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第1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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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旨是送公相入府;一旨是赐公相尚主。伊关公及洪、赵、皇甫四位是大媒,老朽等俱帮媒,断不敢僭!”素臣惶惧道:“学生已有一妻四妾,何敢复辱天潢?公主自应居正,而使臣子易结发之妻为妾,又恐累皇上之圣明。此婚断不敢从,此刻即当入奏!”
希贤道:“皇上有两全之道:田夫人为左夫人,公主为右夫人。居结发之下,既无嫌于易妻;而不同于众妾,亦不为亵公主之尊。皇上恐学生等人微言轻,故特命安太师并合朝卿长,共劝公相勉就此姻,断勿推却!”日月道:“公主即楚府郡主,加封水安公主者。楚王曾有微劳于兄,许以有求必应,吾兄岂可食言?”素臣方知瞰亡托病之故。长卿道:“楚郡主即女神童,真吾兄之好逑也!非吾兄孰可与耦?且已奉皇上赐婚,岂有别适之理?吾兄其熟思之!”金相道:“皇上说吾兄若固辞,即令弟等入见伯母跪求,兄勿苦刘太师也!”素臣呆在椅上,做声不得。
日月等便要求见水夫人说:“我等俱系子侄,原该进见。”安吉道:“学生现与公相同官,亦与子侄无异,当一同进见。”素臣只得入内禀知,并将众人之言,约述一遍。水夫人道:“这真难属难处之事!公主两番救你性命,乃大恩人也。以大恩人而辱为次妻,一不可也;且其年甚幼,你又妻妾满前,岂不误彼青春?二不可也;并妻匹嫡,古训所戒,今日左右夫人,非并妻乎?三不可也。但揣皇上之意,听诸公之言,则又断无收回成命之理。公主又岂肯他适?是反害公主也!不从既有害于公主,从又恐非公主之所愿。不能报恩,而反辜恩,反覆思之,实无良法以处此,奈何?”
天渊道:“公主是极情愿的。皇上与楚王,亦必因公主而有议婚之事。天渊在宫,实所深悉。太皇太后及各宫,常要替他择配,他便力辞,说世上除了老爷,无人可配。皇后说老爷年纪大。又已有一妻三妾,岂不误你终身?他便默默不答,私与皇后议论;‘晋文公以暮年入齐,桓公尚以女妻之,可见古人婚姻,并不计年。诸侯一娶九女,可见古人婚姻,不论妻妾之多寡。怨耦则虽夫妇二人白头相守,愈觉伤神;佳耦则虽姬妾满堂、樛木逮下,益征恺乐。前日蒙皇上赐婚,看公主神情及皇妃辞色,俱有先以乘韦之意,故知公主之情愿。而此番赐婚之故。实由于公主也。”田氏道:“听郡主说来,则就婚乃深遂公主之愿,辞婚即大伤公主之心!从前媳妇曾说:‘楚府郡主若归于相公,当让为正室。’何况楚郡主即系女神童,前恩后恩,频繁重叠乎?媳妇区区之诚,实愿退居妾滕,望婆婆慨允此婚!”鸾吹及璇姑、素娥俱为恳劝。水夫人慨然道:“上既难抗君命,下又重违诸媳,中复朝绅满座,众口同声,加以成命实难收回,公主何肯另配?虽欲守硁硁之见,岂可得哉!吾儿速出应允,勿久稽君命也。”素臣垂泪而出,谨以母命就婚。
各官俱大喜致贺。希贤等四人先去覆旨。是日,礼部因知贡举,翰詹因典试不到者四员,到者共二十五员,设二十六席,二十五席俱一律朝下,素臣一席朝上。须臾,希贤等回来,说皇上大喜,令公相作急行礼。素臣即请入席,希贤道:“这中一间皇上坐过,我等如何敢坐?”素臣道:“皇上坐补衮堂匾额之上,今席在匾下,又偏于东西,似不妨碍。”希贤道:“不如竞空去此间,尤觉相安。”因把席东西挑去,空去中间。素臣陪东则失西,陪西则失东;因添殴一席,请古心出来,向上三躬,即入席分陪。行酒七巡,献汤三道,安吉等不及终席,即起身告辞,要去覆旨。
