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雪-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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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了!我今日狼狈不堪,还多亏了你这样的老朋友不计前嫌啊!”於单咳嗽了几声,面无人色。
“涉安侯言重!皇上很是关心您的身子,还请您放宽心,不要思虑过重!”张骞心中暗叹,宫中太医已经上报刘彻,於单肺叶受创恐回天无力。“今日张骞来,除了给候爷带来皇上的口信,还有一位故人想见您!”张骞仔细观察於单的脸色,心下惴惴。
“故人?我在长安能认识谁?”於单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伊宁公主。”张骞沉声道。
“什么?”於单的脸色益发青白。
“於单哥哥!你们让我进去,於单哥哥怎么可能不见我!”伊宁的声音传来。张骞暗叹一口气,看着於单变幻的面色。
“让她进来!”於单的脖子青筋隐现。
“於单哥哥!”伊宁一身粉衣蹦了进来,看到於单的脸色顿时愣住了。“姐姐呢?她也来了吗?”
“你姐姐?她怎么可能跟着我这个败军之将!”於单面色悲愤,猛地一口鲜血吐出。
“於单哥哥!”伊宁大惊,疾步上前扶过於单。
“不要你假惺惺!你现在开心了,你可以去告诉你姐姐和她的奸夫了,我於单终于被他们害成这样,你们毒死我爹,害死我娘,还不够吗?你们一定要亲手杀了我才够吗?”於单猛地推开伊宁,伊宁毫无戒备,只听得一声脆响,伊宁重重摔到地上。
“於单哥哥……”伊宁睁大眼睛定定看着於单痛苦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涌起心酸。
“你看到我这副样子是不是很开心?”於单恶狠狠看着伊宁,剧烈咳嗽。一边的侍女手忙脚乱给他递手巾、端热水。
“於单哥哥,你怎么了?”伊宁的心直往下沉,想哭,却没有眼泪。
“伊宁,涉安侯累了,我们还是先告辞吧!”张骞扶过愣怔的伊宁。
“不行,不对,这到底怎么了!”伊宁一下子站起来,想挨近於单。“於单哥哥,我是伊宁,我是你最喜欢的小淘气啊!你为什么不认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凶!於单哥哥,不要不理我!我是伊宁啊!”大颗大颗的眼泪自伊宁眼角滑落,伊宁想起於单带着她在草原策马放鹰的景象,顿时心头剧痛。
“滚,你给我滚!”尖锐的女声响起,伊宁被人连推带搡。
“夏朵!”伊宁愣愣看着那个推搡她的人。
“滚!太子被你们害成这样了,你现在存的什么心,来看笑话?”夏朵气得满脸通红,厌恶地盯着伊宁。
“我从来没有害过於单哥哥!”伊宁申辩。
“呸,你们乌孙人没有一个是好人。我还纳闷你哥哥那天跑这么快干什么?哼,原来你们根本就是伊稚斜的帮凶,你们早就知道单于必死,碧塔根本就是你们派去刺杀单于的!不要脸的女人,利用了太子的一片真心!”夏朵是於单在大漠拣到的孤儿,从小被训练成为於单的侍女和守卫。
“不许你污辱姐姐!”伊宁大怒。“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姐姐和哥哥绝对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
“她是我见过的最不要脸的女人,仗着有几分姿色,勾引太子却暗中和乌维有一手!出事那天太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碧塔,但是那个女人居然当着自己丈夫的面跑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夏朵越说越气,猛地一巴掌挥向伊宁。伊宁闪身避过,紧紧扣住夏朵的手肘麻穴。夏朵旋即暴怒,抽出腰间小刀就往伊宁身上招呼。
“伊宁小心!”张骞大惊,想上前帮忙却根本近身不得。
“嗤!”伊宁的右臂顿时鲜血直冒,伊宁忍痛在地上一滚避过夏朵的另一刀。
“夏朵,住手!”於单沉声道。
“可是!”夏朵立时停手,满脸委屈看向於单。
“算了,张骞,带她走!我不想再看到她!”於单闭上眼睛,身躯微微发抖。
伊宁咬紧嘴唇,脸色惨白看着於单。“不管你信不信,至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否则我怎么会莫名其妙被人掳到汉地?我不是应该兴高采烈地让伊稚斜封我个小王做做吗?我不信自己的哥哥和姐姐会参与这件事,可能碧塔也不过是这场叛乱的牺牲者罢了!”
