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趴下-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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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报纸拿过来,看见这条消息说的是我市警察昨天深夜又抓获了一批小姐,嗓子眼儿那里顿时清爽起来。
本报讯,我高声朗读道,昨天深夜,朝阳区民警突击检查了几个群众反映问题较多的洗浴中心和发廊,结果发现这些地方普遍存在着色情陪侍现象,20多个所谓的女“服务员”在从事色情服务时被当场抓获……
我爸我妈高兴得几乎要跳了起来——这些天我一直都紧闭着嘴巴,他们以为我精神出了问题,并导致我成了哑巴——但事实是我能说话,我不是哑巴。
金丝眼镜保持着他一贯的冷静,推出了最后一项测验题:把一张白纸和一支笔放到我手里,要求我写出一段话。
我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我不是失语症患者,我只是失语
他们看完了这句话就看着我。从他们的眼神中,我读到的是迷惑。
我每天呆在家里,陪伴我的是我爸我妈,而不是水中花,她已经像落在水中的花一样漂走了——这在我的预料之中,到了这种时候她肯定会从我眼前消失,何况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爸我妈真的很害怕,即使我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打击和刺激,也不应该发展到丧失语言能力的地步。他们怀疑我脑部的某一区域受了伤,所以就去找了一个专门研究失语症的专家为我做测验。但金丝眼镜对我的表现感到迷惑不解,对测验无法做出结论,认为我很可能是一个罕见的失语症变异患者(这种病又不是病毒,不明白怎么会产生变异),或者是别的地方出了问题,要不就干脆没有问题——这么看病我也能当大夫。
其实金丝眼镜的最后一个判断比较接近事实,但我不想告诉他,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告诉他,因为我的发声系统——从语言中枢到嗓子眼儿——确实存在着障碍,大脑中的另一些区域总在发出一些对说话这一行为表示厌恶的化学物质和电流,而嗓子眼儿那里就同步表现为干涩、疼痛等症状。
不管怎么说,我的一段朗读证明了我不是哑巴,我对金丝眼镜发出的指令的执行情况证明了我的智力还算正常,这两个事实已经把我爸我妈心头的石头卸去了一多半儿,但他们显然不能理解我“能说却不说”的表现。
还是受刺激了,我妈在一番苦思冥想之后分析说,只有时间才能让他恢复正常。
我爸已经对我妈点了半辈子头,此时此刻再多点一次完全正常。
自从长大之后,我从来没拥有过这么充裕的闲暇时间。我既不读书,也不看报,更不看电视,主要是闭着眼睛,或者是睡觉,或者是默想,很像是痴呆。
我爸当然不希望我从此痴呆,每当这时,他就会凑到我面前,对我说,儿子,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事情?如果是,你就对我点一下头。
我看着他脸上越来越密集的皱纹,冲他点了点头。
我爸很高兴,告诉我妈说,他不是痴呆,他在想事情。
他想些什么?有什么好想的?我妈问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爸用最省事的方式回答说。
第三部分 在人间第73节 会客
除了闭上眼睛,我的另外一个打发时间的方式是会客——这些客人里不会有刁道长、张主席、老皮、老牛和美姬,他们都和我一样,在“道教”被市长解散之后呆在了家里,自顾尚且不暇,脑子里自然也不会装着我。
我的常客是王二娃。
王二娃每次坐到我面前,都会把他的感慨重复一遍,语气听起来不知道是愤怒还是羡慕。
他妈的这个钱贵太狡猾了,把所有的人都耍完了就溜之大吉。最可怜的就是你们,还在一边帮他数钱。最可气的就是你们那个处长了,按理说好赖也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了,也算是见过世面了,怎么连一分保证金都没要就把比赛交给了他?太不正常,太不正常!
他知道我不会吭声,但这也不会耽误他自言自语。
你说这小子是有钱还是没钱?要说他没钱吧,他天天人模狗样的;要说他有钱吧,怎么弄点钱转身就跑了?
