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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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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阳城北区有一条小街叫神农巷。街不长,也不繁华,但名气颇大。因为这条小街住的药农多,开的药铺多,生药商人多,几乎就是秦国的医药一条街。寻常时日,这条小街很是幽静,一种淡淡的草药异香弥漫得很远很远。无论是药材交易,还是国人来这里寻医抓药,只要进入神农巷,所有人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文雅起来,绝无咸阳南市那般熙熙攘攘。


    这几天,神农巷大大地热闹了起来。


    人们纷纷从小巷口的一个小院子里走出来,匆匆到小巷深处的各家药铺抓药,整日络绎不绝。几家名气大点儿的药铺,抓药者竟排起了长队。奇怪的是,抓药的人如此之多,药铺里的坐堂医士却很冷清,很少有人找他们诊脉开方。医士们先是惊讶,后来便都悻悻地离开了医案,帮着店役抓药去了。药铺的出药量骤然增大,药材生意也顿时好了起来,药农、药商也都比往日忙活了许多。如此一来,神农巷人群川流不息,完全没有了寻常时日的幽静。


    神农巷最大的药铺叫南山堂,这里的堂医叫李儋,是太医令李醯家族的支脉后裔。他是个有心人,自然很清楚,这突然的变化,都是因为巷口小院子里来了一个神奇怪异的医者。这一天他实在悻悻难忍,换了一身寻常布衣,来到了巷口小院子要看个究竟。


    方到巷口,便见大树下坐满了等候就诊的国人,绝大部分都是抱着小儿的年青夫妇。进了院子,院中大树下也坐满了候诊者。人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木牌,提着一袋半两钱,神色安闲地等候着。


    “敢问大姐,这木牌做甚用?”李儋恭敬地问一个抱着小儿的中年女人。


    “看病的人太多,木牌上写着顺号,挨个来,人不挤呢。”


    “这袋半两,够先生的诊金么?”


    女人笑了:“够。先生只收十个半两,谁心里过得去?都想给先生一袋钱,还不知先生收不收呢。”


    “诊金少,药钱贵,是么?”


    “哟,你这书生莫担心,在先生这儿看病花得起呢。诊费十个半两,药钱更少。先生开的都是寻常草药,不值钱,可治大病呢。哪像那些个堂医,不开贵重药治不了病似的。我在这儿守了三天了,才把我这宝贝儿子抱来看的。你放心领个木牌子,回去抱儿子来,没事。”


    “多谢大姐,那我进去领牌子了。”


    李儋走进了中间正屋,静悄悄站在门边打量。只见正中长大的木案前坐着一个童颜鹤发的老人,两边各有三名年青弟子不断记录着老人念出的方子。看了片刻,李儋不禁大是惊讶,这,这样做也能叫看病么?!老人面前根本没有诊脉的棉垫儿,长案上只有几摞散片竹简。每个病人来到面前,老人只是凝眸将病人看得片刻,便立即断定:“此儿积食难消,须得泻去淤积,调理肠胃。”父母连连点头称是之际,老人便念出几味草药来。身边弟子记下,便将竹片交给病儿父母。满怀感激的父母们的钱袋,一律被老人的一个女弟子挡回,每人只要十个“半两”。


    一个病人,就这样看完了病?比军营大将的军令还出得快。


    李儋大奇,生出一种说不清的神秘恐惧。匆匆赶回,立即上书太医府,请官府立即驱逐这个使用妖法的巫医。太医令李醯接到李儋上书,疑心大起却不敢造次,亲自乔装勘察,方信了李儋所言不虚。李醯本想立即知会咸阳令王轼,驱逐这个妖医,但又怕激怒咸阳国人。听口碑,这个妖医擅医小儿杂症。偏老秦人视小儿如命根,对这个妖医大是敬重。若太医府出令驱逐,惹出事来恐难担当。反复思忖,李醯先将这个老人的底细探察了一番,一经探察,方知这个老人竟然是大名赫赫、有“神医”之称的扁鹊。


