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12-花间一壶酒!-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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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也有四民,曰士(初为武士,后为文士)、农、工、商,奴隶不是民,巫的地位很低,和尚、道士,早先没有,后来有了,也比不上儒生。
历史学家说,人类从很早就开始畜奴,道理简单之极,就像他们捕食野牛野马,并不吃光(特别是动物的幼崽),而是关起来养起来,发明服牛乘马一样。
历史学家说,奴隶社会是文明社会的初级阶段,但纪元后的人类社会,一直有奴隶,现在世界上也还有几千万奴隶,特别是女奴(电视上讲,记忆如此,未经核实,或有出入)。
人类的进步主要是工具的进步,牛马干的活,奴隶干的活,我们正在交给机器,或人工智能下的机器。除此之外,我们还保持着与古代社会的相似性,我是说结构上。
奴隶社会是“潜结构”(借用吴思先生的术语)。
如果用克隆人干活,历史就又转回去了,大家下不了决心。
一位日本教授说,政客、财阀与和尚(日本的和尚很有钱)是日本最体面的三种人,也是他心中最憎恨的三种人。
中国老百姓最恨贪官和奸商。憎官之贪,恶商之鄙。更何况,贪官搭台,奸商唱戏,坏到一起。和尚、道士和神父,反而恨不起来(地位不如欧美、日本之高故也)。
历史上用拳头、刀剑和枪炮说话的人,上有军阀,下有黑帮,他们的苦头,大家也没少吃,现在亚、非、拉美还很多。他们是政客的前身或变种,可以归入政客类。
几千年了,干大事,人类离不开这三种人。
《花间一壶酒》 大梦初醒硬道理和软道理(5)
十四、受苦人
农民常把受苦当美德,因为生活太苦,只有能受的人能活下来。他们夸年轻人,常见的赞美是,这后生,跌苦,实受。
“文革”往事。
公社书记进村,下车伊始每事问。
路边蹲个老农,草帽遮脸,头也不抬。
喂,你是做甚的?书记劈头问。
我吗,受苦人,老农率尔对。
书记勃然大怒,解放20多年,农民翻了身,你咋还是受苦人?
老农曰,天下九等人,坐牢是最下一等,劳改犯还吃供应,我们算qiu什么人,仍然头也不抬。
十五、机器人
捷克总统访日,小泉送个机器人。英语管这玩意儿叫robot(电影《机器战警》,就叫robot cops),词源是捷克语,显然是投其所好。那话的原义是“麻烦事”,引申开来,则专指像人一样,可以说话,可以行走,但没有感情,专门替人干各种脏活累活的机器,包括扫雷排炸弹,直译是“受苦人”。日本特别会做这种人,当然还有机器狗和机器猫。我有个朋友上日本,特意买条这种狗,像古董一样供在玻璃柜里。
历代统治者的苦恼,是“你要马儿跑,不能不吃草。你要人出力,不能没头脑”(参看鲁迅《春末闲谈》讲“细腰蜂的毒针”)。他们理想的百姓是,“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诗·大雅·皇矣》)。机器人的发明解决了历代统治术的难题,它有两大优点,一是“虽有头脑,绝不反抗”;二是“不吃不喝,顺帝之则”,比任何机器来得灵巧,比任何宠物更加听话。
我们的商标,也隐然包含这类理想,比如取名“小护士”的化妆品,或号称“小奴隶”的按摩器。
同甘共苦,是流氓都有的理想。然而,同甘太难,共苦不易。抢完东西分赃,难;轮谁冲锋陷阵打头阵,也难。梁山泊英雄排座次,李逵不会搁宋江前头。
人类文明一直需要受苦人,牛马、奴隶和机器人,它们都是“受苦人”。很多大慈大悲的思想家,圣西门、欧文、傅立叶,他们对未来社会的讨论,有个难题躲不过,脏活累活谁来干。“驯服工具”论,就是有鉴于此。过去,有个好主意,就是大伙一块干或轮流干,比如共产主义星期六,就是个象征性的活动。列宁同志说,这是真正的共产主义精神。
做值日,大扫除,打苍蝇,灭蚊子,逮麻雀、抓老鼠,拾马粪,捡废品,还有插秧割麦修水渠,我们那阵儿,年年都有这一课。现在听不到了。
牛马太笨,
奴隶不人道,
还是机器好。
机器人说,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十六、独自抠门
列宁同志说,将来的世界,黄金是多余,不妨用来盖厕所。
中文的奢侈,究其本义,意思是多余。西语的奢侈(luxury)也差不多,意思是帮你开心更开心,舒服更舒服,但并不一定非常需要的东西(something adding to pleasure or fort but not absolutely necessary)。
俗话说,有钱难买乐意。
乐意最便宜,也最奢侈。
食所以果腹,衣所以蔽体,就是女人,也是为了生养,这是很多受苦人理解的需要——生存的基本需要。没有饭吃,“不饥丸”当然是理想之物。美食或其他,在他们看来,全是奢侈。
老革命特别节约,他们受过苦。马桶,要攒够了再冲,节水。天黑不开灯,节电。肛门只有一厘米,买来的草纸,一定要剪成小块。剩下的饭菜,闲置的物品,绝不能扔掉,对他们来说,这是暴殄天物。
予生也晚,理解有点不同。商店里的印泥,便宜的走油,污染画面,不能买;买,一定要色泽鲜亮不走油,多一点钱,值当。至于更高级的印泥,掺进珍珠玛瑙,这宝那宝,价钱无底洞,拉倒。因为就算好一点,可有可无。电视新闻讲,美国推出豪华冰激凌,1;000美元一客。这样的冰激凌,我肯定不买。我想,我吃的是冰激凌,又不是水晶杯子,包金裹银塞点鱼子酱,纯属多余。5美元的冰激凌吃200次,岂不更好!
