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累累 [美]昆德伦 著-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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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隐秘正在泯灭他的童真,泯灭我身上仅存的女性情感。我必须拯救孩子,也拯救我自己”。生活中的许多妇女,许多像弗兰妮一样受到虐待的妇女,许多对社会有所了解的人们读了这样的话,一定会因作者对生活的真切理解而发出共鸣。
不论她忍受这样的生活,还是最后选择逃离这样的生活,这都符合生活逻辑。从人物的忍受中,我们看到了受虐妇女
…
① S,K Jam,信春鹰:《荚汉妇女与法律词汇释义》,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联合出版,1995年,笫26页。
在肉体与心灵上受到了令人发指的折磨,同时也看到她们受虐乃至持续受虐的原因,看到了为妻者对家庭以及为母者对儿子的一片爱心。爱使她迟疑,迟疑是她痛苦的延续。
最后,当弗兰妮选择了出逃时,我们同样看到受虐妇女的一片母爱之心,也看到了女性被逼入绝境时奋起自救的精神。
这一方面体现了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女性美一一母爱之心,另一方面体现了人类得以生存与延续的精神一一凤凰涅槃。
这里不仅流露出作者对生活的深刻理解,同时也流露出作者对人类自身以及妇女的希望。小说本身流露了作者对全体妇女、对受虐妇女、对妇女家庭地位的真切关心与希望。如在弗兰妮经历了逃亡与失子的痛苦后,抱着寻子的希望来到了博比母亲门前,想起了自己在七八年前曾向婆婆提出过的一个问题。当时她问:“你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她的婆婆没有正面回答她。弗兰妮又追问了一句:“他对你好吗?”对方的回答是:“他是我丈夫。”她再问:“他打不打你?”听到这话,婆婆厌恶地看着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她的儿子人很好,还说大家都这么认为。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儿子,除此以外似乎没有值得她婆婆关心的。
至于打不打她,她似乎没放在心上,或者这是个不必回答或难以回答的问题。看来,在前一代人家庭中,这样的现象是不言而喻的。那么,后一代人会怎样呢?失去儿子的痛苦是刻骨铭心的,女主人公时时盼望儿子能回到她的身边。
小说最后一章女主人公有这么一段内心活动:“再过六个月罗伯特就十六岁了,可以坐飞机、打电话、独立行事了……
他会敲响那套公寓的门……开车到这幢房子,我打开门,他说,妈妈,放心吧,我汲取了你们两人身上的精华,舍弃了糟粕。那部分血脉流淌到你为止,没在我身上继续流淌。我天天祈祷,让梦幻成真。我有时想,为什么麦克迈克尔副巡官那天在警署说罗伯特不是贝尼代托。他是嘲弄他?还是祝愿他生活幸福?”小说中几次提到这位纽约中央公园里警官的话,说罗伯特不像他父亲家的人,这里包含着女主人公的期望与担心。她希望儿子长大后不会像其父亲那样在家里打妻子。通过对三代人同一内容的叙述,她希望今后的男人不像前辈的男人那样有打妻子的陋习,希望家庭暴力这一丑恶现象能得以遏止,不再延续。她把希望放在了罗伯特这代人身上,把希望寄托于未来。这也是作者自己对生活的希望。生活中的安娜?昆德伦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女人要比男人艰难得多。因此,当她的第三个孩子即她的女儿出生后,面对充满凶杀、强奸、虐待的世界,她不无愤慨地喊道:“你(世界)不能对我的女儿造次。”她时常希望她女儿生活的世界将比她自己所生活的世界要更加美好。
