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连-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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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雷对一排长深夜造访疑惑不解,为了不打扰战士们休息,忙拉着他来到作为临时饭堂的小竹棚底下,问道:“老张,最近你身体不好,重新架设迂回线路,忙了十多天,累坏了吧?这么晚还摸黑跑上来,有什么急事?通电话不行吗?”
张志峰连连摇头,呼哧带喘地说:“不行,不行,电话讲不明白。今晚咱俩得好好聊聊,这件事关系重大,非常大!”
“关系重大?跟谁关系重大?伙计,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佟雷更奇怪了。
“慢慢来,慢慢来。”张志峰点支烟,又递给佟雷一支,“二排长,我问件事,你爸爸在山东可曾有个老朋友?解放前打鬼子就认识了,后来一直有联系。”
佟雷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是啊,不过不是老朋友,是兄弟,我爸在他家养过伤,还一起打过了长江,多少年没断联系。我们老家没什么亲戚,就跟他走得近,我爸爸每次见到张叔叔都乐得屁颠屁颠的,又说又笑没个够。我见过好几次,老是小雷子,小雷子的叫,和蔼可亲。咦?你老兄怎么知道的?”
张志峰凑到佟雷面前,动情地说:“我怎么知道的?你不是见过那老人家吗?你再仔细瞧瞧我,难道还想不起什么吗?”
佟雷凝神注视片刻,有点明白,但又不敢肯定:“莫非你是张叔叔的……”
张志峰一把抓住佟雷:“对了!我就是他的儿子!小时候也见过你爸爸——佟伯伯呀!”
佟雷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有点发蒙,小声说:“可是家里来信说,张叔叔不久前已经过世了。我爸因工作太忙加上岁数大了,没能亲往送葬,成为终身憾事。老人家他真的……”
张志峰默默地拿出珍藏许久的家信:“就在咱们出国参战前夕,他走了,给我留下了这封信还有地址。想不到咱俩竟然就在一个连队,又在战场上相认,怎么这么巧?岂非天意?!家父若在天有灵,可以含笑九泉了。”
更深夜静,两人的眼眶都湿润了,对视良久,猛然暴发。
“志峰哥!”
“雷子兄弟!”
一对战友,两个兄弟,四只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身强力壮、生性活泼的许志宏终于病了,他得了疟疾,饱受折磨。
疟疾,俗称“打摆子”,是一种可怕的急性传染病,。
得上疟疾非常折磨人,发病时首先寒战袭来,全身剧烈颤抖,四肢抽搐、牙关碰撞、舌根僵直,腰部疼痛,那种寒冷的感觉是从心里往外冷,凭你盖上几床棉被也无济于事。寒冷过后是持续高烧,四十度、四十一度,几乎超过人体极限,患者口干舌燥昏昏沉沉、满面通红周身滚烫,如同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燥热难当,体质弱者竟致昏迷。最后水捞也似出个通身大汗,算是胜利完成任务。这个过程大约持续两到三个小时,痛苦难挨。
此病因人而异,准时发作,有时一天,有时两天,到点准来,来得猛去得快。如蒙光顾,三天五天尚能坚持,时间一长便难以抵挡了,凭你是铁打的金刚,也得俯首称臣。
许志宏难逃厄运,被疟疾找上门来,每隔一天,傍晚七点准时光临。为了不影响战备值班、减少战友们的负担,他讳莫如深谁也不说,悄悄找卫生员要了些“奎宁”之类的药物偷偷服下,不哼不哈地支撑着。从此,夜班人员的“补觉室”变成了他的避难所,到点准时在那儿恭候,独来独往忍受折磨。一个性格爽朗生龙活虎的青年军官,很快变得精神不振状态低迷。由于大量出汗身体虚弱,以至于不敢解小便,撒尿就虚脱、昏迷。顽强的许志宏想了个土办法,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用腰带把自己捆在树上,做好准备再解手,即使休克了也摔不着。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
佟雷看着面色灰黄、日渐消瘦的许志宏起了疑心。暗想:“这家伙向来说话干脆,办事利落,平常走路都带着风,吃多大苦、为多大难,从无半个不字。怎么几天功夫就变得像个小老头?躬背驼腰、呵儿了气喘,一副举步维艰的样子,其中定有原因。”于是,便不动声色暗中观察。
晚饭后,许志宏又挟一件棉大衣出了宿舍,拖着沉重的双腿径直朝后山坡走去。佟雷见左右没人,就悄悄跟在后面,远远见他钻进了“补觉室”,更加奇怪:搞什么名堂?莫非实在太累,想休息休息?一边想一边轻手轻脚地慢慢接近那小屋,屏声敛气侧耳细听。
不一会儿,里面传出轻轻的呻吟和铺板“吱吱嘎嘎”的声响。
“不好!”佟雷一个箭步冲了进去,撩开蚊帐,他惊呆了!
