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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野叟曝言-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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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置之不议呢?”飞熊道:“读书之法,我便依着文爷做去;那配偶的话,今生是不想的了!”说着,眼里酸酸的,像要淌出泪来。素臣道:“却是为何?”飞熊道:“不瞒文爷说,我的结发妻子,相貌虽丑,却是贤慧,把我妈像娘一般看待;嫁我十年,没过一日好日子,生生的饿死了!那里还忍再娶?”素臣道:“如此说来,你又是个义夫了?可敬,可敬!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即不续娶,也该买一婢女,以图生育。”飞熊道:“儿子是有在那里,只要钱去赎来。那年为我妈死了,没棺材,把儿子卖给人家做压子,得过他三吊钱;如今若加倍去赎,敢怕还赎得出来?若赎出儿子,只讨个媳妇与他,就接了香烟,还买丫头做甚?”素臣大喜道:“你前日说又无家眷,并没牵绊,故认定你没儿子;如今说来,现有令郎在那里,自然不消买婢了。你到任后,即当打发人去赎,不可迟缓,十倍五倍,也顾不得,不可惜费,切记,切记!”飞熊应诺。素臣快活无比,连举大杯,吃得醺然而罢。次日清晨,飞熊着人先送素臣进衙,后到抚院门上,去禀披执,请鼓乐,出来上任;上过任,参谒上司,看拜同城,查点兵甲马匹,军器钱粮,忙了两日。素臣在衙,把交代文卷查清,开出一个略节手折,各项钱粮数目,朗若列眉,交与飞熊收掌。催逼着取赎儿子。写就一封平安家信,寄付东方侨府中,托其转寄。闲空时,把兵机撮要指示,飞熊专心听受,渐渐入头。又觅了孙、吴兵法,逐字逐句,讲解他听。真个福至心灵,也是素臣善于开导,把一块昏邓邓的顽石,磨砻了几日,虽不比水晶玻璃,也就仿佛白矾石一般了。飞熊有了入头,偷忙捉空,便来听素臣讲说,酒也少吃了,每夜不到三鼓四鼓,不去睡觉,把一个年节,不知不觉的过去。
到初五这日,外面报财神会过,素臣同飞熊出看,只见填街塞巷,鼓乐喧天,台阁故事,旗伞仪仗,拈香摆道之人,真个约有万数。暗忖:这会也可谓极盛了;怎明日之会,更甚于此?真可谓咄咄怪事!是夜睡不安枕。次日黎明,即往府城隍庙中拈香,暗暗祷祝道:“洛阳桥故事,原属小说流传,岂真有夏德海其人者?乃民风淫荡,竟奉为龙阳主盟,公然抬像出会,肆行无忌!尊神为一县之主,岂可坐视举国之若狂,不加查禁乎?今与尊神约:如今日出会时,不明彰报应,以垂警戒;将来文白倘有出身,必奏闻天子,削除尊神位号,以儆尸素!”祝毕回署。早饭方过,会已到门。衙里书识兵目及内班伴当并那小厮,俱已告假,只剩飞熊陪着素臣,坐在大门台阶之上,背后站着锦囊一人,辕门大开,由着那会挨排而过。见几对头行牌上,四扇是“肃静回避”,四扇“代天宣化,为国和民”,两对铺兵锣开导后,便是金瓜,黄钺,绣旗,锦伞诸般仪仗,间着鼓吹,走跳台阁故事,高跷秧歌各色演扮,足有半个时辰,方才过完。又是四扇腰牌,两扇是“德播阳春,泽周童稚”,两扇是“纯阳侯”腰牌过去,十匹高头骏马,锦鞍金勒,上坐十个美童,扮着五方符使,披红簪花,各按东西南北中方位,每方两使,腰悬金牌,上刻某方采访使字样。随后锡戳藤棍,竹板皮鞭,捆绑刽子,历碌而过。又是两匹白马,也是美童扮演,一个背着印匣,一个背着敕书,一色的纱帽圆领,象笏金带,脚下蹬着乌靴,印色上朱标“纯阳侯正月初六日封”字样。