三、“一流的头脑,宽广的胸怀”
凡是接触过安娜。昆德伦作品的人都会赞同美国当代作家苏珊?艾萨克(Susan Isaac)对这位作者的评价:她不仅具有一流的头脑,而且还有着宽广的胸怀。昆德伦以深邃和关切的目光看待生活,看待世界,看待生活中的每一个人与每一件事,并以她女性特有的博大胸怀给予理解和同情。
《伤痕累累》虽然围绕女主人公如何摆脱旧生活的缠绕以及新生活的创造而展开,但小说所展示的整个生活画卷充分显示了作者对生活的透彻理解,也体现了她作为一个妻子与母亲的宽广胸怀。
首先,在对待家庭暴力这个主题上,她态度非常公正、客观。她在关注妇女命运时没有走向极端,没有猛烈抨击与鞭挞男性,相反,她理解与同情他们。当博比在倾吐心中不满以及发脾气的原因时,读者会觉得他似乎有理由不满、有理由发脾气。在昆德伦看来,某个个人似乎无法为这样的邪恶现象负全部责任。她揭露丑的目的是要呼唤美,呼唤全社会的人们共同努力,因为只有这样,像家庭暴力这样的邪恶才会没有存在的空间。在作者笔下,博比是一个有魅力的丈夫与爸爸,他不满与发脾气,是因为他看到自己与整个男人世界的地位有差异,整个社会环境造就了他以及他的行为。造就了这样一个天使与魔鬼的混合体。因此,他的人格分裂是现代社会的产物。
同时,作者对妇女领袖般的人物也不是一味加以赞扬。
小说对组织并帮助弗兰妮逃跑的那个机构的负责人帕蒂。
班克罗夫特这个人物投了反对票。这一点可能会引起读者的反思。其实,这正说明这本小说不仅局限于妇女问题这一角度。作者对家庭暴力的抨击不是针对人或一种性别,而是抨击一种专制观念,抨击那种喜欢摆布别人的专横和强权。在弗兰妮听来,帕蒂?班克罗夫特“听上去像我的丈夫。”弗兰妮从帕蒂的谈话中感到,她热衷于组织与帮助受迫害的妇女,那是因为她为自己成为这群妇女的“公众脸面、代言人、领袖”,使自己“从家里的无权无势到影响世界”
而感到沾沾自喜。作者所抨击的是一切自我中心主义,其中包括男性至上、男性中心论,甚至在妇女人群中的自我至上与专权。
事实上,小说涉及的社会面非常广阔,它涉及了美国社会对非欧罗巴人种的歧视,如对拉美裔美国人的歧视问题;涉及了老年人以及病残者的生活;涉及了社会上多种多样的人际关系,其中在母子关系这一点上着墨较多。在母子关系的描写上,读者不仅看到作者身上同样的母爱之心,同时也看到了她对天下母亲的理解。弗兰妮虽然有丰富的情感,有热烈的向往,然而,为了孩子,她什么都可以舍弃。为了孩子不至于失去爸爸和完整的家庭,她可以不顾自己,继续忍受那灭绝自我、灭绝人格的受丈夫虐待的生活。为了孩子,她可以不顾一切地离开生养她的故土,来到一个陌生而偏僻的地方,迎接新生活的一切挑战。为了孩子,她可以将自己的真爱抛置一旁或深埋在心里。当孩子被博比抢走后,她作出了一切努力去找回失去的孩子。这一切读来都非常令人感动。更让人感动的是,她的亲子之情延伸到了对博比母亲的行为的理解。前面提到,当她问博比的母亲她丈夫是否打她时,她避而不答,反而说自己的儿子如何如何的好:母爱就是天平,丈夫的虐待似乎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她爱自己的儿子!当弗兰妮痛失儿子后,始终魂里梦里牵挂着儿子。小说中有这么一段话:“我想念罗伯特,想念那个也许存在的女孩,可谁能料得到,我一点也不在乎她,不在乎她遍体鳞伤、伤筋断骨。我本该很在乎。可我没有。
我爱我儿子。一直爱他,永远爱他。”也许人的情感就是这样复杂,你可以对家庭暴力充满憎恨,痛心疾首,可是当想到这一切是你心爱的人的行为时,你就会“不在乎”,生活也许就是这样,恨似乎在爱面前会消融,会化解。母爱是一片宽阔的海洋,能够包容一切。这里包涵着非常深刻、真切、复杂而又简单的人生哲理。
