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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2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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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了校军场?”司马错惊讶了。


    “如何?我去不得么?”


    司马错叹息了一声,一阵沉默,良久,语气沉沉道:“这大力神,只怕不是吉兆。”


    张仪内心一动,却不好应答。当初司马错力主攻取巴蜀,张仪是反对的。两三年之后,司马错却使巴蜀三千里变成了秦国的土地臣民,使秦国变成了与楚国一般广袤的大国。这不仅是军事上的成功,而且是谋略上的成功。战国大争,上将军与丞相原是国家的两根柱石,却又是常常发生摩擦的传统对手。尽管丞相以“统摄国政”的全面权力居于朝班之首,但在刀兵时代,作为统辖全*马的上将军的权力,却也是更实在的。更何况,上将军的爵位官俸,历来都是与丞相同等的。实际的权力格局往往是:谁更有才华、更有权谋、更有功勋、更有实力、更能够影响君主与朝野,谁便是第一位的权臣。张仪是名动天下的大策士,利口雄辩天下第一,邦交纵横算无遗策,却偏偏是两次都栽到了司马错手里。第一次房陵失算,还算情有可原,毕竟张仪不是兵家名将,当时也还没有入秦为相。然则这第二次,可是攻守大谋略的直面较量,更是张仪的强项,结局却偏偏又是张仪错了,而且错得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辩解的理由。对于张仪这种以才智立身的布衣丞相而言,这种失败几乎是不能忍受的。


    可也忒煞作怪,张仪偏偏就对司马错没有妒火中烧,没有敌对心绪。与其说是张仪胸襟开阔,毋宁说是司马错的秉性品性化解了可能产生的摩擦。与张仪的飞扬洒脱相反,司马错厚重笃实,不张扬不浮躁,谋略来得缓慢,却是扎实细密,一旦谋定,几乎没有人能将他的谋划驳倒。但两人却有一点共同处,都是一心只想将事做好,都没有非分野心。恰恰是这唯一的共同点,使两人成就了良马同槽的美谈。用樗里疾的话说:“秦有良相名将如张仪司马错者,天意也!”在秦国历史上,后来的范雎与白起、吕不韦与蒙骜、李斯与王翦蒙恬,都做了权力场某种程度的对手,最终也都是导致了某一方牺牲,甚至双方同归于尽的结局,由此可见张仪与司马错之可贵了。


    虽说没有嫌隙,张仪对待从巴蜀大凯旋的司马错还是十分慎重的。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张仪感觉到了咸阳正在发生着一种微妙的变化,正在弥漫着一种隐隐约约的躁动。一个最令张仪困惑的事情是:身为太子的嬴荡,纵然果真是一个大力神,如何便要这等炫耀膂力?秦国之威难道就在一个力士身上?这种经过秦王允许的炫耀,绝非空穴来风。可是,它究竟意味若何?却又很难说得清楚。这种变化,恰恰发生在他离开咸阳之后司马错班师的这段时间。张仪虽则有所警觉,但他却不想当着深沉多思的司马错,去竭力捕捉这种感觉。张仪知道,纵是才智独步天下,要说清一种朦胧的警觉,也是很危险的。


    “巴蜀茶叶,如此碧绿,直与吴越震泽茶媲美。”张仪端详着陶杯中碧绿的茶水,悠然笑了。


    “巴蜀两邦,地大物博,多有沃野,若治理得法,一等粮仓也。”司马错叹息了一声。


    “治理巴蜀,是我职责所在,上将军有何高见?”张仪眼睛一亮。


    “邦交理民,丞相原是圣手,司马错何敢高见?”这便是司马错,短处绝不做长处炫耀。


    “夺取巴蜀,为秦国奠定大富强根基,乃不世奇功,上将军何有忧心?”


    “不瞒丞相,司马错之忧,不在巴蜀,而在咸阳。”司马错又是一声叹息。


    张仪心头一跳,要脱口追问,蓦然之间生生刹住淡淡笑道:“今日庆典太得铺排?”


