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汝梅解读金瓶梅-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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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采的去了,反对主子面前轻事重报,惹的走来平白把恁一场儿。我洗着眼儿看着主子、奴才,长远恁硬气着,只休要错了脚儿!”不想被西门庆听见了,复回来,又打了几拳,骂道:“贼奴才淫妇!你还说不欺负他,亲耳朵听见你还骂他!”打的雪娥疼痛难忍,西门庆便往前边去了。
潘金莲、李瓶儿人格心理试析(4)
那雪娥气的在厨房里两泪悲啼,放声大哭。吴月娘正在上房,才起来梳头,因问小玉:“厨房里乱的些甚么?”小玉回道:“爹要饼,吃了往庙上去,说姑娘骂五娘房里春梅来,被爹听见了,在厨房里踢了姑娘几脚,哭起来。”月娘道:“也没见,他要饼吃,连忙做了与他去就罢了,平白又骂他房里丫头怎的!”于是使小玉走到厨房,撺掇雪娥和家人媳妇连忙攒造汤水,打发西门庆吃了,骑马,小厮跟随,往庙上去不题。这雪娥气愤不过,走到月娘房里,正告诉月娘此事。不防金莲蓦然走来,立于窗下潜听。见雪娥在屋里,对月娘、李娇儿说他怎的拦汉子,背地无所不为,“娘,你不知,淫妇说起来比养汉老婆还浪,一夜①时道:时运。②别变:打发、处治。③雌着:呆着。④小院儿:指孙雪娥的住处,以“小院儿里的”鄙称雪娥。⑤合气:斗气;为意气相争。⑥拦:把持、独占的意思。⑦歪剌骨:指行为不正派的女人。
没汉子也成不的。背地干的那茧儿①,人干不出,他干出来。当初在家把亲汉子用毒药摆死了,跟了来,如今把俺们也吃他活埋了。弄的汉子乌眼鸡一般,见了俺们便不待见。”月娘道:“也没见你,他前边使了丫头要饼,你好好打发与他去便了,平白又骂他怎的?”雪娥道:“我骂他秃也瞎也来?那顷②没曾在灶上把刀背打他?娘尚且不言语。可可今日轮他手里,便骄贵的这等的了!”正说着,只见小玉走到,说:“五娘在外边。”少顷,金莲进房,望着雪娥说道:“比对我当初摆死亲夫,你就不消叫汉子娶我来家,省的我拦着他,撑了你的窝儿。论起春梅,又不是我房里丫头,你气不愤,还教他伏侍大娘就是了,省的你和他合气,把我扯在里头。那个好意死了汉子嫁人?如今也不难的勾当,等他来家,与我一纸休书,我去就是了。”月娘道:“我也不晓的你们底事,你每大家省言一句儿便了。”孙雪娥道:“娘,你看他嘴似淮洪③也一般,随问谁也辩他不过!他又在汉子根前戳舌儿①茧儿:行为。多指隐秘不可告人的事情。②那顷:那时。③淮洪:淮河决堤的洪水。比喻说话汹汹不已。④戳舌儿:搬弄是非,说人坏话。
转过眼就不认了。依你说起来,除了娘,把俺们都撵了,只留着你罢!”那吴月娘坐着,由着他那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只不言语。后来见骂起来,雪娥道:“你骂我奴才,你便是真奴才。”险些儿不曾打起来。月娘看不上,使小玉把雪娥拉往后边去。这潘金莲一直归到前边,卸了浓妆,洗了脂粉,乌云散乱,花容不整,哭得两眼如桃,躺在床上。到日西时分,西门庆庙上来,袖着四两珠子,进入房中。一见便问:“怎的来?”妇人放声号哭起来,问西门庆要休书。如此这般告诉一遍,“我当初又不曾图你钱财,自恁跟了你来。如何今日交人这等欺负!千也说我摆杀汉子,万也说我摆杀汉子。拾了本有,吊了本无①,没丫头便罢了,如何要人房里丫头伏侍,吃人指骂?我一个还多着影儿哩!”