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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趴下-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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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科隆大学有一个无比优良的传统,就是男女宿舍不分楼,而且有时候基本就是杂居状态,当然不是男生女生住在一个房间里,而是在个别楼层——比如我所在的这一层——住在楼的同一层的同一侧,甚至就住对门儿。这是因为登科隆大学的学生实在太多了,宿舍不够用,教育部给的经费也不够用,也没有多少海外发财的校友捐款,国内那些发了财的校友又想不起捐款,所以只好这么将就。香港有一个大款行善,各个大学捐了一通,登科隆大学也有一份儿,可人家指定是盖图书馆,根本就不让盖宿舍楼。条件虽然艰苦了一点儿,但大家都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因为大家谈恋爱都十分方便,用不着在楼下扯着嗓子喊人,而且想在宿舍腻歪多久就腻歪多久。另外,如果大家想打牌,性别单一比较乏味,就可以随便叫几个异性来,拱猪拱到天亮该喂食了都行。不太舒服的是像二师傅三师傅这样的,因为他们没有女朋友,又没有混得来的女生,所以只好听着楼道里女生的莺声燕语干着急,实在难受了就站在楼梯口看女生上厕所——当然不是上我们这一层的男厕所,而是再上一层,那层住的全是女生。这种住法男生从来都不觉得不方便,女生也没什么不愿意的,除了上厕所和洗衣服晾衣服不得不再爬一层比较麻烦之外。她们连走错门儿的危险都不放在眼里,有一次一个男生出早操,稀里糊涂跑了几百米,还是没跑清醒,又稀里糊涂进了隔壁的女生宿舍,不过她们都穿戴整齐,老兄什么风光都没看到,被她们一阵哄笑吓出来了。女生的法宝就是把自己捂得严实一点,但也有一些喜欢露肉的,还是能有个别几个人有机会一睹真容,然后到处宣传,至少宣传一个学期。二师傅三师傅十分痛恨自己怎么没有这样的机会,有时候他们想借着喝醉酒犯犯错误,可即使喝醉了酒也没这个勇气,每次都准确无误地进了自己的房门。全国各地绝大多数大学都没有这样的待遇,我们都很自豪。    
    不过现在我一点都不自豪,看着男男女女们出入于楼门,一想到孟南和李秋水也曾经数次进出,说不定还在宿舍里呆到半夜,我心里就难受得不行——难受也得扛住,也得举起望远镜盯住了,否则将来就更难受。    
    我从下午五点盯到了晚上十点,书早就坐在屁股底下了,还是没看到孟南和李秋水。难道他们在外面乐不思蜀了?    
    我沮丧地正要决定结束今晚的行动,望远镜里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不是李秋水,而是孟南一个人。他孤零零地在胳肢窝里夹着一本书,失魂落魄地(我想是这样)低着脑袋就进了楼门。    
    是他一个人吗?我用望远镜前前后后搜索了一遍。没错儿,没有李秋水的影子。    
    这天晚上我心满意足地睡了一个好觉。可早晨一醒过来,发现自己的判断很有问题:他们完全可能在外面谈够了,孟南一个人回来完全正常啊。    
    不行,我得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想来想去,办法只有一个,就是缜密缜密再缜密,不仅要用望远镜盯住孟南的宿舍楼门儿,还得经常到各个教室、图书馆转一圈儿,决不能漏网。    
    于是我就像个解放军团长似的天天拿着望远镜,坐在老地方观察敌情。我的收获一共有两个:一个是身上形状雷同但大小不一被蚊子咬出的包,另一个就是孟南每周一、三、五都会在我的镜头里孤零零地出现。    
    但他和李秋水每周二、四、六都会让我情绪低落,因为他们会甜得像蜜一样从我的镜头里消失——我气把望远镜扔到地上去了。    
    他们的生活看起来很有规律,如同制定了计划,然后就不折不扣地执行。    
    我差一点失去了信心,很想加入到二师傅三师傅喝酒的行列中去,然后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恢复了信心:每周一三五他们也像每周二四六吗?    