素臣亦随进宫门谢恩。回来,随同水夫人、兄嫂,率领妻妾子侄,先拜祖庙,次拜土神四祀,次拜灶神,然后合家见礼。素臣看去,独少龙儿,因问:“龙郎何以不见?”水夫人道:“昨日太皇太后召进宫去,说要留住几日,不知何故。”素臣便不再问。水夫人派素臣居日观楼,田氏蓝田楼,璇姑璇玑楼,素娥素心楼,湘灵潇湘楼,天渊天绘楼,空凤羽以待公主,自居安乐窝。以日升堂为素臣日间读书、办事之处;月恒堂为诸媳日间会聚、工作、讲习之所。五子随母而居,各丫鬟宫女,亦俱随主母而居。内监十八名,亦照前派值各门厅。复将奚勤、金砚派居大门内廊房,文虚、张顺派居大厅后廊房,锦囊、韦忠、成全、伏波派居正宅东西从屋。
因成全、伏波出差,暂留春燕、秋鸿于安乐窝边间,与又全、凤元妻妾一淘住宿。东宅屋多,古心人少,派始升夫妇、任公妻妾、洪儒夫妇,同居东宅。西宅空出两厅,安士豪、成之、无外于第三进,云北父子于第四进,天生、铁面夫妻于第五进,有信、以神、玉麟及二妾于第六进,全性父子第七进。福建六雄,山东十二将,俱分住东西宅从屋。十名男卒及新赐十二名童男,分派日升、补衮两堂及西宅内住宿伏侍。十名女飞卒及新赐二十名女婢,分派月恒堂、安乐窝及各楼下住宿伏侍。是晚,内外三宅,合府欢宴。席散,水夫人命素臣宿田氏房内,轮至天渊毕,即独居日观楼、令熊熊、鸟鸟、春杏、夏兰伏侍。嗣后,值诸媳月事初净,妻则进各房寝宿,妾则各令婢女抱衾稠,至月恒堂荐寝,以别体统,兼不虚上皇之赐。素臣唯唯遵命。
初九日,拜谢相送各官,即请陪大媒,行纳采问名礼。初十日。纳吉,请三宅亲友陪待大媒。十二日,纳征请期,请双人、赤瑛、心真、首公、吉于公、连城陪席。择吉十六日,素臣告庙,行亲迎礼。用镇国大学士全副仪伏前导,公主卤簿车辂随发,后面一色小内监,名执镇国世子小仗全副,龙儿一品冠带,骑着小马随送。加以公侯大臣命妇送车,车辆络绎不绝。文恩、文容、金砚各率标下将弁军兵,披执鼓吹,于道旁夹护。皇城内老幼男妇,观看者填街塞巷,俱说嫁娶之盛,目所未见。
公主凤轿到门,素臣揭帘,同至祖庙再拜,进爵读祝,又再拜;出诣凤羽楼寝室,与公主交拜;就坐进馔合卺毕,复相向相拜,鼓乐人等俱退。水夫人率诸媳、款各妇于日升堂。古心、始升陪大媒于东宅大厅。文恩、文容陪内使于西宅大厅。玉奴、阿锦、赛奴、云氏陪女官于月恒堂之中。春燕、秋鸿、小躔、天丝陪各宫女于月恒堂之东。紫函、冰弦、秋香、生胜陪各命妇众婢于月恒堂之西。金砚、锦囊款各内监于门厅。其余内使各执事人等,有文虚、张顺、奚勤、韦忠各派员役,于东西两宅小厅及长史中军等厅宴犒。各处席散,素臣出送大媒内使,入定水夫人已毕。金莲宝炬下,细观公主,比金阶相见时,出落得更是风流。但见:
缕缕青丝,挽出巫山秀气;垂垂金缕,漾来洛浦灵光。眉紧而长,双蛾入鬓;目明
而寿,丹凤凝珠。樱桃口吐出莲花,功救他黄屋内两朝天子;春葱手擘开银杏,破解过
白衣中一个大人。满腹五车书,亏你瘦生生娇怯娃儿,如何贮得;寸心千古事,除却烈
轰轰英雄男子,那个参来?只此刻花冠卸处,丹桂香飘。已是玉容生百媚;到中宵春汗
濡时,芙蓉水浸,可知粉面更千娇!
素臣拥入锦衾,搂着一捻腰肢想着两番恩德,好生怜惜,无限惭惶!
