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孩-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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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内疚,盯着餐桌上妈妈包过正在水槽里清洗的蔬菜的报纸,我已经认得几个字了。曼纽拉教我的,我想让她们认为我正在读报纸,这样我就不用听她们的谈话了。
曼纽拉注意到了我阴沉的表情。
为使我高兴起来,她问:“小草莓,你在看什么?克拉科夫报信人的分类广告?高雅的波兰人是不会读这种编得极差的报纸的,是德国人出的。你认为报纸很有意思吗?”
我点点头,我的眼睛粘到了报纸上,曼纽拉在我的身边坐下来,用手揽住我的肩,“我读给你听好吗?”她问,我又点点头。最主要的问题是让她们停止谈论我。
“五花八门,”曼纽拉开始读了,她读得那么美,似乎每个片段都有了生命,甚至最枯燥的部分让曼纽拉读时,听起来也像故事一样,因为她是演员。
五岁小女孩的外套,苗条女人穿的黑色衣服,便宜卖。卡美利卡54。
“这个太小了,你穿不了,是不是,小草莓?”曼纽拉问,继续读。
第二部分 克拉科夫人12、我们去哪儿呢?
海伦娜·玛瑞卡的身份证No。3792丢失,1O/11/43。
结婚戒指、耳环、沙发、婴儿床有售,瑞思卡4。
漂亮的圣诞礼物:二手手表、首饰、银器,以最低价出售,休思卡,7/1。
妈妈叹了口气。
歌手缝纫机有售,性能良好。阿道夫·希特勒朴拉特
我祖母……
回收出售钻石,价格合理。克拉科夫,迪特拉街15。
回收出售基督教徒二手店,以最高价回收电唱机、毛皮、地毯、鞋、被子。拉波左思卡街103。
阿·可聂娜身份证丢失,克拉科夫出生登记处签发。
“我们的身份证也被偷了吗?”我问,曼纽拉继续快速地往下读。
回收出售旧字画,免鉴定,艺术画廊,克拉科夫,拉波左思卡街59。
毛皮、狐狸毛领、外套,寻求委托人,思翠得姆6。
歌手缝纫机,性能良好,加保护的传动装置带,女士毛皮大衣,小号,思莫兰思卡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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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奇的心理学家,命运占卜、笔迹测定
专家们可以预测毫不熟悉的人的命运与将来,包括确切的出生日期,字迹流露出的性格,
所有邮件地址转交给编辑部。
曼纽拉清了清嗓子继续读。
染发、烫发,专家级的服务,思拉瓦公司,克拉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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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利安人血统鉴定由公认的系谱的研究家(由世界范围的文件检索)按科学的方法研究成功。克拉科夫,瑞脱瑞卡街174/维也纳,特肯街1。
夜间住宿,干净,服务周到。加纳30/4。
出售,便宜旧衣服、床单、地毯及其他好东西。克拉科夫,卡米利卡80(商店)
“真难以想像他们是从哪儿弄来这些信息的,”妈妈说,她擦干手和我们一起坐下来。
为有辨识力人士提供夜间住宿。克拉科夫,瑞姿卫欧思卡14/2。
旅行者夜晚住宿。塞巴思提艾娜34/4。
便宜货:旧家用麻布、男士裤子、套服、毛衣、男士旅行用刮脸用具包、黑漆皮鞋,帝尔特拉19。
基督教二手店紧急寻求:意大利烛台、银制盘子、质量上乘的床单、桌布、软毛羊毛围巾。路博邹姿卡I03。
