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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再见帕里斯-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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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 
    “或者跟他分手,另外找一个人,谈恋爱,看电影,吃饭,逛街,带回家见父母,通电话,说情话,到最后没办法了,就,结婚。” 
    “不知道。” 
    “数学课代表,我的余同学,你真的想过那种日子吗?” 
    “不知道。” 
    “你真的想过平庸的生活吗?” 
    她转过身,坐起来,看着我。 
    “你得知道,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生活的。生活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所以这是平庸的生活。”我说。 
    她冷笑。 
    “也许你误解我了,”我说,“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普通的,平常的,恋爱与生活方式,有什么错误。一天由24小时构成,一小时有60分钟,一分钟有60秒。一天有八万六千四百秒,理论上而言就有八万种以上的思维和行动的组合。那是无穷无尽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有无限多种选择。为什么一定要遵循别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节奏呢?史诗时代的人们为什么可以生活得波澜壮阔,而我们却像蠕虫一样活得越来越线性单一和卑微呢?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出生,被大人抱在怀里,哭泣,一旦被哄就微笑,博得大人们的青睐。你拥有美丽的面容和伶俐的口齿,年纪稍长,就成为家庭的宠儿。你读大人买给你的书籍,玩大人要求你玩的蜡笔和钢琴,按照教师的吩咐吹长笛。上学,专心听课,记笔记,自习课时做作业读书偶尔和邻座同学说话。接到男生递来的纸条去交给老师。遵守家长的吩咐不参加同学的集会。为了考重点初中请家教读书。上了重点初中。上了重点高中。找了一个艺术家男朋友,因为高考的原因放弃了。上大学。继续记笔记。继续上课拿满学分。将来你会找到一个平庸的男朋友。一个能够挣钱能够说话的机器。大学毕业,读研究生,然后工作。在一个你不喜欢的机构里,和同事勾心斗角,吃难吃的营养不良的午饭。跟一个平庸的男人结婚。早上起床吃原包装的面包和牛奶。彼此分手去上班。彼此通电话说些家庭琐事。坐一天班。回家晚饭,陪男人一起看平庸的肥皂剧。睡觉,一天过去。几年之后生下一个顽劣的儿子。你失去了美貌和窈窕,变成一个唠叨平庸的劳碌妇人。补着浓厚的化妆品到处出席晚会。为儿子上重点学校积聚财富。与丈夫吵架。关系冷淡。开始有白头发。儿子上高中时你开始发胖。有皱纹。皮肤变得粗糙。五十岁上,开始脱发,医生嘱咐你不再能吃辣和饮酒,你的丈夫亦然。你谨小慎微的过着余下的日子,看着儿子带着令你不乘意的女朋友回家,眼看着他们对你不敬而无能为力。周末的下午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怀想青春的时光,而你的丈夫会要求你陪他一起看肥皂剧。你想过这样的平庸生活,是吗?” 
再见帕里斯 /张佳玮
五十四
    “你让我想一下,好吗?”她说,“我头疼。” 
    我伸出手去抱着她的肩。她没有拒绝。 
    “我想我爱你。”我说。 
    “我们其实还是做朋友比较好。”她说。 
    “不可能了。”我说。“太迟了,海伦。” 
    “海伦?” 
    “廷达瑞俄斯和丽达的女儿,带有宙斯血统的,天鹅之姿的人间重现,希腊第一美女,海伦。” 
    “我知道。” 
    “14岁那年和忒修斯私奔,被她的兄长追回。16岁那年嫁给了斯巴达国王墨涅拉俄斯。20岁那年,和特洛伊的王子帕里斯私奔。然后就是特洛伊之战。你知道的。” 
    “我知道。” 
    “所以,是这样的。不要嫁给墨涅拉俄斯,海伦。我更愿意我们私奔。” 
    “这样的话,你和多少个女孩说过了?”她问。 
    “你嫉妒了,海伦?” 
    “没有。”她说。“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吗?” 
    “哪里?” 