这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此言,三尸神②暴跳,五陵气③冲天,一阵风走到后边,采过雪娥头发来,尽力拿短棍打了几下。多亏吴月娘向前拉住了手,说道:“没的大家省事些儿罢了,好交你主子惹气。”西门庆便道:“好贼剌骨!我亲自听见你在厨房里骂,你还搅缠别人,我不把你下截打下来也不算!”看官听说:不争今日打了孙雪娥,管教潘金莲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有诗为证:金莲恃宠仗夫君,倒使孙娥忌怨深。自古感恩并积恨,千年万载不生尘。《潘金莲激打孙雪娥》选自《金瓶梅词话》第十一回。此段为全书写西门庆家庭内部妻妾之间争宠的第一个波浪。西门庆一妻五妾:吴月①拾了本有,吊了本无:拾到了就算有,掉了就算没有。比喻有没有都无所谓。②三尸神:道教谓人体内驻于人头、人腹、人足内的神,使人多欲,易怒好杀。③五陵气:本指富豪气概,此处以五陵气指怒气。五陵:西汉皇陵:长陵、安陵、阳陵、茂陵、平陵的合称。
娘、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潘金莲、李瓶儿。此时,潘金莲争宠地位的主要对手李瓶儿还没有娶进家门。在李瓶儿之前,金莲是最受宠爱的妾。她出身贫寒之家,是潘裁的女儿,没有财富,优势在貌美、聪慧、有才艺(擅弹琵琶,会百家歌曲)。她以姿色与性为武器笼络西门庆,得到极度的宠爱,与西门庆“淫欲之事,无日无之”。吴月娘惊叹潘金莲的美貌:“小厮每来家,只说武大怎样一个老婆,不曾看见,不想果然生的标致,怪不的俺那强人爱他。”隐含了月娘的妒意。金莲虽不满月娘的正妻地位,因刚进西门庆家,只好尊重拜见与拉拢。李娇儿风月不及金莲,孟玉楼较为超脱又是金莲的同盟。第四妾孙雪娥为房里丫鬟出身,她在厨房里做仆妇的头,尽管地位等同奴婢,但缺乏自知之明,成为嫉妒金莲,与金莲争宠的头一个对手。本回即为两人正面冲突之重要篇章。金莲丫鬟春梅挨了金莲的骂,走往厨房孙雪娥那里出气,却遭孙雪娥戏弄,便回到金莲处挑拨金莲与雪娥的关系。这就埋下了金莲激打孙雪娥的祸根。接写金莲、孟玉楼与西门庆下棋,写金莲在西门庆面前撒娇,显示金莲的倍受宠爱。同时,又交代了孙雪娥虽为第四房妾,实为奴婢的处境地位。雪娥戏弄春梅、金莲撒娇、雪娥地位低下受冷落,这一点为“激打”作了铺垫。下文即展开“激打”场面的描写。潘金莲激打孙雪娥,分三层递进发展。第一层,西门庆外出为给潘金莲买首饰,等吃荷花饼,使春梅告知厨房,潘因雪娥认为金莲、春梅合伙哄汉子,不让春梅去,只好让小丫头秋菊去。这里,读者可感受到金莲、春梅、雪娥各自的心态与她们之间的潜在冲突。第二层,西门庆等吃荷花饼,见秋菊不回来,不能不使春梅去,春梅与雪娥之间展开正面交锋,各不相让。写得宠的大丫头春梅(暗写金莲得宠),与失宠的妾妇雪娥之间冲突。第三层,春梅回来向亲主子西门庆、潘金莲告说雪娥在厨房骂人,西门庆一怒之下,走到厨房,打骂孙雪娥。春梅的言行表现出她的傲气与得宠。“使性子走到厨下”,骂秋菊是“贼饧奴”,甚至向雪娥骂说“没的扯毯淡”。西门庆向孙雪娥骂道:“贼歪剌骨!我使他来要饼,你如何骂他?你骂他奴才,你如何不溺胞尿,把你自家照照!”这既写出了西门庆对春梅宠爱(暗写宠爱金莲),又写出西门庆只把雪娥看成奴婢。雪娥的言行则表现出她缺少自知之明,而不甘受屈辱,渴望要抗争的心态。实际上,春梅与雪娥都是西门庆家中的仆妇,然而,在封建时代一夫多妻制之下,她们之间却缺少相互的同情怜悯,显示出《金瓶梅》世界的灰暗、冷漠与妇女们的悲惨处境。此时的金莲被宠爱,遭嫉妒,处于得意得势的情态。