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路1新星-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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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接受。”
郑达理点了点头,“如果能接受,我想古陵的问题就好解决一些。”郑达理说着,开始进入实质,“你工作热情是有的,也很有些锐气。但现在也出了不少问题,我觉得最大的问题,就是很有些独断专行。”他停顿住,看了看李向南。
李向南垂着眼抽烟。
“下乡两天,处理那么多问题,你都不和老顾打招呼。一二把手之间搞成这种关系,这不正常嘛。”
“郑书记,关于下乡要解决的问题,我事先曾两次找老顾商量,但他根本不听我谈。开会,他又不来。”
“那你要考虑你的态度、方法上有没有问题嘛。”
“郑书记,”李向南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稳,“事情不是这么简单。老顾他完全不同意我在古陵要推行改革的工作方针,我和您就坦率地直说了,他实际上是采取不合作和反对态度的。我想说服他,但他很难说服。我总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停止了工作。我是县委书记,应该首先对全县五十万人负责。”
“对同事都不能负责,还能对其他什么人负责?”
“郑书记……”
“好了,先不谈了,”郑达理不快地摆了一下手,“到会上和同志们一起谈吧。”
李向南张了张嘴又闭住了。
“我这次来古陵,一方面是听到古陵同志们的一些反映;另一方面,也是省委书记顾恒同志指示我关心一下古陵情况。”郑达理说道,“有些事,如果解决不了,为了古陵工作,也为了你好,地委不得不在组织上对古陵重新做些安排。”郑达理说到这里,温和地看着李向南,“你考虑怎么样更好啊?”
李向南看了郑达理一眼,低下头抽烟。他没想到事情这样迅速地发展到这一步。现在,要让他在或是抛弃主见、或是被免去职务之间做抉择吗?“郑书记,”他申辩道,“您能否听我把古陵的整个情况详细谈谈?”
郑达理看了一下手表,站了起来,“好了,咱们去县委开会吧。”
李向南绷住嘴,一动不动坐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跟着站了起来。
这就是政治的可怕。蓄之既久,发之甚快。自己一个多月触犯的对立面,突然在某一个时间、某一个点上汇合起来,对自己着着实实来了个全面打击。
他应该怎么办呢?既要在这位地委书记面前表现谦谨的顺从,这是赢得他的理解和信任所绝对必需的;又要坦率陈词,坚持自己大刀阔斧、励精图治的路线。这个矛盾,大概他如何努力也很难解决。
一出小招待所到街上,迎面碰见行走匆匆的小莉。
“小莉。”郑达理亲热地打着招呼。
“郑书记,听说您回来了,我还没顾上看您呢。”小莉说道,同时冷冷地瞥了李向南一眼,便转过目光,像不认识似地不理他。
郑达理转头看了看李向南,又看了看小莉,有些奇怪:“你们还不认识?这是你们古陵县调来的县委书记啊。”
“谁要认识他?认识不起。”小莉哼了一声,讽刺地说。
郑达理审视地上下打量了李向南一下,李向南无以解释地苦笑了一下。
“小莉,你这匆匆忙忙的干啥?”郑达理又转头问道。
“我准备回省城呆一阵,找我爸爸诉苦去。”
“诉什么苦?”郑达理问。
“我?”小莉转过脸,和李向南的目光相遇了。李向南沉默着。小莉目光复杂而怨恨地看着李向南,“我在古陵没法呆。”小莉气呼呼地说道,一转身,走了。
郑达理看着她的背影,停了一下,转过头来深为不满地看着李向南:“向南,你才来一个多月,积怨怎么这么广啊?”
一群人正在街上围着顾荣诉说什么,看见郑达理同李向南走过来,顾荣摆了一下手,他们便都闹闹嚷嚷涌过来。
“你们不都是电业局的吗?”郑达理皱着眉说,“这闹哄哄的是干什么啊?”
“找县委借钱。我们被扣了工资,生活实在有困难。”
“扣什么工资?”郑达理奇怪地问。
“地区电业局金处长来检查工作,我们欢迎了一下,李书记说我们吃喝铺张,扣了我们工资。有人扣了一个月,有人扣了三个月。”
“有这么回事吗?”郑达理转头问李向南。
“是扣了他们工资。”李向南答道。事隔几日,今天突然跑来闹借钱,他一眼看出了这事的政治背景。
“你们欢迎的规模是不是搞得大了些?”郑达理看着人群问。
“大了些,我们自己把酒菜钱出了,不走公款报销还不行?好比我们自己聚餐一下。”
“既然县委已经做出处理决定,一般不能随便推翻。”郑达理说。
“什么县委决定?我们问过顾县长,问过冯耀祖,其他常委都不知道。还不是李书记一个人的决定。”
郑达理略皱了一下眉,他转头看了李向南一眼。李向南走上前一步,冷静地看着人群:“扣了几十个人工资,为什么就你们七八个人来借钱?”
“他们生活不像我们困难。”
“借钱为什么不在局里借?”
