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只眼睛看中国+(德)洛伊宁格尔-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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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应采取什么样的政治与经济基本战略方面存在着根本的不同点。刘的夫人王光美女士在回答红卫兵非法审讯的提问时也对此大惑不解,她在气恼的情况下把问题归结于毛的心胸狭隘和个人尊严的维护上。她说:“我认为他(刘少奇)最大的错误是没有提倡全党全民大学毛泽东思想,从他的地位、重要性、毛主席对他的信任来看,应很早就提出的,但他1966年才提出,这是他最大的错误。”对于红卫兵提出的刘的其他罪行,王光美女士都一一举证刘的几乎所有工作都是经请示毛以后才执行的。
这样可以比较清楚地看出,刘少奇的“最大错误”是在反对“资产阶级法权”问题上没有找到与毛泽东共同的语言。毛泽东的忧虑是隐藏在内心的,他虽然也多次公开披露了他对党变修国变色的警告,但这些议论常常与阶级斗争车在一起,使他的同事们根本无法揣测他的本意。他讲得越多,刘及其同事越下手狠抓恨斗残余的敌对阶级分子,红卫兵时期甚至采取屠杀手段从肉体上消灭这些分子。毛的内心隐忧大约只有张春桥等少数几个人才真正把握到了。
另一个有趣的事实也可以证明这一点,据未公开披露的材料说,邓小平在被放逐到江西省进行劳动改造之前,曾与毛泽东进行过一次谈话。邓在谈话之中对毛之所以选择林彪元帅作为接班人的原因作了评论,他说林是“无功受禄”。毛泽东笑着回答说:“你也不必就此大泄不满。”
邓以他的精明点中了问题的要害:林彪因长期在家养病而逃过了被毛列入“大官”阶级的厄运。有类似情况的大约还有其他几位后来也爬上高位的人。邓小平在当时只能发现毛与林之间亲密关系的表面原因:喜欢被人奉承和善于厚颜无耻地奉承领袖这两者之间的一种不令人羡慕的联系。邓直言不讳地预言林不会有好结果。邓低估了毛,因为毛很快就对林也失去了信任。林的过分热情的奉承词语使他感到不舒服,但这仍不是主要原因。林无功受禄,一旦挡了大官(接班人)并且还想得到更多的权力时,立即就被对“大官”保持天然警觉的毛列入了“资产阶级”的行列。
中国的这段历史颇像封建王朝中屡见不鲜的官吏沉浮演义。但是决定官吏沉浮的人物是毛泽东,而他绝不是一位封建皇帝。影响他对官吏取舍的使他头脑中那种越来越强烈的隐忧——共产党的大官不可避免地要成为人民的对立物。这种隐忧仍然未能形成准确而有力量的理论语言,而只能借助阶级斗争和国家变色等咒语似的警告传达给别人。当然,别人也只能盲目地捕风捉影地去抓“阶级敌人”,这无疑又增加了毛的苦恼。
其次,1957年整风中的确有一些老干部如柯庆施等在毛泽东的耳边对知识分子进行诋毁,称他们要夺共产党的权。知识分子的一些过激言论也的确激怒了毛,但是,运动的突然中途变相真是一场有预谋的引蛇出洞吗?知识分子反映的中共干部腐败的事实对毛没有一点触动吗?他决心要掩耳不听,为部下遮掩吗?
许多研究中国历史的人忽略了这个事实:1957年夏季整风运动期间,各地汇总的有知识分子揭露的中共干部腐败无能事实的材料曾在一段时间里大量飞到毛泽东的书桌上。毛曾日以继夜地看这些材料。他对自己的老部下和哪些仅凭战功升至高位的农民是太熟悉太了解了,他完全可以分辨出这些揭发材料的真假和是非。令人最惊异而又最难堪的是:干部腐败无能的事实几乎全是真的。
的确,毛后来把棒子抡向了头脑发热、同样有一腔爱国激情的知识分子头上。但这已经不是是非选择,而是一种政治抉择,毛不能因为身上沾污了狗屎就把自己杀掉,他必须保卫共产党的政权。
毛这样做肯定是不安和痛苦的。1958年以后毛泽东有两个重大的个人变化,一是辞去了国家主席职务和几乎全部国家事务工作,退居二线;二是他从此放弃了他曾深感兴趣的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研究工作,并且在他一生的其余时间里再未重新拿起过《资本论》等书籍。按照他的秘书邓力群先生的说法,毛已对纯粹经济学或经济现实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开始关注经济体系中政治和意识形态方面的问题。这虽然与大跃进的经济计划失败有关,但是更主要的原因是党内干部发生的问题在缠扰着他。他在思索,究竟有多少人实际反对社会主义。发动大跃进也是这种思索的一个结果,他企图借助列宁式的无报酬劳动来洗净干部们身上的细菌。随着经济上的失败,这个思想改造工程也未取得成果。毛以后没有重新尝试过无报酬劳动试验,但净化思想和纯洁意识却成了他念念不忘的一个大题目。他强迫自己必须迅速找到一个最有效的方法去纯洁干部的思想改造他们的世界观。