“狡辩!”夏朵鄙夷地看着伊宁。甘父叹了口气,上前向伊宁伸出手。伊宁皱紧眉头,硬是靠自己的力气站了起来。
“於单哥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我现在也不清楚到底那天发生了什么!我现在就回乌孙,我要亲口去问问哥哥和姐姐!”伊宁扭头就走。
“要见碧塔你可能要去匈奴,她现在是乌维的王妃,匈奴的太子妃!”於单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但是他的笑却让众人觉得异常悲凉。伊宁浑身微颤,愣在一边恍然若失。
“伊宁,於单在气头上,我们先回去吧!”张骞拍拍伊宁的肩膀。
“不行,我要回去,我要问碧塔!她怎么能这样对於单哥哥!”伊宁的心拧成一团。她知道於单喜欢碧塔,也有些明白碧塔和乌维之间似有若无的情愫,她本来以为碧塔愿意嫁给於单是因为做出了选择,但是今日的於单让她好混乱,让她有些分不清楚是非。
“伊宁!”张骞大叫,骇然看见伊宁突然拔足狂奔。
“我去追!”甘父拍拍张骞的肩膀。
“侯爷,不论您现在有多生气,但是您真的错怪伊宁了。也许她的族人有知情不报之过,但是她真的不知情。当日她浑浑噩噩,还想冲进这兵荒马乱去救碧塔和您。她一直不肯来这里,是我担心她成为箭下冤魂才强着她。这些日子她知道您在长安,烦了我许久一定要来看你。你一直是她挂念的於单哥哥!”张骞定定看着於单。於单脸色一白,慨然长叹。“她的那个於单哥哥已经死了,今日的我不过行尸走肉而已!”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伊宁右臂剧痛却咬紧牙关拔足狂奔。
“伊宁小姐!”甘父在身后疾呼。
“我不信,我不信姐姐会对不起於单!我不信哥哥会乘人之危!”伊宁的眼圈红了。
“小心!”甘父恰见街角驰来一辆马车,顿时大惊。
“不要命了!”骑奴大惊,听得马匹嘶鸣,伊宁被狠狠撞到地上。
“出了什么事?”车内传来温和的声音。
“禀夫人,一个野丫头惊了马!”
卫少儿掀开车帘,一眼看见伊宁捂着右臂一手的血,表情愣怔倒在地上。
“伊宁小姐!”甘父一把扶过伊宁。
“你家小姐没事吧?”卫少儿皱起眉头。伊宁听得温婉的声音,愣怔着抬头看向卫少儿。“是你?”卫少儿一下子认出了伊宁。“你是太中大夫的小姨?去病的朋友?”卫少儿让侍女扶下自己亲自探视伊宁的伤。“这是刀伤!怎么回事?如果有人欺负伊宁小姐,本夫人可以帮太中大夫向内史大人禀告陈情!”卫少儿一直感念伊宁救刘据之恩,当日建章营战又见霍去病对伊宁颇为照拂,因此对伊宁也很留意。
“谢陈夫人!这是伊宁不小心,一时毛毛糙糙弄伤了自己!”张骞快步走上,给卫少儿作揖。卫少儿自卫子夫成为皇后之后嫁给了大汉开国功臣陈平之孙陈掌,陈掌官拜詹事,也是俸禄二千石的上卿,掌管皇后、太子家事。
“哦?”卫少儿不露声色打量张骞,“伊宁姑娘的伤看上去不轻,您还是尽早给她就医!”卫少儿如何信这伊宁能把自己弄成这般,但是她与伊宁非亲非故,张骞近日又受重用,她觉得找不出理由要来干预此事!
