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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5812-花间一壶酒!-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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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发现看,房中书在中国的发现至少不晚于西汉初(公元前二百年左右),而且从其成熟和稳定性判断,还可上溯到更早。我们估计,将来必有战国时期的文本发现。例如汉文帝时的名医淳于意,就已从他的同乡阳庆授读过此类秘本(“接阴阳禁书”),时在高后八年(公元前一八○年)。马王堆房中书也大抵抄写于相近的时间。晚一点,《汉书·艺文志》著录了八种房中书。这些书都已亡佚,但东汉流行的房中书,有道教盛称的“房中七经”(黄帝的房中书、《玄女经》、《素女经》、《容成经》、《彭祖经》、《子都经》、《陈赦经》),仍有不少佚文保存。比较出土的汉初文本和传世佚文,我们不难发现,这些书里的问对人物虽换来换去,但谈话的内容大同小异,从术语到体系都很相似,可见早已定型。中国的传统,很多都是两千年一系相沿不改,例如晚明钞本《素女妙论》就和汉初的马王堆房中书连细节都极为相似。    
    对中国的房中术进行批判,“生物本能”’说最不着边际。我们中国人讲“生物本能”,喜欢以“食”、“色”M举(今痞子呼为“二巴”),但马王堆房中书《天下至道谈》之所以把房术称为“天下至道”,只是因为“人产而所不学者二,一曰息,二曰食。非此二者,无非学与服”。他们只承认呼吸、吃饭可以不学就会,并不认为“色”也在其中,因而强调“合男女必有则”,因而要把这个“则”当学问来做。在我看来。这正是它很严肃、也很科学的地方。王朔的小说有一句话,叫“爱有千万种,上床是最下一等”。但是西方性学家以为“凡上帝不耻于创造的,一我们也不耻于言说”。他们的性学手册讲床架之事,照样也是舍道德、宗教、婚姻、家庭不谈,毫无罗曼蒂克可言。可见在这个“最下一等”上,洋人和我们也是所见略同。


《花间一壶酒》 酒色财气见人性闭门造车——房中术(2)

    要找中国房中书的“毛病”,当然还有许多。例如这类书是以“房中”(犹今语“屋里的”)、“阴道”(也叫“接阴之道”)、“御女”为名,详于女而略于男(比如讲“女有九宫”就比“男有八节”要详细,连图都有),就很明显是以男性为中心。其体裁多依托帝王(由帝王垂询,而由带神仙色彩之智者作答),也有很浓厚的多妻制色彩(但并无贱视平民之意)。这些都可以说是切中要害。不过,拙见以为,即使连这样的东西也不必大惊小怪(见不怪为怪)。因为这类态度以今日看虽不近情理,但在古代却属正常。男权在古代的普遍是不用说了。①(例如李小江有“男性经历了五种社会形态,女性只经历了两种社会形态”的怪说,就是着眼于男权统治的普遍。)多妻,以西方基督教的标准看是反常,②(平均妻权要比平均地权难得多。正是从世界其他国家的情况看,西方在老婆问题上的公平思想才显得难能可贵,令人敬佩。当然,这仍然只是“形式上的平等”。事实上,他们也是除“正经房子”还有“避雨窑子”,情妇、妓女还是少不了。)但在其他地方也很普遍。①(马克梦说,他在美国讲中国性史,学生最受刺激的就是多妻。西方人对阿拉伯世界的多妻制比较了解,而对中国的知识还太少。)况且即使是西方的传统,原来也有类似背景。比如一九九三年被美国联邦调查局剿灭的柯瑞施(DavidKoresh),他就是以《旧约》中的大卫王自居,理直气壮地以“多妻”为正统。《天下至道谈》说“句(苟)能持久,女乃大喜,亲之兄弟,爱之父母”,当时人讲房中意义之伟大已到这份儿,你还能要他讲什么呢?    