刘少奇的方法是笨拙的。王光美承认:“他特别谈了一些防修、反修、反资本主义复辟的问题,他经常向,但想不出办法。”刘少奇组织领导了1964年开始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明确提出了要对“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开展斗争。但是运动中倒霉的认知是那些挂着牌子的地富反坏右分子和一些多吃多占的“小官”。毛对刘的不满是在这一时期加剧的,因为他已经对刘在这场运动中的做法有了“打击一大片,保护一小撮”的坏印象。反修防修,防止在中国出现赫鲁晓夫式的阴谋家,必须解决“大官”的问题,而刘对此无动于衷或根本不予理睬。
中共的党内肯定不乏拍马者。丹林彪后来的成功肯定不是他的拍马术取得了回应效果,因为毛泽东在这方面仍保留着超凡脱俗的气质。林彪经过长期的冥思苦想,凭借自己的机敏和与毛同为农民出身这个有利条件,终于摸准了毛的脉搏,独出心裁地开出了一剂反修防修的药方:大抓活思想,狠斗私字一闪念,在灵魂深处爆发革命。
这实际上仍是净化灵魂的老一套,但林毕竟贴近了毛的真实意图,从而获得了赞赏。如果再加上邓所说的“无功受禄”,免去大官之嫌的原因,林被迅速提升并被确定为毛的接班人就是当然的事情了。
有一个事实也是极为重要的,在党的中央一级领导成员里,真正保持了农民式思维习惯和俭朴克己式生活习惯的只有毛与林及朱德等少数人。其他的领导者如刘、周、邓等人则由于经历不同而另有不同的生活情趣及学识修养,道不同不相与谋,这不仅从表面上构成了不和的一个原因,而且也为毛的反大官思想的来源提供了一个有价值的线索。
毛泽东在1960年写下了《读〈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笔记》,在这篇笔记中他突出提到了干部子弟问题。毛认为,由于苏联没有解决“资产阶级法权”问题,结果旧式的等级制度又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出现了,只有干部子弟才有提升的机会,而农民和普通工人却没有。这是一个既得利益者特权阶层,这种有害的倾向也会给中国造成威胁。但是毛在笔记中对中国的干部子弟问题只是比较温和地提出了自己的忧虑:“我们的干部子弟很令人耽心,他们没有生活经验和社会经验,可是架子很大,有很大的优越感。”
有些学者认为毛在当时既已提出干部子弟由于将继承父辈的地位和特权,形成一个既得利益集团并在延续几代后转化为一个阶级的看法,这是没有多少根据的。毛作为中共最大的一个干部和一个父亲,在他的一生中至多只是对干部子弟的特权有一种替平民感到不公的感慨。他晚年支持平民子弟张铁生上大学和对没有特权关系走后门的插队落户青年家长李庆霖的同情的事例可以证实他的这种不平之感,但他的注意力始终是放在握有权力的第一代人身上的。
1964年前后毛对党内腐败现象提出了最严厉的批评:“现在几包烟就能收买一个支部书记,嫁个女儿就更不用说了。”
在这一十七,大批机关干部去农村和城市街道等基层单位进行为期一年或两年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这些干部的工作成绩主要取决于他们是否能够挖出更多的坏人以及发现更多的触目惊心的事实以印证毛关于阶级斗争尖锐存在的论述。许多事例带有人为加工甚至是创造的痕迹,但是绝大多数丑闻正是中共基层干部低文化素质、低道德水平和工作能力骄横狂妄的真实反映。这些材料源源不断地上报到毛那里,反过来又增加了他的愤怒和忧伤。国家的权力如果是掌握在这样一些人的手里,我们的国家还能不变色吗?他不断地这样问别人也问自己。
也就在这一时期,他对列宁的思想作了发展。列宁认为对社会主义制度的威胁来自每日每时自发地产生资本主义的小生产;而毛却认为这种小生产能够与党内的有特权的当权者相结合,并且有后者的腐败变质生成资产阶级。问题的焦点甚至不在于腐败,不在于你娶了地主的女儿就去替地主讲话,而在于权力的腐蚀作用。究竟用什么办法来保证权力不为个人所用而成为特权,用什么办法才能有效地对权力进行监控和制约不使它发生异变呢?毛泽东在他以后的20多年余生中,对这个问题进行了艰难的探索,作了各种大胆的试验甚至包括文化大革命这种大动荡大瓦解大夺权的试验,但他在晚年时还是发现一切照旧。他失败了。一般的看法是毛泽东之所以失败的原因是两个,而这两个原因又不是共同存在的。
西方学者倾向于同意毛泽东的判断,即中共干部握有特权的事实已使他们成为公众的对立物,这是社会主义经济死板模式下根本无法克服的社会死结。毛泽东不能解决这个矛盾的原因在于他的经验和眼光过于狭隘,既不可能吸取西方的民主政治经验又不可能从生产资料所有制这个根本点入手去解决问题。
