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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偶人馆之谜 +作者:绫辻行人+-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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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这里想什么,追求什么呢?是亲眼看到了什么,又为何种热情所驱使,制作这些偶人的呢?
  被没有脸的“她们”围着,我故意让烟慢慢地燃烧着。我被在不流畅的空气中晃动着的紫色烟雾笼罩着,好不容易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答案——那是母亲。
  是他的妻子、我的亲生母亲——飞龙实和子吗?
  也许从在这个家的正门口遇到第一个偶人那时起,我就察觉到了这件事。也许察觉了但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28年前的秋天年纪轻轻就去世的母亲,父亲强烈地爱着她。强烈地——对,以至于憎恨我这个儿子也那般强烈——并不是直接从他嘴里听来的,但我明白。
  对他来说,我绝非他和妻子实和子爱的结晶,我想我只不过是一个夺取她的心、吃着她的生命成长的不可捉摸的怪物。
  或许父亲从我身上看到了他自己。另一个自己正在夺取他爱的女人。也许他陷入了这种绝望的恐惧,或是追溯血脉,他在那里发现了祖父武永的影子?
  “也像高洋老爷,但更像武永老爷,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刚才水尻老人的话……
  在这画室里,父亲一定不停地追逐着死去的实和子的幻影。无论是静物画还是抽象的雕刻作品,恐怕在这里创作的所有作品都隐藏着对她的死的哀叹、愤怒、与她之间的回忆……所有对她的思念。
  我进一步扩展着想像之网。
  不久,他想方设法按原样取出随着年老而逐渐风化的关于她的记忆。他不是希望不用过去的那种象征性的表达,而是用能看、能与之说话、能抚摸、能拥抱的形式,使自己所爱女子的身体和脸原封不动地复活吗?
  其结果就是这些偶人。她们没有“脸”——是父亲终于看不到实和子的脸了呢,还是……
  听说由于年老和孤独而身心疲惫,他终于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在这之前,他对奇形怪状地留下来的这些偶人说了些什么话呢?
  我指头上夹着变短了的烟,站起身来,以一种复杂的心情环视了一下这些以各自的形态、姿势静止着的偶人。
  (妈妈……)
  但这些白色的扁平的脸上,怎么也没有映出一丁点儿留在记忆里的亲生母亲实和子的模样。
  “想一。”
  从什么地方传来了轻轻地喊我名字的声音。
  “想一。”
  那是沙和子姨母——我的又一个“母亲”的声音。
  仿佛从梦中醒来似的,我转身朝门的方向走去。大概我从厢房回来晚了,她正在担心地找我吧。
  “唉。”我暂且应了一声,出了堆房。
  =
  XX突然醒来。
  漆黑的屋子。为黑暗所笼罩的寂静。
  是在深夜。空气凝重而潮湿,有点闷热,但并不特别觉得不快。
  (……那是?)
  是睡眠中极其短暂的觉醒。
  (那是……)
  (……对了)
  XX一面再一次(这回是慢慢地)滑落进睡眠中,一面确认着继续存在于自己内部的意志。
  

 
【注】本书以“”为标号的小节,是小说中某一人物以第一人称叙述的内容,或作者叙述小说中某一人物的行为的内容;而以“*”开始的小节是作者作为局外人进行叙述的内容。
【注】出了黄梅季,意为黄梅季结束。也叫断梅。
【注】日本式房间里铺的草席垫,也是计量房间面积的单位,每铺席约为2平方米。
【注】日语中为堆房、仓库的意思。 
   
第二章   八月
  1
  听说京都夏天炎热。三面环山,没有海。听说盆地特有的闷热难以忍受,冬天恰恰相反,彻骨寒冷。但是,7月结束,进入8月中旬以后,我也并没有怎么为炎热所烦恼。
  大概是因为最近几年必定被人们嘀咕的“异常气象”的缘故吧,也说不定是因为我家布局环境好。敞开窗户,整天吹进凉爽的风来。家里倒是有空调,但使用它的次数还屈指可数。
  当然,并不是住在这个家的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感觉这个夏天:管理人水尻夫妇每次照面就连声说:“好热啊!”