只见许志宏身穿棉大衣,口中咬着一条毛巾,双目紧闭、面如土色,躺在铺上浑身痉挛急剧抖动,豆大的汗珠布满前额,疟原虫正在疯狂地吞噬他年轻的肌体!
“志宏,你这是干什么?病得这么重为什么不说呀!”佟雷喊着,伸出双臂将许志宏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火热的胸膛温暖着那个寒冷的躯体。他心里难过极了,同时也为有这样坚强无畏的战友感到骄傲和自豪!
“不要紧,不要紧,老佟,我……不要紧,一……会儿就好。”许志宏神情恍惚的喃喃道。
佟雷随着他一齐乱抖,愤怒地说:“你不想活了!这是疟疾,要死人的!”
“危言耸听,别听他们胡扯,离死还……远哪,就是难……受,还他妈挺准时,军,军用疟疾吧?”许志宏微微睁开眼,艰难的一笑。
“胡说!你再扛几天,就真没命了!老弟,听我的,咱们现在就下山,今天你必须住院,就是捆,也要把你捆下去!”事不宜迟,佟雷心急如焚不容商量地叫来周援朝,架起神志不清的许志宏,一步一步走下夜色中的崎岖小路……
许志宏住进了卫生队。
正文 第七章 孟洪岁月(一)
孟洪防区全是高山峻岭,自从指挥连进入战区,用水就成了问题。在如此炎热的地方,人一日可无粮,岂可一日无水?
上寮高原山清水秀到处是水,可指挥连缺水,原因很简单:山上没有水源。弟兄们每日为水所苦、为水所累,只要空闲便轮流到山底河边挑水。一根扁担两只水桶,赤身短裤搭条毛巾,下去一小时上来俩钟头,一步一颤步步颤颤,一个跟头摔趴下还得重来,一桶水晃到山顶只剩半桶,洗不了澡也洗不了衣服,浑身汗碱酸臭难闻。
缺水的日子真难熬!
报话班挑水的任务,差不多让任劳任怨的刘振海包了,上午一趟,下午一趟,无论天气怎样,他都勤勤恳恳、风雨无阻地奔波在山道上。
这天下山途中他碰到李常义,远远便打起招呼:“嗨,常义,你这个老病号怎么又挑水呀?班里‘好人’不多啦?”
李常义停下脚,回头道:“那倒不是,就这么俩半人,除了值班就是挑水,够累的,咱不能老等现成的,该干还得干哪。”
刘振海同情地打量着李常义瘦削的身子,摇摇脑袋:“其实你这副肩膀也挑不动水桶,看看,磨破了吧,硬撑着不是办法。你军事技术好,在战备上多分担点也就是了,大家不会有意见。”
李常义笑笑说:“大家倒没说什么,我们耿班长还一再嘱咐不让咱干重活儿。人心都是肉长的,不好意思呗,能干多少尽力而为吧。顺便下去给大伙儿洗洗衣服。”
“常义,你真是个好心人,怪不得你们班一评先进准是你。”
“嗨,说哪去了,振海,你不也一样吗?谁让咱们都是党员呢!有了这块牌子,就算思想觉悟不高,咱也不能落后,你说是不是?”
