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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野叟曝言-第1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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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进去哭祭白老爷了!四城关门,守得铁桶在那里,容你进去吗?”素臣问:“不过决囚,怎要关城防守?昨日已经决过,今日怎还不开城?”百姓道:“白老爷被靳太监拿下,又捉他全家,都要处斩。众百姓个个不服,只碍着皇帝现坐在府,十万羽林军驻扎城内,把众人禁住,不敢动手。靳太监也怕百姓要反,故此闭城防守。今日还不开城,想是城里有人吵闹,或是怕人进去夺尸,哭祭搅扰的缘故。”素臣收泪。合金砚商议道:“民情如此,此时尚不开城,或者白兄尚未受刑。这是时刻缓不得的。我们须如此如此,赚进城去,相机而行。”因问众百姓:“可有朱墨笔砚,借用一用。进城,如白爷未死,即可保全;如已受刑,亦可收尸敛埋。”百姓见素臣痛哭,知是白家一路上人,忙用手指道:“那村里就是学堂,我们领你去。”
因簇拥进村,到村馆中。素臣取出火票一张,倒填年月,开明人数、应付等字,用朱笔圈点,竟向西城奔来。守城军兵,远远看见,便各弯弓搭箭。金砚连忙摇手,素臣高喊:“是京里下来飞报军情的。”军兵便收了箭,到了城边,用钩索下来,讨看凭据。素臣把火票夹入索内,扯吊上去,开门放进。城上军官道:“只文白一人入京,这几日飞报就日夜不绝。昨日紧报到了,连囚都没决成,可不奇怪。这火票已挂号打戳,你到臧公公处缴销。今日方已换了班,不要到汪公公那里去瞎撞。”素臣心上一块石头方才落地,更不回言。拔步便走。走到一座牌坊边,见对面一人急急走来,甚是面善。想起是成全、伏波光景,闪在牌坊脚下,俟其走近,叫一声成全。那人呆了一呆,定睛细认,低问:“莫非是文爷又变了脸色吗?小的是伏波,不是成全。”
素臣悄声答道:“正是,你主母在这里吗?”伏波大喜道:“文爷,就在这家三门里站一站,小的去给一个信,立刻同来。”说罢,慌慌的去了。素臣主仆跨入那家门内,想起这是又全妾焦氏母家。只见里面走出一人,却正是焦氏之父焦良。素臣心敬焦氏,见焦良面有泪痕,不觉随口问出:“令爱安否?”焦良把素臣仔细认看,说道:“爷莫非是皇甫按院老爷的亲戚吗?怎面色是这样晦滞?”素臣随口道:“病后变坏的。”焦良大喜道:“蒙老爷厚恩,刻刻感念。请里边去坐,好讲话些。”素臣道:“我等一个人来了进去。你为何事流泪?”焦良低声说道:“白老爷全家性命只在早晚。小人们受他恩的,那一个不着急!今得文老爷来,是他救星到了。”
话未说完,只见伏波领着一个与素臣一般晦气色脸儿的女人进门,素臣认是飞霞,焦良便请进内。飞霞目视素臣,素臣道:“大约不妨,我们且进去。”焦良领到着里两间屋内。道:“此处僻静,尽好说话。”把外面街门关上,进来磕头。素臣一把扯起,焦良问素臣道:“这位奶奶及两位爷面前,有话不妨说吗?”素臣道:“都是我一家人,有话竟说。我并不姓文,你莫非错听了吗?焦良道:“按院亲戚老爷,帮着按院除奸锄恶,设立义仓,救济百姓,就是弹王的文忠臣老爷;按院进京不多时,就知道的。青、登、莱三府吃粥领米的百姓,那一个不替三位老爷念佛!白老爷怜念小女儿,每日多给两分口粮,也都为着老爷加恩,怎说不是文老爷呢?白老爷自必听文老爷的话,文老爷一出头,众百姓愈加踊跃。只消打开牢门,把白老爷合家放出来就是了。”
