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6-醉眼看金庸-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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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并非无懈可击,但是却触及了武侠的根本存在价值问题:武侠作品中的武侠,到底是作为什么而存在?是“成年人的童话”,还是使人陷入梦幻的精神鸦片?或者说,这仍然是金庸曾经回答过的问题:武侠小说要不要为它的教育功能负责?文学需不需要规定基本倾向和立场?文学的“社会意义”是否仅仅依靠它的现实意义来判断?消遣文学到底有没有存在的价值?等等。
针对这篇文章,严家炎写了《答“拒绝金庸”——兼论金庸小说的文学史地位》对《拒绝金庸》的逻辑进行了反驳,另有童志刚在《今日名流》上发表《且慢拒绝金庸》,针对鄢文中说他拒绝读金庸作品的行为,建议鄢先生先去读完金庸作品和金学研究著作后再来发表高见。
沸沸扬扬的争论过后,随着学者呼叫,通俗文学越来越受关注,在文学史中占的分量越来越大。“雅”、“俗”的对立统一,也成为许多文学研究者关心的问题。而金庸作为当代通俗文学作品的成熟代表,自然被作为典型受到最高的关注。
1998年,在美国召开了金庸小说与20世纪中国文学国际学术讨论会。1999年,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了评点本《金庸武侠全集》,评点者为大陆多位金庸研究专家。同年,金庸被聘任为浙江大学人文学院院长。随着“金庸热”的升温和网络的普及,世纪末终于爆发了一次涉及社会各文化层次的大论战。这场论战的起源,是著名的“痞子作家”王朔的一篇《我看金庸》。
平心而论,这篇文章冲击力,是在它语气的“骂”上,并提了“四大天王、成龙电影、琼瑶电视剧和金庸小说,可称为四大俗”。而在基本论点上,实际并未超出鄢烈山的指责。但是由于王朔的名气大大超过鄢烈山,曾经也影响过一代青年,而网络的推广使大家自由、迅速地发表和交流意见成为了可能,因此,此文一出,立刻在网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两边的支持者在新浪上的“金庸客栈”和“王朔个人聊天室”中,发贴争论,硝烟滚滚。其中,许多金迷由于感到自己心爱的作者作品被侮辱谩骂,感情受到伤害,因此非常愤怒,乃至口出粗言鄙语,种种有之。王朔这篇文章本身并非是严肃的学术探讨,因此这场论争主要发生在读者之中,意气成分较重。这也可以看出,通俗小说的地位提高,不但改变了通俗文学的命运,而且也使从通俗文学出发,没有强大学术基础和文化背景,只是单纯抒发身为读者的感受的“通俗评论”,成为一种不可忽视的声音。
金庸本人对此的反应,却显得比较平静,接受采访时只是泛言“王朔先生与我不会有个人恩怨,我的小说既然是文艺作品,总会有人说好,有人说差。我非常欢迎有人批评我的小说”。随后在《文汇报》上发表一篇短文《不虞之誉与求全之毁》,意思相近。
与本文同时刊出的,还有著名金庸研究家陈墨先生的文章《金庸小说长盛不衰值得研究》,对王朔的观点进行了批评。数天后,在《中华读书报》上刊登出中国社科院研究员袁良骏的《再说雅俗——以金庸为例》,指出传统武侠小说五大弊病,在肯定金庸小说比起旧武侠的四点进步后,笔锋一转,抨击金庸小说从根本上,仍然没有脱离旧武侠的局限,仍然是一种陈腐落后的作品。
对于金庸小说的论争,由此扩大到学术界内。随后,严家炎先声撰文捍卫金庸小说的价值,而袁良骏先生则再撰文反击。在这一过程中,许多网友也参与了讨论,对论争发表了他们各自的看法,对于金庸小说的争论,还会长期一直延续下去。