小说对生活中的人所拥有的“隐秘”费了不少笔墨,这一点同样体现出作者对人生的深刻理解。正如实际生活中的人一样,小说中不少人物心中都藏有“隐秘”。如女主人公受到丈夫的百般虐待,自结婚后一直胆战心惊地度日,隨时留意着丈夫的眼神与他的双手,惟恐无意中惹他生气,惟恐自己遭到毒打与折磨。然而,谁都不了解真情,即使她最亲近的人也不了解。“外表上看,我很不错,有工作,有房子,有孩子,有丈夫,有笑容。没人看到我挨打。”她把一切都深埋在自己的心里,逢人看到她的创伤,她便用“意外事故”加以掩饰,甚至对儿子、对她亲爱的妹妹以及对她亲密的朋友也不例外。
隐秘是一块巨石,压得女主人公无法喘息,压得孩子失去了童真。在没有离开纽约和丈夫时,她在家整天魂不守舍,可是到了外面,或与孩子在一起时,她从没有吐露半点真情。她与妹妹非常亲近,在某种程度上,这个妹妹是她带大的。小的时候,妹妹整天在她身旁转,长大了她们也几乎形影不离,无话不谈。可是,当博比在她十九岁第一次打她,给她的手臂上留下了“青月亮绕着黑太阳”般的手印时,她虽仍然与妹妹同居一室,却没有告诉她,而是用衣服将这一切遮盖起来。
这样掩饰的本意是保护自己,因为社会上人们对家庭暴力的了解以及同情程度是有限的,或者说人们对众多事情的理解与同情是有限的,所以受害者经常会被看做咎由自取。因此,隐秘的存在也就是必然的了。心中怀着一个隐秘必然是一种负担。弗兰妮为什么忍受这么多年也没有向别人透露自己生活的点滴真实呢?首先因为她将挨打看做一种耻辱。在这一点上,中西方是一致的:家丑不可外扬。她一方面觉得自己可能得为这样的局面负部分责任。
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女人却甘愿忍受这样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人格自损,是一种人格萎缩。这些都构成了她深深的羞耻感。直到耻辱压得她近乎窒息的时候。直到羞耻变成了憎恨的时候,她才无所顾忌地出逃了。因为,从自己以及从其他受害者身上,她看到忍受不是出路,再忍受下去,她不仅毁了自己,而且也会毁了儿子。
她的儿子罗伯特年龄虽小。可是因为特殊的生活环境,他有副少年老成的神情:他没有童稚的欢颜,眼睛里一副冷漠,看到母亲的伤痛只当没看到,什么事都不会让他有半点大惊小怪,这与他心中早有某种秘不可宣的秘密有关。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听到父母吵架,出房门想看个究竟,却挨了父亲一顿臭骂。父亲规定他不准随意出房门,但他不可能听不到父母晚上的打骂声。等到了第二天,父母又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即使他看到母亲伤痕累累,母亲也推说是因为“意外事故”引起的。在父母告诉他的与事实不相符的环境里长久地生活,在充满谎言的父母身边成长,他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扭曲,不可能像其他在真诚中长大的孩子那样自然地成长。小说里写道,她的儿子“身上总是一副小老头的老成,开始成为一个活死人,睁着一双死者的眼睛”正是这一点才迫使她下了离开的决心,她要拯救自己,更要拯救孩子。
不难看出,隐秘对人格以及性格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作者的视野没有局限于女主人公母子,而是延伸到了更广阔的社会。于是我们知道,生活中的人们并不像他们看上去的那么幸福,那么轻松愉快,那么无忧无虑。不少人的内心都有着隐秘,隐秘如十字架一样沉重地压在他们心上。
小说中的弗兰妮到佛罗里达后遇到的朋友辛迪以及她的护理病人莱维特太太。经过多次接触,弗兰妮与辛迪很快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可是辛迪一直将自己的隐秘深埋在心里。她告诉弗兰妮,她离开父母所在的农场,那是因为她忍受不了那里的尘土与肮脏,甚至还编了一个初恋的故事,说明她如何受不了农场的生活。其实,这些都不是真实情况。