    “你太不切实际了。帕里斯。你这样让人没有安全感。” 
    “她也这么说过。”我说。 
    “什么?” 
    “没有安全感。”我说。“我都不明白,什么叫做,安全感?” 
    她看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她伸出手来,轻抚了一下我的脸。 
    “傻瓜。” 
    她背过身去,我伸手抱着她。晨光自窗帘间隙透入,她的脸儿像纸一般苍白而单薄。 
    “天亮了。”我说。 
    敲门声恰在这时响起。 
    敲门声响了五下,停顿,又响了五下。我和她屏息躺在床上,听着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 
    “把外套给我一下。”她说。 
    她把外衣披好,坐在床上。我穿好鞋子,揉一下眼睛,走到门前。敲门声又响了一阵。 
    我隔着门问:“是谁呀?大清早的,什么事啊?” 
    “修水管的。”门外的人说。 
    “不是说明天来修吗?” 
    “明天临时有事。所以就移到今天了。你在就让我进去。” 
    我把门打开,进来两个穿蓝布工作服外穿灰绿色皮茄克的人。脸色黝黑,穿着旅游鞋。前一个年纪稍长,后一个与我相仿。我靠在门旁,看着他们走进厨房。年长者伸手探一下水池。 
    “这不通有几天了?” 
    “没注意,”我说,“三四天吧。” 
    年长者伸出手,接过少年递来的器具,朝水池通水口捅了几下,朝我:“听一下水管通不通。” 
    我手足无措地走向水管。少年面无表情的轮番看我和年长者。 
    “没声音。”我说。 
    “好。”年长者挥了挥手,俨然19世纪末美国西部淘金者发现金矿的架势。“我们去外面看看下水道。” 
    年长者和少年提着器具走到了门外,我跟着他们走出楼去,看到他们掀开下水道盖板,用器具不断捅着。 
    我回头看了一眼洞开的大门和房门。她安静的坐在床上,看着我。门在寒风里晃荡着,一副刚经过洗劫的样子。我打了个寒噤。 
    “那个,师傅,”我说,“对不起,天太冷,我先进房间去了。” 
    “去吧去吧。”年长者说,不耐烦似的挥了挥手。 
    我回进房间,她已穿戴整齐,坐在桌旁持着镜子梳头。从镜中看到我进来,她微微一笑。我看到自己的脸,似乎较以往憔悴一些。 
    “有牙刷吗?”她问。 
    “我只有一把牙刷。”我说。 
    她拿了我的牙刷,取了一只纸杯,走进厨房。我跟出去,恰逢年长者钻进来,从我身旁擦过: 
    “你这个下水管道有问题……小姐,先别放水,现在水池不通……你们搬到这里多久了?” 
    “住了一个月。”我说。“元旦搬进来的。” 
    “管道是一直有问题,一直没处理。现在挺麻烦。”年长者说。少年此时跟了进来,靠在门侧,看她。 
    “您多费心。”我说。 
    “要说你们年轻。年轻夫妻搬家,是不太注意。总是等出了事,才想法子补。” 
    她飞快地瞥了我一眼,正与我望去的目光相接。她的脸微微一红,转了过去。让我想到田纳西·威廉姆斯戏剧中的女主角。我咳嗽了一声。 
    “那,是的。”我说,“结婚时忙着操办这个操办那个,以为租了房子就万事大吉了。这不,我太太也一直埋怨我笨。不过我想凡事总得有个过程。我也是第一次结婚嘛。你说是吗,太太?” 
    “你这人……” 
    她没将话说完,转身回房去,把门带上。我靠在门廊里,听着她的脚步声。年长者洞悉一切般的微笑:“年轻太太们是这个脾气……你看过了?通了没有?”后两句话是朝着少年问的。 
    “通了。”少年说,注目于带上的房门。 
    “那好。”年长者说,“走了。麻烦您啦。大早上的。” 
    “那没什么,”我忙说,“要付您多少钱?” 
