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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指挥连-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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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小声说:“看,界碑!” 
 大家伸长脖子瞪大眼睛注视前方,车队一辆接一辆缓缓地从高高抬起的栏杆下鱼贯而过,就在过杆的刹时间,仿佛有人发出口令,人们不约而同地扭转身躯睁大双眼,默默地朝身后望去。
 望着边检站的平房,望着一动不动的哨兵,望着红白相间的栏杆,望着不断向后延伸的路……
 那里是渐渐远去的祖国!
 那里有暂时分别的家园和亲人!
 这是一个令人永生难忘的瞬间,身后是强大的共和国,前面是战场。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不知是谁轻轻唱起了军歌。
 指挥连上阵了!
 正文 第四章 南本河畔(一)
 老挝。  
 上寮地区。
 群山叠障,沟壑纵横,草深林密,郁郁葱葱。
 千百年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知疲倦地造就了热带雨林梦幻般的奇风美景。这里平均海拔高度超过两千米,最高点达到两千八百米,是中国云贵高原南麓的自然延长,也叫“上寮高原”,有“印度支那屋脊”之称。溪流两岸翠竹成片,幽幽谷底古木参天,飞瀑之下深潭千尺,云雾之中枯藤盘绕。形态怪异的峰峦似鸟、似兽、似人、似佛,或天地间自由驰骋,或日月下仰卧端坐,山高水险,气象万千。
 这是一方人类现代文明不曾打扰过的原始丛林。
 适逢旱季,烈火般的日头对身子底下这片不屈的绿色莽原大发淫威,整个大地像只刚刚揭开盖子的巨大蒸笼,酷热难当。只有夜幕降临时,暑气才会逐渐散去,随之而来的是原始森林开始发威。深谷中阴霾四起,竹林里大雾弥漫,潮湿的空气又把一切变得冰凉湿滑。
 孟洪县位于上寮西部,战略位置十分重要的二号公路途经此地继续往南向湄公河延伸,那里便是根据地与敌占区的分界线。
 这是一块被群山环绕着的小块盆地。公路与桥梁完全暴露于空中视野之下,敌机可从东、南、西三个方向来袭,攻击航线上无明显屏障,投弹轰炸后亦可从容退出,就对空作战而言,是个易攻难守的作战地域。 
 两山夹峙之间有坐高高的水泥拱桥,依地名被称作“孟洪桥”。长百余米,桥下是水流湍急的南本河,在山脚下打个弯,一头钻进西南方向的群山,朝越南流去。看来在当时的条件和环境中,喝令三山五岳开路的中国工程兵也实在无法绕过它,只好有悖于战备公路修建原则,架设了这座桥。
 孟洪桥是二号公路的“咽喉”,也是416 大队的保卫目标。
 2312主峰,指挥连先遣队员们在艰难跋涉。
 张志峰通身大汗衣衫透湿,一手拄着藤杖,一手挥舞砍刀走在前面,奋力向上攀行。几天来,他们风餐露宿不顾疲劳,走遍了防区内大小山头。与机关领导和参谋人员密切协作,基本确定了连队与指挥所的位置,勘察了道路,现在他们要为临空指挥所选择最佳位置。
 临空指挥所是发扬我军勇敢战斗不怕牺牲精神和近战作风的产物,由少量精干的指挥和保障人员组成。通常置于防区制高点上,便于直接观察整个防区的火力单位和保卫目标状态、敌机攻击及我方战斗效果。实战证明,这种看似原始、缺乏现代手段的作战指挥方式,在那个年代的防空作战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小张啊,听说你也是山东人?”随行的副参谋长喘着粗气在身后问道。
 “是山东人,我和首长是同乡。”张志峰手中那把漂亮锋利的砍刀上下翻飞呼呼作响,这是专门给轮战部队配备的,可用一柄牛皮刀鞘悬于腰际,非常顺手。
 “咱家乡的山哪像这个样子,树是树、草是草,整整齐齐,可没这些乱七八糟绊手绊脚的树藤草丛。你在家爬过山吗?”
 “我家是一马平川,偶尔去山里玩玩,可长这么大也没爬过这么多山。听说首长参加孟良崮战役,打过七十四师?”