她出生时有个孪生姐姐,可是这个姐姐在年幼时就身遭不测,而姐姐的死与她有关。一天,正当她躲在一旁看书时,她妈妈喊她,要她去田里,叫正开着大型拖拉机的父亲回来吃饭。她装做没有听到。于是,母亲就让她孪生姐姐去。
由于人小,拖拉机的声音又响,父亲没有听到孩子的声音就开着拖拉机从孩子的身上碾了过去……她竭力回避过去,回避她的心病或隐秘,生活中的她努力打扮自己,看似生活得非常快活。
莱维特太太是个犹太人,她曾在德国人的集中营中呆过,是大屠杀的幸存者。战争硝烟早已消失,可是她手臂上在集中营时留下的编号烙印在她和许多人的眼里依然是一种耻辱。这是个值得深思的人物。作者对她着墨较多,在某种意义上说,她的身上体现出历史的概括性:二战中遭受巨大的灾难,奇迹般地幸免于难,一辈子带着耻辱的印记生活着。
作者通过女主人公之口道出人们深藏隐秘的个中缘由。弗兰妮说:“现在我眼中的莱维特太太是一个巨大的秘密:她手臂上的数字,她的婚姻,她从半个世纪前五月的一天以来的整个生命。我意识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秘。
我掩饰自己的伤疤,因为我感到羞愧,为博比感到羞愧,为跟他一起生活羞愧。现在我还知道,我还害怕被人看不起害怕所有认识我的人会在心里想那个可怜的女人常挨丈夫揍,或过去常挨揍。我开始把自己看做这样的一个人:一个过去常挨丈夫揍的女人。一个被揍得遍体鳞伤的女人现在正在获得新生。上帝,我讨厌这种话,讨厌那种将我们的伤痕降低到与可以进行定型号的眼睛或头发颜色一样的地位,沦落到杂志封面的标题地位。”可见,作者对生活中的隐秘,对人的生活以及人的自尊的了解是极其深刻的。人世间因为缺乏理解,人们不得不将自己的某些痛苦与折磨深藏不露,惟恐受到更深的伤害,可是怀着隐秘的生活又将是怎么样的一种生活啊?作者在给予理解的同时,也流露出了无限的同情。
人生充满着矛盾,人生充满着痛苦,人生有着许多似是而非,人生还有着无限的困惑与彷徨。小说中最让女主人公困惑与彷徨的是现代人的两难境地。没有离家前女主人公处于受害者的两难境地:是忍受还是逃离;离家后她依然是处于同样的境地:该不该逃离;在佛罗里达,她找到了新的归宿,有了新的家,但她心中还是充满着这种困惑与彷徨的悲剧感。在小说的最后,女主人公还在想:该不该离开?离开是不是正确?“我没有哪一天不在反思我离开博比究竟对不对……大家都说我做得对,说我不该回头看,说我别无选择。也许他们说得对:可我依然不清楚。”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人们:“人的一切努力终归徒然,原本有着悲剧感。
人的生存本身充满歧义,没有本质的真,只有无止无休的提问与抉择。”①似乎哈姆雷特式的生存困惑(T0 be 0f not t0Lc)始终困惑着生活中的每一个人,似乎作者在小说的结尾提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弗兰妮最后是得救了,还是在继续受着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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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唐逸:“生存的两难处境”,《读书》1998年第9期,第72页。
四、艺术特色
这部小说的语言简洁朴素,感情真挚,幽默与比喻恰当,充分展现了作者的智慧与非凡的创作力。作者自称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她希望自己写出的每一个句子都非常完美。这本小说可以成为她这种追求的证明。
小说开头就是个耐人寻味的例子。打开书,扑入读者眼帘的就是:“十九岁那年,丈夫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