  从上月下旬搬到二楼'2-A'房间住的辻井雪人发牢骚说,热得无法工作了,到我母亲那儿诉苦说:“一开窗,孩子的声音就吵得厉害,想装空调,借我一点钱好吗?”但对这要求母亲似乎拒绝了。
  绿影庄的房客除了辻井以外还有两人。
  一人是住在'1-C'的叫仓谷诚的26岁的青年,Kxx大学的研究生。到我这儿来打过一次招呼,但我不怎么觉得他是个研究学问的人。小个儿,话语很多,说起话来挺爽朗的。正在攻读理学部的博士课程,好像以动物学为专业。
  另一人是'1-D'的叫木津川伸造的男子,职业为按摩师,从傍晚到夜里出去工作。盲人,戴一副漆黑的墨镜,总是拿一根白色的拐杖。年龄已经有50岁上下了吧。听说几年前夫人去世了,从那以后一直一个人生活。
  公寓的房间还有三间空着,几个想居住的人来看过房间,但结果都没有谈妥,好像其原因是近邻传的这样一个谣传:半年前‘偶人馆’的前主人发了疯,结果在院子里上吊死了。
  母亲好像从中介人那里听到了这些话,从此便不再登招募房客的广告了。
  我很少外出。早晨时常出去散步,傍晚去常去的咖啡馆,除此以外大致在家。关于哪间屋子用做自己的画室,很是拿不定主意。
  正房的日本式房间不合适。也考虑过使用洋房的空房间,但我想与公寓的房客照面的机会会由此而增加,结果不得不选了那间堆房。
  最初的确不怎么舒适。一呆在那屋子里,无意之中,思绪就被拉到死去的父亲和母亲实和子的事情上。企图“复活”实和子——对于我这样想像的父亲的“作品”,抵触感要比共鸣强得多,说来扁平脸的人体模型本身还是让人毛骨惊然。
  虽说如此,也不能处理“她们”,因为父亲留下了遗言,说:包括摆设在正门口和走廊上在内的留在这个家的全部偶人要原封不动地放在原处,不准动它们一下。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抵触感也渐渐淡薄了。
  倒不是说我习惯了这些没有脸的偶人。无论是倾注在这些偶人里面的父亲的情感,还是他对我的(恐怕是憎恶的)感情,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对我的现在没有任何约束力。
  最近我总算这样想通了。
  眼下我挺是喜欢这间画室。这里安静,这比什么都好。一天之中在这里过的时间好像渐渐多了起来,尽管母亲很担心,说我一呆在那里就不出来了。
  在那里,有时随心所欲地画画,有时读读书,有时也听听唱片。什么也不做,只是发呆的时间也比较多。
  2
  8月16日,星期天。
  傍晚5时许,我像往常一样离开了家。去的地方是一家叫“来梦”的咖啡馆。
  这店位于沿南北走向的白川大街稍稍下去的西侧。所谓“下去”,在京都这座城市中是“往南去”的意思,我想可能是主要道路像棋盘的格一样的这座城市独特的叫法吧,至少我除此之外不知道还有这种例子。
  傍晚的这个时刻在来梦喝咖啡,最近两周成了每日的课程似的。
  这是一家进十几个人就客满的小店。窗面向马路,而且只有一扇。过于苦的咖啡味道、不太喧闹的调和气氛的音乐、沉默寡言的老板和寥寥无几的顾客……虽是一个毫无长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被当今的流行撇下似的寒酸的咖啡馆,但它那感觉有点干燥的昏暗很合我的胃口。
  “欢迎光临。”
  鼻子下蓄着胡子的中年老板从柜台里面小声地招呼道。顾客只有一个坐在里头角落里的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低着头默默地看着漫画杂志。
  要了一份咖啡后,我就坐到了窗边的座位上。
  天气不怎么好。半阴的天空下,城市开始荡漾出黄昏的气息。纤细而看上去十分脆弱的我的上半身与隔着玻璃看到的风景重叠在一起,淡淡地浮在窗外。
  我一面眺望着行走在人行道上的人们的身影,一面抽掉了一支烟,刚好在这时,我要的咖啡端了上来。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天气还能勉强维持吧?”老板一面将杯子放到桌上,一面难得地搭话说。
  “啊?”
