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香绿罗裙 作者:蓝蔻儿-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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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香绿罗裙》十四(3)
“唉!我这辈子算是毁了,可是我不能眼见自己的宝贝女儿也毁了呀!不瞒您说,艳艳已经流产了,那个罗伯特居然要把她带出国外。我可不想失去艳艳!求您劝劝汝佳少爷,留住艳艳,不要和她计较她的过错。”
此时,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赶紧拿过角落边的一只痰盂,刚才喝下的棕红色液体并着我胸腔里郁积已久的不适一起倾泻而出。
“太太,您……您这是怎么啦?!”胡巍瞪大眼睛望着我刚才的举动,大惑不解。
一想起周汝佳,想起他对我兽性的污辱,我的委屈和愤恨便如淤积的沉沙一起浮出水面,浑浊不堪。
“你们都是怎么啦,为什么总瞒着我所有的事,然后又让我去劝说周汝佳?周汝佳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了你们各自的私欲,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所遭受的委屈呢?更何况艳艳也不是个小孩子,她当然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
屈辱的泪水伴着无尽的愤怒一起汩汩而流,我觉得自己像个舞台上供人取乐的小丑。
胡巍傻傻地呆望着我,没有了台词。
《水香绿罗裙》十五(1)
我选择了周氏公司用于接待客人的一间客房作为我的临时住处,并没有像上次那样住在胡家。一来我可以就地了解公司的经营状况,第二,我不想让心胸狭窄的蓉芳觉得自己的到来对她的丈夫构成了某种威胁。
胡巍告诉我,罗伯特已经不在胡家居住,他想给周汝佳足够的时间考虑与艳艳的关系。而周汝佳也搬出了胡家,自己在外另租了房。
胡巍交出了周氏公司在上海的所有经营账本。我花了两天的时间把它们整理了一遍,发现公司名下的所有地产与绸缎庄,由于受时局影响,加之管理不善和经营缺乏思路,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亏损,周氏公司已经岌岌可危。
这种危险蔓延到员工的情绪上,我冷眼观察了一下公事房里的职员,发现不是在聊天,就是在看报纸,大家都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只有偶尔露面的总经理胡巍才促使他们收敛一点,懒洋洋地各自装模作样起来,各自在岗位上无所事事,让人看了心寒。
我的心情沉重无比,一时下不了决定是否要把这些情况如实告诉正在康复之中的周叔。这是他辛苦经营了一辈子的事业,难道就这样毁于一旦吗?
我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所以我马不停蹄地通知胡巍,尽快把罗伯特请来见我。
当天下午,罗伯特如约而至,我又一次见到了这个总是挂着满脸微笑的法国人。
“美丽的周太太,我们又见面了!”
罗伯特跨进房间之时,便像个老朋友一样伸开双臂热情地拥抱我,表现出异常的兴奋。
对于这种只有在外国小说中才能读到的见面方式,我感到非常不适应,脸上呈现出不太自然的表情。
我略微一推,脱离了他的怀抱。
“罗伯特先生,请坐吧。”我矜持地伸出了手,示意他坐下。
罗伯特耸了一下肩膀,便坐了下来。
“周老爷身体可好?”
“正在康复之中,谢谢您的关心。您还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时老爷与您谈的合作吗?”
我不太想与他浪费时间,便直奔主题,切中要害。
“当然,我和汝佳不是已经签了初步的意向了吗?有问题吗?”
罗伯特瞪大了淡蓝色的眼睛,不解地望着我。
我突然觉得他挺像一只波斯猫,嗅到了某种可口的腥味。
“问题倒是没有,我们老爷很欢迎这样的合作。这次请您来,我只是想与您探讨一下您的两个附加条件。”
“附加条件?什么条件?”他的眼里满是疑惑,淡蓝由浅及深,手中黑黑粗粗的雪茄也停止了与打火机的亲热。
我一时也与他一样疑惑起来。
他是故意装作不知,还是周汝佳在从中捣鬼?
不对!胡巍明明告诉我他要把艳艳带出国去,看来这是一个不太好对付的外国人。我想,还是先从艳艳的问题入手,看他怎么回答!
“罗伯特先生,您不是想娶艳艳吗?”
“对啊,我一直梦想娶一个像周太太一样的东方姑娘,这与生意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表情很坦率,好像看不出有什么虚伪。
“但您知不知道艳艳是汝佳的太太呢?”
“当然知道,但这里面有两个事实。”
“什么事实?”我盯着罗伯特紧追不放,不想让他有考虑的余地。
“第一,他们从来没有同居在一起。第二,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存在,你认为他们还能称为夫妻吗?”
罗伯特的理由干脆利落。
“但他们俩拜过堂,在我们中国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不对,我知道按照周家的规矩,艳艳小姐并不是汝佳的正房,是这样吗?”
