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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蓝与黑 作者:王蓝-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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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啦!你可以改行,这正是一个好机会,我昨天已经跟爸讲好,只要你肯留在四川,他可以马上发表你做他的总务处长,经理处长或是副官处长!这都是些重要而必须是由自己一家人出任的官位呀!” 
  “我不想做官。”我实在忍不住回答她一句。 
  “你不想做官?”她双手把腰一叉,来势汹汹地,“唱甚么高调?你读政治系干啥子?读政治系不想做官?真是骗骗三岁娃儿的鬼话!你说你说,你读了四年政治系而不做官从政,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国家供给你念了四年政治学的贷金吗?” 
  “美庄,我们应该心平气和地谈,你这样不是强词夺理吗?” 
  “谁强词夺理?”她继续叉着腰,瞪着我说:“你晓不晓得我为你所学非所用而着急,而失望,而感叹?政治是甚么?老实讲,政治就是做官。当然你又会驳斥我说甚么政治不是做官,说甚么政是众人之事,治是管理,管理众人之事就是政治。这是国父的话。我承认国父没说错;可是,管理众人之事还不正是做官吗?一个人不出去做官,坐在家里能管理谁?谁又肯让他管理?你学的是管理众人之事的知识,你偏不去担任管理众人之事的工作,硬要当甚么鬼新闻记者,新闻记者能管理谁呀?” 
  “我不想摆上官架子去管理谁;我想以一个平民的身分以虔,以热情,去影响谁!这正是新闻记者的工作特质。”我靠近她,把她叉住腰的双手拉下来,耐心地、和颜悦色地对她说,“美庄,我老早就想要对你解说我的看法;我并不卑视做官的人,对于一位真正效忠国家,为民服务的好官员我照样崇敬;我个人非常醉心民主政治,因此我愿意先从事新闻工作,一方面可以多在报端鼓吹民主政治,一方面可以多在报端替老百姓说话,做人民的喉舌。这依旧可以算是政治工作,不过不是直接的管理,而是间接的影响。你也许怀疑‘影响’ 这个字眼太微弱,太空洞,太虚无飘渺了;不,影响的力量,看似无形,却比有形的更大,更深,更广——美庄,我们既是终身伴侣,希望你能多鼓励我在这方面努力。” 
  我说得恳而热情,满以为可以打动美庄的心;美庄却把我拉住她的手一甩,立刻又恢复了叉腰的姿式: 
  “你的‘膏药’卖够了没得?这一手倒不愧是政治系高材生!我不要听你的伟大理论!你今天替这个人说话,明天做那个人的喉舌,你怎么不替我说话,不做我的喉舌?我不是老百姓?我不是人民哪?哪一条法律规定的当了人家未婚妻的女人就不是老百姓或人民啦?我告诉你,你要负担起一个未婚夫的义务,我得享受一个未婚妻的权利。” 
  我痛苦地摇摇头,实在无话可说。 
  “你大学念完了,方帽子戴上了,好神气呀!”她气忿忿地坐在沙发上,“我还差一年才毕业,难道就应该半途而废!永远被人指为大学没读完,永远被人指为不如你吗?” 
  “美庄,你愿意念完大学,我十二万分赞成。我以前答应你代你写的毕业论文,在我走前也可以想法赶完交给你。那么,放寒假的时候,你可以到天津找我,等再放了暑假,你也是一位方帽子大学士啦,那时候,我们便结婚!”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她几乎一口气连喊了十几个“不要”,“我要你留在四川等我,我要你辞去新闻记者的工作,我要你跟爸爸做处长!” 
  我开始做哑巴。美庄一人说说歇歇,歇歇说说,又指手划脚地把我痛斥了半天。最后,我离开她的房问时,她狠心地咒骂起来: 
  “好,你走!你走!从今天起,你永远别进我郑家的大门!你这个爱情的叛徒!爱情的刽子手!” 

  五十五 

  行期近了。 
  我已把代替美庄写的毕业论文赶完,并且面交给她,希望藉此挽回上次几乎绝裂的情势。果然,她没有拒绝。事先,我直担心她会把厚厚一册的原稿当面撕碎。 
  “谢谢你,”她说着,脸孔却是冷冷的,“我应该收下你为我写的这些东西,因为你应该替我写,我不请你写请谁写呢?别人也不是我的爱人和未婚夫!不过,我今天要跟你说清楚:我收下这论文,绝不等于同意或默许你独自先回平津。这是两回事。我发觉我上次跟你发脾气、吵骂也不太对,也并无效果;因而今天我倒想冷静地跟你谈判。如果你真硬下心肠决定不留在四川等我,那么就请便吧,这是你的自由。你这位醉心民主政治的先生,当然对于自由的重视是比一般人更强烈的,我不应该妨害你的自由,我不想做‘法西斯’。可是,你要自由,我也得要自由,你回平津‘自由’你的,我在这里‘自由’我的!从此各不相干!” 