这都是落伍思想,和老人相比,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知足长乐的“乐”是比着穷人来。现在谁都知道,奢侈是拉动消费(和浪费分不清)的重要杠杆,富人的“乐”才是引领时尚,乐就乐在不知足。现在,市面上有本时髦书,专讲富人这个物种是怎么进化来的,他们吃喝玩乐是如何排场。作者说,富人心理的生物学基础是“性炫耀”——看谁“本钱”更大(Richard Conniff; The Natural History of the Rich; W。 W。 Norton & pany; Inc。; 2002; 有中译本:《大狗》,王小飞、李娜译,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4年)。穷人没钱,却有的是羡慕,“人闻长安乐,则出门而西向笑;知肉味美,则对屠门而大嚼”(《新论·祛蔽》)。想得发疯,乃诈作富贵体,非贵不买,哭着闹着,要当冤大头。于是有一掷千金买时尚的各种大道理。现在假冒伪劣横行,有“便宜没好货”的共识作帮衬,正是商机所在。小孩最爱名牌,商人也知道从娃娃抓起,送礼要送脑白痴,童叟皆欺。
人要摆脱这种虚荣,难。
有人说,你丫葛朗台,你丫老西儿,他越说,我还越不豪放,反而请人刻个闲章,曰“上党老西”(我是山西人)。
山西人抠门,所以出晋商。美国人打电话,都是三言两语,有钱人更是如此,时间比金钱宝贵。中国人,美国新移民或留学生,饭馆刷盘子,穷,但打起电话来,十几个小时的话痨都有。
富人有富人的抠门,穷人有穷人的豪放。
我不是富人,没法跟穷人摆阔。跟富人豪放,更是门儿也没有。
《花间一壶酒》 大梦初醒硬道理和软道理(6)
十七、渔夫太太
从前,我们都学俄语,听俄国音乐,看俄国绘画,读俄国文学。我很喜欢普希金的一首童话诗,叫《渔夫和金鱼》。当时有动画片,非常好看。故事讲的是,从前,有片蔚蓝色的大海,海边住着个可怜的渔夫。渔夫有个木屋,屋里有个老太婆,老太婆守着个破木盆。他们过着穷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好像永远就是这样了。有一天,渔夫出海打鱼,捞上一网是泥沙,捞上一网是泥沙,运气不好……。他长吁短叹很失望,没想到,最后捞上一条小鱼,不是一般的鱼,而是一条金鱼(现在我有点纳闷,它总不是中国那种养在鱼缸里的金鱼吧?原文是什么,没有查)。金鱼是海神的女儿,求他放生,答应满足他的所有愿望。
渔夫心肠好,放掉了金鱼。他受苦受惯了,别无所求。但渔夫的太太不一样,她是河东狮子大开口,有无穷无尽的欲望,自从听说这件事,哪肯轻易放过。她总是辱骂这没用的老头,逼他向金鱼要这要那。为了报答救命之恩,金鱼一次次满足了她的愿望,看在人家渔夫的面上……直到她要当海上霸王,命令金鱼伺候她(格林兄弟的童话也有类似故事,“金鱼”作“比目鱼”,最后的愿望是当上帝)
最后,金鱼不再出现,千呼万唤,再也不出来。
她收回了她的一切承诺。渔夫还是渔夫,渔夫太太还是守着她的破木盆。
在童话中,我们都喜欢渔夫先生,讨厌渔夫太太。但在生活中,我敢肯定,更多的人是喜欢渔夫太太。因为她是个急于脱贫致富一往无前也一往无后的人,不像老头认命,一辈子受穷没出息。
欲望是没有止境的,除非回到破木盆。
十八、分别圈养
老乡说,马见马亲,人见人咬,真是至理名言。社会学家说,凡有人群,就有矛盾,两人就有一掐。知识分子心明眼亮,比其他分子更不宽容。他们扎堆,你踢我咬,简直不如牲口圈。我和外国学者打交道,他们明枪,我们暗箭,大同小异
卢梭说“人是生而自由的”(《社会契约论》),这种人我没见过。惟一例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悟空。玉皇大帝请他上天,官封弼马温,掌管御马监,他嫌官小,不干;再拜齐天大圣,起盖府第,设安静司,宁神司,俱有仙吏,左右扶持,“赐御酒二瓶,金花十朵”,“日食三餐,夜眠一榻,无事牵萦,自由自在”,无事难免生非,只好压在五行山下。道教不灵用佛教,当了和尚,才收其放心。如来佛教唐僧的办法很好,擒妖打鬼,让他有个撒野出气的地方,不听话了,马上念紧箍咒。这是我国的自由观。孙中山说,中国革命是因为自由太多,庄士敦大惑不解。