看来艳艳早已把周家龙凤椅的规矩向罗伯特和盘托出,我必须据理力争。
“不是正房也是姨太太,总之艳艳应该是汝佳的人。”
“这就更不对了,在我们法兰西,法律规定都是一夫一妻。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汝佳并不爱艳艳,这是一个错误的婚姻,为什么大家还要将错就错下去呢?周太太,换了您的话,您愿意维系这样的婚姻吗?”
罗伯特的话句句锋利,把我问得瞠目结舌。
“那么,既然您信奉爱情至上,我想请问,艳艳和您之间有爱情吗?”
“当然有!艳艳小姐单纯善良,热情奔放,兼具了东西方姑娘的特点,她把她的不幸都告诉了我,我很同情她,愿意娶她。而且我和汝佳也谈过了,他表示理解,同意与艳艳离婚,这有什么不好吗?”
听了罗伯特振振有词的观点,我反而显得理屈词穷,心头禁不住一阵怅惘若失。
我不知道艳艳使用了什么魔法让罗伯特爱上了她,也不清楚是否法兰西民族骨子里的浪漫铸就了罗伯特的决定,总之这样的结局使我难以接受。
但愿我的想法是错的。
“罗伯特先生,既然您已经拥有了爱情,为什么还对周家的龙凤椅念念不忘呢?难道您不知道这是周家祖传的宝物,是不可能拿出来出售的吗?”
“周太太,您大概有点误会了。”
罗伯特继续对我微笑着,雪茄在他指间手舞足蹈,这样的和谐又意味着什么呢?
“上次去您府上,是汝佳带我去看了龙凤椅。哇!那的确是件宝贝!我从来也没有见过那么灿烂的性椅,设计得如此精妙绝伦,作为一个外国人,我不得不佩服中国性文化源远流长的辉煌!”
《水香绿罗裙》十五(2)
此时,罗伯特的脸上泛起了兴奋的红光,好像龙凤椅就在他的眼前熠熠闪亮。
“那么,您就把龙凤椅作为了我们之间合作的一个条件,是吗?”
“不对,不对,周太太,我从来都不敢这么想过,我怎么会不知道这对椅子在你们周家的地位呢。”
罗伯特的头像拨浪鼓似的来回晃动,好像我真的冤枉了他一样。
“我感到抱歉的是,没有经过周老爷的同意,私自参观了龙凤椅。但是,汝佳向我提出来要把它们出售。周太太,我是一个商人,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什么?”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家的继承人周汝佳怎么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愚蠢举动呢?
在这个坦诚的外国人面前,我一下丧失了斗志。
周家有周汝佳这样的败家子,让我怎么能一口气与罗伯特解释得清呢?
我一下子陷入了周汝佳早已给我挖好的陷阱里不能自拔!
这次与罗伯特的谈判无果而终,而我终于总结出了一个心惊肉跳的事实:周汝佳想摧毁周家一切与他对立的事物,包括周家的事业、周玉成、龙凤椅,还有我!
我终于明白了他对我所说的不会善罢甘休的涵义,也清楚了失去理智的周汝佳根本不会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除了占有,就是毁灭!
窗外参差不齐的各式洋房,和空中像蜘蛛网一般稠密交错的城市天线之间,此时正渐渐弥漫散开着一团浓浓密密的黑雾,大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膨胀之势,令我心头不禁肃然涌动起一股严峻绸缪的感觉,此时的同里周家,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我决定立刻启程返回同里,一种不祥的征兆环绕着我,令我坐卧不安,寝食难眠。
同时,我也不再想与胡巍打招呼,看见他那副猥琐拘谨的模样,我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哀感。
于是,我匆匆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带上所有的账目,准备离开公司去车站。
路过总经理室,我却一头撞上了正从里面神气活现地阔步而出的总经理太太蓉芳。
蓉芳见了我也一愣,随即便堆起了笑脸,厚厚的脂粉里嵌着深深的皱褶。
“哟,是周太太啊!”
不知是什么意思,她居然对我改了称呼,使人莫名其妙。
“怎么到了上海也不来看看我们,大家还是亲戚嘛!”
这话倒让我一下子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啊,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公司里的事,匆匆忙忙的,也没顾得上去看看你们,下次再去吧。”
这一来一往的客套话,好像拉远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告诉你,我们家艳艳已经没事了。”
蓉芳一副洋洋得意的炫耀表情,与她上一次的焦急判若两人。
“没事就好,希望这次是艳艳真正的幸福。”
“你都知道啦?可不是嘛,现在罗伯特对她可好了,早知艳艳有这样的福气,当初也没必要使那么大劲非要撮合与汝佳的婚事,真是多此一举,你说是不是?”