    司马错摇摇头:“丞相若有耐心,且听我从头说来。”


    张仪点头道:“你我将相多年,自当披肝沥胆,上将军但直言相向。”


    司马错略一思忖,起身吩咐家老闭门谢客,回过身坐下来,对张仪娓娓说出了一番故事。


    进军巴蜀前,秦惠王突然来到大散关军营,说是要教太子从军出征历练。司马错大是惊讶,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虽说,战国时王子从军作战极是寻常,许多王子还成了有名的战将,如秦孝公嬴渠梁嬴虔兄弟便都是著名将领。然则太子毕竟是国家储君,带兵统帅通常都很怕太子随军,一则是统帅的保护责任太大,二则是怕太子掣肘军中决策。在司马错,则还多了一层顾虑,即从来没有与太子来往过,不知这个太子究竟何等人物。若是个膏粱子弟或纨绔少年,岂非大大不便?但若要谢绝,却又有拒绝监军之嫌。但凡大将都明白:王子随军,名义上是历练,实际上多多少少都有着监视大军的秘密王命,公然拒绝,岂非平添君臣嫌隙?


    秦惠王见司马错沉吟不语,明明朗朗道:“上将军无须担心,本王与太子约法三章:只为卒伍,不入军帐,不问军令。”说着一声叹息,“本王生平未入军旅,实在是一大憾事。本王这个儿子嬴荡,天生好武,却是稳健不足,若不入军历练,只怕他难当大任。”司马错道:“臣无别心,唯虑战场乃性命相搏之地,太子若有差池,国家不幸也。”秦惠王慨然道:“贪生怕死之君,更是邦国大难,太子若在军旅阵亡,也是天意了。”说罢啪啪拍了两掌,帐外大步赳赳走进一人。司马错一看,此人宛若胡人猛士般的奇异长相,一时惊讶得瞠目结舌。及至太子以军中之礼参见,司马错方才醒悟,连忙伸手去扶。太子却是一躬到底,瓮声瓮气道:“嬴荡入军,自当遵从军法,上将军若不将我做军士对待,宁不入军。”说话间,脸红到了脖子根上。司马错见太子虽然生硬,却也实在,二话没说,吩咐军务司马拿来一套兵士衣甲。太子当场脱去斗篷丝衣,换上了皮甲短装,眉宇间兴致勃勃。


    司马错送走秦惠王,却为如何分发太子作了难:留在身边做中军护卫,既非秦王初衷,太子也不乐意;当真做一个小卒分下去,却有哪个小头目能领住这座尊神?嬴荡看出司马错为难,憨厚地笑了:“上将军莫得为难,不要说出嬴荡姓名,当做寻常卒子分配,岂不省事?”司马错道:“依你。只是要想个名字方好。”嬴荡道:“安一个胡人名字,阿木拉。”司马错笑了:“好,就阿木拉,做骑兵?还是做步兵?”嬴荡道:“步骑都想做。”司马错思忖一番,带着嬴荡到前军去了。


    前军,是司马错为奔袭巴蜀新组的一支先锋大军,全军两万人,先锋大将是张仪熟悉的白山。因了蜀道艰难崎岖,大多数山路、栈道、峡谷、隘口,都要前军徒步涉险为主力开道。所以这前军将士,全部由既做过步卒又做过骑兵的精锐组成,人人都能上马做骑士,下马做步卒。司马错来到前军营地,没有到白山的大帐,辨认着旗帜颜色,径直到了一座牛皮小帐篷。


    “白起可在帐中?”司马错在帐外高声喊话。


    “禀报上将军:伍长白起在!”帐中一声浑厚果断的应答,便见一个头盔矛枪上有一绺黑缨的精悍武卒大步走了出来,身后一字排开了四尊黑铁塔一般的壮汉。


    司马错笑道:“好耳力。如何听出我声?”


    白起赳赳高声:“禀报上将军:伍长白起听过上将军对全军训示!”


    司马错点头道:“伍长白起,这是陇西武士阿木拉,远道从军,配在你麾下做武卒。”


    “禀报上将军:白起卒伍多出一人,须得前军主将准许。”白起站得像一尊铁塔。


    司马错点头道:“白山将军我去说,你带人便是。”


    “嗨!”白起一碰脚跟,立即下令,“武卒阿木拉答话,有何武技特长?”


    阿木拉立即挺胸高声:“禀报伍长:阿木拉力道第一!剑术第二!”