    中国房中书同道家和道教有密切关系。这种书,早期与晚期不太一样。早期,两汉魏晋和隋唐,主要是上面提到的那类古书,他们虽然往往打着帝王的旗号,但不一定禁秘之书,反而往往是普及本。②(古代帝王妻妾成群,疲于应付,是这种书冠以帝王之名的一个理由。另一个理由是他们在古代是绯闻焦点(就像好莱坞影星),正好利用平民之艳羡以为广告之资。但更大的可能只是在于利用帝王的声望,就像西方讲剖腹产要依托凯撒(日语叫“帝王切剖术”)。)这类书与“黄老之术”有密切关系,如《素女经》、《玄女经》、《容成经》就是属于黄帝书;而汉代注释《老子》也有以方技和房中解老的传统(如《河上公章句》、《严遵指归》和《老子想尔注》),房中书借《老子》中的词汇为术语,③(例如“赤子”,男阴;“玄牡”(或“玄门”),女阴;“握固”,闭精;“走马”,射精。)传统可以上溯到马王堆帛书。但这样的书,所述多是常识规范,被葛洪讥为“粗事”,魏晋道教对房中术真正看重的是口诀和言外之教。后者见于《黄书》、《仙经》等书,往往都是围绕“九浅一深之法”、“多御少女莫数写精”、“还精补脑之术”这三大要领。这类要领虽可溯源于马王堆房中书,但在操作上大概有许多具体规定,后来有进一步发展。东汉末传房中术有三个主要派别,一个是传容成之术(甘始、左慈、冷寿光、东郭延年和封君达,即黄老派的房中术),一个是传彭祖之术(黄山君),一个是传玉子(张虚)之术(天门子、北极子、绝洞子、太阴子、太阴女、太阳女)。前两个派别所传可能多为“粗事”,但后一派别与“墨子五行术”有关,所述口诀同张陵《黄书》相似,似带有较多神秘色彩(见葛洪《神仙传》)。后世内丹术的发展当与这一类秘术修炼和口诀传授有关。    
    我体会,上面提到的“从养生到荒诞”,所谓“荒诞”大概主要是指内丹派的房中术。关于内丹术,我并不在行,这里不敢多说,只想讲两点。第一,内丹术在宋以前地位不如外丹,这点与科技水平有关。因为呼吸吐纳、屈伸俯仰、男女交接虽然都是最老牌的健身术,但它们皆属“无本生意”,在“金丹大药”为“高科技”的时代,自然不被看重。战国秦汉以来,人们最迷信的是“药”,特别是化学制剂的“药”(今天的西方仍如此,他们的化学也是源于炼金)。比如葛洪就认为,只有金丹是致仙之本,如药不成才兼修众术。他不但不认为凭房中可以“单行而成仙”,还直指其说为“巫书妖妄过差之言”(《微言》)。这是宋以前的主流。第二,现在研究者多已指出,外丹术的衰落是在唐以后,因为唐代吃死了一大批皇帝。房中和其他“无本生意”借这一契机复兴,有一大特点,是它们用外丹术语全面改造了原来的体系。新的房中书有各种派别,恐怕要从道教的内在思路去研究,并不能简单以对女性的恐惧、仇恨或压榨概括之。①(房中虽以水火喻男女,以战斗喻交接,甚至有“临深御奔”一类对女性的不敬之辞,但其说盖主于“慎”,往往先言其害后言其利,并非真的认为“水火不容”、“你死我活”(这可能吗?),而是主张男女两利,水火既济。)这些派别的共同点是进一步技术化,希望借外丹以外的技术达到神仙境界。如果我们从道教外的观点去看道教,当然可以视其宗教境界为“荒诞”,但这种“荒诞”正唯其是专业体育式的唯技术主义,所以也就和大众的关系相对的少。宋明以来,房中采战主要流行于道教内部和宫闱之中(史志不载这类书籍),普通百姓别说花不起功夫赔不起钱,光是老婆太少这一条,就得让他们望而却步。我们若以这样的局部去概括中国古代的性传统恐怕不妥。    
    鉴于上述讨论,对中国性传统的评价,我有一个积极的建议,这就是我们与其拿房中书作标本,对中国的两性关系做社会学评价或意识形态批判,还不如从中国明清小说入手。因为后者不但比较非技术化也比较世俗,而且有丰富的社会场景,更能反映全局。例如马克梦先生的近著《小气鬼、泼妇和一夫多妻》(Misers; Shrews;and Polygamists;Duke University Press1995)就是一本值得推荐的好书。    