人群目光闪烁着。
“是分五个月扣你们一个月的工资,你们有什么困难?”李向南又问。
“我们不是有困难,是有意见。”人群中有人高声说道。
“有意见,为什么这么多天没听你们反映过?我还专门派县纪委的同志和你们座谈过,你们也没表示过啊?”
“我们有意见不敢说,现在郑书记来了,我们反映反映。”
“这种反映方式正常吗?”李向南严肃地扫视着人群问道,“可以告诉大家,事情是我处理的。但这是根据县委事先已做出的决定,‘对干部大吃大喝,要进行党纪、政纪的严肃处理,并相应实行经济制裁。’你们电业局吃喝风严重,又屡说不改,这个‘相应’就要重些。”
他知道,他这种严厉态度很可能会引起郑书记的不满,但是,他必须这样有力地平息这个闹事风波,同时摆明自己当时处理电业局吃喝风问题的全部原则性与合理性。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强硬地说道:“处理决定不能改变。有意见,你们可以向县委、向地委以至向省委反映。我想,不会有任何一级领导支持你们这种错误意见。”
人群一下哑然,面面相觑着。
“好了,”郑达理慢慢挥了一下手,让人群散去,“还有什么意见,等县委常委开完会,你们再慢慢谈。啊?”
人群散去之后,郑达理走了几步,转头看了看李向南,说道:“向南,即使道理都在你手里,话也可以不那样说嘛。同志们说你盛气凌人,现在看来,不是毫无根据啊。”
“郑书记,”李向南委婉地解释道,“对待一些屡教不改的积弊,有时候,一定的严厉手段还是必要的。”
“什么事都要商量着来嘛。我在古陵当了多少年的县委书记,也没像你这样发号施令,处置过一件事情。”
李向南笑了笑:“您是老书记了,威高望重,稍微点上一两句,就能解决问题。我……”
“你刚上任,又年轻,更应该谦虚谨慎,平等待人嘛。”郑达理脸上明显露出了不快。
“是。”李向南只能收住自己的话,含糊其词地表示接受。
“向南,”郑达理觉得自己的话过于重了,口气又温和下来,“我可能对你要求严格些,你应该能理解。”
“是。”
郑达理看着李向南,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雄心勃勃的年轻人。他一直在竭力克制着本能的反感,告诫自己要宽仁,不要有成见。但是,不管郑达理如何宽仁克制,也不管李向南如何小心谨慎,他们之间的冲突却不可避免地急速升级。
一进县委机关大院,几个农民正围着县委办公室的一个小干事在诉说什么。“你们有事到来信来访接待站去反映嘛。”小干事对农民耐心地解释道。
“我们要找李书记。”农民们说。
“接待站有常委值班,你们去那儿能解决问题。”
“我们要找李青天,别人管不了。”农民中又有人大声说。
刚刚走到人群面前的郑达理和李向南一听见这话,脸色一下都变了。郑达理是阴沉不快。李向南是感到极大不安。
“李书记,他们一定要找你。”小干事看见了李向南。
农民们一下围了上来。
“你们有什么事?”李向南问道,同时却感受到郑达理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压力。
“李书记,你给石老大他们南垴村派去了找水专家,给我们村也派一个来吧。我们是骆驼岭的。”“他们南垴都快打出水了。”农民们纷纷诉说着。
李向南笑了,说:“专家就请来这一个,第二个没有。等南垴完了,就轮着到别的村了。”
“这南垴后面已经排了几十个村了,啥时才轮上我们村啊?”
“找我这县委书记走后门,不排队想插队?”
农民们笑了:“我们村地方僻,知道消息晚。”
“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好不好?”
“好。”
“有的村找水打井是为了扩大水浇地,你们骆驼岭我知道,吃水都很困难,是吧?”
“是。”
“所以,照理说应该照顾你们提前一点。”
“就是啊。”
“你们去找找水利局,把你们的情况说一说,看他们能不能给你们往前照顾照顾。排队是有先有后,可事情也有轻重缓急。看病还照顾急诊呢,是吧?”
“水利局要不听我们说呢?”
“不会的,他们就是在统筹安排这事。你们去吧。”
“李书记,要不您写个二指宽的条条给我们带上得了。”
李向南笑道:“不用了。你们还不放心?那这样,你们就说是我介绍你们去的好不好?过一会儿,我再给他们挂个电话。”
“李书记,有您来古陵可好了。”农民们连连感激地说着,高高兴兴地走了。
郑达理对李向南的反感和不快一下达到了顶点。什么都“以我为中心”,树立个人权威,这是什么作风?有李书记来古陵可好了。那就是说,原来郑达理当书记时并不太好。青天,青天,叫青天,十个有十个要失败。郑达理脸色阴沉地往前走着。一到县委书记办公室门前,两副对联更增加了他的反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看你清醒不清醒?求通民情,愿闻己过——看你开明不开明?他皱着眉,冷冷地上下看了看。这是闹什么名堂?标新立异,独出心裁,处处显示自己,毫无本分可言。
及至进门,一看见县委书记办公室里的格局变化,他更不快了。布置完全与他在时不一样了。外间屋变成了一个简单的会议室。“怎么搞成这样,就在这儿开会?”郑达理皱着眉问。
“是,”李向南解释道,“里间屋办公,外间屋开会,方便点。”
“这不是让大家都围着你转,当了县委书记就不能多走两步了?”