 副参谋长一听这个话头情绪高涨,提高嗓门边走边说:“打过!咱山东人在家乡打仗,不孬!只要打红了眼,没有怕死的,红旗到哪咱到哪跟着红旗只管冲。七十四师也不含糊,国民党王牌嘛!装备好,训练也不错,有股子不要命的狠劲。贴身肉搏的时候,不光咱拉响手榴弹跟他同归于尽,急了眼他也拉。再不然,抱住你照脸上就啃,逮哪啃哪,啃下啥是啥。我这下巴颏子差点让那小子啃下去,留个大疤拉,后来找老婆差点成了问题,说我比别人少块肉,怪事!”说得一行人都跟他笑了起来。
 在一个林木茂密的山脊处,队伍停下,人们纷纷打开水壶饮水解渴。副参谋长仰头望望不远处云雾缭绕的山顶,双手拄着藤杖,叹道:“好一处人间仙境!实非咱北方的荒山秃岭可比哟!可惜是来打仗的,若是参禅修行,必得正果。”说着抹抹嘴,咽口唾沫,“小张,加快速度,争取中午前登上主峰,娘的,估计这个山头错不了!”
 “是!”张志峰把手枪和水壶甩到背后,紧紧皮带抬腿就走。
 突然,他左脚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看时,见一根好似草蔓儿般的东西横在下面,跟荒草竹根混在一起很不显眼,若不仔细看实难分辨。这是一根锈迹斑斑的金属丝,谁能想到它竟然是地雷的绊弦!这颗不知什么年月何人埋下的阴险家伙,此刻就在张志峰脚旁,不过天长日久早被人遗忘了。
 张志峰也完全没有料到在这人迹罕至的所在,竟埋设有地雷,未加思索径直朝前走去,左脚稍一用力就听“扑”的一声,这颗粘满红土浑身铁锈的防步兵雷从藏匿处跳出来,像只破皮球那样滚了两滚落在他面前。千钧一发之际他根本来不及细想,左腿往前一跨步,大吼一声:“卧倒!”旋即飞起右脚照准这颗即将爆炸的铁疙瘩狠狠踢去,“咕噜噜”地雷应声坠下山梁。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呆呆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张志峰敏捷的像只山猫,反身扑向副参谋长:“地雷——”就在大家慌乱地趴在地上的同时,坡下火光一闪,传来沉闷的爆炸声。
 惊魂未定的人们纷纷议论。
 “怎么回事?这么高的山上哪来的地雷?”
 “可能是过去打仗遗留下来的,不是日本人就是法国人干的。”
 “也许是右派政府军搞的鬼,幸亏当时没响,是不是年头太长,快失效了?”
 “失效倒不至于,该炸还是炸,杀伤力并未减低,反应的确慢了,不然咱们可有热闹瞧了,没等打仗先闹了个全军覆没,洋相出大了!”
 被张志峰撞得人仰马翻的副参谋长坐在地上,拣起帽子,揉着碰痛的后腰说:“小张,这个功劳我给你记下了,临危不惧处置果断,不错!”然后向作战参谋交待道:“既然发现一颗,就可能还有第二颗,不能麻痹大意。上山道路两侧二十米范围内要严加搜索,部队到了以后请求工兵支援。”
 一行人小心翼翼继续向上爬去……
 终于来到山顶,这里地势略缓树木不多,四周长满了竹子,障碍少视野开阔。举目远眺,整个防区尽收眼底一览无余,南本河穿绕于群山之间,“孟洪桥”隐约可见,各炮连预设阵地均在面前,高是高了点但的确是个理想的指挥位置。
 副参谋长用藤杖使劲戳了戳地面道:“好哇,就是它了!”
 张志峰闻听此言,一屁股瘫坐在了山石上。
 “妈呀!这是什么东西?”电话员廖树林吓得小腹涨满汗毛倒竖,惊出了一身白毛汗。刚刚掀起一角的被窝里,一只半米长浑身铠甲的家伙,边摇着长长的尾巴,边翻起诡谲的小圆眼儿,正居心叵测地盯着他呢!东北人哪见过这个,瞥一眼就一身鸡皮疙瘩,哪里还敢伸手去抓。可是,赶也赶不走,打还打不疼,在床上跟廖树林耍起了“坐地泡”,一副鸠占鹊巢安营扎寨的无赖嘴脸。
 侦察员齐学军走了过来伸头看看,拍拍他肩膀幸灾乐祸地说:“老廖,咋呼什么?人家上你的床是对你有感情,干脆留着哥儿俩做个伴,免得晚上一个人睡觉害怕。”
 廖树林急得面红耳赤:“你这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广西佬,还不赶快帮忙把它弄走!要做伴儿自己留着!这到底是个啥玩意儿?会不会在我床上拉屎?能不能咬人?这可咋整!”