一个极谏直言,名擅千秋奇男子,一个随机应变年方七岁女神童;一个七蛊忽攻心,险断送想中淫女,一个千日不解带,生救脱意内情郎;一个六度姻缘生感生怜,无限思情非为色,一个初经风雨又惊又怯,自怜娇小不胜春;一个说救命恩人,听枕边百啭流莺,忍教你悲啼欲死;一个说下床君子,到被中双栖彩凤,便难为道学先生。一个说壮岁息配弱龄,况已一妻四妾,恐辜负你青春年少;一个说老夫尚得女妻,即令三宫六院,自甘分金碗玉余。一个说你的姐儿就是我的妹子,大妹不婚终婚小妹;一个说我的亲爹便是你的假岳,大姨弄后弄小姨。
次日,公主出谒水夫人,滕嫁官人以会典进,传旨令公主遵照行礼。水夫人西向坐,公主东向立,行四拜礼,水夫人答二拜。复请田氏,田氏述知初意,让公主为正,公主道:“有君命在,姐姐何必过谦?”水夫人道:“此非左媳过谦,实出自感恩之诚。但既有君命,自当恪遵,毋以私废公也。”于是田氏居左,公主居右,平拜四拜。璇姑等请公主坐受,公主不肯,东西向立,受二拜,答二拜。古心、阮氏行臣民见公主之礼,公主力请家庭之礼见。水夫人道:“会典虽有公主拜舅姑之礼,而自国初至今,未有一人行之者,行之,自老身始,实仰体皇上圣明之意。若翁姑丈夫以外,再行抗礼,则太亵国体矣!公主可坐受伯姒之拜以尊君,嗣后仍酌行家庭之礼,则公主之谦志亦伸矣。”公主只得西向坐,受四拜。随即请古心夫妇西向,公主东向拜之。
次及五子、三侄、一甥、一甥女、各婢仆、内监、宫女、为奴人等俱见礼过。鸾吹从东宅过来谒见,公主熟视鸾吹,鸾吹熟视公主,不觉两人心头俱突突地跳荡,面色忽红忽白,改变不定,眼里便酸酸的,只顾要流下泪来。众人看这模样,无不诧异。正是:
紾臂阅墙皆后起,泪流心跳是先天。
总评:
欲写马之化人,先写马死;欲写马死,先写马俯首汗出,浑身抖战;欲写汗出抖战,先写拜马;欲写拜马;先写神猿,神虎之类,欲写猿虎,先写天子之庐有遗赏,诸臣之赞颂明良。此波委云属之妙也!然写至马死,而天子流泪懊悔,素臣心如刀绞,天子复令搭棚、制棺,以礼殡葬,则当时目击后无临文。固无有更于请祭、加封之外,别起一念者。而忽听阿哙一声,落出一个七八岁女子,此是何等神通!
天子微笑云:“此岂钓弋夫人,”而果一劈即开,善读书者必逆料后日将有承恩册立之事,就意其故作疑阵,以障天下后世锦绣才子之心目也。明用古事,却暗翻前局,方不是拾人牙慧。
掌纹成字,又用古事,天子复明说为鲁夫人,祥兆加一倍作疑阵,以障人心目,此为游戏神通!
天子造物之奇一段,议论妙不可言!化呆为活,化疑为信。凡出奇者,必当以法詠欢而熨贴之。
欲见诸子之长,先见龙儿之短,此抑扬之法也。而短处饶有英气,更得水夫人一番表白,尤见头角峥嵘。
五子各出一见,令人目迷五色,如入五花阵中,殊不辨其东西南北也。水夫人虽独赏智囊,而凤既暗同,鹏复点首,所不许者惟龙儿耳。乃鸾吹等文俱以为然。然则此五儿者,非特芝兰不足以刺之,即有造亦不足美之矣。五子五谋中,夹入针砭鹏儿一段,横山截水,以灵活之,文家之秘。
四子俱欲致之使来,鹏儿并不被迹其所往,立此翻空,方免雷同之病。
水夫人一时会心,即许鹏儿,及知其素性,便下针砭,虽使庄周复生,无从置辨。与夫子喟然与点复因其问而裁之之意正同,真不愧女圣人之目!
欲写赐婚,先写辞病;欲写辞病;先写瞰亡;欲写瞰亡,先写往拜,而知赐宴之事,亦是波委云属之妙,熟于此法,岂有突如其来之病?
写素臣不肯就,只呆在椅上,及垂泪而出八字,便已写足,所谓一语胜人千语者。红豆私与皇妃议论一段,可谓眼高于顶,知包其身。
进第派居,尚婚款宴两段大文,只是趁笔写来,绝非经意,而位置天然,不可移掇,所以为妙。
回末一段,非特昂起作势,是极写天性之感,破尽异端灭性之学,不可不知!
