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其他电子书 > 我和五叔的六次相遇 >

第1章

我和五叔的六次相遇-第1章

小说: 我和五叔的六次相遇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开头

    我和五叔,实际相遇不止六次。

    五叔姓张,名志高,是我姑夫的弟弟,算个刚能沾点边的亲戚。姑夫家的村子离我们村
十几里路,同在大马河川。川里一条简易公路从县城一直通到川掌。我们村和姑夫家的村子
都在公路边。小时候,我常跟妈妈到姑夫家走亲戚。不过,那时可没有公路,我们是沿着大
马河边那条凹凸不平的石头小路去张家堡的。那时,我就认识了张志高。他在姑夫的弟兄们
中间排行第五,我就叫他五叔。当时,我记得五叔常穿一身破破烂烂的黄军装,腰里束一根
旧皮带,皮带的断裂处用麻绳缀着,他个子高大,虽然年轻,串脸胡已经初具规模。那时乡
里人大都是光头,为了凉快和省得梳洗,一般不留发。但五叔却别具一格,像城里人那样留
着分头,不过平时都被尘土锈得像肮脏的毡片一样;只是赶集上会,才到河里洗刷一番,用
一把破木梳对着镜子细心地把头发一分为二,中间就亮出一条白缝来。

    五叔力气很大,爱说爱笑爱唱,还爱拨弄个乐器什么的。在地里,在庄稼场上,常和人
比赛摔跤,村里几乎没有他的对手。我听对夫家村里的人说,五叔当过兵,只因为部队要调
到南方去,他听传说那里天气热得要命,那里的人说话也和外国人一样难听,因此就打报告
复员回家来了。据说他要是不回来,怕早已升成了军官。

    五叔不识字,但听说在军队上已经入了党,光这一点就不能不使人对他肃然起敬。那时
候,农村的党员大部分都是些老汉,像他这么年轻就“在党”,真不简单!

    五叔出山劳动,常把一根梅梅笛别在腰里的那根烂皮带上,休息时就吹上几声。有时背
上背东西,那根梅笛就插在衣领里面,像个什么标志的。

    一般说来,农村像他这种人,往往逛了几天门外,有点见识,就不太爱劳动,吹拉弹
唱,游东逛西,夜里说不定翻墙拨门,钻到了别人家媳妇的被窝里。

    可五叔没有这些毛病。他爱劳动,也爱给村里的人帮忙干活。逢个集体事,他总是跑前
跑后为大伙张罗,因此村里人都喜欢他。也许正因为这些原因,后来大家才拥戴他当了张家
堡大队的党支书。小时候,每次到姑夫家,我总爱跟五叔厮混在一起。那时候,五叔还没有
成家,光棍一条,因此他对孩子们的态度不像有家的大人那样傲慢。我有时跟他去种地,或
者跟他去砍柴,许多次吃过他从悬崖上为我摘来的木瓜。我记得我们还一同合伙偷过邻村一
位老头的西瓜。我们在月光耀下的一个河槽里吃完偷来的西瓜后,五叔突然内疚地说不该白
吃人家的东西。他摸了摸口袋,似乎在找钱,但看来没带钱,就引着我到他的自留地掰了十
几穗嫩玉米,又转回到邻村老头的西瓜地里,偷偷放在摘掉西瓜的那几棵瓜蔓下。这件事一
直长久地保持在我的记忆里。

    而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每当傍晚我们回到家里的时候,五叔就抱起他那把心爱的土三
弦,坐在他门一堆烂柴烂中间,叮叮咣咣地弹个不停,一直弹到太阳落在西面我们村子的那
些大山的背后。每当这时,我就和他喂养的那条老黄狗一同卧在他身边,静悄悄地听他那醉
心的弹拨声……