    我振作精神,在每周二四六的夜晚不再拿着望远镜,而是夹着一本书和一个笔记本,在教学楼里转来转去,趴在各个教室后门的窗户上,看看有没有他们的身影。    
    登科隆大学最少有一千个喜欢在晚上四处闲逛的男生,假装找座位看书学习,其实是观察哪个教室里有漂亮但一直没主儿的女生,然后第二天就早早地在那个女生的旁边占一个座儿,为他们想象的美好未来创造机会。一般来说,这些女生都有这样一个习惯,就是选好一个教室看书之后就把那儿当成自己家了,轻易不挪地方,也许她们也正盼着别人赶紧发现这个规律。    
    我只想发现一个李秋水,她最好一个人坐在某一个地方聚精会神地看书,身边没有那个叫孟南的家伙。    
    但我没有发现李秋水。我把所有的教室都转遍了,李秋水似乎已经从人间蒸发。    
    我陷入了不知是喜是悲的境地。我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又感到一丝迷茫:李秋水的夜晚,究竟是怎样的呢?    
    我觉得自己已经疯狂了。    
    


第二部分 我的大学第45节 大师傅之东山再起

    为了更进一步测试孟南和李秋水的关系是否已经出现了危机,也为了能有一个机会看到令我心神不宁,寝食难安的李秋水,我的办法就剩下一个:野花文学社搞活动。    
    我在宿舍里铺开一张大红纸,写起海报来笔走龙蛇,恢恢乎游刃有余。然后我坐在床上,一边等着墨迹干透,一边想象着即将到来的美好又痛苦的夜晚——二师傅三师傅也抱着一卷红纸兴冲冲进了门儿。    
    两位师傅,我说,我写一张就够了,用不了那么多。    
    我们是自己用,又不是给你用!    
    说这话的不是二师傅三师傅,而是随后进门儿的大师傅。因为很久没听大师傅说什么话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怪腔怪调,好像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    
    大师傅,我亲热地说,您打算练书法了?您练书法最合适了,尤其是草书,您的钢笔字就特别有味道,一般人根本就认不出来……    
    我们也写海报!    
    二师傅纠正说。    
    我诧异地说,你们要卖旧书了?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快毕业了再说也来得及。要是没钱喝酒,跟我说一声就行了,不要客气。    
    我们也要搞活动!    
    三师傅纠正说。    
    搞活动?我立即兴奋起来:踢足球也算我一个!    
    大师傅笑了,好像没有发出声音,可又能听见,而且阴森森的。    
    我们也要成立一个社团,大师傅说,快乐人生协会。    
    自从大师傅并系之争中遭遇失败以后,他就一直在参禅悟道,话也不说,似乎饭也不怎么吃,不知道修行的是哪一宗。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想开天目,想看到我们这些俗人都看不到的东西。现在他终于从天上回到了人间,原来不是为了多长一只眼睛,而是为了创办一个什么“快乐人生协会”。不用说,大师傅是会长,二师傅三师傅也是个什么小头目,两位师傅终于混出头儿了。    
    快乐人生协会,我点着头说,这个名字起得好,肯定是大师傅的好主意——不知道你们想怎么快乐啊?    
    二师傅听了我的话很高兴,说,这个这个大师傅已经酝酿很久了,是从《庄子》《易经》和佛经里悟出来的。大师傅认为人生那个那个是很不容易的,要经历很多很多苦难和那个这个打击,而且很无聊,那个很无聊,所以应该学会制造快乐,这个所以要成立一个快乐人生协会……    
    这个那个怎么样才能快乐呢?我问。    
    三师傅得意地说,怎么样,你想不到吧?大师傅就能想到。我们这个协会很大很大,而且设立了好几个分会,有跳舞分会,有扑克分会,有喝酒分会,有登科分会……    
    等等!登科分会是什么意思?    