“有劳陈夫人担心了!”张骞又是一揖。
“我家骑奴不小心,让伊宁姑娘受伤。这样吧,等下我让人送些上好药材过来,算是给太中大夫赔礼!”卫少儿淡淡一笑,暗中打量了伊宁一眼,款款坐到车上。
“我想回匈奴!”伊宁颓然地低喃,肩上的伤口越来越痛,终于再无力气挣脱甘父的钳制。
卫少儿隔着车窗的轻纱定定看着伊宁,轻轻叹了口气。“走吧!”
“伊宁,你也别太伤心,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明白!”张骞目送卫少儿,转身看伊宁颓然不振,心里也不好受。
“长安为什么这么多乌云?”伊宁抬头看着头顶乌云快速移动,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张骞的话。
“先送她回府吧!”张骞叹了口气,扭头也看了看阴沉的天气。“风雨欲来!”
渭桥风月
“伊宁,我一直不肯带你去见於单就是怕你终会这样!”张骞看着伊宁脸色惨白抱膝坐在床沿,心中涌起怜惜。“你还小,其实事情往往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
“这句话乌维哥哥也说过!”伊宁喃喃道,对乌维突然泛起复杂的感觉。
“对你来说於单和乌维都是宠溺你的哥哥,但是在匈奴他们却貌合神离,他们的父亲虽是亲兄弟却也是政敌。”张骞缓缓坐到一边的蒲团之上,想用尽量浅显的语言向伊宁解释什么是朝政。
“我不懂,能出生到一家里,那是天神赐予我们的福祉。一家人不是应该彼此爱护吗?就像昆莫哥哥,无论他怎么罚我,我知道他心里很疼我!就像大禄,无论我怎么做弄他,要是别人敢欺负他我一定揍死那个家伙!”伊宁身躯微微发抖,一身白色的中衣衬得她的脸色更加惨白。萨沁在一边叹了一口气,轻抚伊宁项背。
“寻常百姓家恐怕就是这样,但是皇族却不同!有时候越是亲近的人越可怕!”张骞略皱起眉头。
“那是你们汉人!”伊宁倔犟仰头,目光中散发点点火花。
“当年冒顿单于也是弑父杀弟才登上这单于位的,难道他和头曼单于不是一家人?”张骞目光一闪。伊宁微张着嘴,一脸茫然。
“伊宁,你也生在王族,这些道理你终会明白!”张骞叹了口气,缓缓走近窗棂遥望长安冬日阴沉的天气。
“可是,可是姐姐……”伊宁突然觉得脑子一片空白,脑中不断交替闪现碧塔温言软语的样子和夏朵口中那个水性杨花谋害於单的魔鬼形貌。
“伊宁,我想碧塔公主也是无心的,她不过是被感情蒙蔽了心智。”张骞叹了口气。
“你也相信是碧塔算计於单?”伊宁面无表情。
“连你尚且怀疑她,何况我?”张骞蓦然转身定定看着伊宁。伊宁静静与张骞对视,良久无语。
“夫君,算了,伊宁现在还需要歇息!”萨沁心中不安。
“你为什么要我知道这一切?”伊宁喃喃道。
“因为你迟早会知道这一切!”张骞叹了口气,抬步走出伊宁闺房。
伊宁深深埋首到自己的臂弯里,神情凄然。“伊宁公主,不要伤心!於单太子不过是一下子无法接受这一切!他爱你姐姐,可惜你姐姐并不喜欢他!这样的事对任何一个有自尊心的男人来说都是很难接受的!”萨沁轻轻拢起伊宁的头发。
“如果姐姐不爱他为什么还要答应嫁给他!”伊宁的眼泪静静滑落。
“伊宁,婚姻有时候由不得自己!就像我,当日军臣单于作主把我给了张骞,当时我哪里会愿意,我好歹是一个百长的女儿,我心目中的丈夫可不是张骞这种瘦巴巴的汉人,而是草原上骑马放鹰的英雄!”萨沁轻笑起来,伊宁扭头认真看向她。“可是在一起久了,给他生儿育女,也慢慢有了感情!”
“我才不要给不喜欢的男人生孩子!”伊宁摇头。
“所以你姐姐最后还是奔向了乌维啊!”萨沁叹了口气。“我也不明白夫君刚才说的那些,但是作为女人,我能理解碧塔公主!”