    时光与童年的生活一起飞快地流逝了。离开那时光到现在转眼就是三十年。小时候的有
些人和事已经逐渐被日后纷繁杂乱的生活经历所模糊了。

    以后我长成大人,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又分在省报当记者,由于我采访工业部门,常在
城里转,加之成了家,回故乡的次数不多了。即使回去,也因为忙,很少能再到姑夫家走亲
戚。至于张志高——我的五叔,我早年就听父亲说他当了张家堡大队的书记,不过我很多年
也再没见他的面;在我的记忆中,他是属于那些已经被谈忘了的一个早远年间的熟人而已。
但是,在前几年里,由于种种原因,我却有机会好几回和我早远年间的这个熟人相遇。同次
相遇,都可以说非同一般,而五叔的变化也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现在就让我把这几次和五叔相遇的情况,不按先后顺序记录在下面。这些东西也许太平
淡了,构不成什么小说,但我总觉得里边还是有些意思的。



    第六次相遇大概是前年冬天吧,我正在家里为报纸赶写一篇报道。

    大约是早晨九点钟左右,听见有人不住气地敲我的门,敲门声看来不是询问能不能进
来,而是非要时来不可。

    我厌烦的事情又发生了,只好把笔扔在稿纸上,前去开门。在这个过程中,敲门声一直
不断,而且相当没有规矩,我生气极了。门一打开,我看见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生人。

    来人年纪不大,约摸十八九岁,脸上汗淋淋的,一对黑眼珠灵活地转动着,张开嘴只管
对我畏怯地笑着。从他那身半新半旧的制服和手里那个落满尘土的大黑人造皮革包,一看便
知道这是我家乡那里来的人。我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

    “你是刘叔叔?”“是。”我说。听他说话的确是家乡口音。

    “我是张家堡的。”他说。

    “谁家的娃娃?”我问。

    “我父亲叫张志高。你认识……”

    “噢……”我这下才看出他脸上有一些我所熟悉的特点。是的,他简直就是我童年认识
的张志高。

    我把五叔的后人让进家门,给他冲了一杯茶,把糖盒放在他面前。他拘束地接过茶杯,
坐在椅上,端着那坏茶,也不喝。“你来省里有什么事吗?”我直截了当地问他。

    小伙子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嗫嚅着说:“我父亲在这里被拘留了。我来看他。”“什
么?”我惊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为什么?”我问他。

    “为倒贩粮票。”“现在在哪里?”“新城区公安局”。“你见他没有?”“没……走
时我妈安咐我,让我来找你……”

    我坐在椅子上,胸子像乱麻一般没有了头绪。

    我透过水的窗玻璃,望着外面冬日灰暗的天空,开始盘算我该怎样对待这件事。

    我知道五婶叫儿子找我来的意思是什么。记者在我们家乡人的眼里也是一种不小的
“官”,甚至我父母亲都这么认为。这多年,凡是家乡来省城办事的人,包括县上我所认识
的那些半生不熟的干部也翥找我,让我给他们走这样那样的“后门”。他们来,当然都不空
手,总要给我带些家乡的土特产;我自己自然也要给他们管饭。我爱人为这些事早已经叫苦
连天了,和我吵了好几次架。我自己心里也相当烦。但没有办法,乡里乡亲,远路风尘来到
你门上,能把人家赶出去吗?这不是说我已经“修”了,看不起家乡来的人;也不是小气得
不愿给他们管饭。关键是这些事太耗费人的精力了。我的家快成了个办事处,有的人甚至把
这里变成他们在省里办肥事和做买卖的碰头地点。并且不时让我给他们“走后门”。其实我
在这方面并不开窍,只能帮他们找找旅社,买买车票而已。

    现在,五叔的儿子又找上门来,肯定是要让我想点办法把他爸领出来。这真是开玩笑!
我怎么敢去触犯神圣的法律呢?“你父亲还当大队书记吗?”我随便问五叔的儿子。

    “当着哩。”他说,手里仍然拘束地端着那杯一口也没喝的茶水。“你住下了没?”我
又问他。

    “住下了,在建华旅社,离你们这里不远。”

    我考虑了一下,对他说:“我现在忙着要写一篇稿子,你先回去,等我把稿子写完再
说。”

    小伙子立刻站起来,脸上显出一副感激人的表情,就机灵地过去拿起了那个黑色人造革
皮包。

    我也机敏地意识到,我又面临那老一套子,赶忙先发制人,过去捉住他的手,不让他把
那些我已经熟悉而厌烦的礼物给我留下。我知道这些人虽然不识字,也没经见过世面,但懂
得一条经典性的格言:你吃了我的,就得给我说个什么!

