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散文_苏青-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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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x条的〃出〃罪,听起来总也觉得不大漂亮。丈夫右手紧搂着舞女的纤腰是艺术,就是常常跑到x花x后处去也是正当交际;〃我们完全是友谊呀!〃你有什么方法可以反对他?况且你不曾带得若干万赔嫁钱来,叫丈夫不交际,便是妨害他的事业;妨害了他的事业,你与孩子就非挨饿不可了。
于是,有许多太太们恼了起来,索性连醋也不高兴吃了,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可以社交公开,我就不可以公开社交吗?这次可轮到你去担任吃醋工作了。可是这种愚笨的报复法只能使男子们冷笑。点缀着夜之街头的是神女还是神男?排列在舞池周围的是舞女还是舞男?以色相,性感吸引群众的是女人还是男人?……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尽可搂着十六七岁的姑娘跳舞,接吻,睡觉,而女人到了三四十岁已是人老珠黄,难于找对象了。好色吗?只得眼看着男人专利。
就是吃醋,也还得让男人来干:据说从前妇女与人通好给丈夫捉住了尽可一刀送命,再不然作了出去总是没有话说。但男人却正与女人相反,做开眼乌龟不但不是美德,而是预倒枪的事。唐中宗为韦后点筹,千古引为笑谈,由此可见男人吃醋是必须的。就是在现在iadiesfirst时代,男人要吃醋也很便当,社会的舆论肯替他帮忙,而且他只要断绝了你的经济供给就可制你死命。成今日男子之所以不曾以善吃醋称者,也无非是因为妻子大都关在家里,能使他们吃醋的机会很少,因此就得了这个不虞之誉〃。
总之,目前的情形是女人很少机会好色,也不能让你尽量吃醋;而男子则要〃它〃就可〃好〃,欲〃醋〃就可〃吃〃。
记得唐朝有一位武则天皇后——也就是大周的金轮皇帝——既曾因好色而广选面首,也曾因吃醋而把面首视作禁商,不许他与别的女子接近,这例算是创千古未有的例子。可见好色与吃醋也要讲资格的。奉献劝资格不足的女士们:还是尽管让你们的男子去好色妨害他们的事业吧,不要因吃醋而放弃了自己的责任,这样不久以后,好色与吃醋权利的享受者,怕要转移过来了,而社会上原有的道德标准,也将随之而变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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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后的同情
小_说txt天_堂
死后的同情
张金海死了,引起社会上广大的同情;苏益之死了,市教育局长,市教育会秘书长都为之发表谈话;卖咸菜的王小牛死了,报上居然也刊他一张遗像,咸菜豆芽业公会居然也因其死状凄惨,待具呈法院,为之申请昭雪了。人类的同情原是够伟大的呀,可惜都限于被害者死后。
这三个人,都属于〃小〃字阶级——张为小店员,苏乃小学教员,王则不过是一名小贩罢了,若不死,人们是决不会注意其存在的。若死得不凄不惨不可怜,人们也决不会注意其死去事实的。张死在今日之法捕房里,可谓死得其时,死得其所。否则捕房不许宣扬,报章不敢登载,人们虽欲同情,又从何同情起呢?
至于五小牛,则死者本人既不过是一名咸菜贩,殴毙他的人又不过是芦席行股东以及其塌车失之类,至于出事之原因更不过是一些路上争吵,则其事态之必不会扩大,承办律师之必不会起劲,社会上人士之必不会怎样同情以及援助他的家底是可知的。现在问题似乎还在于苏益之案,可大可小,我们且来看看所谓同情的结果吧。
据我看来。吾们同胞往往是最容易同情别人,同时又是最容易快快消失同情心的,最容易同情别人的原因,是自身所受压迫多,或见闻与自身有关的人所受的压迫多,因此一听到别人也受此类欺凌压迫,同情心便油然发生了。然而为什么又很快的消失了此项同情心呢?其原因还是在于自身所受的压迫多,或见闻与自身有关的人所受的压迫多,见得惯了,闻得惯了,心想究竟所谓欺凌压迫也不过如此,同情心便谈下去了。因此一个人听见别人来向他诉苦时,起先总是十分同情,予以安慰,予以鼓励,后来他的气平了,别人仍未诉苦,便易鼓励为劝解,安慰几句,劝说几句,说万事都须作退一步想,只要下次不吃亏,这遭也就算数了吧。假如那个人听了他的话仍不肯平心静气忍吃亏呢,于是那个人便恼了,厌烦起来,说这种欺凌压迫我也受过。或是说与我有关的人都受过,我们能受,干吗你便不能受呢?那时安慰鼓励或劝解都没有了,相反的,也倒有些同情压迫欺凌者起来,觉得那个被压迫被欺凌的人确也有些太那个了,他的被欺凌被压迫多少有些活该的成份在内吧。
假如苏益之女士之受辱后不服毒而死,人们对她的态度又将怎样?
