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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野叟曝言-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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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小的吃了狮子心豹子胆,敢放屁辣骚?”
容儿做好做歹发放店家,开车出店,坦然而行,直到板桥歇车打尖。只见店门前已挂有告示,许多人围着看念。又李随着尼姑一拥而入,便不顾嫌疑,同在上房坐下。老尼吩咐备荤素两席,让又李等三人在左。素席不过豆腐、面筋之类。荤席是四大盘嘎饭,满堆着白片猪肉,白撕鸡肉、醋溜鲜鱼、油炒鸡蛋,中间一大碗鸡肉汁汤,拌着些粉条,一大壶烧酒,三付杯箸,三个盐醋碟儿,又是一碟蒜泥、一碟大葱、一碟陈酱、一大盘薄饼。鹣鹣、石氏相顾错愕,又李更不辞谢,拿过酒壶连饮一二十杯,把箸连夹鸡肉按酒,将薄饼卷着葱酱大嚼而吃,复吃了十数碗饭,把一大盘饼、两大盘肉。一碟蒜泥、一碟盐醋、两碗葱酱,掳得罄尽,还喝去了大半碗肉汤。两个尼僧都咬着指头啧啧羡慕,店中伙计都看呆了。又李让石氏等吃饭,起身出店,自去看那告示,只见上写道:
北直隶保定府安州正堂安,为飞移协缉事。本月十三日巳刻,准山东德州关称,本月十一日三更时分,有大盗百余人,明火执仗,突入掌司礼监事东厂大监靳府贡船,劫去彩女一名许氏。在船人等及汛兵、更夫,救护不及,在逃无获。事于宫禁,处分严切,除通详各宪,咨檄各省各属,密缉严拿外,合就飞移,为此合移,烦为查照来文事理,希即广差兵捕,飞行缉拿,并查照后开年貌,在于所属城市乡社、关津隘口,大张晓谕。有能截留彩女送官者,赏银一千两;截获盗首者,亦赏银一千两;获盗一名者,赏银五百两;知风报信者,赏银三百两。等因准此。除飞详各宪,并选捕勒缉外,合行晓谕,为此示仰州属人等知悉,查照后开年貌,有能截获报信者,即照来移赏格,在于本州库银内照数赏给;倘敢知情容隐,指引递送,匿不首报,即照本犯治罪。慎毋以身试法,致悔噬脐,凛之,毋忽。特示。
计开:彩女一名许氏,小名鹣鹣,年十九岁,瓜子面,粉白色,两颊微红,眉细,耳垂珠,额广,颈长,唇红指尖,发长黑,齿细白,肩垂腰细,足小不及三寸,扬州口音,髻插素白玉簪一枝,赤金如意一枝,耳上赤金丁香一对,指上碧玉戒指一对,身穿银红纱衫,白纱衬衫,月白纱裙,足穿老鸦青缎白绫平底鞋,身长八尺八寸。大盗百余名,不识姓名,俱搽脸。成化四年七月十三日示实贴板桥
又李约略看完,且惊且喜。只听众人纷纷议论,有的说,这伙强盗胆大,彩女都可以劫得的吗?有的说,这事情大了,必要破的。有的说,定是东阿县那一班义士劫去的。有的说,东阿县义士不爱女色,还是山东登莱等府那伙江洋大盗做出来的。有的说,十一日三更时分的事,再到不得这里的。有的说,这里近京,地方兵捕又多,强盗断不敢来,况且有百余名,那处容放?定是下海去的。有的说,这伙大盗莫说不到这里来,就站在对面,咱们也只好瞪他一眼,那赏钱休想得的他成。众人都笑起来,道:“强四海饿得慌,想天鹅肉吃哩。”又李含笑入店。众人用饭已毕,瞧着鹣鹣髻上并无玉簪,悄悄吩咐将耳上丁香、手上戒指除下,把石氏髻上一根银扁方分出来,换去赤金如意。催着上车,容儿踅近又李身边,要又李设法带回,并问西湖翻船之事。又李道:“那日一船人都救起来,只差你合金羽小姐。