    就是传授怎么往上爬的组织!三师傅简明扼要地解释说。    
    还有吉他分会,二师傅补充说,这个这个主要由我们俩负责。    
    我觉得自己听明白了。    
    我看你可以加入登科分会,大师傅冷冷地说,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大师傅的话让我浑身打了个冷颤,好像他的脑门儿上真长了第三只眼。    
    很好很好,我说,让我稍微考虑一下。    
    我把海报贴了出去,可是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因为大师傅也贴出了他们的海报,几乎所有的人都像发现了新大陆,终于在一片迷惘中找到了真正的乐趣。他们再一次像赶集似的聚集在快乐人生协会的报名处,喜欢打牌的,喜欢跳舞的,喜欢喝酒的,希望走上社会以后官运亨通的,都找到了自己的家。在登科隆大学中文系的历史上,除了新生开学那一天,任何一项报名都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盛况,就算报名免费去美国恐怕也不过如此。大师傅一定早就预计到会出现人潮如涌的状况,所以想加入快乐人生协会的,一律交会费。即使这样,报名还是持续了三天,把二师傅三师傅累得眼冒金星,直流口水,但他们一生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为辛苦而倍感快乐过。    
    我们的野花再一次凋谢了。快乐人生协会是车水马龙,我们是门庭冷落,瓜子花生和巧克力也没有用,他们一下子就对这些东西失去了兴趣,宁肯给别人交钱,也不愿意到野花这儿充当听众了。我和王二娃孤苦伶仃地坐在摆满瓜子花生巧克力的教室里,失去了方向。    
    来,王二娃指着一堆食品对我说,他们不吃咱们吃。    
    王二娃的脸上带着古怪的微笑,把花生放进了嘴里,嚼得有滋有味儿。    
    王者,我提醒他说,花生壳儿好吃吗?    
    王二娃一口把花生连仁带壳儿吐到了地上,古怪的微笑变成了满面狰狞。    
    他妈的,这就是残酷的现实,王二娃无限感慨地说,你想改变也改变不了。一把花生,一把瓜子,一块巧克力,都是他妈的献媚,都是硬捧着人家的脸亲嘴儿,一旦有一点风吹草动,你就是亲他们的屁股,他们也懒得理你了。咱们的野花注定是要凋谢的,在风雨中被践踏蹂躏,悲夫,哀哉!    
    王二娃的神情无比落寞,我的心也跟他一样寂寥:难道我倾注了如此热情的东西真不是个东西?难道我童年就为之神往的,继之又陪伴我度过青春期的文学真的是婊子养的?    
    我心乱如麻,如同三条腿儿的椅子突然撤去了一条,哗啦一下就堆在了地上——可我不愿屈服。我记得小时候老师教过我,所有成功的人都是在和命运的抗争中才达到了人生的顶点。我想到了隋风飘。    
    他们的社团是非法的,我说,系里和学生会肯定都没批准,我找主席去!    
    我好像重新看到了希望,可王二娃毫不留情地把我的希望浇灭了。    
    没有用,找谁也没有用!王二娃说,就算他们是不合法的,你又能把他们怎么样呢?他们该干嘛还干嘛,不用协会的名义就行了,你野花又能得到什么呢?    
    王二娃说得对,野花又能得到什么呢?瓜子花生肯定是不起作用了,就算升级成五香瓜子五香花生把他们招来,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看我失魂落魄得无以复加,王二娃安慰我说,你不要想那么多,我现在是彻底看清了,其实文学本来也不是随便谁都能靠得上边儿,谁都愿意沾边儿的,就是个你自己摆弄着玩儿的东西。你喜欢你就弄下去,别人喜欢不喜欢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妈的,五年以后我一定要成为一个著名作家,让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求着我签名!    