    结果,五叔的儿子用劳动锻炼出来的力气,打架一般把我一巴掌推到了墙角里,我没站
稳,把地上的痰盂也踢翻了。小伙子趁我收拾痰盂之机,麻利地拉开了黑皮包的拉链。他怕
我腾出手又来拒挡他,竟然把那一包红枣、瓜籽和没有肃壳的落花生“哗”一下全倒在了我
的办公桌上。我是个爱干净的人,见那沾灰带土的礼物把一张干净的办公桌弄得一塌糊涂,
连稿纸、笔记本和钢笔也被埋了,于是又绝望地扑过去。结果又客人一巴掌把我推到了原来
站的地方。这种送礼的方式的真诚到了野蛮的程度。我虽然又气又急,但还不能发作,只好
忍气吞声接受了这份恼人的馈赠。

    五叔的儿子看我失去了拒绝的信心,就满意地一溜烟跑了。我沮丧地站在屋角里半天不
能动弹。我为五叔悲哀,也为我自己悲哀。我怀着痛苦的心情来到阳台上,接连抽了几支
烟。

    现在的问题是,我去不去拘留所看五叔呢?

    想来想去,不管能不能见到他,我总应该去一次。这不是说五叔的儿子给办公桌上倒了
一堆土特产;也不是说我有什么办法能把他从拘留所领出来;而是说,他毕竟是我的乡亲,
并且是我姑夫的弟弟,而且小时候他曾给过我那样的爱抚;我也曾怀着那样愉快的心情,和
他的老黄狗一起卧在他的身边,听他弹奏过那叮叮咣咣的土三弦……

    第二天早晨,我连早点也吃,就直身去新栽区拘留所看我的五叔。刚下过一场雪,街上
乱糟糟的。有的地方雪已经化成水,有的地方又结成了冰。自行车和行人的洪流簇拥着电车
和汽车,在严寒笼罩的大街上流淌,迎面过来的人,嘴里都喷着白雾。我在这庞大而纷乱的
旋流中走着,由不得想起了家乡冬日的早晨。在这样的日子里,故乡的山野已是一片荒凉。
班驳的积雪反射着阳光;寒风打着唿哨吹过冰封的河道和清冷的村巷。四野里全是一片寂
静,只能偶尔听见一两声鸦的啼叫。庄稼已经收割,禾场上也没有多少堆积了,但人们仍然
在田野里操劳着。拉粪,打柴,编筐,修理坏了的农具,给大牲口铡草……今年虽然结束
了,但赶紧要为明年的一切劳务。天地是寒冷的,但生活仍然热气腾腾。这就是我熟悉的故
乡。现在我要去看望的那个人正是从这一块土地上来的,他现在本来也应该在那里,像其他
人一样为明年的活计而操劳,可是现在却被拘留在了省城里。而更令人不解的是,党的一个
基层组织的领导人竟然出来搞这种把戏。但是,问题还不仅仅在此。问题在于:“为什么让
这样一个人来领导一个党的基层组织呢?在这之前,我已经几次和五叔相遇,我早觉得他已
经再不能担当这个职务了,可是他仍然一直是张家堡大队的党支书……我踩着乱糟糟的人行
道走着,脑子里也乱糟糟地想着。

    我来到一家副食门市部买了一些点心,心情就像去医院看望一个得病的亲朋好友,沉痛
地来到新城区的拘留所。

    我在拘留所办了一些必顺要办的手续后,一位预审科的干部接待了我。这位干部告诉我
说,我要查问的这个人问题基本查清,属于倒贩粮票,但数量不大,已经和本人所在地的领
导机关联系过了,不久就可以让他们来人把他领回去。

    我问能不能见一见他?