    话音落点,白起身后的四尊黑铁塔“哧——”地咧开了大嘴,虽然不敢公然大笑,那无声的蔑视却是显然的。白起没有回头便喊了一声:“乌获出队!”只听“嗨”的一声,一尊铁塔“嗵嗵”走到了队前,仿佛大石夯到了地面一般。


    白起高声下令:“阿木拉!与乌获扳腕较力!”


    “嗨!”阿木拉瓮声答应,伸出了粗大的右手,手腕上一寸多长的茸茸黄毛,活像是一只硕大肥厚的熊掌。


    “对劲!”对面黑铁塔嘿嘿冷笑着,一只同样肥大厚实的黑手搭了上去。


    “一,二,扳——”


    两声大吼同时响起,两座雄伟的身躯同时拱背发力,两只粗壮的胳膊猛然抖抖地僵持住了。倏忽之间,四只大脚一起陷进了泥土里。看着两人猛兽般的对峙,白起与身后的武卒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正在僵持之中,金发阿木拉一声虎吼,黑铁塔一般的乌获轰然倒在了地上。这一下,连见惯了军中力士的司马错也大感诧异。


    “彩——”武卒们不禁同声大喝。


    白起高声道:“较力扳腕,阿木拉胜!孟贲,将你的重剑给阿木拉!”


    “嗨!”一座黑铁塔吼应一声,一柄长大黑物呼啸飞出,直扑阿木拉。阿木拉气静神闲,伸手抄住了飞来长物,口中叫道:“好剑!当真趁手!”


    司马错一看惊讶莫名,这口重剑除了雪亮的锋刃,通体黑森森长矛一般,少说也有三十斤重量。军中用剑都是统一打造,虽也有轻重长短之分,但配给一些大力武士的重剑,最重也没有超过十五斤者。司马错精通各种兵器,深知一口十五斤的长剑,要在马上连续挥舞,劈杀一场最短大战所需要的两个时辰,没有超常膂力,断然无法支撑,更何况眼前这口三十余斤的重剑?再说秦军法度森严,历来不许兵士携带私家兵器入伍,这重剑却是从何而来?


    “孟贲回话,你这口重剑可是军中打造?”司马错脸色沉了下来。


    “禀报上将军!”孟贲的声音铜钟般洪亮,“因小卒力大,伍长请命前军主将,特准小卒打造了这口重剑。”


    “乌获,莫非也有重兵器?”


    “禀报,上将军。”扳腕落败的乌获甚是木讷,“我是这支带钩大铁矛,一百二十斤重。”说着上前两步,挺出了一支碗口粗丈余长的黑沉沉铁矛,那带钩的矛枪有三尺长短,当真令人望而生畏。


    “一百二十斤?你如何使法?”司马错大是疑惑。


    乌获嘿嘿笑了:“这,小卒说不清,要伍长说。”


    “禀报上将军。”白起赳赳高声道,“孟贲乌获,均不通骑术,只能步战。乌获更有一长,行走如飞,善于攀缘。故而兵器为带钩长矛,遇有绝壁险关,乌获可借此兵器攀缘凿道。”


    “好!”司马错不禁赞叹,“巴蜀山地,正是险道重重,这钩矛大有用场。谁的主意?”


    “伍长!”四尊铁塔同时吼了一声。


    司马错赞赏地望了白起一眼:“白起,我下令白山将军:白起一伍六卒,为全军开路尖刀。”


    “嗨!”这次,白起、阿木拉六人齐齐地吼了一声,分外兴奋。


    司马错笑道:“白起,你要与阿木拉比剑么?”