有趣的是,对于金庸的批评,基本是对武侠小说的“整体意义”作评价,而为金庸小说正名,则重在强调金庸小说“个体”的艺术价值。随着“金学研究”的越来越深入,许多学者对于金庸的态度,也由当年的惊喜开始向反思转化,金庸小说和武侠小说到底应该被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上,而金庸之外的武侠作家,如古龙、温瑞安等,又应该被如何评判,金庸的创作是不是真的“超越于一般武侠小说”,是不是真的代表了“打通雅俗”的可能,而支持武侠的一方是支持“武侠小说”的生存发展,还是仅仅将“金氏武侠”送上文学史的高位,看来还是一个有无穷开拓领域的话题。
2000年11月,在北京大学召开了金庸小说国际研讨会。金庸现在担任浙江大学人文学院院长,并于2002年5月受聘为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如今,他已经招收了他的第一批博士生,并且在访谈中,透露出写一部中国通史的计划。随着央视投拍的由金庸小说改编的电视剧播映,金庸再次成为媒体的热门话题,而重新修改他作品的计划,则又引发了读者的大规模争议。看来,“隐”亦不易,年过八十的金庸,依然畅游于名与利、文与商、个人与公众、政治与艺术之间,而诸多是非功过,也只能留待后来人评说了。
第一部分 金庸的小说人生第8节 告诉你——世界,我相信(1)
——《书剑恩仇录》赏析
《书剑恩仇录》是金庸先生的第一部武侠小说,写于1955年。或者是因为初创,该部小说的前半部,未脱传统武侠某些弊端。不分青红皂白的快意恩仇,近乎病态的相互依存的义气,帮会组织形式的专制,虽然武戏繁多,却令人窒息。展现的完全是以人力、武力、财力为后盾的利益斗争。最为典型的是,陈家洛带着红花会的人马去逼周仲英以子偿命的情节。前者咄咄逼人的气势可见一斑。周绮的话道出了某种真理:“红花会的人哪,很爱瞧不起人。冰姊姊,我可不是说你。”
香香公主的出场,仿佛一曲优美的乐声,给血腥、暴力、仇杀抹上了一丝温暖的色彩,使整部小说朝着唯美方向转化,中和了杀伐之气。
请看陈家洛最后一次陪香香公主去看长城:
魂断城头日已昏
陈家洛黯然半晌,两人上马又行。一路上山,不多时到了居庸关,只见两崖峻绝,层峦叠嶂,城墙绵亘无尽,如长蛇般蜿蜒于丛山之间。香香公主道:“花这许多功夫造这条大东西干什么?”陈家洛道:“那是为了防北边的敌人打进来。在这长城南北,不知有多少人掷了头颅,流了鲜血。”香香公主道:“男人真是奇怪,大家不高高兴兴的一起跳舞唱歌,偏要打仗,害得多少人送命受苦,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处。”陈家洛道:“要是皇帝听你的话,你叫他别去打边疆上那些可怜的人,好么?”
香香公主见他说得郑重,道:“我永远不再见这坏皇帝。”陈家洛道:“倘苦你能使他听你的话,那么你一定要劝他别做坏事,给百姓多做点好事。你答应我这句话。”香香公主笑道:“你说得真古怪。你要我做什么事,难道我有不肯听的么?”陈家洛道:“喀丝丽,多谢你。”香香公主嫣然一笑。
两人携手在长城外走了一程。香香公主道:“我忽然想到一件事。”陈家洛道:“什么?”香香公主道:“今天我玩得真开心,是因为这里风景好么?不是的。我知道是因为和你在一起。只要你在我身旁,就是在最难看的地方,我也会喜欢的。”陈家洛越是见她欢愉,心里越是难受,问道:“你有什么事想叫我做的么?”香香公主一怔,道:“你待我真好,什么都给我做好了。我要的东西,我不必说,你就去给我拿了来。”说着从怀里摸出那朵雪中莲来,莲花虽已枯萎,但仍是芳香馥郁,笑道:“只有一件事你不肯做,我要你唱歌,你却推说不会。”
陈家洛笑道:“我真的从来没唱过歌。”香香公主假装板起了脸,道:“好,以后我也不唱歌给你听。”陈家洛心想:“我俩今生今世,就只有今日一天相聚了。我唱个歌给她听,让她笑一下,也是好的。”说道:“小时候曾听我妈妈的使女唱过几首曲子,我还记得。我唱给你听,你可不许笑。”香香公主拍手笑道:“好好,快唱!”