    李醯大是紧张。这扁鹊声名赫赫,却悄悄来到秦国做甚?真的仅仅是行医救世么?不像,一点儿不像。作为太医令,李醯自然明白,秦国虽然强大了富裕了,但医家名士却没有一个,整个咸阳的医术都很难与山东六国相比。扁鹊留在秦国,要不了多长时间定会声名大噪,那时,这个太医令还会是他李醯么?更重要的是,李氏家族是高居秦国医业首席的望族,扁鹊入秦,眼看李氏的医家首席地位要大打折扣,岂能甘心?但是,要以太医府职权驱逐扁鹊这样的神医,李醯还是不敢。商君执法,亲贵不避,万一撞在刀口上,那可是大灾大祸。想来想去,李醯还是觉得上书商君府,请国府驱逐这个妖医为好。商君天下名士,正宗的法家大师,对怪力乱神之类的妖术巫术素来深恶痛绝,太医府以“驱逐妖医”做根基上书,商君断无拒绝的道理。


    一卷“请逐妖医”的上书,恰恰在商鞅赶回咸阳时送到了商鞅案头。


    埋在心头的久远记忆,一团团地断断续续地涌了上来,商鞅很有些兴奋。


    商鞅在山中修习的少年时期,就知道扁鹊的大名。老师学问无边,自然也很通医道,但每遇弟子或自己的异疾不能诊断,却都要请扁鹊来医治。商鞅还记得,扁鹊是个又高又瘦的老人,一头白发,一身布衣,精神极是矍铄,也和老师一样看不出年岁。扁鹊医病很是奇特,只是静静地坐在病人对面凝神观望。要说“望闻问切”,大约只能占得一个“望”字了。然则就是这样一望,却总能准确说出病情病因。开的药方,也都是些最寻常的草药,可疗效却神奇得惊人。当时,扁鹊给商鞅师兄弟们的震动很大,却没有一个弟子能够说清其中道理。


    后来,老师在茅屋大树下给弟子们开讲“天下医家”,才说起了扁鹊的神奇故事。


    春秋初期,一支秦人从陇西草原流居赵国,与赵人多有通婚。赵人中也多有“秦”姓,以至于流传着一种说法,“秦赵同源,姓氏不分”。赵国与燕国交界处有个郑县,居住着一支秦人部族的后裔,始终保持着“秦”姓,以示自己是秦人后裔。后来,这一族在燕赵拉锯战中衰落了下去,没有再出声名赫赫的人物。大约在春秋中后期,这个部族出了个聪慧少年,名叫秦越人。此儿天分过人,跟一个族叔习武识字,几年间便在族中小有名气了。十六岁时,秦越人像大多后生一样,义无反顾地从戎征战了。过了几年,秦越人小有军功,做了一个驿站的“舍长”。驿站是官府办的,“舍长”是带领兵卒守护驿站的小小将官,当时人称为“馆帅”。驿站在官道边上,专门接待来往官员并负责护送紧急文书,自然也免不了商人、士子路过留宿。


    有一日,驿站来了个皓首白发的老人,手拄一支竹杖,身背一只葫芦,徒步逍遥而来。说是商人吧,没有货车;说是百工吧,没有徒弟工具;说是官员吧,没有轺车;说是名士游学吧,没有官府的凭牌……一时间谁也弄不清老人的身份。时已暮色,驿丞偏偏不让老人留宿,说是没有官府凭牌不能留住驿站,除非有人担保。这时,秦越人恰恰出来巡查,见老人慈善祥和,毫无半点怪诞戾气,便担保老人住进了驿站。老人毫无谢意,竟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到了第三天,老人病了,发热发冷得奄奄一息。秦越人请来了县城里最好的一个老医士为老人诊脉,老人却拒绝了,只是教秦越人在每天晚上月亮升起时扶他到院中打坐。过了几天,老人居然好了,只是体弱身虚,依然住了下来将息。驿丞与驿站吏员仆役觉得这个老头儿大是怪诞,根本无人理睬。老人的起居与驿站费用等,都是秦越人一力照拂。一个月后,老人走了。从此以后,每过几个月,这位老人都要来这个驿站住上几日,却是甚事也没有。每次都是秦越人照料,老人要住几日便几日,他从来不问老人要做何事要去哪里。