两星期大的婴儿…女婴,有售。请联系“No。6248。”
曼纽拉吸了口气,继续读。
臭虫及其他害虫杀虫剂,消毒剂。AZOT,克拉科夫, 坷拉寇思卡27。
Alt Krakau饭店雇佣讲德语的服务员。
唱片、德国音乐,轻松古典音乐,每天有售,玛卡81。
作为圣诞礼物我们向您推荐:银质烟盒、糖叉子、勺子、高脚玻璃杯以及其他礼物,克拉科夫,思劳克瓦斯卡26。
三个月内学会德语,克拉科夫,杜拉格30/1。
小女孩毛外套,带帽兜,完好无损,便宜,西娜1。
年轻男孩失踪,在九月17号离家,十二岁,金色头发,蓝眼睛,有知情者请告之编辑办公室。
德国军队寻求短期服务志愿者,在博克林大街19报到。
歌手缝纫机……
“Etcetera,etcetera。”曼纽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愤怒,她揉皱了报纸,把它扔到炉子里。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曼纽拉生气,我非常惊讶,我想是我的错。
妈妈站起来过去洗菜。
几天后,克尔尼克娃夫人又把我们撵了出去,我意识到曼纽拉给我们读分类广告是多么好的一件事。“他们最近增加了侦察的人数,”克尔尼克娃夫人说,“并且,就如你们所知的,盖世太保的总部就在这附近,所以你们必须走。”
我们提着手提箱走了。最后看一眼杜德克挂在床上方的绣花毯,如果我们能留在这儿该有多好,但是这时候我们已经站在街上了。
我们去哪儿呢?妈妈焦躁地思考着各种各样的可能。冰冷的风吹着,已经是冬天了。鹅卵石缝隙间的水已经上冻了。实在太冷了,不得不回到花园那间屋子里。
但这时她记起了分类广告:“为有辨识力的人士提供夜晚住宿……瑞得卫伍思卡14/2。”妈妈嘟哝着抓着我的手。
第二部分 克拉科夫人13、令人厌恶的战斗
街道非常脏,这里是克拉科夫城市郊区的贫穷住户。十四街的房子看着很吸引人,灰色的粉刷从低矮的正面裂开,玻璃因为灰尘而显得很不透明。一只消瘦的猫蹲在门旁,带着敌意盯着我们。我们按响了门铃。
慢慢的拖拉的脚步声近了,一个胖胖的女人开了门,她的脸又红又肿,头发拉丝似的,穿着一件有斑纹的浴衣。
“我们什么也不买。”她的声音很粗鲁,很不舒适。
妈妈说了些有关分类广告的事,为有辨识力的人士提供夜晚住宿。
“进来。”
我们走进黑暗狭窄的前厅,里面挤满了大型衣橱和箱柜,一股卷心菜和猫屎味。
“走这边。”这个女人拖拉着走在我们前面,停在一扇门前。
“你得先付钱。”她对我妈妈说,像她的猫一样以同样的敌意看着我们。
妈妈到处翻找她的口袋,拽出几张钞票来。这个女人一把抢过钱,像一只肥胖的青蛙猛地咬住一只苍蝇。她开了门。
屋子里几乎是黑的,窗帘拉着,一张大而重的雕刻木床几乎占据了整面墙,脏兮兮的被子堆在上面;另一面墙边靠着沙发,床和沙发之间,至少填塞着四个大型衣橱。
“你们可以睡这双人床。”这个女人对妈妈说,听起来好像很不满似的。她走的时候砰的关上了门。
“安静点儿!”从半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说,是在沙发的方向,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我们不是单独在这间屋子里。一个不成型的形状躺在沙发上,正在睡觉,或者说正要睡觉。我们走近了些,放下手提箱,妈妈为我们的打扰礼貌地道了个歉。这个肥胖的臀部对着我们,但现在她为看清我们坐了起来。我诧异了,这个女人是两种颜色的头发,一半是黑色,另一半是浅色,头发从中间分开。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我想问她是怎么回事,但看到她浓密的黑眉毛下,双眼愤怒地看着我,话就卡在我的喉咙里了。
“一个孩子,”她叹了口气,“是我最想要的。”
妈妈发出震惊的声音,“教授,”她说,“您在这儿做什么?”