陈家洛想了一下,唱道:“细细的雨儿蒙蒙淞淞的下,悠悠的风儿阵阵的刮。楼儿下有个人儿说些风风流流的话,我只当是情人,不由得口儿里低低声声的骂。细看他,却原来不是标标致致的他,吓得我不禁心中慌慌张张的怕。”
陈家洛唱毕,把曲中的意思用回语解释了一遍,香香公主听得直笑,说道:“原来这个大姑娘眼睛不大好。”正自欢笑,忽见陈家洛眼眶红了,两行泪水从脸上流了下来,惊道:“干么你伤心啊?啊,你定是想起了你妈妈,想起了从前唱这歌的人。咱们别唱了。”
两人在长城内外看了一遍,见城墙外建雉堞,内筑石栏,中有甬道,每三十余丈有一墩台。陈家洛见了这放烽火的墩台,想起霍青桐在回部烧狼烟大破清兵,这时不知生死如何,更是愁上加愁,虽然强颜欢笑,但总不免流露伤痛之色。
香香公主道:“我知你在想什么?”陈家洛道:“是么?”香香公主道:“嗯,你在想我姊姊。”陈家洛道:“你怎知道?”香香公主道:“以前我们三个人一起在那古城里,虽然危险,可是我见你是多么快乐。唉,你放心好啦!”陈家洛拉住她手,问道:“喀丝丽,你说什么?”
香香公主叹道:“以前我是个小孩子,甚么也不懂。可是我在皇宫里住了这些日子,我天天在回想跟你在一起的情景,从前许多不懂的事,现今都懂了。我姊姊一直在喜欢你,你也喜欢她。是么?”陈家洛道:“是的,我本来不该瞒你。”香香公主道:“不过我知道,你也是真心喜欢我的。我没有你,我就活不成。咱们快去找姊姊,找到之后,咱三人永远快快乐乐的在一起,你说那可有多好。”说到这里,眼中一阵明亮,脸上闪耀着光采,心中欢愉已极。陈家洛紧紧握着她手,柔声道:“喀丝丽,你想得真好,你和你姊姊,都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香香公主站着向远眺望,忽见西首太阳照耀下有水光闪烁,侧耳细听,水声有如琴鸣,喜道:“你听,这声音多美。”陈家洛道:“那是弹琴峡。”香香公主道:“去瞧瞧。”
两人从乱山丛中穿了过去,走到临近,只见一道清泉从山石间激射而出,水声淙淙,时高时低,真如音乐一般。
香香公主走到水边,笑道:“我在这里洗洗脚,可以么?”陈家洛笑道:“你洗吧。”她除下鞋袜,踏入水里,只觉一阵清凉,碧绿的清水从她白如凝脂的脚背上流过。陈家洛猛见自己身影倒映在水里,原来日已偏西,从衣囊里拿出些干粮来两人吃了。香香公主靠在他的身上,一面吃饼,一面用手帕揩脚。
陈家洛一咬牙,说道:“喀丝丽,我要对你说一件事。”她转过身来,双手搂着他,把头藏在他的怀里,低声道:“我知道你爱我。你不说我也明白。不用说啦。”他心里一酸,一句冲到口边的话又缩了回去,过了一阵,道:“咱们在玉峰里看到那玛米儿的遗书,你还记得么?”香香公主道:“她现在和她的阿里一起住在天上,那很好。”陈家洛道:“你们伊斯兰教相信好人死了之后,会永远在乐园里享福,是不是?”香香公主道:“那当然是这样。”陈家洛道:“我回到北京之后、就去找你们伊斯兰教的阿訇,请他教导我,让我好好做一个伊斯兰教的教徒。”
香香公主大喜过望,想不到他竟会自愿皈依伊斯兰教,仰起头来,叫道:“大哥,大哥,你真的这样好么?”陈家洛道:“我一定这样做。”香香公主道:“你为了爱我,连这件事也肯了。我本来是不敢想的。”陈家洛缓缓的道:“因为今生我们不能在一起。我要在死了之后,天天陪着你。”
香香公主听了这话,犹如身受雷轰,呆了半晌,颤声道:“你……你说什么?今生我们不能在一起?”陈家洛道:“是的,过了今天,咱们不能再相见了。”香香公主惊道:“为什么?”身子颤动,两颗泪珠滴到了他衣上。
陈家洛温柔款款的搂着她,轻声道:“喀丝丽,只要我能陪着你,就是没饭吃,没衣穿,天天受人打骂侮辱,我也是甘心情愿。可是你记得玛米儿吗?那个好玛米儿,为了使她族人不受暴君欺侮压迫,宁愿离开她心爱的阿里,宁愿去受那暴君欺侮……”香香公主的身子软软垂了下来,伏在他腿上,低声道:“你要我跟从皇帝?要我去刺死他么?”