查苏女士责打刘生手心,乃在五月十八日,当天就被刘母掴颊。其后刘母每日赴校辱骂,说学校是堂子,谓苏女士在夜间充当向导,以及甘四日下午四时左右,竟将校中小学生多名架至其家中,苏女士向之干涉,又遭谩骂,并纠众将其杀打,幸为男教员解围。此夜,余校长回来,同事据情诉苦,余竟亦畏势,摇头谓无法谋妥善之办法,于是苏女士便吞服大量毒药,在甘五日清晨香消玉殒了。
在这段短短的新闻中,假如记载没有错误的话,我相信第一该负责任的还是圣心中小学校长余洁雄先生。刘生年仅十二,被责打手心后要向妈妈哭诉,这是常清。刘母听其子的话,不问情由带同其子赴校大兴问罪之师,并将苏女士掴颊数下,这就凶悍泼辣异乎寻常了。但整个圣心中小学竟无人出来帮同苏女士向之交涉,或告其夫刘润生,或径报告捕房,使泼妇受一次惩戒,这就觉得可怪。
其后该妇又日日来骂,骂到一星期之久,及将小学生多名架走了,还只有一个苏女士向之干涉,要求放回,那更使我大惑不解了。难道该校女教员都怕给刘母掴颖,男教员都怕给她骂嫖客或乌龟吗?在甘四日下午架走小学生的时候,假如苏女士也因前次掴颊经验而匿不敢出了,不知该校对这批小学生又将如何处置?——听其架走呢?还是逼令苏女士一人冒被殴打之险,去负责追回来呢?
刘润生不过是保甲事务所一文书耳,而校长余洁雄竞摇头谓无法谋妥善办法,不知真的畏惧小势力呢?还是有意推托心中在怪苏女士多事?以一个堂堂中小学校长见了保甲事务所文书的太太便害怕如此,直令人难以置信,访问这耳光若打在你校长先生自己的身上,不知亦如此图省事否?照我看来,恐怕为的还是苏女士不过五十元钱一月的小学教员,其受辱与否固无关痛痒,谁叫你不生眼睛的打错了保甲事务所刘文书的少爷来呢?
至于苏女士应否责打小学生手心问题,我不是吃教育饭的人,不知道依照教育部命令而论果应该否,依照该校校规而论果应该否,依照教育理论而言果应该否,我只知道苏女士若是打错了,刘母可向学校交涉,决无径将其掴额数下,骂之为向导之理;假如打得不错,更不该使她无故受辱,两校长亦觉置之不理。观乎苏女士不死于十八日被掴颊之夜,而死于甘四日校长摇头云无妥善办法之夜,可知她在九泉之下,芳魂还是恨后者居多哩。
假如苏女士不死,而刘文书太太还要日回来骂的话,我相信其他教员一定会暗笑她不识时务,不知己辈之能明哲保身;而校长更要恨她无端生事,害得学校里不能安宁了。至于其他被责过或大楷练习得分不住的小学生呢,自然会拍手大笑苏老师这次可碰到对头了,以后我们都会叫妈妈来掴你的烦,试问你还敢向我们收簿子不?——呜呼,同情!