这两个女人似乎彼此很熟悉,开始静静地聊起来,完全把我排除在外。我坐在床边脱衣服,实在太累了。
“睡觉吧,罗玛,”妈妈转过头来说,“我一会儿就睡。”
我钻到脏兮兮的床罩下,被子让人无法忍受。一股走廊里的卷心菜猫粪便味。这间屋子,这个教授,这个寓所都让我感觉烦恼。
我想起了玛丽卡·洛克:
我是多么想……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样……
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我被前门上重重的打门声惊醒了。
德国人!
但不可能是德国人,门外的这个人没有喊,他只是在乞讨、请求。
“请让我回去吧,索菲亚,我的宝贝,求求你了,我是你的丈夫。你不能因为那一点点伏特加就责怪我……求求你了,开门吧,我的宝贝,已经是打晚钟时间了……”
但很显然,索菲亚并不想让他进来,我听见他们在吵嘴。“不要那么歇斯底里的,亲爱的。”这个男人的声音哽咽了。“你太不可理喻了,你实在不可理喻。”砰砰声又大了一点,最后停止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回去睡觉。”妈妈在黑暗中低语。她挨着我在厚重、臭味的床罩下躺下了,可能这张床是那个胖女人没让他进屋的男人的。想到这个,我有些发抖。但是我的眼皮太重了,躺下来我就睡着了。
可是没过多久,我突然感到奇怪的抓痒,一种灼痛、蠕动的感觉,浑身都是。我甩开被子,找灯的开关。
“妈妈!”
“怎么回事?”教授嘟哝着。妈妈找到了开关,扭亮了床头的灯,我拉起汗衫,看是什么这么痒。
“Gewaltgeshbriben!”妈妈害怕得喊出了声,用手蒙住了脸。是意第绪语,那意味着什么十分可怕的东西。我看看我自己,一条黑色的条纹在我的身上延展着,我不知道是什么。更近点看,现在我明白了这黑色的条纹正在我身上移动,由许多小黑点组成,小的活的东西正沿着我身体爬动。我想把它们弄掉,但是它们粘附在了我身上。
“妈妈!”
“没事的,孩子,嘘。我这就把它们拔掉。它们把自己粘附了在你身上……别害怕……”
妈妈在我面前俯下身,我能猜到她感到很厌恶。她用手指快速、准确地把臭虫从我的身上拨下来,像鸽子啄面包屑一样。然后她用鞋把它们捻死在地板上。这是一场无声的、令人厌恶的战斗,只被教授的粗暴声音打断,她在抱怨我的厉声叫喊和台灯一直开着。
天快亮的时候,妈妈弄完了,我全身红肿,我们不敢关灯,因为臭虫会在黑暗中再回来。教授已经睡着了,我们静静地彼此挨着躺着,妈妈和我。早晨,一道灰茫茫的光线映到我们的脸上,我们已经无法再入睡了。
“再讲点你的爱情吧。”我低声说。
妈妈叹了口气。
“那是很早以前了……”
第二部分 克拉科夫人14、妈妈的爱情
不久,托西亚的妈妈就发现了她女儿有神秘花园,她经常一个人在花园里散步,晚饭甚至都不碰她最爱吃的甜点———葡萄干苹果夹心。但是她妈妈认为什么都不说为好,等着看究竟怎么回事。
毕竟那是她妈妈以前的所作所为:把她16岁的女儿安娜介绍给捷克伯·阿博拉汗莫,这个家庭为她精心挑选的一位年轻人。安娜已经16岁了,从那时起,她就相信爱情是一件非常实际的事情。就像园中的李子树,爱情需要随着时间发芽、成长,需要不时地培养,不时地产出果实,不需要浪费多少话在上面。