    中国小说讲儿女风情,种类很多,可以“性”、“爱”并举,也可以只讲其中一种。统言之曰“人情小说”,析言之则有许多细别(如“才子佳人小说”、“狭邪小说”和“淫秽小说”),从异性到同性,从正常到变态,从闺阁到青楼,从皮肉烂淫到儿女情长,简直应有尽有。①(有人说,如删去色情描写则情节不能连贯属“色情小说”,反之则不是。比如《肉蒲团》是,《金瓶梅》不是,《废都》是,《白鹿原》不是。但我以为“人情”很难做如是划分,最好还是放在同一大类中去把握更好,不一定能象身体的暴露,可以分出个什么“全棵”、“半裸”或“完全不裸”(美国影片有这种分类)。明清之际,市井繁华,人欲横流。俗话说“饱食思淫欲”,那时的人真是吃饱了撑的,什么都想得出来,有些简直入于科幻之境。加上中国印刷术又特别发达(比同时期国外印刷物的总量还大),当然最能反映中国性传统的方方面面。这样的东西和古代的房中书或道教传统当然有关,但又很不一样。例如 早期房中书讲体位,有十节、九法、三十式,花里胡哨,好像菜谱(一位法国朋友这样讲),但入于小说只有三种,一日“顺水推舟”,二日“隔山取火”,三日“倒浇蜡烛”,不但名称大变,而且数量被简化,反而是最基本的体位(西方叫“前入”、“后入”和“女上”)。还有《金瓶梅》等书多有“二八佳人体似酥”一诗,相传是吕洞宾所作,就是出自道教,但书中所述还是以普通人的一般性生活为主。


《花间一壶酒》 酒色财气见人性闭门造车——房中术(3)

        
    对中国古代性生活应当怎么看,高氏之书只是搭了个架子,很多问题还值得讨论、特别在女权运动勃兴的现在,对高氏之书的“反思”更在所难免。例如近来美国的费侠莉教授(CharlotteFurth)就已写出新的评论,并且遭到旅美学人李晓晖的反洁。费侠莉从女权角度抨击高氏之作,不失为一种新的角度,但她的问题是对史料误解太多。比如她从房中书可以读出压迫妇女,从胎产书可以读出关心妇女,业以此虚构中国历史的前后反差和儒道对立,就是属于“求荒诞而得荒诞”。因为中国的胎产书与狭义的房中书原本出于一系,中间并没有她想象的那种对立。    
    过去陈寅俗先生给冯友兰《中国哲学史》写《审查报告》,曾指出研究历史并不是向古人找茬,寻找他们的可笑之处(这很容易),相反他主张要对古人抱“了解之同情”(也就是说“勿以今人之心度古人之腹”),我很赞同。但是另一方面,我还有一种陋见,就是今人行事思考,大可不必纠缠于古人,如果你觉得他们不合口味,则束书不观可也。    
    【有关书评】    
    柯文辉:《中国古代的性与社会——读<中国古代房内考〉有感》,《世纪》一九九三年二期52—55页。    
    康正果;《从养生到荒诞(房中书透视)》,《读书》一九九五年二期46—52页。    
    Charlotte Furth:Rethinking van Culik:sexuality and reproduction i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in Engendering China ——women; culture; and the state; pp。125…146; edited by christina K。Gilmartin etc。; Harvard; 1994。    
    李晓晖:《千古风流在中华——高罗佩其人、其妻、其艺、其学》,《新语丝》一九九五年七月第十八期。    
    一九九五年七月二十四日于美国西雅图


《花间一壶酒》 酒色财气见人性惧内秘辛(一)(1)