然而苏女上终于死了,她仅二十四岁,无怪她会萌厌世之念。假如她能多读些古书,知道韩信也会受胯下之辱,或娄师德有唾面自干的美德等等故事,则这次被掴颊正是给她一个好教训,以后对学生的星期作业可不必过问了,小学生给泼妇架走也千万不要出来干涉,假如校长由外返校,见你苏女士能与学生们相安无事,自然会相信你是个好教员的。
谚云:吃一次亏,学一次乖。说得文经给一些,便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乃是给人掴颊出来的哲学。
然而苏女上终于死了。
今天阅报知圣心学校余校长,特乘验尸的时候,邀了全体教师和受教于苏女士的三十多个小学生,大家都冒雨到剖尸间去掬诚挥泪,同声一哭了,并且在验尸所没有一个不赞美苏女士的心情温和,和待人接物的可亲可爱云云,同情见于死后,不知苏女士已瞑之目能再张开来一视否?
她也许说,可惜你们眼泪出得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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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做官
~小 说t xt 天;堂
谈做官
官,我是向来不大留意它的,近来因为接触较多,也就觉得有兴趣起来了,兹姑就见闻所及,约略谈谈吧。
做官究竟开心不开心?我不知道。不过照目下这许多人都想谋着做这点看来,应该总是很有味儿的吧。但这味儿究意在什么地方?我可又不知道了。照我看来,愈是做大官的人,便愈应该感到寂寞。早晨他的汽车到了,肃静回避,宽阔的道上除了几个武装卫兵之外,什么人影儿也不见,情景该是怪凄凉的。进了办公室,又是孤零零的坐下,与他作伴的只有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件,一张一张,一本本,都得批阅下去。有时候看公文看得眼也花了,签字签得手也酸了,没有人给他一点安慰,也没有人进来听他一声诉苦。他的客人虽然很多,但决没有一个客人是他的朋友——即使从前是朋友,现在也就不成其为朋友了——能够了解他的内心的寂寞的。这些客人也许是因公来见的,也许是为私未见的,也许是借公话私来见他的,各人。动中都有一个或一个以上的目标,都是为自己或自己的事情成功着想,决没有一个人是为着他,为着他的事情而想的。
多寂寞呀,高高在上的做大官的人!
也许有人说,那是限于办公室内,公事完毕以后,他的私生活开始了,总该有些调剂吧。我以为凡是一个做大官的人,即使出了办公室,还是没有真朋友的。真正的朋友应该彼此志趣相投,丝毫不存利用的心理,现在两人的阶级不同了,欲自忘其阶级也很难,因此一个上司若想同下属讲友谊,便很容易给下属利用而造成那人幸进的机会,一个下属若想同上司讲友谊,也很容易给上司误会而认作奉承拍马的表示,这又是多么痛心的事哪!即使你们两个都能够互相了解,但是别人却不会了解你们,由羡慕而嫉妒而挑拨离间起来,友谊也会给中伤的。目前离人类真正自由平等的时期还很远,就是同在一张牌桌旁,心里仍不免有上下尊卑之分,玩得不尽兴,讲得不放肆,说不定还想靠一张七索或八万之力,做升官谋差使的捷径呢。
一个做大官的人,不但没有朋友,而且没有爱人。一个真正想讲爱情的女子决不会把做官的人看作对象,他的事情这样忙,行动这样不自由,都是恋爱过程中的致命伤。春天里蝴蝶儿踊跃了,他在忙着接见宾客;秋夜月光如水般泄下来,他已疲倦得沉沉入睡了,你还能同他讲些什么呢?况且一个人等因奉此看得多了,写情书就不免难于下笔;同局长处长们天天会谈,敷衍的笑容也就惯挂在嘴角上,这时候要表现他真正的心与爱情,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吧。所以我相信世界上决没有多少女子会真的爱上一个做大官的人,说是爱,爱的定是他的金钱与权势。除了金钱与权势之外,她若真的会爱上他,那么她定是世界上最痴心的人,因为她将因此而牺牲自己的全部青春与快乐。由此看来,一个做大官的人不惟很难得到真正的爱人,就是已有的爱人,也恐怕因为官做得大了之后,很有失去她的心的可能呢。