蓉芳的话简直令我哭笑不得,她怎么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当成了青菜萝卜,只要扔在富户人家的篮子里,就是一种福气?
我淡淡地对着这个头脑简单的女人说道:“只要艳艳真的开心就好。”
“对对对!胡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嫁到国外也给我们添光。幸亏她流产了,要不呆在这么混乱的国内,还要受汝佳少爷的气,那日子可真没法过了。”说着,她还用手抹了一下黛青色眼眶以示悲哀。
蓉芳的这种势利的本性让我觉得很是没趣,难怪周叔说她为了利益工于心计。我想,没准是蓉芳眼看着吃不到周汝佳这块肥肉,便又千方百计地唆使女儿去勾引了罗伯特。
想到这儿,胃里又是一阵恶心,想吐。
“周太太你也知道,汝佳可是心里头早就有人了,难怪他连艳艳肚子里的孩子都不在乎,艳艳嫁给他真是作孽呀!”
蓉芳说着,用眼睛斜睨着我,一副指桑骂槐的架势。
我觉得自己又一次扮演了小丑的角色,为什么自己的一片好心招来的总是伤害呢?
我不顾一切地挣脱伤害,简单地同蓉芳道了别,冲出周氏公司,感觉自己的后背冰冷一片。
忽然,在阳光投射下的周氏公司背面的阴影里,我远远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脑门后坠着一条条像油条一样的时髦卷发,身上的粉红色纱裙坠着闪闪的珠片,随着她故意轻盈的摇摆一闪一亮,一张永远像娃娃似的小脸与她身边高大的罗伯特一样,好像永远不知烦恼为何物。
艳艳亲昵地让等候在一边的罗伯特把她抱下了黄包车,就像上次让周汝佳抱下时一样的灿烂。两人像一对热恋的情人一样当街拥抱亲吻,全不在乎路人投来的或异样或惊羡的目光,更看不出她是刚从一段悲伤的婚姻中走出,我真的怀疑她对周汝佳的感情。
我毅然调转了头,甩掉不属于我的烦恼,朝着我该去的地方走去。
徜徉在陌生的上海街头,人影绰绰,喧闹声声,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暖感觉。眼前忽然浮现出一片小桥流水,深巷曲幽,粉墙黛瓦的水乡景色,那才是我最为温暖的港湾。
《水香绿罗裙》十五(3)
我禁不住热泪盈眶。
痴痴的遐想使我差点撞上了一辆脚踏车。
“没长眼睛啊!”一声脱口而出的斥责从一个带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嘴里喷出,把我吓了一跳。
不适的感觉仍在继续,胸口仍像堵了一块棉花,上下不得。
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艳艳,愿她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而不是像个漂亮的木偶一样,任由她的母亲随意摆布。但愿罗伯特的中国情结不是一种毫无原则的兼收并蓄,他的浪漫情感也能维持得长久一些,这样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我终于看见了周家古柏掩映的大门和门前两只像守护神一样的石狮。左面的雄狮,足蹬一绣球,而右面的母狮,却脚按一幼狮,威风凛凛,庄严肃穆。疲惫而归的我,只有一种迎面扑来的亲切与温暖。
走进大门,我的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一下。前来迎接的丫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使我顿感不妙。
我立刻想到了周叔,莫非他出什么事了?
于是,我把沉重的手提箱往丫环手里一扔,便疾步如飞地直奔后宅。一路上脑子里空空荡荡,只跳跃着两个鲜明的大字─周叔!
等我穿厅过堂,来到北院静悄悄的卧房时,已经是气喘吁吁,连额头上也渗出了与这个季节不相吻合的汗滴。在卧房门口,正好遇见荣妈蹑手蹑脚地从周叔的床前退出。
荣妈一见我,把食指竖放在嘴上,示意我不要说话,拉起我的手,一起悄悄地退了出来。
一见周叔没事,我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后悔自己刚才的鲁莽,吓着自己不说,吓坏了肚子里的孩子可就事大了。
我不由得随手摸了一下腹部,笑着对身边的荣妈说道:“荣妈,我不在的时候,多劳您费心照顾老爷。”
我有点纳闷,荣妈似乎像没听见我的话,一路闷声不响,径直把我拖到了后园假山边,便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号啕大哭!
一时间,我被荣妈突然之间如此伤心悲恸的哭声吓得不知所措!
看来我的预感没错,一定是我不在的时候,周家发生了重大事故。
我的心又悬了起来,“扑扑”地跳个不停。但任凭我怎么劝说,荣妈只是哭,干涸的眼里贮存着流不完的泪,直哭得我揪心不已,焦虑万千。
《水香绿罗裙》十六(1)
我在一旁陪着老人伤感。自我认识荣妈至今,我还没有见过她如此肝肠寸断的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渐渐止住了哭声,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