    这位干部说,按现在的规定,轻微犯罪主要案查清后,亲属在工作人员在场的情况下,
可以见面,不过要协助工作人员估犯罪者的转化教育工作。

    我说我虽然算不上是他的什么亲属,但我一定会帮助做工作的。这位干部让我坐在这儿
等着,他就出去了。

    不一会,公安干部领着五叔进来了。

    我先吃了一惊:我一下子竟然认不出五叔来了。他脸色灰白,头发明胡了毛碴碴的,背
驼了下去,个码也好像低了许多。两只原来咄咄逼人的眼睛,现在毫无光气地深陷在眼窝
里。那本来挺壮实的身板,一下子就好像瘦了许多圈,显得衣裤异常地宽大而不合身。一个
在家乡土地上有权有威的强人,此刻已经没有一点分量了。

    五叔一见是我,嘴唇子剧烈地哆嗦着,凄惶得眼泪在毛胡茬子脸上淌个不停。他眼睛不
时胆怯地瞄着公安干部,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巴竟然像驴蹄子踢了一般,咄呐得一个字都吐不
出来了。我对五叔说:“你要好好把问题交代清楚,不要隐瞒任何一点什么,争取从宽处
理,党的政策……”

    没等我说完,五叔忙接住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五叔对政策是熟悉的。我也
再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重复刚才的意思。五叔也一再表示他一定好好交代问题,知罪伏法。
规定的谈话时间到了以后,工作人员就把五叔领走了。临出门时,五叔回过头悲哀地望了我
一眼,使我的心忍不住像针扎了一般痛楚。是的,不论怎样,他现在沦落到这般地步是一种
极大的不幸。五叔啊,你怎么从我记忆中那个纯朴热情的青年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呢?

    我怀着一种难以言传的沉重心情出了拘留所,又来到了拥挤热闹的大街上。电车、汽
车、行自车和行人组成的洪流仍然在这宽阔的大道上流淌着,像一条永远汹涌澎湃的河流。
是的,生活的河流永远激荡,但也总会有一些船只搁浅。

    太阳已经从东边那一片灰蓬蓬的建筑群中升起来,把那淡淡的桔红色的光芒洒在积雪演
化了水迹斑斑的笔直首上,空气里已经流荡着一种微微的、潮湿的暖气,甚至能嗅到远方田
野和山谷中飘来的泥土和草的气息。

    我在拥挤的人群中匆忙地走着,纷乱的人群和车辆,那一排排落光了叶子的中国槐的褐
黑色枝丫逐变成模糊的一片,而五叔那张长着毛碴碴胡须的面孔却在眼前清晰地晃动着。我
很快想起了我上一次和他相遇的相遇的情景……







    第四次相遇那年秋天,我被报社派往我家乡所在地区采访农村生产责任制的情况。我的
第一站首先要接去地区有关部门了解情况,然后再做重点采访。因此,长途公共汽车虽然要
路过我们县,但我也不能回家去看望我的所迈的双亲。我只能路过我们县城停一下,而我们
村离县城还有二十多华里路。

    从内心上说,我是急切地想回我们村子看看的。看望老人这是不必说的,更主要的是想
看一看家乡的变化。听弟弟来信说,责任制后,家里一年打的粮就够几年吃钱也比前多年宽
裕多了。这些情况,虽然我没有回家,但已经感受到了。以前每次接到家信,我总是愁眉苦
脸:不用看信,就知道不是让我给他们寄钱就是买粮。而这两年家里来信除不要我的钱和
粮,反而还问我要不要什么。我为此常常在心里激动不已。

    我在我的家乡那贫困的历史。黄土高原,在那块贫瘠的土地上,拥挤着稠密的人口。打
开每一部县记、府记,都记载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饥饿史。解放以后,这里也一直是人国最贫
困地地区之一,几乎每年都要吃大量的救济粮……现在,这一页历史是怎样翻过去的呢?而
新的业政策在我的家乡又展现了什么样的面貌呢?我以前一直采访工业,就是因为家乡这些
不断传来的福音使我决心要求必

返回目录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