    “禀报上将军:明白阿木拉剑术高低,便能编定战场次序。”


    “好!比,我也见识一番。”司马错此话,却是说给这位“阿木拉”听的,意思是要告诉他:入军历练,没有空谈,更无照拂,可是要一刀一枪见功夫的。


    阿木拉掂掂重剑道:“我用重剑,占了伍长便宜,还是用常剑。”


    白起笑道:“无妨,剑术原不在剑器轻重,何况我也是十五斤重剑。”说罢一伸手,有一柄带鞘长剑呼啸飞来,白起扬手抄住,长剑锵然出鞘,却是一口青光闪烁的精铁重剑。能使此剑,足见白起也是军中猛士无疑。阿木拉见白起抄剑出剑,便知这个小小伍长确实是剑术高手,稳稳地挺出了长大的重剑,等着白起进攻。


    白起却道:“军中比剑,不是剑士比剑,是战场之上的实战劈杀,架力士木桩。”


    只听“嗨”的一声,乌获挟着两根大木走来,“嗵嗵”往地上一蹾,大木陷进地面半尺有余,稳稳地栽在了中间,足足有一人合抱粗细,比寻常一条大汉可是粗出了许多。孟贲洪钟般叫道:“这是我练重剑的木桩,你阿木拉能一剑劈到底,就比我强!”阿木拉冷笑道:“这么说,孟贲劈不到底?”孟贲叫道:“对!我能一拳打碎这粗家伙,可就是用剑不行,忒煞怪了。”白起道:“阿木拉,你先劈。”


    阿木拉围着粗大的木桩转了一圈,凝神站定,突然一声大喝,高高跃起,双手举剑奋力劈下。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重剑在离地面一尺高低处,卡在大木中不能动了。阿木拉愣怔变色,愤然抽剑,却连木桩也“扑通”拉倒,一抬双臂,竟连那合抱粗细的树段也举过了头顶。又是一声大吼,连着大木砸到地面,“嗵”的一声,树段陷下地面二尺许。饶是如此,重剑还是死死夹在大木中不能动弹。阿木拉面色铁青,沙哑地吼叫一声,一拳打向被重剑劈过的大木裂缝,只听“咔嚓”一声大响,合抱粗的树段拦腰断开,飞成了四分五裂的碎块。


    阿木拉气咻咻道:“敢请伍长劈来我看!”


    白起没有说话,走到另一根木桩前站定,突然一个飞身跃起,空中一声大吼,剑光如一道白练斜斜劈下,但听咔嚓脆响,粗大的木桩应声分为两半。看那木桩断面,却是光洁的刀劈平面,而绝不是震开的裂缝痕迹。这在骑士中叫做“刀面”,一段木桩的“刀面”若能贯穿木桩头尾,意味着这一剑从始到终都在劈杀,剑术力道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军中将士无一人不懂此中道理,所以齐齐地大喝了一声:“彩——”


    阿木拉绕着木桩端详了一圈,向白起慨然一拱:“伍长剑术,天下第一!”


    白起没有理会,高声道:“阿木拉膂力过人,与孟贲乌获成三人卒,为全军尖刀!”


    “嗨!”三尊铁塔齐齐地虎吼了一声。


    从此,白起六卒威震三军。千里巴蜀险道,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一人顶得百人。有一次,前军逶迤抵达一处绝壁险关,当地人称巴子梁。这是横亘在大峡谷中的一道山梁,形如天降巨蟒,怪石嶙峋,却又是寸草不生,仿佛青苍苍崇山峻岭中的一块黑秃疥癣,令人望而生畏。偏这道巴子梁又是通往蜀中腹地的必经之路,若绕道群山行走,至少需得半年时光。司马错入巴蜀前,曾经搜集了巴蜀各地所有的地理方志,其中有一卷叫做《巴蜀山水志》,书云:“巴子梁者,高山嵯峨,岩石磊落,倾侧萦回,下临峭壑;行者扳缘,或攀木而升,或绳索相牵而上,陟高若将登天,巴蜀之人,以为至险,唯猎户药农鸟兽可行,商旅至此绝迹也。”


    就在大军望山兴叹的时节,白起六卒一番密议,立即开始了攀缘开路。


    铁钩长矛的乌获当先攀上。他腰间结了一根粗大的牛皮绳,只听当当山响,他便一步一步地上了山腰。三丈之后是孟贲,腰间大带捆在乌获的牛皮大绳之上,双脚只需蹬住一块山石,双手便能着力。他结结实实地挥舞着重剑,只管凿开一个又一个碗口大小的石洞,每排三个,间隔一尺,惊人的均匀扎实。第三个便是那个阿木拉,同样将大绳捆在腰间,背上背了一大袋削好的粗大木楔,手持一个大铁锤,一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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