等到西门庆娶进李瓶儿,因李瓶儿不但貌美,有财富、有子嗣,又是贵族出身,性格温柔,受宠远远超过金莲。这时的金莲处处主动,害死李瓶儿生的官哥,嫉妒死李瓶儿。还与宋蕙莲、如意儿等人争宠。《金瓶梅》作者多层次全方位地描写了多妻制家庭中女性的生存情态,塑造了成体系的女性形象,而潘金莲始终处于中心位置,成为《金瓶梅》女性世界的第一号人物。可以说,没有潘金莲,就没有《金瓶梅》。兰陵笑笑生关注女性,观察了解女性,也感受研究女性,努力去理解女性,在描写她们被扭曲的人性之时,他也很细微地展现了女性身上的美和这种美的被毁灭。作者以新的发现、新的感受,创造性地塑造了潘金莲等成功的艺术典型,实现了小说艺术的重大突破,建造了中国小说史上的一块重要的里程碑。
李瓶儿对性爱的追求(1)
《金瓶梅》为中国第一淫书这一论断似乎已被推翻,可书中的妇女,尽管遭遇不幸,结局悲惨,读者也为她们献上自己的同情,但是她们几乎无一例外地被冠以一个“淫”字,而《金瓶梅》书因之而得名的三个主要人物: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更被认为是典型的“淫妇”。认为潘金莲是“淫妇”,我还可以同意,但把李瓶儿也列入“淫妇”类,我却不敢苟同。李瓶儿并不像潘金莲那样淫欲膨胀,行为放荡,从主子到奴才,甚至女婿,她都淫过。而李瓶儿与西门庆之通奸是因为她的丈夫花子虚是个不知理家,只会在外撒漫使钱,花天酒地的浪荡子,使瓶儿枯守空房,相比之下,瓶儿当然喜欢西门庆,这个集官、商、霸一体的人物,同时他又在性爱上使瓶儿得到满足,嫁到西门庆家后,李瓶儿是很安分的,再没有与其他人通奸。这说明李瓶儿与西门庆通奸,并不是她行为放荡,而是真情的一种具体表现。有人把李瓶儿与潘金莲同归一类:“奸情杀夫。”这样认为对瓶儿未免不公。武大是潘金莲亲手用药毒死,而花子虚是由于“房族中告家财”被县里做公的拿去了,而李瓶儿的反映是“罗衫不整,粉面慵妆……脸吓得蜡渣也似黄,跪着西门庆,再三哀告道:‘……央及大官人,把他不要捉起罢。……’说毕,放声大哭。……(又)往房中开箱子,搬出六十锭大元宝,共计三千两,教西门庆收去寻人情,上下使用。”由此看出,子虚受难,瓶儿尽力搭救,如何有谋害之心呢?至于她多拿了许多细软金银宝物与西门庆倒是实情。因为求人尚需拿钱财打点,何况她与西门庆有私情,就更不惜多拿财宝给他,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由于西门庆上下打点,“于是把花子虚一下也没打,……放出花子虚来家”,这难道能说不是瓶儿的功劳吗?如果瓶儿不跪求西门庆帮忙,像西门庆这样狠毒的人,对人家的老婆又早有觊觎之心,他怎愿意放出花子虚,巴不得借此机会把他打死,岂不免了他许多麻烦?省得像毒死武大那样费许多周折,瓶儿岂不唾手可得?所以救出花子虚,全在瓶儿。而瓶儿对子虚之不满在他被放回家后表现得很强烈。子虚查算西门庆使用银两的下落,被瓶儿骂了四五日,又暗告西门庆不给子虚找回的银子,子虚连气带病,不久便死了。瓶儿没过子虚五七,就过来给潘金莲拜生日,可见是一心想着西门庆,对子虚的死已全然不放在心上,而子虚的死亦不能说与瓶儿的态度没有一点关系,瓶儿与西门庆有私情也不假,但无论如何也不应背上谋害亲夫的罪名。瓶儿对其第三个丈夫蒋竹山的态度也给人凶悍的感觉。由于西门庆因京案连累,未能如期办理与瓶儿的婚事,瓶儿思念成疾,蒋竹山治好了瓶儿的病,被招赘成亲,开了个药铺。西门庆听说后设计打了蒋竹山,瓶儿恼竹山之无能,将他赶出,又思嫁西门庆。瓶儿对子虚、竹山两个人的态度同样是凶悍的,主要是由于他们都不能在情欲上满足瓶儿。