 齐学军乐呵呵地说:“别怕,这叫穿山甲,不拉屎也不咬人,长的难看味道不错,老廖,拿包烟来我给你弄走。”
 走投无路的廖树林无可奈何地说:“你这是乘人之危,好,好,好,一包烟就一包烟,还不快动手!”
 齐学军不慌不忙悄悄地接近那“无赖”,一把揪住尾巴倒提起来,杂耍似的在空中抡得呼呼作响,得意地说:“别说小小的穿山甲,在家的时候就是大蟒蛇也是手到擒来,学着点吧!晚上我给你们改善改善伙食,来个爆炒穿山甲,想不想尝尝?”
 “呸!臭气熏天的东西,多恶心哪!自己留着吃吧!这地方怎么这么多古里古怪的东西?唉,真可惜了我这包烟。”廖树林松了口气。
 “行了,行了,别搞得那么紧紧张张的,这东西以后有的是。走,干活去。”说着,齐学军一手提着穿山甲,一手拎着腿还有点儿软的廖树林走了出去。
 这两天,阵地道路勘察已毕,连队住址选定,先遣队员们在张志峰带领下开始初步的土工作业。他们首先是要给每个班开辟一块平地,搭个棚子,以便临时居住,然后再一一确定掩体、坑道、饭堂、伙房甚至猪圈的位置。紧接着,铁锹大镐、钢钎铁锤、砍刀斧头齐上,“叮叮当当”陆续开工。
 张志峰首先考虑到营地的隐蔽性,他要求大家不准就地取材,所有木料必须从山下采伐,以免砍了树而造成与周围环境有所差异,暴露了目标。当然,这样做的直接结果是大大增加了劳动强度,同志们更加辛苦了,为长远计也只能这样。
 盖宿舍相对简单,四根柱子支起一个房架,上面用防水布一盖即可,四周全是空的,只能遮雨不能挡风,待大部队到达后,腾出人手再精雕细琢加以完善。麻烦的是修路,草深林密、山陡石硬,必须用钢钎和铁锤一点点凿出台阶,弯弯曲曲向上延伸,施工难度非常大。
 超负荷的体力消耗和潮湿炎热的天气让人极不适应,战士们个个面色蜡黄,体重下降,虚弱不堪。常常有人干着干着,眼前一黑就虚脱休克过去,苏醒后喝口水又接着干,没人退缩也没人叫苦。人人心里都明白,大部队很快就到,兵力部署即将展开,时间不等人!
 工地上,一条杯口粗两米长的大草蛇,显然被这群不速之客激怒了,它不容许别人侵犯自己的领地,搅乱它往日宁静的生活,更不想从此往后过那种东躲西藏的日子。它高高昂起半截身子,机敏地吐着血红的芯子,双目怒火喷发,毫不畏惧地与张志峰对峙了许久,随时准备对“猎物”发动突然攻击,猛咬一口!
 张志峰控制好情绪,努力从慌乱中镇定下来,略思索便想好了对策,决定用声东击西的战术结果这个坚守地盘、宁死不屈的家伙。只见他右手持刀,左手悄悄从腰间取下刀鞘在大草蛇眼前突然一晃,那蛇见有东西袭来,立即张开大口向上迎去。说时迟那时快,张志峰抢上一步手起刀落,只见寒光一闪鲜血四溅,大草蛇被挥作两段。
 “好!”旁观者齐声喝彩。
 “太棒啦!晚上有好吃的啦!”齐学军提起死蛇如获至宝。
 “小意思。”张志峰洋洋得意地擦净刀锋上的血迹,重新插回刀鞘,同时,抹了抹脖子上的冷汗。
 随着一棵大树被锯断,一个硕大的蚂蚁窝从天而降重重砸在地上。这种红蚂蚁在热带雨林中以凶悍好斗著称,它们通常以树叶枯草为原材料筑球形巢悬于树上,如遇侵扰则群起而攻之。现在为保护蚁王,它们重重叠叠相互攀爬,平地摞起一尺多高,红红黄黄密密麻麻一片,个个同仇敌忾,凶猛地向天上喷射有毒的唾液。
 “广西佬”齐学军光想着晚上如何“料理”那条大蛇,干活时没留神,一脚踏了进去,顿时浑身上下每个角落都爬满了复仇的蚁群,它们张开巨大的颚齿,拼命撕咬那赤裸的肉体并注入毒液。齐学军一边惨叫一边在枯叶中扭动身躯不停地翻滚,可是越滚蚂蚁越多,密密匝匝齐聚拢来,情势危急!