  “这天气真讨厌,今天是送神火嘛。”
  “啊,是‘大’字形簧火【注】吗?”那么说来,今天早上母亲也说了:去今出川路,就能看到近处的大字形山,一起去看看吧。
  “送神火还是很宏伟的。每年都去看,那可宏伟哩!”
  “啊。”
  “把山点燃成字的形状,最初想到这样做的究竟是谁呢?”老板毫不介意我的反应,自言自语似的嘟浓道。
  “啊。”我有些感到惊愕,只是爱理不理地应了一声。
  不放糖,只滴了一些牛奶,呷了一口咖啡。酒几乎不喝,但这十几年来,咖啡和烟却从未间断过。
  抑或是刚才的顾客没有放回去,隔着桌子对面的座位上放着一张报纸。我刚想点燃一支新的香烟的时候,印刷在那纸面上的黑体字突然引起了我的注意。
  北白川水渠内发现被杀儿童的尸体
  是这样一行标题。
  平时我不怎么看报纸。这么说来,今天的晨刊也连一版都还没有过目呢!我把手伸向将社会版朝外折叠着的那份报纸。
  比较大的一篇报道。相邻的版面上显眼地报道着在奈良发生的列车脱轨事故。说是昨晚发生的这一事故,我也至今一无所知。
  北白川水渠内发现被杀儿童的尸体
  我又一次用眼睛追溯这粗体字的标题。
  要说北白川水渠,大概是指那条在由此稍往西一带流淌的小河吧。要是那近的话,倒是我常常散步路过的地方。
  15日晚9时50分左右,发现京都市左京区北白川xx町的北白川水渠内,浮着一具小孩的尸体。据证实,是住在该町的公司职员上寺仁志(35岁)的长子满志(5岁)。
  据孩子的母亲和子说,傍晚6时左右,发觉不见了在外面玩的满志的身影,便立即报告了派出所,但没有找到满志。发现尸体的是寄宿在附近的Kxx大学工学部二年级学生高桥良太(21岁),在沿水渠走着的时候,偶然发现浮在水面的红衣服,觉得奇怪,于是就报了警,结果发现了尸体。
  验尸结果也出来了,死因为窒息。从留在脖子上的痕迹分析,判明是扼杀。警方断定是起凶杀案,在所辖的下鸭警察署设置了搜查本部,开始了搜查。
  接着登载了被害者父母和尸体发现者的谈话,以及警察关于是精神变态者所为,还是策划以谋利为目的的绑架、结果遭到抵抗而最终实施的犯罪这类问题的见解等等。
  (昨天的傍晚……)
  要说是6时左右,那刚好是离开这家店往家走的时候。没有想到在同一时间,同一城市的没有相距几公里的地方发生了这样的事件……
  父母因哀叹、悲伤和对犯人的愤怒而失去了神志吧,发现尸体的学生近段时间将为噩梦所困扰吧,有相同年龄孩子而又住在附近的父母们,在为自己的孩子安然无恙而高兴的同时,正战战兢兢惟恐哪天灾难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吧!