子虚是个浪荡子,只知宿娼嫖妓,让瓶儿枯守空房,瓶儿的性爱要求得不到满足,心灵、肉体上都感到寂寞而空虚,尤其是遇见西门庆后,西门庆给了她情欲上的满足,于是她更加厌恶子虚,对他“骂了四五日”,是对其不能满足她性爱要求的一种怨恨心理的发泄。对竹山亦是如此。蒋竹山是在瓶儿思念西门庆成疾时出现的,他治好了瓶儿的病,也补了西门庆的缺,可他同样满足不了瓶儿的情欲要求,气得瓶儿骂他一顿,心中渐生厌恶。而蒋竹山在为人方面也显得很委琐,最初他对瓶儿是跪下求亲,被打之后,又跪求瓶儿给他拿三十两银子以了结官司,这不能不使瓶儿从各个方面都看不起他,最后把他撵出去,而一心只想西门庆。所以说瓶儿对他们两人的凶悍,是由于她的情欲追求得不到满足所产生的一种变态心理造成的。
与花子虚、蒋竹山相比,西门庆显然是瓶儿理想中的人。李瓶儿曾对西门庆说过:“谁似冤家这般可奴之意,就是医奴的药一般。白日黑夜,教奴只是想你。”瓶儿对西门庆的思慕、想念,和一心只想嫁西门庆,表现了她的性欲追求。李瓶儿是出身于贵族家庭的小姐,最初是与大名府梁中书为妾,后又被花太监之侄子虚娶为正室,接着是招赘蒋竹山。瓶儿在梁中书家虽为妾,但梁中书可比西门庆这个清河县的提刑官大得多,嫁给子虚和竹山都是为妻,而到西门庆家只是做第六房小妾。瓶儿并不像潘金莲那样出身小户人家,只能做丫头(连妾也做不成),又为武大妻,她嫁给西门庆虽为第五房小妾,可地位仍发生了很大变化,甚至可以说是一步登天。瓶儿这种妾──妻——妻──妾地位的变化,不是提高(甚至下降),但仍使李瓶儿思嫁西门庆,说明她嫁给西门庆不是求得地位的改变。瓶儿嫁给西门庆也不是求钱财。瓶儿出身贵族,钱财在她并不是稀奇之物,在大名府梁中书家为妾,李逵大闹大名府时,瓶儿带了一百颗西洋大珠,二两重的一对鸦青宝石,与养娘走上东京投亲。为花子虚妻时,花太监又把钱财交与她保管。瓶儿是带着大量的钱财嫁到西门庆家中来的。她不仅有色,而且还有财。可见,李瓶儿嫁给西门庆不是求地位,也不是求钱财,只是求得性欲上的满足。瓶儿在许嫁西门庆之后,西门庆又因京案连累,暂把婚事搁放在一边,瓶儿因思念西门庆过度而成疾。可见,瓶儿对于情欲的追求是多么强烈,而西门庆又给了她多大的满足。瓶儿想得心迷了,精神恍惚,产生了变态心理,每夜梦见西门庆与其彻夜欢娱,“自此梦境随邪,……渐渐形容黄瘦,饮食不进,卧床不起”。李瓶儿在情欲得不到满足时产生了心理变态,达到了痴迷、恍惚的程度,蒋竹山只是一时治好了她的病,真正能治好她的病的是西门庆,他才是“医奴的药”,使她得到满足,心理也趋于正常。这是她嫁给西门庆的重要原因。李瓶儿与西门庆不仅仅是性爱的追求,也有情爱的成分。她不像潘金莲那样淫欲恶溢,只想专房固宠,她对西门庆是温柔体贴,一心伏侍的。正因为这样,西门庆对她才比对其他妻妾多几分怜爱,在她死后抱着尸体大哭不止,这在西门庆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关于李瓶儿的性格,有人认为,她的前期性格,对花子虚和蒋竹山显得很凶悍,嫁到西门庆家则变得柔顺了,写她的柔顺是为了衬托潘金莲的凶恶,这样使瓶儿的性格前后不一致,是作者的败笔。这样认为有其片面性。瓶儿出身贵族家庭,最初又在梁中书这样的大户人家为妾,自然会养成一种温柔、小心的柔顺性格,书中借西门庆与吴月娘的对话交待出李瓶儿是“好个温克性儿”,但李瓶儿对花子虚和蒋竹山表现出的凶悍,可以说是她心理变态的表现,也可以说是这两个人不能使她得到满足,她怨恨情绪的发泄,是她性格的另一面。她刚到西门庆家,西门庆因恼她嫁了蒋竹山,一连三夜不到她房里来,她上了吊,被救下来后,又被西门庆打了鞭子,西门庆问她:“我比蒋太医那厮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