    “物业那里会付我的。”年长者推开门,拉了一把少年。于是两个人的身影迈过了门槛,走入晨光中。冬日的清晨,清爽的寒风吹着楼外一排浅灰色的树。 
    我将门关上,转身进房间。 
    她坐在茶几上,看着我。 
    “你就那么爱讨嘴上便宜。”她说。 
    “让他们觉得我们是夫妻,总比我们俩没名没份好吧?否则他们该看不起我们了。”我说。 
    “不跟你玩语言游戏。”她说,“我刷牙。” 
    她站在水池边,弯下身,牙间如螃蟹吐泡沫一般白花花的一片。我抱着双臂站在一侧,看她。 
    “那男孩子爱上你了。”我说。 
    她抬起头来,喝一口水漱口,以询问的眼色看我。 
    “那个修水管的,男孩子。”我说。 
    她做出了然于心的表情,低头将水吐掉,继续刷牙。 
    “你真是个迷人的女孩。”我说。“难道真的,所有见过你的人,都会被迷上?” 
     
再见帕里斯 /张佳玮
五十五
    她耸耸肩,又一次吐掉口中的水,说:“有洗脸的毛巾吗?” 
    我站在门旁,看着她最后梳理一遍头发,提起包来挂在肩上,然后看一眼手表:“我该走了。”她说。 
    “是。”我说。 
    她走到门旁,看到我并没有让路的意思。她伸出手来,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 
    “让一让,帕里斯。”她说。 
    “你还会来吗,海伦?”我问。 
    “别问这么傻的问题。”她说。“今天我就回无锡了。” 
    “我后天回去。”我说。 
    “哦。”她似无兴趣。 
    我将钥匙塞进口袋,把门关上。 
    我和她并肩往路上走。 
    冬季的早晨,早起的摊贩将双手笼在袖子里,戴着犹如小熊一样的皮帽,守着三轮车上的豆浆和油条。穿着皮大衣的人们坐在露天的小店门口喝热粥。阳光如锋利的剃刀片一般薄薄的穿透干枯的树枝阻隔,落在地面上。犹如亮银色箔片。 
    “海伦。” 
    “我不叫海伦。别这么叫我。” 
    “海伦。” 
    “……” 
    “海伦,考虑一下,好吗?” 
    “考虑什么?” 
    “不要过那样庸碌的生活。做我的女朋友吧。真的。我想我爱上你了。” 
    “过去了。忘了吧。” 
    “可是我不会忘记的。海伦。你不属于那种生活。你不应该那样过日子。跟我在一起吧。好吗,海伦?我们一起,过自由的生活。” 
    “我叫车。” 
    她站在路边,伸手拦车。一辆红色出租车顺滑的来到身旁,犹如水族馆中的翻车鱼。我朝司机挥手,示意他离开。司机以怀疑的目光打量了我一下。我拉住了她的手。司机将车开走。 
    “你要干嘛?”她转头问我。 
    “不想你走掉。”我说,“海伦,你真的,就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这是大酬宾大优惠打了折半卖半送,以后没这种优惠啦。” 
    “我叫车。” 
    “海伦,”我说,“我们都姓张,将来生下的儿子也姓张。这样我们的香火都能传下去啦。不好吗?” 