    记得一九八九年,我在斯坦福大学碰到多年不见的王友琴。她正在办一个带有温和女权色彩的新杂志:《女性人》。友琴约我写稿,说是写点女性方面的,哪怕是房中术一类的东西也可以。忙——懒——拖了很久,始终写不出。为了表示热心支持,除另荐他人,只好提点建议。那时我正在西雅图华盛顿大学作访问学者。有一天,在学校的亚洲图书馆翻书,偶尔读到聂绀弩的《论怕老婆》,觉得很有意思。我的印象,在中国的文学传统中和我们现代的口头传说中这都是一个相当典型,因此也是反复出现的话题。这样的话题现在甚至已经有了一定的国际影响。比如有一位南韩的学者到我家聊天,聊着聊着,忽然打听说,中国是否“确有此事”。还有一个日本朋友说,他读过遇罗锦的《一个冬天的童话》,让那把新婚之夜的“大剪刀”吓得要死。他们都很庆幸的说,他们幸亏没有生在中国。虽然中国的女人很以这种局面而自豪,好像确实如胡适之先生所言,“怕老婆的故事多,则容易民主”。但她们又对中国男人的窝窝囊囊感到忍无可忍(“中国的男子汉都已死光!”),不断以气功式的心理暗示对男人“发功”,使本来就“阴盛阳衰”的“阳”更“衰”(难怪满大街都贴着治病的广告)。所以在电话中我说,你是否可以登点这样的文章。    
    友琴的杂志后来办的怎样,我不得而知。但前不久逛书摊,买到一本《怕老婆的哲学》(小琪、春林著,群言出版社一九九三年),才知有人已将此类文章汇为一编,打开一看,老聂的文章也赫然其中。这书全凭剪刀功夫,既无前言后记,也无题解出处,对于并不熟悉作者的读者,实在是很大遗憾。但在聊胜于无的情况下,也还是可以凑合着看。    
    “怕老婆”当然是很典型的男性话语(“怕”字前面省略的主语是“丈夫”)。但《怕老婆的哲学》,它的书题只是抬李宗吾文章的题目而为之,并不能够代表全部。虽然李文拿“怕老婆”开玩笑,搜集了不少历史上的掌故,戏言之曰“哲学”,或简称为“怕学”,但集中所收却并不限于“怕学”,多数讨论的还是泛泛的男女关系。这书的作者男女都有,“公说公有理”者有之,“婆说婆有理”者有之,“公说婆有理”者也有之,缺少的只是“婆说公有理”。比较三种不同立场,我们可以学到的东西很多。但是集中的女性作 品似以申诉“最是女人不自由”或抨击男女不平等为主,往往并不涉及“怕老婆”,与李宗吾式的文章相比,好象缺乏旗鼓相当的反诉。于是我想起了一个我从前读过,谈恋爱时也跟我老婆(当然是后来的老婆)讲过,在我头脑中留下深刻印象,而且是出自一个女人之口的故事。    
    这个故事是十四世纪英国的一个老故事。故事的原文收载于乔叟(Geoffrey Chaucer)的《坎特伯雷故事集》(Canterbury Tales)。①(我原来读的是中文译本,客中无书,托李晓晖先生借到R。M。 Lumiansky 翻译的现代英语译本(CanterburyTalesOfGeoffreyChaucer, Simon and Schuster,Inc,New york 1948),即本文所据。)这里不妨撮述其大义:    
    亚瑟王时,有个精力过剩的骑士强奸了一名少女,坐法当诛。王后为他求情,王宥之,交由王后处置。王后对这年轻人说;“你已死到临头;但我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告诉我女人最渴望的是什么,我就免你一死。时间以一年为限,你去寻找问题的答案吧。”    
    骑士无奈,只好遍访各种女人,问她们到底最渴什么。结果所到之处言人人殊;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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