素臣道:“待我问了这位奶奶的话,再作计较。”飞霞道:“皇上二十日驾到。白爷同着登、莱两府乡绅接驾。二十一日有旨,单召白爷进见,将白爷软禁。靳太监逼着把他两妾碧云、翠云及二十余名有武艺的家丁,十余名有武艺的丫鬟、仆妇,都写书去叫来,后发兵去拿捉满门,二十四日解到。昨日传旨处决,轰动了合城百姓,每人一裹香,求代白爷性命。把行宫及府前各处街道,都挤断了,打搠不开。又凑着京里有甚紧报到来,就传旨出来,停了刑;却没说改期那一日处斩。我们的人现有许多在州两处监里。牢头禁卒,一来感白爷的恩;二来得我们及百姓的钱足了,巴不得里应外合,放出白爷全家。无奈白爷执拗说:‘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碧云、翠云又说:‘得白爷吩咐,他们才敢出监。’刘伯伯及奴两处劝说,总劝不转。把这事就拧住了。昨日夜里,叫成全从城河里进行宫去打听,至今没有回来。伏波方才遇见刘伯伯,说铁二伯已领各岛精兵三千过洋来,约会奴去劫牢,说不管白爷肯不肯,且劫到海岛里去再处。奴听说文爷在此,故急急赶来,听文爷作主。”
素臣道:“白兄既不肯出监,劫之何益!这事必须商通了做,岂可用强?”因把京中之事略述一遍,道:“白兄已奉东宫令旨,原官起用,出京时,又改授兵部,赞画军务,现有敕书可凭。只消尹嫂及虎臣分进男女两监,通知此信,说我现奉令旨来剿除逆阉,岂可反听逆阉假旨而违东宫之令旨?他见了敕书火票,自没疑心,既没疑心,断断无不听我言之理。白兄既从,则碧云、翠云及婢仆中有武艺者,无不尽力,便添了一半兵将。尹嫂们暗集兵目,随我到府中宣旨。焦良可传播与众百姓知道,到那里必左袒同呼。我们依着令旨,明目张胆而行,气势百倍。禁军知有东宫令旨,便不敢十分助力。贼人之势,便减去一半。此事之成,便如反掌。但万万不可说我在此,一则使彼多方准备;二则恐其赴信入都,谋危东宫故也。”飞霞等俱点头称善。素臣因令焦良于次日平明至府前,把景王伏诛,太子正位,钦召白祥之事,张扬传播,鼓动众心。令金砚带了敕书,随虎臣进男监,飞霞带了火票进女监,各把京中之事,备细说知,令禁卒等死心塌地,同为内应。令伏波仍回原处,俟成全一到,即引来见我。我便在此过夜,候你们回音。”飞霞等得令而去。焦良忙备晚膳,自在桌边侍立,搬茶送饭,百倍小心。至夜,又备几碟蔬菜,送酒进来。素臣道:“刚扰酒饭,何劳复费,使我不安。”焦良道:“小人蒙老爷施恩,不特全我女儿之节,救我女儿之命,连小人都衣食宽余,这后面几间房子,还是赢余下来置买的。一杯水酒,怎报得老爷的恩,只聊表小人之意罢了。”素臣饮毕,收拾进去,取出一张小床,铺好铺盖,送上面水,候素臣洗毕,叫了安置,方扣门进去。素臣因候飞霞等回音,熄了灯烛,在暗中坐等。因连日赶路劳乏,坐了一会,困倦起来,伏桌假寐。二更时分,忽然心里一惊,惊醒转来,手势一起,叫声阿唷,觉着有物戳至喉边,忙用口一咬,却是一把小刀,刚刚咬住。随手一格,只听大叫一声,跌倒在地。素臣大喊:“有贼。”去摸地下那人,已不能挣扎。却捞着头发,定睛细看,是个女人模样。焦良持烛赶来喊道:“这是女儿,怎跌死在此?”素臣大骇。忙令焦良拍救,拍了一会,方才醒转。