 听见叫声,战士们不约而同地奔了过来,呆呆望着面前令人胆战心惊的情景全都傻了眼,正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时,不知谁喊了一句:赶快把他拖出来呀!众人猛醒,奋不顾身一拥而上把齐学军拖离了蚁巢。有的用衣服帮助扑打,有的干脆用手乱抓,一时间红蚂蚁满天飞舞,如天女散花般纷纷落在每个人光光的身子上又叮又咬,可是大家根本顾不得这些,发疯般拼命扑救。等到战斗结束,齐学军已是体无完肤全身瘫软,就像三伏天起了一身毒痱子,口吐白沫抽搐不止,眼睛瞪得老大说不出话来了。
 驻山下的工程兵部队军医闻讯赶来,立即采取急救措施。许久,齐学军才在众人焦虑的目光与等待中脱离危险,但因中毒过深引起大面积皮肤溃烂。据军医介绍说,在热带雨林中,这种蚂蚁还不是最凶险的,此间,有毒蚂蚁种类繁多且“英勇善战”,以前的轮战部队里甚至有被它们活活咬死的。众人闻之尽皆失色,出国前听说此事还将信将疑,如今方知是真!
 从此以后,齐学军患上“毒虫过敏症”,凡是遇上蜂蜇虫咬,便出现晕厥、抽搐,严重时不省人事。更奇怪的是宁死不再吃茄子,见着茄子就全身发痒,连队开饭只要听说吃茄子,不论真假撒腿就跑。班务会上有人批评他骄气,说他装病,面对不明真相的指责,“广西佬”有苦难言,甚至暗自落泪。
 齐学军出现了心理障碍。
 原始密林深处,指挥连驻地日渐雏形。浓荫葱茏之中一个个简易竹棚分散坐落,隐约可见,一条千难万难抠出来的小路从山脚盘旋而上直通山顶。先遣队即将大功告成!
 中午时分,连日过度劳累的先遣队员们顾不得酷热难耐,扒拉两口饭,倒头便睡。
 廖树林没精打彩地坐在半截木头上擦拭冲锋枪,因为夜间雾大潮湿,一班岗站下来,连人带枪都滑腻腻、水叽叽的,按规定必须待枪膛干燥后才能擦拭,所以,中午保养枪支渐成习惯。
 廖树林,东北汉子,方头大脸、身体强壮,脑子反应有点慢是个有名的“马大哈”,不是紧急集合一样一只穿错了鞋,就是上茅房忘了带手纸,只好找个墙角撅着屁股乱蹭,经常丢三落四。曾几何时,部队野营拉练住老乡家,他半夜叫岗走错了屋,迷迷糊糊进了房东小媳妇的门,黑灯瞎火在人家热炕头上一通乱摸,嘴里还叨咕着:“班副,班副,上岗了。”心里怪怪的:“手底下这小脸蛋怎么溜光水滑的?哪像一脸臊疙瘩的老爷们!不大对劲嘛!”好在房东大哥憨厚老实,小媳妇儿对亲人解放军的唐突冒失也就羞涩地一笑了之,否则非闹出“军民关系”和“生活作风”问题来不可。
 出了这种事,连里少不了大会小会批评一通,分析原因、查找根源、上升认识,以便防微杜渐以儆效尤。可忙了半天,廖树林反倒不以为然,用他的话说:“咱从小就这么马马虎虎惯了,在家时早晨起晚了穿上俺妈的大花裤子就往学校跑,同学们笑了半天,咱还稀里糊涂哪!害得俺妈好几次追到学校换裤子,错了就改嘛,有啥大惊小怪的?”别人说什么他也不往心里去,糊涂劲儿上来,照样大脑进水。
 反正不是故意的?!
 廖树林擦着枪、困劲儿就上来了,不知不觉中拉动了枪栓,然后才卸下弹匣。此时,一发子弹已经顶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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