嫣是刘彻宠臣，私下说话也较随意。
“去病是外戚，又是朕身边的人，他的一举一动皆在朝臣眼皮子底下。他心高气傲，为人不够圆滑，所以朕一直希望等他再沉稳些再予以重用！现在正是用兵之时，朕可不想再听那些个儒生非议朕宠信外戚！”刘彻面色渐渐凝重。
“那当年卫将军不也是这般？”韩嫣微微打量刘彻的表情。
“卫青与霍去病不同，卫青为人谨慎，虽然看着不够爽气，却不是个会落人口实之人！而且卫青现在正值壮年，朕也不急着找替代之人！”刘彻伸手微微试试春风的温度。韩嫣心下微凛，心忖这卫青军功赫赫恐怕在朝中会越来越不易。
“那雷被诉淮南王之事廷尉和河南郡那边查得如何了？”刘彻面色一沉。雷被原是淮南国的郎中，剑术超群，与淮南太子比剑一不小心伤了太子。雷被为避事报名从军，却被淮南王免职、百般刁难。雷被逃到长安上书朝廷鸣冤，这几日朝臣廷议纷争，颇有以违抗皇上募兵令之由锁拿淮南王的势头。
“廷尉上午还来问该派谁去淮南国查证？”韩嫣低下头。
“这事不是闹大的时候，派个官职低点的！”刘彻缓缓踱步。“这样，传朕的旨意，就让中尉殷宏即刻前往淮南国，别太为难淮南王！”韩嫣应了一声，快步往前殿去了。刘彻对着一湖春水脸色渐渐转硬。当日窦太后扬淮南王抑刘彻，刘彻心底对淮南王刘安颇为不满。但是现在国家正在用兵之际，刘彻承受不起再一个诸王动乱。“做事需要耐心，做皇帝也一样！”刘彻微微闭上眼睛，手不自觉抚上腰间佩刀。
“伊宁，虽是初春但是天还不够暖和，你穿这么少怎么行！”张骞目光深沉看向坐在书房石阶上一脸茫然的伊宁。
“你也会上阵？”伊宁抬头看张骞。张骞脸色微变，“这李敢已犯军规！如此重大的朝政如何能与你说！”
“那就是真的了！你们又要打匈奴！”伊宁把头埋进臂弯之间。
“伊宁，你在担心什么？”张骞坐到伊宁身边，冰冷的石阶让张骞突然想起匈奴那片苦寒之地。
“姐姐在匈奴，她已经是乌维的王妃了吧！”伊宁声音苦涩。张骞没有作声，定定看着伊宁，“你不用担心她，这次是右贤王的军队，碧塔不会随行！再说她太子妃的身份尊贵，匈奴骑兵定能保她周全！”
“可是这里也有我的朋友，想到我的亲人和我的朋友就要厮杀，我觉得很难过！”伊宁苦恼地敲脑袋。
“伊宁，你想回西域吗？”
伊宁抬头定定看着张骞。“恐怕现在我想走也走不了了吧！两军交战，边关必然盘查颇紧，我如何能够通过汉境入西域？”
张骞目光中泛起赞许，“你长大了！不过我一直好奇，既然你已经知道碧塔不在於单身边，为什么不当即吵着回乌孙或者匈奴？”
“看到於单，我突然觉得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曾经如此熟悉的人！姐姐不爱於单却答应嫁给他，还间接害死於单的父母！哥哥明知伊稚斜谋反，却弃於单不顾。他们不是我所了解的亲人！”伊宁仰头看天上残月，心头沉重。
“伊宁，我说过，你出生王族，很多事你迟早要面对！”张骞暗叹，看着伊宁清澈的眸光，寻思不知要过多久这双眼眸也会被沉沉的心机淹没。
“我看了你们汉人的史书，书中满是背叛和屠戮！你们如此注重礼的国度尚且如此，何况漠北？”伊宁突然洒脱一笑。
“其实人心在何处皆大同小异！”张骞沉声道。伊宁扭头定定看向他眼睛深处，“无论今后我身处何处，我一定会努力让自己避开这些无谓的纷争，我就是我，我要快乐地生活，即使我身边充满阴谋。”
张骞无语凝视伊宁良久，“希望你始终能像云朵一般自由！”
“恐怕现在就不行吧！你就算想让我回乌孙也是大战之后！”伊宁朝张骞做了个鬼脸。“不过等这场战役停歇，我一定要回西域，快一年了，哥哥一定当我被狼吃了！”
“其实我早已遣人把你在长安的消息告诉了昆莫王，恐怕用不了多久乌孙那边会来人！”张骞扭头看向星空。
“果然，张骞，恐怕你当日让我来长安是想联合西域攻打匈奴。如果我哥哥答应还好，否则我就如你们史书中所说一般，是一个质子！现在乌孙有所忌惮，虽是单于姻亲恐怕也不会与匈奴联军！”伊宁的声音透着寒意。张骞一惊，月光下，伊宁的双眸依旧清澈，却让张骞顿起寒意。