山脚转弯处,河床很宽水流平缓,岸边有几块大青石,清清静静,是个天然的洗衣场。两人说着话下到河边,放下水桶便开始洗衣服。鱼儿在眼前欢快的游动,几只红喙绿羽的翠鸟不时从水面低低掠过,发出“叽叽”的叫声。清凉的河水令人惬意、爽快、心情舒畅,整个人都好像变得耳聪目明起来。
刘振海和李常义又是手搓、又是脚踩,正洗得带劲,冷不防从河对岸小树林里冲出一个穿军服的老挝兵,怀里抱个黑乎乎的圆家伙,连喊带叫跑到河边,奋力一掷丢入水中,就地卧倒。没等他俩反应过来,就听“轰隆”一声巨响,波涛汹涌水柱冲天。紧跟着,一群赤身裸体的汉子,用手拍打屁股,嘻嘻哈哈旁若无人地从树林中窜出来,争先恐后跳进河里,狗刨蛤蟆跩地凫水,抓起炸死震晕的鱼就往岸上抛。
“妈的,这帮家伙又在拿地雷炸鱼!”刘振海抹抹溅在脸上的水珠,气呼呼骂道。
这是老挝人民军的一个连,打没打仗不知道,刚从南部战线撤下来休整,就住在对岸村寨里,穷极无聊炸鱼改善伙食。这些兵打仗不知如何,寻欢作乐倒是干劲十足,也许跟当地习俗有关,反正是稀稀拉拉习以为常,与“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相去甚远。
果然,对面又传来清脆的笑声,几个衣着不整的女孩儿背着竹篓钻出树丛,见多不怪、兴高采烈地来到河滩上拾鱼。
李常义一看,忙说:“振海,咱们赶快走吧,不然‘手榴弹’就该来了。”话音未落,大大小小的死鱼已经鳞光闪闪雨点般飞来。“见面有份”是当地人的习惯,你不要就是看不起他们,真心实意不能推脱,甚至带有一定的强迫性。初来老挝时,魏大宝便出此洋相,查线途中见人家宰牛凑上去瞧热闹,结果被山民们一手持刀,一手举着一大块血淋淋的牛肉追回了连队,谁敢说不要。二人匆匆收拾衣物,挑起水桶冒着“枪林弹雨”转身便走,落荒而去。身后一片吼声、笑声、尖叫声,若不是那些士兵身无片纸遮羞,非得追上来理论不可!
其实由于信仰缘故,老挝人本不吃鱼,可不知为什么,这些人从前线一撤下来便跑到河边不管不顾地大开杀戒。可见在艰苦的环境中,人的生存是第一位的,没有良好的体质何以战胜敌人?
回去路上,李常义气力不支、越走越慢,两只水桶如千斤重担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头晕眼花脚底发软胸膛几乎炸裂,再坚持下去就要虚脱了。于是他让刘振海带上给同志们洗干净的衣服先行一步,自己坐在道边稍作歇息,心想:无论如何也要把水弄上去,下来一趟不容易,上面还等着呢,绝不能半途而废!看看天色已晚,李常义摸摸早已不堪重负的肩头,咬牙站起来,将扁担绑在背上,双手各提起一只水桶走走停停、摇摇晃晃,步履艰难地向上登去……
用点水可真难!
日复一日,水,成了长年驻守山顶人们极大的负担,一盆水早晨洗脸,白天擦身,晚上洗脚,用到最后简直成了泥浆。扁担挑断了一根又一根,黝黑的肩膀磨破了一层又一层,陡峭的山间小道,终日回响着“哼哟、哼哟”,让人揪心的号子声。人体的能量,究竟有多大弹性?