然后一对一对的,俱是搽脂抹粉,描眉画眼,装腔做势,扭捏婀娜而来,自十岁以上,二十以下,一般的勒发披肩,插花带朵,穿着大红绉纱五色洒线,鹅黄,水绿,嫩紫,娇红,蜀锦,杭绫诸色裤子,曳着汗巾,挂着香袋,有拈香的,有托盘的,有提炉的,有执龙头香斗的,有挽九狮喷壶的,都是遍体绫罗,浑身兰麝。每人身边,俱有人帮着添香换火,整衣易裤,理发拂尘,这便是那龙阳君的契哥。中间夹着马道伞扇,豹尾龙缨,各种器械。飞熊指与素臣看道:“那一队便都是营妓。”素臣看时,果然是女子身量,不似男人,却一般剪发披肩,红鞋锦袜,照着娈童样范。挤挤擦擦的,足足过有一个时辰,方是几十个太保,执着黄旗,摇着金铃,簇拥水牌签筒,衣箱带盒,帽笼掌扇过去。才见一乘显轿,八个轿夫扛抬着,十六个美童,八个装着太监,八个装着宫女,扶绰夏相公而来。
素臣远远看去,见那夏相公头戴泥金皂隶帽,插着翠羽,簪花披红,蟒袍玉带,一撮短须,露出一张阔嘴,亮晶晶的,果然油滑无比。抬到跟前,素臣目怒视,那泥身直倒下地,跌得粉碎,土木相离,肠脏抛落,金银珠宝,滚撒满地。吓得在会之人,魂飞魄散,一齐围裹拢来,四面跪拜,磕头如捣蒜。一面收拾地上抛撒的土木肠脏,一面将轿绰回庙中,把坐庙的浑身抬来。那知方到素臣面前,平空的又直撞出来,一般跌得粉碎。把合会的人,都吓得屁滚尿流,面无人色。会首们团聚商量,百无计较,只得收会转去,一片哭声,真个如丧考妣。素臣暗忖:这城隍还算灵感,但不知恶风可能稍转哩!后来会首纠分,重塑浑身,可煞作怪,只可坐在庙中,但一移动入轿,即便跌碎。自此以后,把出会一事,就斩断了!至今闽中夏德海庙虽多,契哥契弟上庙祭赛者,亦复不少;较之当年,已减大半,皆文素臣之功也!却说飞熊进来,问素臣道:“文爷方才,是怎样把那神道跌碎的?可惜这般盛会,没看得完。”素臣道:“与你一同看着,知道他是怎样跌碎的?”飞熊道:“文爷你休瞒我,是你弄什么法儿,跌碎他的!”素臣道:“这又奇了!我有何法去跌碎他?”飞熊道:“文爷前日沉吟不语,要想铲除恶习方法。今日神道抬来,文爷怒目一视,这神道便直倒转来,跌得粉碎。后来把坐庙的神像抬来,我留心窥看,也见文爷怒目一视,那神像又复跌碎,还不是文爷弄的法儿吗?”素臣道:“我非术士,又非鬼物,弄什么法儿?赛兄休要乱道!”飞熊道:“文爷在京东地方,烧那宝音寺,人都说是变化进去的,还说文爷是二郎神转世哩。前日在台湾,又砍死夜叉,岂没法术?只是不肯认帐罢了!”素臣大笑道:“二郎神是《封神演义》上的,一发连影都没有了!”却值拿晚饭上来,大家吃饭,便把这话搁过。初七日一早,飞熊送出两副铺盖,三百两银子,治酒与素臣钱行。素臣看那铺盖,一副是锦,一副是绸;看那银子,是五十两一封,共是六封。因向飞熊道:“你看我这算命行头,怎用得如此铺盖?可把你自己那一副茧绸的送我。锦囊自有被褥,这绸的他也不用的。至于盘缠,我随路测字起课,尽够日用;不好虚你念儿,我留下一封,别的快收了进去。”飞熊见说得有理,收了铺盖,把银子仍是送,说道:“文爷眼里希罕这点子银子吗?无故是表我的穷意,不管你用得着用不着,随你路上丢给人,只收了我的,就感激你不尽!”素臣道:“这都司虽是美缺,要做清官,出息便少,将来还要替令郎定亲毕姻,诸事费用,岂可如此浪费?况我是走道的人,放多银子在身边,反有不便!我若需用,你若有余,一千五百,我断不辞;我与你相与,是在区区阿堵之物么?”飞熊没法,只得听从。席散,亲送出城。到了城外,已有兵丁备酒在三山驿。飞熊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不送文爷过界,就在这里作别。”指着一个一二十斤酒坛道:“也不敢多劝文爷的酒,就是这一小坛,却要吃得爽利。连日赖着文爷讲书,没吃一杯自在酒,要补一补苦哩。”素臣道:“依你,依你,我最不喜人远送。只是怎样吃法,才得爽利?”