    倏忽十多年过去,秦越人已经三十岁了。有次老人路过,又在驿站住了下来。到了晚上,秦越人正在驿站门口查夜,老人却在月下笑着向他招手。秦越人以为老人有事,便跟老人到了他住的小石屋。老人让秦越人坐在石礅上,笑道:“秦越人,你不想知道老夫是谁么?”秦越人恭敬拱手道:“前辈年高德劭,必是高人隐士,在下何须多扰?”老人笑了:“后生啊,老夫乃长桑君也。观你十年有余,知你大有通悟灵犀,只是蒙昧未开也。再者,你秉性端正,施恩于人不图报,且能持之以恒,正是老夫寻觅之人。老夫欲传你一件物事,不知你能否接纳?”秦越人欣然道:“多蒙前辈不弃,越人愿为前辈完成心愿。”“噢?”老人眼睛一亮,“你也不问老夫要传你何物?先竟自接纳?”秦越人道:“前辈高人,所传必善,越人何须多问?”长桑君哈哈大笑:“好!老夫所传得其人也。”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发黄的小羊皮包,“这是一味闲药。不得人不传,你能做到么?”秦越人想了想道:“越人谨记,考心二十年,方可得人而传。”


    “小子果然明白!”长桑君赞叹一声,将小包递给秦越人,叮嘱道:“将此药分为三十份,每日清晨以上池之水服之,三十日后,功效自知。”


    “敢问前辈,何谓上池之水?”


    “水未至地,谓之上池,竹木花草之朝露是也。”老人说罢,又将秦越人领到屋角,指着一口木箱道:“这是三十六卷医方,可济世以恒,唯韧善者可当之。汝好自为之也。”一言落点,倏忽不见。


    秦越人没有惊讶,他本来就没有当老人是尘世俗人。


    收藏好老人的赠物,秦越人就去找驿丞辞官。驿丞本来就觉得他和那个神秘兮兮的老头儿一般特异,大是看不顺眼,听说他要辞官回乡,一口答应代为上达,竟自许他去了。回到老家,父母已经过世了。秦越人也不与乡人来往,只是每日清晨到山上去采集上池之水服药,服了药便在深山幽谷竟日打坐,直到红日西沉,却也不渴不饿。如此三十日之后,他于暮色回到家中,却突然看见邻居的女子坐在灯下织补,连她的五脏六腑都看得一清二楚!秦越人大惊,捂住眼睛冷静了许久,才悟到自己有了异能……静下心来,秦越人搬出长桑君的书箱翻了起来,发现上面记载的都是药方。奇特的是,这些药方配伍都很简单,最多的也只有十味草药,很好记;用药也都是极为寻常的草药,没有一样珍奇贵重的药材,更没有那些不可思议的药引子。


    秦越人明白了,这是长桑君要他救世,为天下庶民解除病痛。


    秦越人开始在乡里行医了。一出山,声名大振。因为他医术通神,人们就说他是黄帝时的神医扁鹊复生,叫他“扁鹊”。时间一长,“秦越人”这名字倒无人知道了。


    对于此等神奇的传说,商鞅历来有个准则,善则信之,恶则否之。怪力乱神,原本难以说清,只要为善,就不能当做妖术抹熬。否则,如何孔夫子都要对怪力乱神不置可否?墨子大师都要敬天明鬼?神而善之,神又何妨?老师讲述这段神奇故事时,本来也是不置可否的。


    后来,商鞅到了安邑,又听到了不少扁鹊的神奇故事。


    最教商鞅不能忘记的,是扁鹊对齐桓公的神明诊断。


    齐国先后有两个桓公,第一个是春秋时代大名赫赫的五霸之首齐桓公姜小白,第二个是战国初期田氏夺取齐国政权后的首任国君——齐桓公田午。扁鹊见的齐桓公正是这第二个齐桓公田午。此公专横自负,身体壮硕异常。有一日在后宫习武,不慎将脚扭伤,疼得唏嘘冒汗不止。这种外伤,太医急切间没有办法,便请来了正在临淄专治骨病的扁鹊。扁鹊将齐桓公的伤处凝目看了片刻,抓住齐桓公的脚脖子猛力一转,只听“咔嚓”“哎哟”两声,齐桓公顿时轻松。仔细一看,脚上的红肿竟渐渐消退,不消半个时辰便行走如常。齐桓公高兴,命人摆上酒宴答谢。谁知当齐桓公举爵向扁鹊敬酒时,扁鹊没有举爵,却拱手正色道:“国公已病入腠理,不宜饮酒。”齐桓公满脸不悦道:“寡人无疾。”扁鹊起身作礼道:“越人一介医士,国公无疾,自当告退。”说完走了。齐桓公对臣僚内侍们笑道:“医者好利,总是将没病之人说成有病,赚利成名罢了。”