我在纸上给他写了一行字,然后看着他笑。
我觉得这小子就是用这个蒙人的,王二娃看过我写的字,摇了摇头说,估计这9家公司都是绣花枕头,不定都鼓捣什么呢。公安局那边很快就会查清楚了——不过能鼓捣这么多绣花枕头也挺不容易的,我就鼓捣不出来,你也鼓捣不出来。别说9个公司了,我连9个小卖店都鼓捣不出来。
我又写了一句话递给他。
那是那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不是不报,时候不到,时候一到,必须得报。你说这小子跑哪儿去了?云南?香港?泰国?还是美国?要是我的话就往美国跑,那儿安全,说不定美国警察还保护他呢——政治避难。
你说这小子过得舒服吗?我在纸上写道。
王二娃想了想,说,这就不好说了——揣着这么多钱你能说他难受吗?有这么多钱能干多少事啊!像咱们这样的,就是缺钱,咱们要是有了钱,那肯定比他强多了——可话说回来,被公安局到处抓也挺难受的,你说他天天是不是睡不好觉?
睡不好觉为什么还要去做呢?我接着写道。
这个……也是没办法啊,他要是不跑,就不是睡不好觉的问题了,是能不能睡觉的问题了。这小子早就知道势头不大对劲儿,卷走你们的钱是最后一票——他妈的,这一票干得还真漂亮!
你能睡好觉吗?
王二娃一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吧,现在我的睡眠最好了,以前我可是睡不好觉。哥们,一个人想睡个好觉是多么不容易啊,我算尝够那滋味儿了,脑子里就像有虫子爬。
我的脑子里现在就总是有一个虫子在爬。我写道。
王二娃探过自己逐渐发福的身体,盯着我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你看见我走的道路了吗?哪天你要是像我一样了,那个虫子就会无影无踪。
我没想到的客人是隋风飘——在经历了小学、大学不同凡响的岁月后,我们终于不再是紧紧拴在一起的一对儿蚂蚱了,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可是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一些注定回避不了的东西,在九曲十八弯之后,又回到了身边。
隋风飘给我带来了一大堆礼物,有脑白金、补脑口服液、维生素ABCDE,但最令我心动的是巧克力——我想起了我们的友谊。在岁月漫不经心的沉淀之后,这种感觉很有些不同。
吃巧克力会让你的嗓子舒服一点儿,她说,有帮于你恢复功能——你是不是嗓子有点儿失声?
关于我嗓子的事情估计全市人民有一半都知道了,这还得归功于王二娃,他可不管是谁,只要有料就会在报纸上通知出去。
我无声地笑了笑,在我那个专门用来对话的本子上写了一句话,然后递到她手里。
隋风飘看了看,然后冲我摆手说,咱们是一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朋友,你这么客气就不对了——真正的朋友,都是默默地站在你的身后,在你要倒下的时候,就会推你一把的人——你说我是吗?
这个问题有点儿刁钻,但我们之间存在友谊是确定无疑的。我又写了一句话递到她手里。
前面应该加一个“副”字,她略微有点腼腆地纠正我说,是副处长。
隋风飘已经做到了副处长的职位,这一点儿都不让我奇怪。
很久没有向她请教过问题了,我禁不住有点发痒,脑子里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冲动。
可能是许久不配合的缘故,她看了我的下一个问题,挠了挠鼻子尖儿,有点儿犯难。但我的记忆告诉我,根本就没有任何困难能真正难住她。
人要想活出真正的自我,她说,最关键的地方是弄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如果你连这个都没弄清楚,你就失去了前进的方向,看见别人往哪里走,就跟到哪里,说不定那些人是小偷呢,你就跟着做了小偷——没办法啊,你混到人家队伍里去了,所以你就得干小偷。你要是愿意干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但是你很可能不愿意干。后悔了吧?晚了。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为什么浪子回头就用金子也很难换回来呢?因为上道了,上马容易下马难啊。
我会意地点了点头。
隋风飘的思路顺畅起来。
人要是没有自己的目标,就像瞎子走夜路,两眼一抹黑,一头撞到南墙上,就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所以,首先要把这个问题搞清楚,这样你就知道该练什么武功了,而且是一招一式,有板有眼,举首投足,恢恢乎游刃有余——比如说我吧,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将来要发展成什么样子,所以我把精力都放到了自己的人生理想上,我要做的一切,都是立足于这个出发点。所以,我能取得今天的这点儿成绩吧,也算是苍天不负苦心人——你说这算不算活出了自我?