焦良问之,不答,惟哭而已。秦臣看手上时,手腕已被刀划破,流出血来;自把行刺之事说知。递刀与看,刀上现出四个齿痕。焦良大惊道:“老爷是你我恩人,怎忽起这样歹心,不怕天雷打死的吗?”因跪下去,连连磕头道:“伤了老爷贵手,不妨事吗?”素臣道:“不妨。但不知他刺我之故耳!”焦氏哭道:“你杀我夫主,抄没我全家,是我仇人。我特来刺死你,与夫主报仇!”素臣方知其故,太息不已道:“小娘子贞烈之性,世所罕有,可感可敬。但可惜暗于识悖于理,守匹妇沟渎之小节,而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又全以朝廷大臣,阴附大逆,谋危宗社。此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者也!况我彼时,在皇甫兄署中佐理幕务,皇甫兄代天巡狩,若释贼不讨,便为朝廷纵奸养恶,贻祸社稷,即属不忠溺职。我若不助他诛贼,罪亦相等。见无礼于君者,如鹰之逐鸟雀,是我之助按院以诛尔夫,乃职分之所当为,所以彰天讨也。若以我为仇,是仇君,且仇天也。即使我系路人,亦无可仇之理。况我被陷在宅,敬小娘子之守正,怜小娘子之受刑,被救而出,犹假托仙人之言,以免小娘子之凌辱。又全正法后,即发归尔父,以免小娘子之为奴。至小娘子不肯改适,自刎道旁,复用药敷伤,拨医调治,免追身价,捐银养膳,以全小娘子之命与节,不得视为路人矣,何忍以白刃我之颈乎?又全之待小娘子酷忍极矣,而小娘子毫无怨悔,守节不变,更欲为之报仇,此贞烈之不可及也。而忘君臣之大义,徇判逆之凶徒,平时无脱簪之谏,苦口之诤,既伏天诛,犹以为冤,欲甘心于为国锄奸之谊士,此愚昧之不足取也。古来忠臣义士,以公义而废私恩者,史不胜书。妻妾之于夫主,不过子女之于父母。子女不可徇父母之恶以仇君,妻妾独可徇夫主之恶以仇君乎?君不可仇,则代天诛逆之人亦不可仇,明矣。使小娘子身为男子,心在朝廷,处职分之当为,遇穷凶之乱贼,将纵之乎?抑诛之乎?如欲诛之,必不至仇及下官,而欲刃于区区之颈矣。古人云:‘得一知己,可以不恨。’下官之怜小娘子者切。敬小娘子者真,亦小娘子一知己也。方才若非睡中心忽一惊,已为小娘子所杀。杀下官何足惜,独惜伤天下有心人之心,而长天下无情人之智。君臣之义不明,乱逆之谋不戢,为可忧耳。小娘子其熟思之。”焦氏总不做声,忽地立起身来,就抢桌上那刀。
素臣愈骇,抢在手中。焦良一把抱住,喝道:“文老爷这一番说话,顽石也该点头,怎你还迷而不悟?”焦氏大哭道:“女儿取刀实欲自刎,无颜复生人世矣。”素臣道:“若如此说,又矫枉过正矣。
死有重於泰山,有轻于鸿毛。若又全在日,小娘子痛哭谏诤,谏之不听,自刎以明志,冀其万一之感悔,则忠于夫者,即忠于君,此重于泰山之死也。今又全已没,徒怼下官之直言,弃父母而不顾,死轻于鸿毛。窃为小娘子不取也。”
焦氏哭道:“奴本愚妇,见理不明,只认出嫁从夫,便以死为君父。君恶如纣,被囚者尚有天王明圣之思;则夫虽不淑,为妾者不可有怨怼违逆之念矣。特以妇人之义,从一而终,桑濮之风,国人所耻。所不改者,一身之节。此外捶楚困辱,甘之如饴,自以为能尽妾妇之道。老爷既杀奴之夫主,奴便认定老爷是仇人,所以给奴养膳,一毫不敢沾染,几年来都是靠着针指度日。若接凑不来,便甘心忍饿。奴手无缚鸡之力,方才出来行刺,原自侥幸万一:幸则报夫主之仇,不幸则毕一己之命,谓必如此,始有面目见亡夫於地下。今闻老爷正论,方知夫主之罪当受极刑。老爷之谋,乃为国靖乱。细思往事,痛悔前非,不特恩将仇报,致伤老爷,罪不可逭。而纵夫为恶,得罪朝廷,坐视弯弓之射,曾无涕泣之言,忘君忘夫,尤属万死莫赎。此实自怨自艾,而有轻生之念也。老爷既说死轻于鸿毛,不当弃父母而不顾,奴又何敢不留此残生,以事父母?但奴受老爷格外垂青,不知感激,反来行刺,致伤老爷之手,心实痛之。啮此一指,以偿奴罪。”说到那里,便以口啮指。素臣慌张喊阻,已啮下一指,满手流血,晕倒在地。恰值飞霞从空而下,惊问其故,素臣说知。飞霞忙在身边取出刀疮药来,撕下一幅衣襟,代其敷扎。唤醒转来,哭泣怨悔,不能自己。素臣道:“小娘子所秉者,天地激烈之正气,终欠和平,还须以学变化之。身体发肤受于父母,不敢毁伤,方得为孝。指自残,皆不孝也。颇闻小娘子博通经史,以后当取《四书》、《小学》、《孝经》等书,体贴玩索,则自无激烈之过矣。”