这实际上是主张资本主义补课论。共产党依靠农民军夺取政权以后,合逻辑的社会改造方案是在专制政权的庇护下发展资本主义式的生产建设。中国的情况是1957年以后彻底地实行了全社会生产资料公有制,从农业封建社会越过资本主义阶段直接跨入了马克思社会发展链条的下一阶段。这样,社会公众包括干部的文化、知识、意识水平和法律观念都远远落后于经济基础的变化,必然反过来对经济基础进行破坏性干预。换句话说,合乎社会自然顺序的资本主义制度和思想要借用社会主义的外壳顽强地发展自己。因此,干部特权化或资产阶级化是难以避免的一种自然现象。它对仰赖社会主义生产来逐步改善自己生活的广大平民公众是一种不能容忍的不合理。但是不合理的基本原因是社会内容与它的外壳严重脱节,这种矛盾无法在社会主义范围内得到解决。
中国比较保守的理论家认为党内阶级斗争只存在于毛泽东带有神经质的意识中,事实上并不是普遍性的社会矛盾。毛无法解决这个矛盾,是因为他没有治愈他的精神疾患。另一种更轻率的看法是毛泽东对阶级斗争和党内干部腐化变质的恐惧和紧张,是因为江青、康生之流不断在他耳边吹风的结果。
康生的确和毛泽东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是他的思路比毛更狭窄,他试图循着毛的定论推演出一个哲学的结果。康生告诉毛,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和党内阶级斗争集中表现为思想和意识形态领域里的斗争,表现为干部在思想上的麻木和腐败。
毛对康生的结论未置可否,他当时关注的要点依然是权力和物质利益之间的那种惹人讨厌的关系,而这种关系的结果必然是权力被利益腐蚀。这是一个近乎无解的难题。毛泽东有是对这种必然结果感到十分沮丧。文化革命中的九届一中全会上他有一篇讲话,莫名其妙地怀念起战争年代的生活。他说:“多少年我们都是没有啥薪水的。没有定八级工资制,旧事吃饭有个定量。现在进了城。进城市好事,不进城蒋介石霸住了这些地方。进城又是坏事,使得我们这个党不那么好了。”
应该说,毛泽东的思索已经接近了问题的最本质的要害:社会依据什么对它的成员进行物质利益的分配。在生产资料完全公有的情况下,权力(包括官职和年资)事实上已经成为分配的一个重要筹码,这是毛泽东对党不满意对社会感到愤怒的主要方面。(毛泽东有幸没有看到今天的中国社会,权力在许多地方已经成了能够直接交换钱的物质商品)。但是只要有管理就有权力,国有化的社会资产只能依靠或通过干部去管理。权力是一个无法鼩避的客观现实。
毛泽东的思索在这一点上走上了歧路。他根本没有想到要对权力本身做出动作,例如设法削弱它、分散它,对它进行最严密的制约和监控。战争年代的经验是毛泽东不可能对权力的集中发生怀疑。大权独揽,在他看来是战争获胜的条件,也是经济工作高效率的一个条件,当然他也承认是产生官僚主义的原因或主要原因。
毛不愿意把权力分散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无法放弃党对一切的领导权。1967年7月,张春桥和姚文元在上海市夺取了政权,新政权的组成完全按照1871年巴黎公社的模式和原则,所有的“服务员”(即市政府成员)将通过普选从普通公民中产生,工资待遇不变,他们定期向选民报告工作以争取支持,未获支持就意味着撤换。上海新政权的名称即上海公社。
毛泽东对这次直接的民主试验表现出了强烈的担忧,他把张、姚召回北京,命令他们把公社改为革命委员会,他斥问道:“还要不要党的一元化领导?”
这次试验是乌托邦式的幻想,在已经相当混乱的社会里他只能制造出现多的混乱,但是这个试验的进行及被制止,及明确地验证了毛在对权力进行限制问题上的矛盾心理。他宁肯承认“党不那么好了”,也绝不肯放弃党的绝对统治权。因为这是中国社会维持统一的唯一保证。毛没有糊涂到放弃社会的统一和稳定去争取公平合理的程度,虽然他对此并不甘心。张、姚的试验极又可能曾经是毛的一个想法,他后来又制止了自己。
不可能对权力本身做出动作,那么毛剩下的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千方百计地对执掌权力者进行提纯和净化工作了。前面已经硕果,毛泽东者为民族的奉献者用了他余生的20多年时间和精力全力以赴地进行这项工作,但是成就甚微。在他临终前不久,他不得不承认:走资派还在走。1975年他又一次重提“资产阶级法权”问题,又一次被江青和张春桥用来作为权力竞逐和整人的武器。没有人能够理解这位老人。
不仅仅是毛泽东,用内部整治的办法使掌权者更廉洁是共产党历任领导者的习惯做法。毛泽东之后,华国峰和邓小平都进行过极为严肃的整党工作。但是除了在公开宣传中所罗列的那些成果之外,实际效果并不显著。中国大陆的社会风气和共产党干部的廉洁作风,都远不如文化大革命以前的60年代了。
他们必须找到一个新战略。
我们必须对毛泽东关于党内阶级斗争的思索和实践做出评价,这不仅关系到我们应该如何理解毛泽东这个人,更重要的是这种评价将使我们能够准确把握中国社会的矛盾状况以及正确测定它的走向。
毛的这以理论在实践上是完全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