没有朋友,没有爱人,那么他总该有个家庭可以给他安慰吧,然而也不。盖一个做官的人总是太忙,而同时他的太太却嫌太闲。太闲了不是生事,便是生病,有时候两者还互为因果,因多事而致病,病了以后就更加多事。至于官少爷官小姐呢,他们是正率太少而闲事太多,外面有的是趋奉的人,嫌爷娘絮股,反而不乐与之亲近了。所以显贵人家反而容易骨肉生疏,甚至反目成仇,大家乌眼鸡似的,你容不下我,我容不下你。而且感情破裂以后,对外还得顾全体面,大家虚情假意的装出一种模范家庭的样子来,藉以瞒人耳目,其实心中直如哑子吃黄莲,有说不出之苦。
一个做大官的人真像独夫一般,那末,只有自导其乐了,然而也不可能。第一他是根本缺少空闲工夫,第二恐怕出来遭遇意外,第三给人瞧见了可是要惹骂的。跳舞场,咖啡馆不敢去也罢了,电影话剧乃高尚娱乐,但是阔人一到,众目瞪股,坐在包厢里也不就难过得很。其他如游泳啦,逛公园啦,在霞飞路踏踏踏拨啦,都不是做大官的人们能梦想到的。前面汽车一动,后面就是一大车卫兵踉着而来,说是保护,其实保护的功效尚少,而监视的难过倒是难过得很。这种难过,也许做惯了大官的人不会觉得吧——是他的事情太忙无暇思及呢?还是灵魂已上了每苔,意思不及此了?
〃嫦娥应海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一个人若是做了大官,便得忍受难堪的寂寞呀!
然而小官却不然了。一室之内,五六张写字台子,面对面,背对背,回过头来四处可以谈话。林主任今天换了一条领带,大家可以取笑;张科长胡子忽然剃掉了,也是同事间背后谈论的资料。尤其是这地方有个把漂亮的女职员,芳踪到处,满室生春,科长主任等尊严全失,上下也就打成一片了。
在我做事的机关中,有许多女同事都是很漂亮的。而且美人又爱浓妆,臂上金训,胸前金锁片,手指头上钻戒哩,宝戒哩,白金戒哩,戴得累累都是。当我第一天骤睹之下,我还认为她们是吃过喜酒刚回来的,后来天天如此,而且饰物还在掉换,这才使我不得不惊奇她们的阔绰。我想,她们在这里的收入应该很好吧,不料经打听的结果,月薪连津贴统共不过才五六百元,除来回车资及午膳费外,所余大概仅够供她们烫头发修指甲之用了。于是我猜想她们大概是小姐太太之类,为了对窜业〃有兴趣,才到这里来〃服务〃的,这可更使我敬佩不置。
还有一点值得谈起的,便是女人很少热中于升官发财。她们在这里大概都是科员书记接线生之类,但是她们很少做着主任。科长或什么长之梦的。她们的工作都很轻便,但是她们也很少想着同人家争什么权利。她们平日大概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在衣服饰物方面能与别人争一短长。虽然在做官的人的心中,上司下属之界限极严,但他们对于女职员,却决不会因委任荐任而有所分别。即使有分别,其标准还在于年龄面貌衣服饰物之间,与官职官俸是绝无关系的。我相信在任何女职员的心中,决不会感到上司之尊严而想起自己对之称〃职〃的屈辱,相反地,若是人家对她称〃职〃的人多了,她的机会便要减少。
女子不能自忘其为女子,对于做官便不发生兴趣,只有对于做官太太才发生兴趣呢。因此一个女职员常爱打听长官私事,有时候觉得直接问人不好意思,只好绕个大弯子来探得情报。她们所最注意的对象,大概属于科长阶级,因为再以上的〃长〃,便自有其独人办公室,不肯轻易过来与众共处,女职员大抵都是小职员,对于这类以上的长可以说是入宫不见君王面。即使偶然邂逅着了,你认识他,他不认识你也无可奈何,因此不敢有涉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