  “你这是甚么意思?最后通牒吗?”我问。 
  “对,就是最后通牒!”她说。 
  “如果我一走,你准备怎样自由法儿?” 
  “将来的事,现在不用谈。” 
  “是否要跟我解除婚约?” 
  “这可是你讲的!”她大叫着,“我可并没有这么说!你不必先给我按加罪名!” 
  我知道和她多谈无益;便转托最低领袖、维他命G、丈母娘等几位老同学,向美庄进行说服。我又和美庄的父母做了一次礼貌的长谈,说明我的苦衷与意。 
  郑总司令夫妇并不十分反对我先行离川,不过一再说明欢迎我继续留在四川,最后看我去意甚坚,便满口答应代我劝说美庄,并且还为美庄的脾气不好向我致歉。一时,我颇觉得这两位老家很明事理,很富人情味,很亲切。郑总司令又特别为我设宴欢送,席间对我大加鼓励,并且我谈论天下大事,十分表现了他的忠拥护政府,坚决反对共党的信念与决心。这当然又令我他增加了不少好感。 
  这次宴会美庄托词生病,未参加。美庄的母亲一再跟我说: 
  “请多多包涵,这孩子从小就这样,我们常说她是‘不让苍蝇踢一脚’的人,别说跟你,跟们老夫妻俩也常会呕起气来,整天不起床,整天不吃饭的!” 
  最低领袖几位同学游说的结果是:美庄承认依旧爱我如初,为了爱,她有一百万一千万一万万个理由叫我留在她身边,她反对我走,那是父母、同学和一切人的劝说都无效的;不过她一直有信心,她认为到最后紧急关头,我仍会放弃己见,甘心留在四川,因为她知道我爱她。 
  这简直是一场冷战!如此冷战在一对未婚夫妻之间是不必要的。我托最低领袖告诉美庄:我爱她是真的,我要走也是真的,任何人和任何方法都不能变更我的决定。 
  十月下旬的一个清早,我由白市驿机场搭机直飞北平。天还未亮,最低领袖、维他命G、丈母娘,还有另外四、五位男女同学便赶来报社看我,并且他们决定赶到美庄家中,拉上美庄一齐到飞机场给我送行,这样一来,他们认为我和美庄的感情也就很自然地恢复了。 
  我真感谢这些同学们的细心与好意。飞机起飞前,美庄家的两部汽车开进了机场。可是,一点不含糊地,美庄没有来。 
  “美庄硬是不肯来,她一直坚信你会在飞机起飞前变卦,她要我们接你回去。”丈母娘对我说,“我们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清楚你的性格。可是,美庄怎么却不清楚你的性格呢?大概你一向在她面前表现得太温柔太驯良了吧?” 
  “在女孩子面前温柔驯良是应该的,你必须继续这种美德,到了天津,别忘了马上给美庄来信,”维他命G向我关切地说,“她跟你斗气,你可不能跟她学,你是男人!懂吗?” 
  最低领袖更嘱咐我,不但要常给美庄写信,有机会飞回重庆来看望美庄一两次也属必要。他又说: 
  “还记得当初我反对你俩谈恋爱吧?可是,你们已经谈了恋爱,我就赞成永远谈下去,千万不能中途破裂;否则,可太痛苦了。”接着,他还告诉我:他已决定创办一个专门研究、阐扬三民主义和时事分析、政治评论的杂志,希望我在平津能够抽空常给他写稿。我很高兴听到他的这一项计划,我深信这一位虔的三民主义的信徒,一定会把这个刊物办得出色。 
  螺旋桨转动了,我和同学们一一握手道别登机。进入机舱前,我偷偷地,彷佛怕人看见似地往机场门口那儿眺望了好几眼,我竟暗自盼望美庄会在这一剎那赶来。虽然她家的两部车子都在机场;可是她果真要来,向她家的亲友借一部车子是极方便的。最低领袖说得对,中途决裂的恋爱必会是痛苦不堪的。我和美庄目前尚不算决裂,我已经有些忍受不住。 
  飞机起飞了。美庄不会来了。我失望极了。我想到,她该正在家中盼望我突然返回,而我却是越飞越离她远了,她不也失望极了吗?我们是不该分开的。我在一阵心酸之后,感到一阵歉疚,我觉得对不起美庄,我把她那一再给予我的无情咒骂,似乎完全忘记——我想起了她的许多好处—— 
  对于重庆和那些送行的同学,我也有着强烈的惜别情愫。我不知道何时再能和这做坚强神圣伟大的山城,与那些纯真活泼热的好友重逢? 