我更加用力地点了点头——毫无疑问,这就是她的自我。跟隋风飘在一起,总是能长些不俗的学问。于是我接着向她请教。
她看我的表情十分奇怪,那熟悉的样子不由得让我再次记起了我们共同的童年时代。
她看起来真的怀疑我痴呆了,不解地说,如果你是发自内心的愿意,那还有什么好难受的呢?除非你不愿意,还非要让自己去那么做——那就不是自我——这个问题刚刚已经谈过了,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真的不明白?
第三部分 在人间第74节 大师的指点
我最想不到的客人是大师傅。就在一个我刚睁开迷蒙睡眼的寂静午后,他翩然而至。这决不在我的意料之中,也让我对他的法力顿生崇敬——他不仅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就连我住在哪里都算出来了,看来决非浪得虚名。
我赶紧给大师傅倒了一杯芳香浓郁的咖啡,然后乖乖地坐好,静候福音——像大师傅这样行踪宛如羚羊挂角般的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应该不是为了喝几杯咖啡。
大师傅微微眯着眼睛,似乎陷入了冥想之中。我更加一动也不敢动了,生怕惊扰了他。
大师傅忽然睁开了双眼,目光如炬,直射到我的胸膛里。
哥们儿,他开口说,你现在可对我感到似曾相识?是不是想起了过去?
就像他说的,我确实在这一瞬间想起了过去,想起了在登科隆大学时他打坐修行的一幕。我赶紧点了点头。
往事并不如烟,他说,因为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条开口向下的抛物线,都受制于一个属于自己的数学方程。这个方程决定了他的人生轨迹只有两个方向:一条向上,一条向下。他人生的每一个步骤,都是一个可以求解的坐标点;他人生的辉煌,最多只有一个顶点。一个看起来具有无限可能的人生过程,其实并不无限——它都在那条抛物线上。
据传说,大师为人预测人生的手段基本都是阴阳八卦,但大师傅的一番话顿时令我生出无限敬意——原来他的绝活儿是抛物线方程理论,如此独辟蹊径,大师傅今日的威名自然有他的出处,我唯有洗耳恭听。只是我不明白他是怎么算出每个人的抛物线方程的,但无疑他建立了自己才懂的一套体系。
追求无限可能,让自己的人生在无限想象的贪婪中达到灿烂辉煌,这是所有人的通病,也是痛苦的根源所在——他的道路早就在那条抛物线的轨迹上,任何一次偏离,都是一次错误。所以,每个人其实都有两条抛物线:一条是主导的实线,一条是偏离的虚线,它们大部分是重合的,只在某几个有限的区间,才出现短暂的分离。
我有点儿晕——一条实的就够难以理解的了,居然还有另外一条虚的。确切地说,大师傅的理论应该是抛物线方程组理论——但是我好像模模糊糊地感到了一点儿什么。
大师傅不管我是不是理解了,接着说道,这两条抛物线叠加在一起,就是人生的悲喜剧。虚线就是对实线的背离,但那条实线就像磁石,虚线的每一次背离都难逃最后的命运,它终归还是要回到实线上——这就是命,就是生活的本真。
我一下子被大师傅的话震慑住了,如同在黑暗中忽然看到了一缕阳光。往事并不如烟,它们一幕一幕地在我眼前掠过,我似乎看见它们真的汇聚成了两条抛物线,在我眼前晃动,飘摇。
哥们儿,大师傅注视着我惊恐的眼睛,说,你现在的位置是在那条虚线上,只要你祛除了那个困扰你的心魔,就会收发自如,御风而行——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我被大师傅的眼睛看得直冒汗,而且看到他的额头上似乎还有第三只眼睛。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目吗?
我的嗓子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响动,大脑的语言中枢系统不再是一片杂乱无章的信号,一组由化学反应生成的电讯号发送到了我的嗓子,那里不再是干涩、疼痛,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服、愉悦。那个电讯号的信息是:说吧,小子,祝你从此愉快!
那种难以言传的愉悦瞬间流遍了我的身体,暖洋洋的,像冬天憋在黑屋子里的老头儿忽然晒到了春天的太阳。
我恢复了自己正常的语言功能。不用麻烦大师傅解出我的坐标点,我觉得我已经把他的理论精华学到了手,已经可以自己独立列出控制我的那个方程组了。
虽然我从“道教”下岗了,从常规来说应该是无所适从的状态。但我根据方程组的解,知道了我的下一个坐标点——我坐在久违的书桌前,一边回忆着我的人生,一边写出了这篇小说,给自己,也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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