李向南愣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了。他只能谦恭地笑笑。这样小心地陪着这位地委书记,他有一种手脚被捆起来的感觉。
“九点开会,人们怎么还没来啊?”郑达理看了一下手表,还差十分钟。一般说,开个会,人们提前半个多小时就该陆陆续续、有先有后地来了。
“准点就都来了。为了提高效率,大家都有了开会准时的概念,互不耽误时间。”李向南又解释道。
郑达理又皱了皱眉。闹这套表面文章,又是标新立异。
说话间人们便都来了,呼噜呼噜进了屋。郑达理和大家一一握手。一片椅子拉动的声响,长桌四周坐下一屋子人。郑达理坐在桌首。他洒开目光缓缓扫视了一下与会者。这是常委扩大会。除了常委,小胡、庄文伊、组织部长罗德魁、康乐以及其他几个有关人都被通知来了。名单是郑达理亲自定的。从“提意见大会”后“病倒”以来一直未参加过常委会的顾荣也参加了,与李向南分坐在郑达理两侧。
再严峻的会议,开场白总是温和的。
“咱们今天开个常委扩大会。”郑达理用他那一贯慢声慢气的调子开始说道,同时垂下眼在烟灰缸上蹭了蹭烟灰,“同志们对古陵这一段工作,具体说就是向南同志来以后这一个多月的工作,有各种不同的看法。今天,我代表地委与同志们一起谈谈,总结经验教训,以便统一思想。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会议桌上片刻沉默。就像一切重大的政治冲突、战争爆发前的沉默一样,这个沉默含有着今天会议的全部深刻内容。人人都在这片刻沉默中重新估计了形势,最后审定了自己的目标,再一次明确了自己的决心。沉默就是因为即将说的言语至关重要。
“你们谁开头啊?”郑达理平和地问。
李向南垂着眼慢慢转动铅笔,他不会先说。顾荣抽着烟,蹙眉略有所思,他也不会开头炮。其他人也都各有各的原因沉默着。但沉默总会被某个人打破。
冯耀祖把它打破了。“我先说两句。”他抬起胖脑袋看了看郑达理。
“好。”郑达理点点头。
“我先声明一点,”冯耀祖有腔有调地说道,“我讲的完全是客观的一点看法,绝没有任何成见。”他停顿了一下,“向南同志来古陵,我们大家开始都是很高兴的。有这样一个年轻、上过大学的县委书记和我们一起工作,可能会使我们思想更解放一点吧?特别是顾书记,更高兴。大家最初都是这个态度,都诚心诚意想和向南同志一起把工作搞好。”他左右看看,堆起脸上的肉干笑了笑,“但是,一个多月古陵局势变得很不正常。常委是四分五裂,下面干部是人心混乱。这到底因为什么原因呢?”他停了一下,屋里很静,“我觉得,主要是因为向南同志在工作中的一些问题,而且是一些性质比较严重的问题造成的。”
他咳嗽了一声,咽了一口唾沫。谁都看明白了,冯耀祖是上来就摊牌。
“我觉得,”冯耀祖讲起长篇话来“我觉得”是离不开的口头禅,“向南同志的问题最主要是两个。第一个,是错误估计形势,全盘否定原来古陵县委的工作。”他抬头看了看郑达理,“我觉得,这不光是否定郑书记、顾书记曾经做的领导工作,实际上也否定了我们古陵县委几年来的工作。”
“要摆事实,讲道理。不要动不动就上纲上线。”顾荣略含不满地批评道,嚓地又点着了一支烟。
听了顾荣含义深藏的插话,郑达理向他投去不满的一瞥。顾荣这个人太会弄权,这是郑达理过去始终有看法的。
“我讲这些都有事实。”冯耀祖接过话说道,“别的不说,这次下乡,一共走了黄庄水库、横岭峪公社、庙村公社凤凰岭大队三个地方。在黄庄水库,先是拿龙金生同志和庄文伊同志开刀,一个左倾,一个右倾,然后是揭露古陵县委压制生产力、压制人才的官僚主义。在横岭峪是撤换了一个公社书记,在庙村公社凤凰岭大队是把公社书记、大队书记一下都撤免了。要是再走下去呢?还不是走一路撤一路?”
他看了看郑达理。
“在横岭峪他亲自口授,发了一个通报,这个通报中说,”冯耀祖低下头翻了翻笔记本,念道:“‘原因不仅在横岭峪公社,官僚主义作风渗透着我们上下各个层次’。”他抬起头,“各个层次都是官僚主义,我们古陵是什么性质?这一句话,我觉得,反映出李向南对古陵整个形势的估计。”
“这是你说的第一个问题。第二个呢?”郑达理看见冯耀祖神情和语调都激烈起来,便平和地打断道。
“第二?”冯耀祖略怔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