飞熊道:“我与文爷坐下,仰着头,张着口,叫他们一人拿着一把壶,在上面斟下,不许盘出一点,完了一壶,再斟一壶,是这样吃法,才爽利。”素臣笑道:“这使不得!一来有碍观瞻;二来我从没这般吃过,必至呛坏喉咙,呕吐满地。不如找两个小坛,将酒分匀,我和你各举一坛,一口气吸完,也就爽利了。飞熊依言,叫人觅了两个小坛,将酒分匀,各举坛在手,说声请,便咕都都的直灌下去,真个一口气儿,不先不后,同喊一个干字。飞熊道声爽利,翻身便拜,叮嘱暗号之说,洒泪而别。
素臣主仆到水口驿,搭上大船,至建宁府起旱,在铅山县重复下船,共走了二十一天,舟泊采石,上去游览了一回。在“太白读书堂”粉壁之上,题诗一首道:休将投笔误儒生,采石临风动客情;尚有书堂留太白,已无战舰说开平。春华烂烂烟云幻,秋实垂垂雨露成;归去更须辞斗酒,独研勾漏点义经。素臣题完,正待转身,背后一人,劈领揪住,大喝一声,抡拳打来。正是:
俗眼看诗如粪土,老拳挥客见尸骸。
总评:
愚民无知,非口舌所能争。愈说无倭子愈不信,愈禁其逃愈逃。发兵堵御,上城防守,遍城搜拿,信其有者固如火上添油;查捉造言,挨户晓禁,信为无者亦是抱薪救火。惟说倭子己擒,将错就错者之得计也。然不杀假倭,民心暂定,而即旋乱;以猪代倭,民乃大定,而更不乱矣!此特些小急智,而教全民命不少,当人之智囊,以供仓卒应变之用。
或疑看戏一言,何效如此?缘倭奴肆毒,出没无常,沿海州县,草木皆兵,而忽有看戏者一言,听者一跑,疑风声为鹤唳,其率先逃避也,固宜城内如是,城外当亦如是。素臣之功大矣。
飞熊忽把锦囊小手一攥,写飞熊亦写锦囊,而写飞熊又非但写其力,兼绘其性情,此为颊上添毛之法。
飞熊闻倭,跌脚懊恼,至此始知其故;今之道喜沓至,而惊拳欲打,如此写飞熊性情,方是绘月绘影、绘风绘声神手。
初六日屁眼会奇极,尤妙有初五日钱眼会衬之。人知屁眼臭秽而不知钱眼之臭秽,作者故相提而并论之。诸葛恪愿吴太子食鸡卵,曰所出同耳。吾于二会亦云。
妓女没人嫖,闭了前门开出后门。写闵人之好男风至矣尽矣;乃复有小厮一事另辟奇境,以刻划之。作者于闵人何仇?用此深酷笔墨以穷极其状也。及读素臣变色一段,始知作者好恶之公。
飞熊忽地捶胸大哭,不特出色表飞熊,见天下无不孝父母之豪杰也。只写其笃夫妇,而上臣之心撬大折矣!大英雄从五伦做起,破船中卖解人乃有如此至性,学士大夫堪为执鞭者有几人哉!可慨也。
铺张盛会真使人色动神飞,不料有两次煞风景事,如冰水兜头一浇也。飞熊坐实素臣,素臣以为乱道,是趁手一起,即随手一灭。尤妙在二郎神转世一段,捺倒飞熊见识,以灭尽针线之迹,而笔墨俱化为云烟,岂非绝世文情。

第六十七回  碎石台冤魂出世  看雪屏伟物招殃

素臣怕扯破衣领,一手去按住那人手腕,一手接住那人拳头道:“有话好说,怎便动粗?”那人两手被素臣攥住,施展不得,嘴里骂着:“瞎眼的死囚,……”一个头靠打来,素臣侧头避过。那人复用膝向素臣后肋磕来,素臣更耐不住,放出神力,攥紧那人两手,往前一甩。这人便从素臣头上,平空直甩过来,扑通一交,仰跌在地,才知道是一个道士。素臣放手道:“我与你素不认识,无缘无故,怎便打我?”那道士慌忙爬起,赶到房里,敲起锣来。庙内早跑出四五个道士,来打素臣。素臣随手架隔,碰着便跌,不得近身。众道士回身去寻器械,素臣怕打出事来,拔步出堂。刚走到第二重院子里,只见外面庄农,有数十人,拿着钉耙锄头,铁锹扁担,蜂拥而进。里边五七个道士,各执刀枪棍棒,追赶出来。素臣心生一计,把院里横着一条石凳,抡在手中乱舞,指着一架石台,说道:“休要送死!摸量着你们头脑肩背,有这石台结实吗?”用力一拳,把石台打做两段,击下碎石,连爿合片的直爆开来。吓得内外诸人,面面厮觑,不敢向前。