“可是姐姐这样伤了於单的心,还成了别人嘴中的歹毒女人!”伊宁擦擦眼泪。
“伊宁,我说不清楚,但是我觉得男人和女人关心的事不一样!”萨沁有些为难。“我没读过书,也许书里会有答案吧!”
伊宁突然想起夫子说起的禽兽与心智的干系,“好,我要好好读他们汉人的书,我倒要看看张骞是不是干脆就在蒙我!”伊宁赤足寻到自己的鞋就要往外走。
“好了,我的小祖宗,天寒地冻的,你多穿点!再说了,天也暗了,夫子早歇息了!”萨沁一把拉过伊宁把她按到床上。“再过几天就是他们汉人的元旦了,你也要大一岁了!听夫君说过,汉人小姐到了十五岁就要弄个什么礼,表示成年可以出嫁了!所以啊,你都快是人家老婆的人了,不要再疯疯癫癫的!”
“哼,我才不要嫁人呢!”伊宁翻了个身,心烦意乱,脑中交替出现於单、碧塔、乌维的形貌。萨沁口中轻哼匈奴摇篮曲,伊宁随着她的歌声仿佛又看到草原碧蓝的天空、徜徉的马群。
“去病啊,你难得在家里,乘快过年,好生将养!”卫少儿看着霍去病凝重的表情心里浮现一张神情类似的面貌,转头愣愣看向忽明忽暗的烛火。
“嗯!”霍去病正襟危坐正在看竹简,爱理不理的。卫少儿心中暗叹,自从儿子大了之后,彼此之间的语言就颇为稀少,这霍去病沉默寡言的性子倒是随了卫青。
“夫人,您看看这些药材行了吗?”一个侍女轻声挪上,递上来两个礼盒。卫少儿略检视了一番点头道:“差不多了,赶紧给太中大人送去吧!”
“张骞病了?一向也没听说我们和他走得近啊?”霍去病一下子抬头。
“今天我的车不小心撞了张骞的小姨,所以送点东西过去算是赔礼!”卫少儿很高兴儿子主动和她搭话。霍去病面无表情,沉吟良久终还是多问了一句:“伤得厉害吗?”
卫少儿大感意外,有些仔细地打量霍去病的神情,霍去病略皱眉低首再看向书简。卫少儿微微一笑,“其实也没怎么撞着,不过这丫头看上去右臂有刀伤,流了不少血!”
“刀伤?”霍去病讶异。
“是啊!不知怎么弄的,我和太中大人说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可以帮他向内史大人说项,但是太中大人看上去想大事化小,我也就算了!”卫少儿走近霍去病,给他按肩。“你也别太用心了,皇上和娘娘已经夸了你很多次。娘已经很知足了!你有空多和陈荠多玩玩,他很敬仰你这个哥哥的!”
“他们陈家人关我什么事!”霍去病脸色冰冷,卫少儿一下子语塞。
“娘,我爹到底是谁?”霍去病扭头定定看着卫少儿。
“去病,你还小!”卫少儿掩饰,“好了,娘要去歇息了,你早些睡!”卫少儿快步走出内室,出门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住。霍去病眯着眼睛盯着卫少儿,他两、三岁时仍是平阳公主家仆,自小被人打骂说是野种。现在虽然母亲已经花落陈家,成了风光的君候夫人,但是霍去病总是忘不了小时候的事,他一直逼问卫少儿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仿佛只有在亲生父亲身边他才真正不是“野种”。
霍去病狠狠一拳砸向案几,他一直觉得陈掌无能,又花天酒地冷落自己母亲,对这个继父和一群所谓的兄弟姐妹很不耐烦。因着皇帝宠信,一家人也不敢对霍去病不敬,但是在诺大的陈府,霍去病是异类,只是人们敬畏的对象而非亲近的人。
霍去病烦躁地踱步,觉得心里憋着一口气分外不舒爽。猛地他拉开门往夜幕深处走去。
萨沁轻轻给伊宁放下绸帐,熄灭烛火往外走去。“姐姐!”伊宁在梦中嘟哝,翻了个身睡得异常沉稳。
“姐姐,下次我问於单要点钱、要块地,然后你就不要嫁人了,每天陪着我!”
“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