我住在府学文教官衙里,你有便可来寻我。”容儿大喜,会意去了。各人上车,鹣鹣、石氏坐得略稳,又李要问璇姑,终觉不便,仍缩住口。到日落时,已进南门。女尼等在前车,不知又李住车,谢也没谢一句。又李在文庙前下车,还了车钱,领着鹣鹣、石氏,来至教授衙署。家人传禀,观水大喜,亲自出看。又李已进宅门,叩见过了。观水见石氏等站立院内,问是何人,又李道:“少刻细禀。且请他两个进去,见了婶母。”观水自同又李进内,一面叫丫鬟出来,领了石氏等进去。又李将别后事情约略述了一遍,观水道:“时事大非,吾将归隐。然有心存救世者,未尝不嘉予之。汝之收揽人材,消除逆焰,皆我所深喜。至鹣鹣之事,宜待大势稍定,同我家眷回去,方为稳便。”因吩咐打扫内室与鹣鹣、石氏居住,自与又李在书房歇宿,畅叙离情。
次日,里外具有便席,把璇姑之事暂搁一边。直到十五日黎明起来,观水到文庙行香,又李进内,鹣鹣方始问明梁公下落。又李方始叩问璇姑事情,石氏方始噙着两眼的泪,—一告诉出来。正是:
万种愁心言不尽,两行清泪帕难干。
总评:
双莲欲背负两人于索上走过,若非丰城江中眼见,何任其行险?乃知第十七回即为此处埋根之妙。
走险究不若用船,妙在隔日翠莲晃船,先伏曲木蛛丝之誓,在他人视之,索险于船百倍;在双莲视之,索固不啻平地,非若小船之易晃也。翠莲云:“可不稳么?”碧莲云:“此法甚好!”又李云:“我是知道的。”绝技惊人,真是:可谓知者道,难与他人言。
小船易晃,或填土或镇锚,不愈于走索耶?土不易担,锚须另购,而大船适有铁环,只费打量片刻工夫,岂不省便?且以双莲绝技而置于无用,反为另起炉灶,担土购锚,岂非笨伯?
惟主意用索,教先着晃船一事。非不能用船也,盖用小船则无拉动大船之事,即有惊觉,何至船上水手舵工一齐发喊、岸上兵丁纤夫一时俱起,簇出十分气势,使又李等忘命奔跑乎?弓不开满、机不踏足,发出箭括必不猛捷,文字便减颜落色。且无此急命奔跑,不能近保定而远东阿,又李便不即进京,尤与前数回层层卸递、逼入本传之旨枘凿矣。此为匠心经营。
不拉动大船不特减颜落色,与逼入本传之旨枘凿,而赶救鶼鶼全靠双莲,又李竟无一毫用力处矣。此书写又李,处处以全策全力归之,为古今钤略另开一生面。若全靠双莲,便与“天下无双人间第一”标题不合,今于木桩拔起、四女直淹之时,又李一手绰住,使双莲垂成几败之功转败为成,而赶救鶼鶼全靠双莲者一变而全靠又李,方是另开生面,与全书一色机杼也夫。然后人为天下无双之人,书为人间第一之书。水手一喝,非大监分说几至决撒。妙在前回竭力描写风监心热,渴欲其来此处,便不妨畅口分说,而偷人一语如灯光四射满屋照亮,却仍是雪中一爪,捉摸无踪,尤为神隽。
结于夫妻乃风监必至之情,非硬坐也。天下人好淫至和尚极矣,而大监欲突而过之,以更无发泄处故也。袋线倾倒卖弄富贵势,许官许屋许鱼肉,天津耽搁转卫烦难,层层刻画几于摄魂追魄。而前在扬州数语,想入非非,直欲令人拜地不起。
木桩直拔起来,四女直淹下去,与丰城江中船直翻转绳直淹下对照。又李一手扯住索绷、双莲从空掷下,与后生划桨仰船绳便宜绷、双莲飞跑落下对照,未有此回先着那回,方做那回即注此回,钩锁伏应之法尽矣。独惜此时无岸上五六千人一片喝采、船内—二千人喝采不迭.而船上水手舵工一齐发喊、岸上兵丁纤夫一时俱起,又反面对照法,奇文化文。
逐店吩咐查验放行,又李等插翅难闷矣。妙在道中先带小尼,一把钥匙,天明即开锁而去也。自结自解,直是以文为戏。
大汉何人?行劫何事?思之不得,闷闷累日。世间好书,如《左》、《史》等类,每有闷人之笔,无此书之层见迭出也。然不闷极则快亦不极,愈闷愈快,余于此书,盖往往喜心翻倒极涕泪满衣裳。