那敲锣道士,已提着两把刀,奔将出来,骂道:“瞎眼死囚!新粉墙壁,涂坏我的,还敢行凶!须知我叶自法的神刀,是鬼见愁吗?”那知刚到院中,蓦然倒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众人围拢呐喊:“打死人了!”外面庙邻,陆续赶到,共有百十余人,挤满院中,都叫:“休走了野蛮,要报官偿命!”素臣惊诧:怎一甩就致于死?着急非常,正待分说。只见自法直坐起来道:“我是小成哥,被这道士骗进庙来,入了我的屁股,还把我的心挖掉了,把我埋在石台下,把符咒禁着,不许我出头!”说罢,把十指连连拗折,血淋淋的断下几个指头来。素臣好生骇异。人丛中挤出几个人来,哭道:“你真是小成哥吗?你尸首真个在石台底下吗?”那自法睁眼一看,哭道:“我爹呀!我叔呀!我哥呀!我死得好苦,我尸首现在石台底下,我要这道士偿命的呀!”那几个人便跪在地下,哭道:“各位高邻,要替我小成哥伸冤!”那些村农都道:“若果有尸首,怕这道士不偿命!我们受他荼毒够了,有个不替你伸冤的吗?只休走了贼道!”大家上前擒捉,把七个道士,两个火工,都拿下了;因人多挤住,不曾走去一个。众人一面起尸首,只见自法自己推搡,又变作女人声口道:“我是马成天媳妇,我被这道士骗进庙来奸污了,还把我胎取了去,把我尸首埋在这石台下,用符咒禁住;不是打碎了石台,永世不得出头!”指着一个道:“你不是三伯伯?”又指着一个道:“你不是三姑夫吗?你快给信我家,来替我讨命!”说罢,也把指头拗折,拮拮括括,把五个手指都拗断了,血淋满手。登时人丛中,挤出几个人来,是这女鬼的父亲、兄弟、丈夫、小叔,哭嚷做一片。众人发声喊,把自法捆起。一个总甲,跑得满头臭汗,挤将进来,众人拥着告诉。总甲道:“且发起石台,见过尸首,才好去报官!”众人便来锹那石台,那台虽断做两截,尚有千斤之重;众人锹掘,好不费力!素臣急要看个下落,因分开众人上前,一揭一块,把两块石台,轻轻揭起,总甲失惊道:“这算命先生,怎有这般神力?”众人把相打敲锣之事,告诉总甲说:“我们还瞎帮这贼道哩,岂知全亏先生打断石台,马嫂子、小成哥冤魂才得出世。”
一面说着,一面将浮土拨开,见两个尸骸并不腐烂,颜色如生,大家都认得,一个是马成天媳妇,一个是袁家的小成哥。两家眷属嚎啕痛哭,家中妇女,也一齐赶来,围着哭泣。总甲道:“这是千真万真的事了!你们尸亲快些出状,这先生就是干证,我也要写报呈去了。”素臣着急道:“我是过路之人,不能耽搁!这事万耳万目,道士自己供招,现在起出尸首,何用干证?若说干证,在场之人,那一个不是证见,何苦要拖累我呢!”因用手把众人一分,直走出来。
众人七跌八撞,叫疼喊痛,没一个敢来拦阻。总甲看着光景,知道阻他不住,这事也实在用不着干证,因乱着报官去了。素臣慌忙赶回,船家已自等得不耐烦,一等上船,便抽去跳板,撑开船头,扯起风篷,顺流而去。一面埋怨道:“有你这先生,这样顺风,耽搁着一船的人,若不是你徒弟苦苦求告,劳你赶到南京的了!”素臣道:“上岸时因是逆风,故到庙里一看,那知碰出奇怪事来,以致耽搁。”
因把附魂起尸之事说知,瞒起自己打碎石台情节。
众人俱惊讶不已。有的道:“怕未必有此事。”有的道:“冤鬼附魂,古今常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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