焦氏拜伏于地,愿受教诲。素臣令焦良扶掖进内,好生安息。
因问飞霞进监之事,飞霞道:“翠云、碧云知文爷到此,说白爷自必听从;但有外应,即从内杀出,不须候白爷吩咐。洪夫人等俱喜出望外,专待救拔。女禁们说:‘已奉密旨,限着要讨气绝,亏着知府吩咐,还缓在那里。’明日黎明,是必前去救放”不一会,伏波领着成全来见。说:“靳直于昨日接到京中紧报,说景王已杀,太子复位。登莱民心俱向文爷,不可驻扎,当移驾入岛。一面差官员进京讲和,要割三江、两广、闽、湖云贵九省地土,与太子分南北朝。把白爷之事交给都督王采、东厂臧宁。靳直已于昨日,逼着皇上,偷出水关,前赴困龙岛去了。”素臣失惊道:“困龙岛后面与护龙岛一般,俱是天生石壁,猿猱不能攀蹑,山根怪石嵯岈,船不能近。前面与屠龙岛一般,雄关夹峙,只一水可通,曲折可进。若攻其后,无路可攻。若攻其前,又无从扈驾,恐危圣躬。如何是好?”呆想了一会,金砚已领虎臣到来,不信寒温,即说道:“白兄看了敕书,才信文爷实已到此,欣然应允。禁卒们说东厂限了今日夜里要讨气绝;知府吩咐暂缓,要候内衙有信,再行下手。看知府的意思,甚有转头。若京里差官迳到府里去,宣读东宫令旨,便可公然放出,不必抢劫。如召不敢许他,候文爷作主。”
金砚道:“他们原说,可行则行,若不可行便照从前原议。”素臣道:“兼而行之,可也。”因问:“城内现有岛兵若干?”虎臣道:“男女兵卒共有五百名。”素臣因令:“暗派兵目一百名,杂在百姓中,接应男监;令飞霞领男女兵一百名,接应女监;派一百名于东市口埋伏护送;派一百五十名于东城门接应;除成全、伏波外,选五十名精细善走跳、识水性者,在城打探军情,从水关递报。知府若奉令旨,便明公正气,开监释放,护送出城。若不奉令旨,便强行开监,夺门而出,总候我出堂定夺。”各人得令而去。须臾,天已微明,素臣带着金砚竟望府前而来,只见拦街塞道,俱拥满百姓。素臣挤将过去,到了府堂,便把鼓乱击。人丛里挤出衙役,前来喝问。素臣说:“有东宫令旨。”衙役飞报进去,一片声传请,说:“堂上人多嘈杂,请内堂去宣读。”素臣拔步进去,宅门内早有两人鞠躬而迎。素臣看去:一个乌纱金带,是太守服色;一个红衣金,是道官服色。看到道宫,颇觉面善。走上堂阶,知府便请令旨。素臣取出敕书道:“面奉令旨,速传白祥出监跪接,以便口宣。”那道官道:“请问尊官名姓,现居何职?”素臣听着口声,忽然想起道:“足下曾与干人杰同会一面。还记得沙河驿旅店中临别之言否?”道官定睛一看,慌道:“恐有密旨,请里面去。”把素臣、金砚让至密室中,屏退从人,跪将下去,道:“小道即元克悟也。”向那知府说:“此即征苗大元帅,新诛景王之文大人。”知府亦即跪下,素臣双手扯起道:“不必多礼。”只把靳监举动略述一二。先开放白祥出来,再讲别事。克悟道:“靳监已挈皇上入岛,这知府何仁,虽也承奉靳监,其心实在朝廷。靳监不能信任,故着小道来监察,供应行在。小道因与他联络,为阳儒阴释之计,故得暂时保全白祥性命。今奉令旨,自应即时释放。但不通知靳监,便须明与别调,以后便不能暗为朝廷出力了。”素臣道:“靳监入岛,我正愁无一通信之人,不必与彼别调。本院出去宣布东宫令旨,即可释放白祥出监。你二人可假作阻挠,俟白祥出狱后,即禀知厂卫,说奉有东宫令旨,发到内阁敕书,职等要奏闻皇上,请厂爷钧旨。奈差官凶恶,百姓附和,公然打开狱门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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