止缉鶼鶼,以石附带,图省累也;大盗至百余名,以贼众难救,图卸罪也。有司之巧诈,护役之附同,古今一辙,可发长为喟。
鶼鶼髻上何以并无玉簪?其为奔跑脱落无疑。书中竟不补出,非破绽也,令人自会耳。如此忘命奔跑而极滑之素玉簪犹不脱落,乃真破绽耳,于此愈见作者之周致。

天字卷之五

第二十六回  丫鬟怜月貌漏泄机关  公子觑花容安排坑堑

原来石氏与璇姑,自成化三年五月初五日夜里搬到皮匠张老实家中,到初八日,刘大往吴江寻觅素臣商议,等了十多日,不特素臣不到杭州,连刘大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石氏姑嫂甚是着急,每日央着张老实去求神起数,拆字占龟。也有说为事担搁,也有说因病淹留,也有说就有信息,也有说出月回来。纷纷杂杂,把两人早鹘突突的哄过了一个多月。到后来率性不去占卜了,纳着头,镇日你看我,我看你,如泥塑一般出神呆想。到了七月十五这一日,老实作飨了祖先,备下一桌素饭,请石氏姑嫂过节。老实的妻子张妈道:“我们同宅住房的人,惟有你我男女俱无成年。没有喜事,酒杯的儿也没给他们看见。他们家里时常娶亲嫁女,送礼行盘,都请你我去吃过喜酒,如今这一席虽是素菜,却也好看。刘家姑嫂两个因大叔没信,终日愁闷,茶饭都是懒吃,此时天气又热,剩下来的可不白枉掉了。我的主意,要把这三四家邻舍请来坐坐,一来还了他们的礼,二来讲讲说说,替姑嫂两个散一散心,你道好么?”老实连连点头说:“你这主意最好。”张妈就连忙走过间壁,把这些邻舍无非是赵大、钱二、孙三、李四的妻子,强拉了过来,一面私向石氏姑嫂说道:“原是专为你两人买这点子素菜,到是他说,你们终日愁闷,该请几位邻舍来替你说些闲话散散心。”石氏、璇姑心头有事,那里耐烦,当不得这张妈死推活扯,只得走将出来与众人相见。那四个邻妇里面,算是钱二的妻子有钱,李四的妻子有嘴。便是李四嫂先开口道:“阿哟!再不晓得大姑娘家里藏着两位天生的美人。早些给个信儿,叫做婶子的早瞧一眼儿,也是大娘的阴骘。”石氏道:“大娘休得取笑。”那钱二嫂便道:“真个好标致人儿,赛过里边这些姨娘姐姐,就是我那单家表妹也没这等身分,李四嫂说的一点子也不错哩。”石氏、璇姑有事在心,懒懒的逊了几句。众邻妇坐上了席,一面吃酒,一面说话,嘈嘈杂杂的。
正是兴头,忽见门外一个眉清目秀扎着双丫髻的一个小孩子,朝着屋里嘻嘻的只自笑。只听李四嫂啯的一声直立起来道:“大姐,连日怎的恼着?这会子好风也吹了仙人下凡哩!这又不是我家,说不得贵人不踏贱地,屋里有两个美人,你可瞧一瞧儿,怎的就不进去呢?”石氏听说,向门外一望,只见雪白一个脸儿,在门缝里瞧着璇姑。李四嫂早已跑到门外,一把拖住,说道:“我白磨破了嘴唇皮,怎的声也不回我一句儿。”那姐儿总不言语,只是摇着头,迷迷的笑。慌得众妇女都赶出去,张妈推背,钱二嫂拉手,别的帮着扯劝。李四嫂便抱起小孩与他亲着嘴儿,说道:“贵哥儿,可要豆炙饼吃?”那姐儿方始进门。石氏、璇姑只得站起身来,大家厮见。老实连忙送出一副杯著,又向钱二嫂家借过一张竹椅,方才坐定。钱二嫂先向石氏说道:“这位大姐叫春红姐,是大奶奶房里第一位得用的姐姐。柴房、米房、银库、钱房,是处的钥匙都是他掌管;大戥的银子都托他称使;各处的帐目都靠他查算。”李四嫂接过说道:“这贵哥儿是大奶奶亲生的公子,别的人谁敢近他?只托这大姐照料一家大大小小里里外外,谁不奉承这大姐?谁敢在他跟前咳一个嗽儿?我这大姐又且生得好性格儿,每日欢大喜地,待着我们重话也不肯说一句儿。我这大姐做得一手好针线,就是里面姨娘们一个赛一个的好花绣,都比他不上。还写得一笔好字,看得一肚好书,打得一手好算盘,猜得一口好灯谜。知机着窍,见景生情。