托西亚的谜底很快就被揭开了,比预期的要快。她已经疲于玩捉迷藏,她大胆地决定哪天邀她的心上人到家。“哦,顺便,我要戴卫·利柏林去星期天的茶舞。”晚饭后,她回过头来说,匆匆忙忙地上了楼,以免看到她父母的反应,捷克伯·阿博拉汗莫把雪茄从嘴里抽出来,疑问地看着他的妻子。
安娜点点头。“确实就像是这么回事。”她叹着气,“但我不知道她在哪儿找的这个戴卫·利柏林,我只希望他的出身是好人家,哦,好了,我们等着看吧。”
星期天,五点钟准时的,戴卫·利柏林出现在茶舞会上。他为安娜·阿博拉汗莫带了一束鲜花,他穿着一件硬挺的白色衬衫,戴了一顶崭新的草帽。他非常有礼貌,很迷人地吻了阿博拉汗莫夫人的手。但这一切都是徒劳。
“他出身在一个无法让人接受的家庭,”当最后一个客人离开后,安娜向女儿解释道,“嫁给他完全不可能,陶菲拉。”
托西亚放声大哭,不是因为戴卫已经要求她嫁给他,而是她父母的反应让她感到失望。他们叫她陶菲拉,就像叫学校的修女,她就像一个陌生人一样。他们不懂得女儿的感情,他们不懂什么是爱情。他们思想狭隘,缺乏同情。哦,托西亚就要做给他们看。
从那天起,她就开始拒绝吃东西,她不声不响地坐在桌子旁,不动任何东西。她的体重轻了,越来越瘦,眼睛下面的眼圈越来越深,但眼里却充满着挑战。
“哦,吃点东西吧,”安娜劝着她的大女儿,“你必须吃点东西活着。”但是托西亚不听她,如果她不能和戴卫在一起,她也不想活了。
尽管他的家庭背景不好,戴卫现在还是每星期都来拜访。他的礼貌没什么缺点,他的衬衫也总是刚刚熨烫过的。他坚持晚上在夜校学习,他开设了一家建筑公司。一天,他来找捷克伯·阿博拉汗莫,向托西亚求婚了。
捷克伯·阿博拉汗莫给戴卫倒了杯李子白兰地,递给他一支雪茄,关上书房的落地长窗。甚至萨宾有过这种经历的人,通过锁眼也发现不了什么重要的情况。她所能得到的也只不过是些谈话的碎片。
“他们正在谈你。”她对托西亚说,她已经猜到这些了,现在她在房间里的书桌旁埋头读书,又苍白又紧张。
至少一个小时后,落地长窗被打开了。捷克伯·阿博拉汗莫和戴卫·利柏林已经达成了协议。按照犹太人家族的老习俗,戴卫要等托西亚七年,他要用这七年的时间来为他将来的家庭打下一个牢固的经济基础。这两个男人握了握手。
戴维戴上他的帽子离开后,托西亚溜进厨房吃了一大片苹果夹心。
“你真的等了七年吗?”我问,被深深地打动了,我甚至不能想像那样的一个时间跨度。不管怎么说,那似乎都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是的,”妈妈说道,笑容掠过她的脸颊,“我们最后结婚的时候,我已经23岁了,那时我已经从学校毕业,上职业学校了。”
“职业学校?”我不知道妈妈还有职业。
“实际上我想成为一名医生,”她说,有点忧伤,“但你爸爸不想让我去工作。我们想要好多孩子,你知道,至少五个……所以我上了一所秘书学校,就是你学习用打字机打字的地方。”
打字,听起来是件非常讨厌的事,做演员倒是一份令人兴奋的职业。但是说到孩子,倒是让我想到,我应该有弟弟和妹妹,我一个人总是那么孤单。
“我想要一个妹妹!”我冲口而出。
妈妈拍拍我的头,静静地起了床。“我小的时候,跟我妈妈说过同样的话。”她叹了口气,“以后我会告诉你发生的事情的,现在我们该走了,吃点东西。”
我们踮着脚走出了黑暗的房间,教授有节奏的鼾声一直没断,我们来到了街道上。
雪下了一个晚上,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