陈家洛道:“不是的,他是我的亲哥哥。”于是将自己和乾隆的关系、红花会的图谋、六和塔上的盟誓、以及今日乾隆之所求,都原原本本的说了。她听到最后,知道自己日夜所盼、已经到了手的幸福,一下子又从手里溜了出去,心里一急,不觉晕了过去。
等到醒来,只觉陈家洛紧紧的抱着她,自己衣上湿了一块,自是他眼泪浸湿了的。她站起身来,柔声道:“你等我一下。”慢慢走到远处一块大石上,向西伏下,虔诚祷告,祈求真神阿拉指点她应当怎样做,淡淡的日光照射在她白衣之上,一个美丽无伦的背影中流露着无限的凄苦,无限的温柔。她慢慢转过身来,说道:“你要我做什么,我总是依你。”
陈家洛纵身奔去,两人紧紧抱住,再也说不出话来。她低声道:“早知道只有今天一天,我也不到这里来了。我要你整天抱着我不放。”陈家洛不答,只是亲她。过了好一阵,她忽然说道:“离开家乡之后,我从来没有洗过澡,现在我要洗一洗。”取出短剑,割断了衣服上缝的线,脱了外衣。
陈家洛站起身来,道:“我在那边等你。”香香公主道:“不,不!我要你瞧着我。你第一次见我,我正在洗澡。今天是最后一次……我要你看了我之后,永远不忘记我。”陈家洛道:“喀丝丽,难道你以为我会忘记你吗?”她求道:“我说错啦,大哥,你别见怪。你别走啊。”陈家洛只得又坐下来。
但见她将全身衣服一件件的脱去,在水声淙淙的山峡中,金黄色的阳光照耀着一个绝世无伦的美丽身体。陈家洛只觉得一阵晕眩,不敢正视,但随即见到她天真无邪的容颜,忽然觉得她只不过是一个三四岁的光身婴儿,是这么美丽,可是又这么纯洁,忽想:“造出这样美丽的身体来,上天真是有一位全知全能的大神吧?”心中突然弥漫着崇敬感谢的情绪。
第一部分 金庸的小说人生第9节 告诉你——世界,我相信(2)
香香公主慢慢抹去身上的水珠,缓缓穿上衣服,自怜自惜,又复自伤,心中在想:“这个身体,永远不能再给亲爱的人瞧见了。”抹干了头发,又去偎倚在陈家洛的怀里。
陈家洛道:“我跟你说过牛郎织女的故事,你还记得么?”香香公主道:“记得,你还教我一个歌,说是:‘一年虽只相逢一次,却胜过了人间无数次的聚会’。”陈家洛道:“是啊,咱俩不能永远在一起,但真神总是教咱俩会见了。在沙漠上,在这里,咱俩过得这么快活,虽然时候很短,但比许多一起过了几十年的夫妻,咱俩的快活还是多些吧。”
——选自《书剑恩仇录》第十九回
香香公主是人类最纯洁心灵、最美好的德行与最美丽的容颜的集中代表。《荷马史诗》中的海伦的美,那是一种掠夺的诱惑。美在这里,带来的是万千杀戮,血流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