没有个人,哪来的人民。没有人民,哪来的民主。人家西方讲民主,特牛个人自由,美国是典型代表。每家的房子神圣不可侵犯,私闯人家的地盘(property),主人可以开枪,个人存款和个人隐私,绝对保密。上班,一人一格子间,各干各的事。下班猫家里,光脊梁弄花莳草,做“丫的work”。没人管,也没人理。当然,个人自由的背后也有一只手,亚当·斯密叫“看不见的手”,即万能的“市场决定论”。这座五行山,比中国的五行山更厉害。西方传统,自己对自己的国民特好,甭管你祖上来自何方;对外则喜欢侵略,已所不欲己所欲都用武力说话。美国人,国内是“各家自扫门前雪”,国外是“专管他人瓦上霜”,国内国外都不许乱掐。这是他们的自由观。
个人和个人,不能和平共处,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就是采取隔离。香港有个研究所,一人一个中心,每个人,亦官亦兵,亦主亦奴,我很羡慕。
现在,有人把“学术圈”读作“xuéshù juàn”。
我恍然大悟,自由就是一人一个圈。
十九、民主的历史
老舍有诗,题劳动人民文化宫(原为太庙):
古来数谁大?皇帝老祖宗。
如今数谁大?工人众弟兄。
还是这座庙,换了主人翁。
我们一直以为,民主就是由工农兵当家作主。
80年代,顾准的《希腊城邦制度》出版,他老人家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民主,即发源于希腊,人家西方的民主,贵族和阔人的民主。民主是权力的妥协:富贵和贫贱要妥协,富贵和富贵也要妥协,妥协完了,和气生财,抄家伙的都放下,谁也不许胡来,曰民主政治。“文革”搞“大民主”,“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王朔的小说有句话,“党纪国法可以犯,人民群众不能惹”(大义,不一定准确),人缘不行,等于找死。他们随便给人(个人)作主,令人深恶痛绝。大家都悔不当初,五四以来,光顾救亡图存,怎么就冷落了“德先生”(democracy),无“德”何以治国?
但民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人考证,民主在希腊,最初也是“大民主”,本指人数居多的老百姓说了算,语出希腊文的demos(人民)和kratos(统治),意思是人民政府,特别是多数统治,所以贵族又怕又讨厌,视同暴民政治。后来,贵族才悟过劲来,老百姓又穷又傻没文化,懂qiú啥政治,归根结底,还得由咱们来代表,替他们当家作主,于是才有代议制民主,即政府最高权力出自民授,并由定期选举的代表行使之。希腊是一堆小国,就像中国古代的“泗上诸侯”(邹、滕、薛、莒等小国),古风犹存。民主是古风。它的邻居,波斯帝国,正好相反,和中国差不多,也是车书一统的所谓“大地域国家”。亚历山大打败大流士,犹小邦周之克大邑商,常被说成民主对专制的胜利,西方对东方的胜利,但波斯比希腊发达得多。亚历山大灭波斯,自己成了更大的帝国主义。希腊化是波斯化。
小村小国容易搞民主,野蛮一点,效果更好。
现代民主是上承中世纪,并非来自希腊。
有个美国左派跟我说,“文革”时期,毛主席没听毛主席的话,可惜。
有个中国唯美主义者跟我说,美国对外不民主,自己反对了自己,可惜。
我说,一部帝国主义史,对内民主和对外侵略,从来不矛盾,有什么可惜。凡是没抢过别人的国家,民主水平都不太高。
民主是器不是道。它与占卜同理。“三占从二”,是少数服从多数。道理对错管不了,关键是事到临头拿主意。大家表过态,最后好交待。如果流氓选举,他们要决定的,就是抢哪家银行,杀什么人。两次世界大战,杀人盈野,也是各国(主要是强国)人民投的票。
选举的关键是如何控制选举范围。
《花间一壶酒》 大梦初醒硬道理和软道理(7)
谁选选谁,谁选出来又选谁,是可以操控的游戏,关键是游戏规则。规则都是人定出来的,故资格和程序很重要。
布什在德州选,在美国选,在巴勒斯坦选,在伊斯兰世界选,在欧洲选,或者在全世界选,结果肯定不一样。
台湾的命运由福建来的那批台湾人定,还是由外省人或所有中国人定,也完全相反。
只要把不喜欢的多数排斥在选举范围之外,或用有利于己的多数进行反包围,像下围棋那样,就会有满意的结果。
观棋,势均力敌,才有热闹。悬殊太大,不如不下。
民主有两大难题:一,穷人总是多数,少数服从多数,富人必然吃亏;二,傻子总是多数,少数服从多数,聪明人必然吃亏。
20世纪上半叶,左派风靡世界,是抓住了穷人这个多数。但穷人造反,目的是脱贫致富,富人始终是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