“你才十五！”张骞低喃。
“甘罗十二拜相！”伊宁缓缓起身，往自己房间走去。“张骞，不管怎么说，你让我见识了大汉的繁华，也让我知道为人处事的颇多道理，我并不怨你！但是我也把话先说在前面，我留在长安不是你逼我，是我愿意，没有人能够强迫我做不愿意的事！”
“你是为了李敢？”张骞缓缓起身。
伊宁微微一笑，“我是为了於单。即使他不想见我，但是我还希望能在他不远处，说不定终有一日我能化开他的心结！”
“伊宁，於单的日子不多了！”
“夏朵告诉我了，就算走我也会把他的骨灰带回匈奴草原！於单一定在想念草原的雄鹰！”冷风吹起伊宁的卷发，她突然自失一笑，“不想不高兴的！张骞，虽然你这个人肚肠很多，但还是希望你平安归来！”
“伊宁，你是一个善良的姑娘！”
“今天才知道？”伊宁蹦跳回头，朝张骞做鬼脸。“从今以后不要骗我啊，没用的！我西域第二美女乌孙伊宁是天下最聪明、最快乐的公主！”
元朔会猎
“真快啊，都元朔五年了，我们连头带尾也到长安快一年了！”萨沁穿着汉人贵妇的服饰，笑看蹴鞠场内拼抢。
是年，刘彻命令车骑将军卫青率领三万骑兵出高阙；同时任命卫尉苏建做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国之相李蔡为轻车将军，出兵朔方；朝廷又命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从右北平出兵。
伊宁托着脑袋，一身蓝色礼服看上去颇为文静。今日未央宫中蹴鞠大战，因张骞随卫青出征，皇后特命詹事邀张骞家人进宫观战。
“这么多人抢一个球！朝廷这么有钱不会多买几个啊！”伊宁见场中众人争夺毛球，因隔得远看不真切，分外无聊。
“夫子说过，蹴鞠看的就是这脚下的功夫！”张塞兴高采烈的。“听说这场地东西方向相对的十二个门叫鞠域，每对各派六人把守。只要踢进他队把守的门就算赢！”
突然整个场地传来一片兴奋地呼喝，不少贵戚少女目中流露热切的目光。“又怎么了？”伊宁皱起眉头，东张西望想看看於单是否也受邀观战。
“霍去病！”伊宁听得坐于他们前面几个贵妇兴奋低语，不仅一愣。
“听说霍去病是长安城内出名的蹴鞠能手，他上场那白队就麻烦了！”张骞挨着萨沁兴奋地解释。伊宁眯起眼睛，依稀看到霍去病一身黑衣缓缓走向场地。“他没去高阙？”
“伊宁！”萨沁见已有不少贵族小姐不满地瞪伊宁，轻轻拉了拉伊宁的手。
“看来他说有不少姑娘想嫁给他也不是吹牛！”伊宁感觉到身边的怒视，鬼鬼一笑。
“进了，霍去病进球了！”听得一片尖叫，伊宁站起身子，只见一黑衣之人潇洒一击，棕色的毛球滴溜溜直中鞠域。“你挡着我啦！”伊宁回头，一个肥硕的中年贵妇怒目而视。伊宁讪讪，坐下伸直脑袋望场地。只见霍去病仿佛和谁憋着一股劲，在诺大的场地奔跑呐喊，动作又快又准，短短时间就进了三球。
“霍去病好英俊啊！”
“听说他尚未婚配……”
“不对，平阳侯的女儿曹静似乎和他很熟络！”
顿时身边响起一片哀叹，伊宁扭头看看那群低语的少女，第一次发现长安女人真的是白蚁，喜欢啃霍去病这样的木头。
“赢了！”场上场外又是一片呼声，连皇上落座的楼阁中也传来击掌叫好之声。场上身着黑衣的球员皆兴奋地奔跑叫喊，惟独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往场外走去，伊宁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是霍去病。“德行！”伊宁轻语，却忍不住追随他的身影。“一看就知道不高兴了！赢球了还这样，什么才能让你笑？”伊宁托起脑袋，一头雾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