与大爷大奶奶就似合穿着裤儿,相好到没开交儿。”张妈道:“婶子们只顾说着话,也替我劝大姐吃杯酒儿。”李四嫂笑道:“我只见着他心里就喜欢,把酒都忘记了。大姐,你可于了那一杯,我好来斟。大姐。”那春红待说不说的道:“我实是吃不得。这几日不知怎么,心里烦,茶饭都懒待吃。里头作飨,我只呷了一杯酒,是样都给小莲吃了。这两位是那里人,几时来的?生得好模样儿。这位更是齐整,像还没出门哩!我常在这门口过,怎通不见一些影儿?”李四嫂道:“这位刘大娘是张大娘的婶子,这位璇姑娘是张大娘的姑娘,还是个闺女哩!他两位来得久了,因心里有事,总没出房;张大娘又是古执的人,我们也没敢来聒噪。今日大家都有节事,却被张大娘请得认真,才来扰他,才得见这般美人。刘大娘方才还说我取笑哩,如今连大姐也称赞,可知是真了。你还没有知道哩,就是上等画的人儿,他也不肯轻易说他一声好;尽说好时,谁敢再说个不好?这就是瞎眼婆子只好打人孤老院去了。”
李四嫂正在嘈杂,只见一个小丫鬟跑得气喘吁吁的,往门里一张,喊道:“大姐原来在这里,我那一处不寻到,快些进去罢,大爷要你去哩,快些罢!大姐,好大姐!”春红哕的啐了一声道:“你看这个样儿,可是反了兵马渡过江来吗,也没这个样儿!”那小丫鬟揩拭着脸上唾沫道:“那里是反了兵马?是大爷等着出门,说是天热,要换单衫袍子哩!你只是坐着不肯去?”春红道:“你先去罢,不要装那腔儿。你说我也进来了。”那小丫鬟如何敢去,春红道:“我还要问问这位姑娘的话儿,你哭丧着脸儿怎的,你可也瞧过这样好美人儿?”那丫鬟真个仰着面,把璇姑孜孜的呆看,慌得张妈没做理会,只得功道:“大姐,不是我不会做人,大爷的性子好不利害,你又不肯吃点子东西,你和哥儿进去一进去,停会再和我家璇姑娘攀话罢。”春红笑道:“这倒也不怕他,他有性子便怎的,人在墙门里坐坐,怕跑了街上去出着他的丑吗?”李四嫂笑将起来道:“好大姐,你这般玉人儿,你只不肯上街,你还说是出丑么!那些大官府家的太太奶奶都不敢见人了。张大娘,你是不知道,他大爷的性子利害,可知这大姐的性子尊贵多哩,他见我们以下人儿,他倒和气,肯下意儿和哄着说笑;他大爷容易要他一个笑脸儿倒是难哩!他也是与这大姑娘有缘,一见面就要与他叙个情儿;等闲大乡绅家姨娘小姐,他还不肯和他甜甜的说句话哩!”
四嫂正在奉承,只见外面又跑进一个丫鬟来,墓地看见璇姑,呆了呆,便骂着那小丫鬟道:“有你这丫头!大爷那样发急,你还在这里听说闲话,快进去捱马鞭子罢!”小丫鬟慌得哭起来道:“我什么不催,大姐总不动身。”春红斜瞅了一眼道:“就总推在我身上,我自爱说句话儿。玉梅妹,那单衫袍子折在里间第七只箱子上描金皮箱里。你也在房里的,须不比小莲,吃饭还不知饥饱,什么就不记得了?总要支使着我!”那玉梅忙陪笑脸道:“好大姐,是我说错了。我也知道,只是没有钥匙。大姐,你不进去也罢,却只苦了小莲,省了他一顿鞭子罢。”春红懒懒的立起身来,抱过贵哥儿道:“也罢,我进去了再来。”玉梅、小莲欢天喜地簇拥而去。正是:
积宠成骄,积骄成贵。处士盗名,鄙夫窃位。
春红等刚跨进房,连公子便把小莲劈面一掌,被春红一隔,说道:“做什么便打他?”大奶奶道:“春红,你也忒没要紧,小莲来寻你,你也就进来罢了。”春红笑道:“哥儿要往大巷里顽去,走到张老实家门口,只见里边两个女人生得好模样儿,一个年纪小些的更是齐整,我心里爱他。”那大奶奶瞅了春红一眼道:“你快去寻纱衣罢,有许多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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