  与这种理所当然的忧虑不同的地方,心里的一部分却瑟瑟地奇怪地动着。那是——一种不妙的东西。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东西……犹如巨大的蛇一般的【注】不祥的感觉。正因为本来面目不清楚,所以这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使我的神经焦躁不安。想抽烟,发觉烟盒是空的。
  “请问,”我朝柜台喊道,“嗯,有七星牌烟吗?”说着,我像是拿着一件可怕的东西似的,把报纸放回到了报刊架上。
  3
  回家的路上,遇上了绿影庄的房客之一、按摩师木津川伸造。大概正出门去工作吧,拄着白色拐杖慢慢地沿坡道下来。我想打个招呼,转而一想反正他看不见。戴着黑色墨镜的四方脸直朝着我,但他所看到的只是决不会有光线的黑暗而已。故意没有打招呼,与他擦肩而过。就在这时候,全然没有想到从木津川嘴里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晚上好。”
  “啊?”我吃惊地站住了,“这个……”
  凝视着朝向这边的他的脸。他好像十分满足似的点了点头:“是飞龙吗?”
  “是,是的。”
  应该是失明的他为什么知道是我呢?
  “呵呵。吃了一惊。”
  “……”
  “人真坚强啊!几十年来过着失明的生活,过着过着,凭一点点的气味啦、声音啦,就知道周围的情况了。”
  常说盲人比我们有更敏锐的知觉,但是尽管如此,刚才这种情况太不可思议了。就是说,凭脚步声和体臭他就知道我是飞龙想一,虽然迁居到这儿来以后,我只和他交谈过一次。
  “可是……”
  我刚要开口,木津又“呵呵”地笑了起来:“不不,刚才几乎是瞎猜的呀。”
  “瞎猜?”
  “每晚去工作时顺便试试。对离开家后第一个从身边错过的人,我主动打招呼试试,如果对方是熟人,凭发出的声音就知道是谁了吧?”
  “啊,可不是。”
  “好像是试试当天的运气呀,死去的媳妇倒是说过,叫我别干这种缺德的事……”说着,木津川深深地鞠了一躬,旋即转过身,沿坡道走了下去。
  4
  晚上与母亲一起去看送神火。
  晚上8点火将点燃,所以晚饭就推迟了,7点半离开了家。手持白檀扇子,身穿捻丝绸和服的母亲的身姿看上去十分艳丽,怎么也不觉得已经快到五十七八的年龄了。
  沿白川大街往南到今出川。今出川大街是东西横贯城市的主要街道之一,和白川大街的交叉点位于其东端。从这交叉点沿变窄的道路往东去,就是银阁寺。
  人行道上挤满了来看送神火的人群。车子的堵塞也很惊人。
  “真是人山人海啊!”母亲紧挨着我,说道,“怕拥挤吧?行吗?”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抬头望了望东方的天空。
  黑暗的夜空下,山腰上刻着巨大的“大”字的黑色的山,看上去就近在眼前。大概快到点火的时间了吧,从这地方甚至可以看到手持红红地燃烧着的火炬跑动着的人们的影子。
  晚8时。
  火炬被投向山的各处,顷刻之间蔓延出去的火焰,不一会儿就在黑暗中描绘出了一个漂亮的“大”字。从站立在人行道上的人们的嘴中,涌出了低低的喧嚷般的叹声。
  “真漂亮啊!”站在身旁的母亲口中也吐出了这样的话。
  那景色真美。京都“大”字形簧火的画面,多次在电视和照片上看到过,但都无法与这相比拟。我忘了对周围潮水般的人群而感到的厌烦,甚至没有附和母亲的声音,陶然地眯缝着双眼,望着浮在夜空下的火焰组成的文字。
  “真漂亮。”母亲又重复了一遍。开始慢慢地摇动扇子,随风飘来白檀的丝丝清香。
  池尾沙和子。28年间我一直叫“母亲”的姨母。她在我母亲实和子死后收养我,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我,我知道这不单是因为血脉相连的侄子和姨母的缘故,其中有更深一层的理由。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池尾裕司和沙和子夫妻本有一个儿子。听说比实和子结婚稍晚一些,沙和子才18岁的时候,年纪轻轻的,便结了婚,并于翌年生了一个孩子,但这孩子在即将迎来一岁的生日时却病死了,而且——偏偏他死的第二天是我诞生的日子。所以——她从我孩提时代起就这样说道:“那孩子死了,第二天你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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