水是挑上来了,却不能马上用,因为有“钩端螺旋体”!那是一种急性传染病,。人在接触疫水时,病原体经皮肤粘膜侵入,通过淋巴管和小血管进入血循环,并扩散至各脏器进行繁殖。经过十天左右的潜伏期后,引起败血症,造成各脏器损害,出现肺出血、黄胆和脑膜炎等多种表现。天气越热、越潮,它存活期就越长,污染源越大,得病机率就越高,一旦染病注定凶多吉少,非常可怕!轮战各部均严令不得随意下河洗澡,更不能轻易接触未经卫生部门检验过的水源,为防万一,凡生水一律不准使用。
解决的办法也挺简单,病原体怕高温。于是,给每班都配发一口大铁锅,搭个小棚支上炉灶架起劈柴烧,烧开了再用,安全系数确实大大提高。可人挑肩扛那点水本来就少得可怜,大火烧开后连蒸发带沉淀,更是所剩无几。有时空情紧急忘了熄火,待警报结束再看,水早烧干了,把大家心疼的围着铁锅不住长吁短叹,比什么都难过。
尽管人人都把水当作琼浆玉液那样省着用,可有时想省也省不了,侦察班就赶上过这种倒霉的事……
那天深夜,一丝风都没有,浓厚的积雨云又一次压在头上,天地间几乎没有了缝隙,连小虫们都似乎因为缺氧懒得动弹,林子里静得怕人。
“噢——噢——”一阵凄厉的哀嚎声打破寂静,传进竹篱笆。
“有情况!”金亮一个鲤鱼打挺从铺上跳起来,抓起冲锋枪钻出小屋。
侦察员们纷纷起身涌到门口,懵懂中东张西望不知发生何事,众人驻足细听,那接连不断的惨叫声显然是从屋后坡下传来的,越叫越急,嗓门也越来越大。
金亮回头看看这群半梦半醒、紧紧张张的士兵:“慌什么?又不是人的叫声,肯定是动物!走,看看去。”说着,打亮手电领着大家循声找去。
小小灶房一片狼藉,洗脸盆、挑水桶东倒西歪,灶上灶下到处是水,泥污不堪。小猴“淘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捷足先登,蹲在锅台上不声不响地瞪着一双大眼,无比同情的盯着地下看——只见一只小麂子全身抽搐缩在角落里发出阵阵哀鸣,并且用无助的眼神看着每个人。它受伤了。金亮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如此粗犷的叫声居然出自这么狭小的喉咙!
麂子,小型鹿科动物,雄性有长牙和短角,腿细而有力,善于跳跃,毛棕色,皮很软,可以制革。如今,这只可以制革的小可怜,不知什么原因,黑灯瞎火中掉进侦察班预备明早洗漱用的半锅开水里,下半身被烫得皮开肉绽,实属无妄之灾、太不走运了。不是为了活命奋力挣扎出来,恐怕侦察员们能美美喝上一顿原汁原味的肉汤了,可惜那锅连毛带泥的脏水无论如何是不能用了,引来一阵叹息。
齐学军咬牙切齿地说:“干脆把它扔回锅里煮着吃了,祸国殃民的东西!”
金亮摇摇头:“你这个广西佬就知道吃!蛇还没吃够哇?捡个死猫烂狗的都往嘴里塞,不嫌恶心?!”他轻手轻脚的从地上抱起奄奄一息的小麂子,怜惜地说,“这小东西是皮外伤,五脏六腑没毛病,也许小命还有救。”
因祸得福的小麂子乖乖躺在金亮的臂弯里,被他捧回宿舍。从此,上药喂食精心调理,两个月后竟然康复了,只是身上留下大片难看的疤痕,总算大难不死。后来将它放归山林几番回返,恋恋不舍让人动容。再后来,它时去时来从不远走,侦察班成了它遮风躲雨逃灾避难的港湾,常与“淘淘”相伴玩耍,情趣盎然。取个名字叫“跳跳”。
第二天,侦察班的弟兄无水可用,只得用毛巾干搓。
水呀,还是水。
沈长河如坐针毡、寝食不安。这个问题必须彻底解决,否则长此以往,不但同志们的体质受到影响,打起仗来还有可能误大事。
沈长河是个做事较真儿的人,他暗想:若大的山头没水源,就不能另辟蹊径把水运上去吗?难道这里也成了“自古华山一条路”?他偏不信那个邪。一连几天,吃罢早饭他就带着文书全身披挂悄悄上了山,穿密林爬峭壁、攀藤附葛,饿了啃干粮,渴了喝凉水,早出晚归。把个临空指挥所山头实实在在转了个遍,绘制出一副详实的地形图。他发现南坡虽然草深林密但坡度不很大,经过计算,这里完全可以修条简易山道。若使用四轮驱动的小型越野牵引车,用汽油桶装水能够直达顶峰,并且十分隐蔽。此举若能成功,可谓一劳永逸。
这一重大发现使沈长河喜出望外,连日劳顿一扫而光。他毫不迟疑地向团长做了汇报,同时表示勿需兄弟单位支援,指挥连凭借自身力量,有能力修筑这条秘密水道。指挥连长的顽强态度和主动精神使杨团长深感满意,当即批准了这个方案,并亲自会同有关人员进行实地勘察,结果无不击节称赞。
于是,这条连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