    过了几日,齐桓公心血来潮,又派太医将扁鹊请来,悻悻问道:“先生,寡人还有疾么?”扁鹊凝神观望,郑重拱手道:“国公已病入血脉,当及早医治。”齐桓公生气地挥挥手,话也不说,就教扁鹊走了。但齐桓公生性执拗,总忘不了这档子事,总想教扁鹊说他没有病,于是过了几日又将扁鹊召来:“先生,寡人还是有疾么?”扁鹊道:“国公之病,已入肠胃根本,很难治了。”齐桓公哈哈大笑,拍着胸脯:“先生也,天下有如此壮实的病人么?”扁鹊也不说话,默默走了。


    又过了几日,齐桓公想想觉得奇怪,一个游历天下的神医,何以总是说自己有病?而且一次比一次说得重?莫非自己真的有太医查不出来的病?还是召他来再看看,毕竟是性命要紧,否则,始终是个挥之不去的阴影。谁知,这次扁鹊进宫后只是看了齐桓公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齐桓公大为诧异,派内侍立即赶上扁鹊问个究竟。扁鹊对内侍说:“国君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夫复何言?”内侍惊讶:“先生,前几日不是还说能医么?”扁鹊微笑道:“病入腠理,烫熨所能治也。病入血脉,刀灸所能治也。病入肠胃,良药和酒可以治也。病入膏肓,虽上天司命,亦无可奈何,何况人乎?”


    五日之后,齐桓公病发了,四处派人请扁鹊医治,扁鹊却已经离开了临淄。


    声名赫赫的齐桓公,就这样在盛年之期骤然死了。


    从此以后,扁鹊行医有了六不治:骄横不论于理者不治,轻身重财者不治,酒食无度不听医谏者不治,放纵阴阳不能藏气者不治,羸弱不能服药者不治,信巫不信医者不治。这六不治中,“信巫不信医”这条最是要紧。本来就有许多人说扁鹊是“巫医”,可偏偏他自己就不信巫术,而且也不为相信巫术的人治病。仅此一点,商鞅就认定扁鹊决然是医家神圣,而不是欺世盗名的妖邪术士。


    扁鹊可谓医家奇才。他行医赵国,见国人看重女子,便专治女病,被赵国人称为“带下医”。到周室洛阳,见周人尊爱老人,便专治老人多发的眼耳鼻喉病。到齐魏两国,见国人尚武,便专治练武易得的骨伤病。如今到了秦国,见秦国人钟爱小儿,便又做了医家最头疼的儿医。可以说,扁鹊的医术无所不包,无所不精。


    如此不世出的医家大师来到咸阳,岂不是国君病体的救星?如何竟被太医令李醯看做了巫医?李醯和太医们明明对孝公的病束手无策,如何不思请扁鹊医治,却要将他逐出咸阳?而且冠冕堂皇地加上了“护我新法”的名义。商鞅不由一阵怒火上冲,就想立即将李醯交廷尉府勘问。思忖良久,还是压下怒火,唤来府中领书,吩咐他立即派人探听扁鹊医馆的所在;又立即派荆南飞骑咸阳令王轼府中,送去一道手令,密令王轼着意保护好扁鹊医馆,不得有任何差错。分派完毕,商鞅将李醯的上书揣在袖中,匆匆走进了寝室,对荧玉说明原委,俩人商议多时,方才就寝。


    次日清晨,一辆四面垂帘的宽大马车出了商君府,几经曲折,驶向一条宽阔幽静的石板街。这正是咸阳城内远离商市的神农街,此刻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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