    她抬起头来,凝神看着我。她的脸上全然没有笑意。那种眼神,恍惚间让我想起抱着受伤的猫去看兽医时后者打量猫的眼神。 
    “我错了。”我说,“我承认这句话是从余华的小说里看来的。” 
    “你这个傻瓜。”她轻叹了一声,伸手抚了一下我的颊。“我走了。” 
    她转过身,继续挥手叫车。早晨的出租车密如江鲫。又一辆车停在她身旁。她低头和司机说方位,我抢先伸手拉车门。 
    “小姐请进。”我说,伸手垫着车顶,她莞尔一笑,坐了进去,将车门关上。 
    阳光落在出租车窗玻璃上,色彩变幻无方。她摇下车窗玻璃,朝我招了一下手。 
    “什么事?”我弯下腰,看着她。 
    “Iwannatobeyourgirlfriend。”她说。 
    “什么?”我问。 
    “没什么。” 
    她慢慢将车窗玻璃摇上了。我与她隔着车窗玻璃彼此望了一会儿,她转过头去。汽车开始发动。许是因为冬季,发动得不顺利。我伸手敲窗。 
    “怎么?”她再度摇下窗玻璃。 
    “再见,海伦。”我说。 
    “再见,帕里斯。”她说。 
再见帕里斯 /张佳玮
五十六
    8。南方高速公路
    充其量我们能做的,不过是为我们的爱情写一个结尾,给我们的儿子起名,叫做张牧云。 
    …… 
    一切都会好的,只要,时间,过去。 
    时间:2005年3月6日 
    私奔的最后一天 
    A 
    从窗口望出去,他看到了高大的杉树,新翠的绿翳生发而出,盘桓于挺拔的树干之侧。雨后温暖的晨光为空气缓慢加温,鸟叫声连成一片。 
    “听见了吗?”他对手中的电话说,“鸟叫声。” 
    “听不清楚呀,”电话那头传来慵懒的女孩声音,“我困死了。耳朵嗡嗡的。你是谁呀?” 
    “是小悦吗?”他问道。 
    “是。你是谁呀?”女孩的声音分贝略有提高。他抬起头来,婆娑的树影抚摸着他的脸。他抿了抿嘴唇。 
    “是我呀。姓陈的那个。” 
    “哪个?” 
    “记得两周多前,晚上,我们一起唱歌吗?那个高个子,跟你一起在天台上聊天的那个。” 
    “哪个?” 
    他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老涅,侧过身去,眼望着街旁无精打采倚自行车卖塑料花的少年,声音放低。“那个和你接吻的。姓陈。” 
    “噢,噢,噢!”小悦的声调变化使他感到振奋,“啊,你呀,初吻的男生?” 
    老涅回过头来,吐了一口烟,看了他一眼,微笑。 
    他转过头去,脸微微红了。“是我呀。” 
    “怎么想起来打电话我了呢?”小悦说,“你就那么无情无义,这么长时间才联系我。” 
    “前几天你一直关机不是吗?” 
    “那倒是。哎呀,错怪你了。” 
    “你是在朱家角镇是吗?”他问。 
    “是,我在这里玩儿呢。划船吃虾喝酒呢。怎么了?” 
    “我和老涅一会儿上车来朱家角镇。”他说。 
    “好好,来了一起玩儿吧。你们什么时候到?” 
    “八点上车吧。” 
    “那差不多午饭前能到啦。等着你们。哎,你在上海找到新女朋友没有?” 
    “没有呀。” 
    “好好。那,我等着你们呀。挂了,我刷牙。” 
    他关掉手机,看到老涅正在慢慢咀嚼最后一只糯米烧卖,间或喝一口温吞吞的豆浆。 
    “联系上了吧?” 
    “是。”他说。“我什么时候去呢?” 
    “看你急得那个样子。”老涅笑了笑,喝了口豆浆。早晨的早点店,除了老板外惟有他们两个顾客。店堂空空如也,像关了门的水族馆。 
    “对女孩子不能急的,你缺经验。”老涅说,“这丫头看上去疯疯癫癫的,难追得很。阿宝不也是在追她?追着了吗?追了这许多年了。不过,这丫头看来是喜欢无锡人。你看你是无锡人,她过去那个男朋友也是无锡人。挺好。你呀,别急。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还是逃不掉。知道吗?你得让她悬着,别迫不及待就跪地上了。女孩儿,再怎么样的女孩儿都这样。” 
    “是。”他点头。 
    “多喝点豆浆吧。坐长途车不能空肚子,可也不能饿了。豆浆温温胃是挺好的。还醇厚,不犯冲。到有一天你跟我一样坏了胃,也就只能喝豆浆了。别急,才七点。车还要一个小时。我们吃完了,消消停停散步过去,消化消化,完了你在车上睡一觉,容光焕发见你心上人去。不是挺好?” 
    “好。”他说,端起豆浆碗,小心的吸了一口。干涩的咽喉猛的受了湿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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