    我沮丧地说,可他们不喜欢文学啊,他们不会去读你的书。    
    


第二部分 我的大学第46节 双重打击

    大师傅的协会太火爆了,隋风飘当然不能坐视不管,因为这样下去大师傅可能比她这个学生会主席还有权力和威望,假以时日,非得被架空不可。在这种事上不用我说,她自己早就跑到系主任那儿去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令系主任十分愤怒,把大师傅叫到办公室狠狠地教训了一通。大师傅也不辩解,只是闭着眼睛听,把办公室的椅子当成了自己的床。系主任火冒三丈,可碰上大师傅这个大冰块儿,什么也烧不着。系主任的火儿越来越小,最后完全蔫儿了,有气无力地说一声“你这个社团取消了”就把他打发走了,连最擅长的让学生写检查这一招都没想起来。    
    虽然快乐人生协会只存在了几天就夭折,创下了中文系历史上最短命社团的纪录,但大师傅一点儿也不着急:活动还是照样搞,不用快乐人生协会的名义不就行了?    
    大师傅知道他的协会深受拥戴,已经在大家的心中播下了火种,不是系主任的一句话就能够浇灭的,除非大家都不喜欢跳舞喝酒打牌升官发财了。有所不同的是,大师傅再不能到处贴海报,而且不能印“登科隆大学中文系快乐人生协会会长”的名片发给别人看,但跳舞喝酒打牌已经变成了大家的自觉行动,尤其是跳舞,一天不举行舞会男生的手就会发痒,女生的腰就会发僵。    
    中文系每天灯红酒绿,陷入了狂欢之中。    
    我对一切都丧失了兴趣,我的世界开始下雪——真的,冬季又在时光的循环中不知不觉地来临了,天空中雪花漫舞——而我的心里只剩下了李秋水。可是她在哪儿呢?    
    我孤独地等待着李秋水。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等到野花儿也谢了?    
    我的裤兜里揣着写给李秋水的诗,它凝结了我一个礼拜的心血,无论是在吃饭还是在拉屎,我的脑子里都是李秋水的笑颜,还有配给笑颜的诗句。是她装饰了我的梦,可她却远远地,不知道我这里的风景。她不知道,有一个人为她写了一首诗,心力憔悴。    
    我喝多了,还是二锅头。在朦胧中,我似乎听见李秋水那熟悉的声音,看见她伸出了双手向我召唤。在迷糊与清醒之间,漫无边际的大雪给了我无尽的勇气,我浑身热血沸腾,忽然明白所有的犹豫与迟疑都是胆怯,都是哈姆雷特在登科隆大学的盗版,我必须为我备受煎熬的心寻找出路,只有真正的行动才是第一位的——今天晚上,我要见到李秋水,我要给她念我裤兜里的诗,我爱情的处女作!    
    我的眼前顿时花朵绽放,如同回到了春天,忽然眼前又金星灿烂,脑子里发出“嗡”的一声——在白雪掩盖的黑暗中,我迎面撞倒了一个人。    
    他趴在地上,像死过去了一样。太不吉利了,估计皇历上应该说今天不宜出行。我很想走开,可是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太过分。    
    我拿脚踢了他两下,他哼了两声,却不爬起来——我闻到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重的二锅头气息。这小子肯定是喝酒分会的主力,让他喝死算了。可没走几步我又转过身来——万一他趴在雪地里醒不过来,那不就真死了?    
    我吓了一跳。    
    那个人已经无声无息地站起来了。黑夜给了他黑色的眼睛,他却用眼睛寻找仇恨。    
    你?孟南?    
    我一下子明白了咱们国家一句古老的谚语:不是冤家不碰头。    
    就是孟南。他的眼睛里放射出冰冷的怒火,一直抵达我的内心。    
    孟南当然也看清了对面的人是谁。他咧着大嘴,露出了尖利的牙齿,在寒冬中闪着白光。    
    你……你他妈的……怎么……怎么在这儿?他说。    
    我……我他妈的……怎么……怎么不能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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