第一百二十二回 姊妹重逢惊智囊之远虑 主奴叙旧感镇国之深恩
两人越近,心越跳荡,泪越垂挂。鸾吹定睛细认,带着哭声,说道:“贱妾斗胆,请问公主尊名?籍贯何处?父母何人?谢姓是否本姓?何以得封郡主?又何故见妾垂泪?”公主道:“愚嫂本籍浙江,六七年前于西湖落水,为谢姓内监救归楚府,楚王认为义女,赐名红豆,胜若亲生。携带入朝,奏对称旨,赐姓封君,教授诸妃嫔公主有功,历晋郡主。出水后。谢监以丸药一粒灌服,大吐不止,将以前之事全然失记,竟不知本身父母何姓何名,连自己原名、年岁、月日生时,亦不记忆。不知何故,一见姑娘,既若旧曾相识,不知不觉的心头跳荡,鼻眼发酸,泪自流出。请问姑娘,何以同一垂泪变色耶?”鸾吹道:“贱妾因公主面貌,酷似失散之舍妹,心头不觉跳荡,眼中不禁垂泪。据公主说来,尽有与舍妹相合之处。但舍妹本籍江西,公主本籍浙江,则又不同耳。”
鳌儿从旁插嘴道:“母亲既把落水以前之事全然忘记,何以独知本籍为浙江?想只据谢监之言,即以救起之地为本籍耳。焉知非本籍江西而在浙江耶?若落水时所穿戴簪饰衣物,尚有存留,或身有暗记,即可指识也。”红豆失惊道:“此得毋所谓智囊者耶?实因谢监说从西湖救起,故以浙江为本籍。落水时穿戴之物,大半俱存,亦因欲为寻亲之据,故谨贮一匣,现在箱中。身上亦有暗记,俱可指识也。”素娥道:“妾身一见即疑及,至姐姐出来,与公主两人那种至性相感之状,便认真有五六分;更说到六七年前也在西湖落水,失记以前诸事竟认真有八九分了。公主那时穿的是一件……”鳌儿忙扯衣襟住道:“二母亲不要先说,该齐集亲来的内监宫女做了证见,并齐集先赐的内监宫女做了公中证见,请母亲取出衣饰原匣,然后逐件说出比对,才见得不是假冒哩!”
素臣笑道:“你这小奴才,只管插嘴插舌!衣服逐件说出,开匣一对,便见明白。要齐集内监宫女做甚中证?是谁要冒认姊妹,有这许多鬼张鬼智!”鳌儿失色,跪地认罪道:“孩儿不合插舌多言,望父亲宽恕一次,以后再不敢了。至孩儿欲令内监宫女作证者,非敢故作张智,实以绝楚府之疑也。楚王既爱母亲胜于亲生,一旦忽有本生亲人认去,其心必不快;王妃妇女之见,尤必致疑,母亲所凭者,只衣饰记色耳。若不凭众认,则必疑及串捏,窃恐嫌隙自此生耳!”素臣道:“虽未必然,亦远虑也。”因禀水夫人,如其言,令人传集。须臾,新媵内监四名,宫女八名,楚府宫女四名,及原赐并随媵郡主共监十八名,宫女二十名,俱至。红豆令楚府宫女上楼开箱,抱出一匣,匣上封皮封好,上写成化十年六月二十日封。缘红豆每年于夏伏内晒晾一遍,即封固藏好,故尚是隔岁封条。素娥已与鸾吹开出一单,素臣令众内监宫女看明,是:
白玉无花捺头簪一枝,赤金并头莲簪一枝,赤金佛手环一对,赤金韮边无扣戒指一
对,藕色杭鲮衬一件,月白杭绫面光绢里夹衫一件,白棉绸衫一件,短衫一件,织金镶
边宫绿绫裙一条,大红绸面绢里夹裤一条,白棉绸衬裤一条,白绫绣花膝衣一双,平底
大红素缎鞋一双。
鸾吹袖中复出簪环,亦摆放桌上。红豆见单,复见簪环,大哭道:“姐姐,你妹子今日才知生身之处也!”鸾吹泪蒋如雨。忙开匣看时,逐件提出,只少一枝玉簪,一件短棉绸衫,一条衬裤,一双膝衣,余俱与单开符合。把那簪环比对,更是一手造成,毫无分别。然后抱住红豆,哭做一团。素娥道:“公主右肘凹,有一碧玉钩形,左手肘凹,有朱砂痣三点,也该验明。”鸾吹道;“你以后该叫三妹,不该叫公主了。”于是红豆称素娥为二姐姐,素娥称红豆为三妹。
素臣遣出内监。单留宫女。红豆挽袖出肘,果见两肘凹内,有赤痣三点,及碧玉钩形。验明,仍令内监入堂。素臣道:“公主乃未澹然老爷幼女,于成化三年三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