  当想到我即将重晤一别五年的故都,和一切北国故人时,方始渐渐逐散了心头的惆怅。 
  飞机越飞近北平,喜悦也越增多。 
  ———— 
  “北平到了!北平到了!”机上每一位乘客都欢呼不止。 
  飞机低低地从北平城头掠过,一时,碧绿的中南海、北海、晶亮的白塔、金碧辉煌的宫殿,尽入眼底。机翼一斜,我们安降在西苑机场。 

  五十六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到了阔别五年的北平。 
  汽车把我们这一批“重庆客”送到东单牌楼舒适的北京饭店,我不准备住宿,我准备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给天津姑母家挂长途电话,第二件事情是尽快吃饭,第三件事情便是搭火车回天津。 
  五年了,居然我还能想起来姑父的电话号码。当“特快长途电话”突然接通的一剎那,我发觉我喜悦地颤抖得讲不出话来了!对方已经一连“喂、喂,”地叫了好几声,第一声我就听出来那是表姊的声音;可是,我竟连姊姊两个字都兴奋得不会叫了。 
  “你到底是哪儿?我这儿是季宅!”表姊着急地问。 
  像哑巴突然变得会讲话一般那么高兴地,我喊出来: 
  “姊姊,姊姊,我是醒亚!我是醒亚!我现在是在北平跟您讲话!” 
  “呀,”表姊尖叫了一声,“你是小弟呀!你到了北平啦?” 
  “是我,是我呀!姑奶奶,您今天正好回娘家呀!姑老爷来了没有?” 
  “讨厌,还没见面就调皮呀!你几点钟火车回家?” 
  “下午四点的快车!姊姊!” 
  对方突然换了口音:“我不是姊姊,我是姑妈!” 
  原来是姑母接过电话去了。 
  “您好呀,妈,我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妈。” 
  “哈哈,我不是妈,我是姑父!”对方又换了口音。 
  “姑父,您好呀!” 
  “我不是姑父,我是大哥!”对方又换成了表哥的口音。 
  “啊,密斯脱风雨无阻呀,我回来了!真开心呀!” 
  “小弟,有人跟你讲话,你猜是谁?”电话里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您是高姊姊!”我叫着,“不,不,我该叫您大嫂了,大嫂,您好呀!小宝宝好呀!叫他听电话好吗!” 
  “叫叔叔,叫叔叔!”表哥表嫂的低低声音。 
  “嘟嘟!”孩子清脆的声音响了。 
  “我们来车站接你呀,小弟!” 最后是表姊、表哥、表嫂,一大堆人同时喊出的声音。 
  我终生难忘这一次和姑母全家通话的愉快。那真是动人的一幕。有这一幕,五年来的任何艰险苦难,都变得极有代价,极有意义!我想,姑母一家人的感受,必也和我完全相同。 
  搭上平津快车,深深地,长长地舒了口大气: 
  “多年梦想着回家,这可当真实现了!” 
  列车隆隆的声响和我心脏喜悦的跳跃,谱成一阙最轻快的双重奏。窗外,每一片田野,每一簇树丛,每一处村落,每一个车站,每一条铁轨,每一架天桥,每一面洋旗,每一湾溪流,每一匹骡、马,每一头牛,每一只羊,每一位农妇、农夫、或儿童,都对我那么熟识而亲切,都那么美丽而动人地真如一幅幅世界闻名的风景画或人物画。我突然想起多年以前往返平津道上,曾无聊地数沿路的电线杆子;如今,那一柱一柱的电线杆与一排一排的电线,在我心目中变得奇异地美妙:天空是一大张光净透明的蓝色纸,而那一条一条的电线正如五线谱一般画出在蓝色纸上;无数的小鸟做了音符,在上面跳来跳去,谱出了令人陶醉,令人痴迷的乐章! 
  车到杨村,站台上响着一片“糕干!糕干!杨村糕干!”的贩卖声!我在北京饭店饱吃了一顿西餐,还未消化,可是却那么渴望一尝这久别了的北国名产。我买了一大包,饕餮地嚼咽着,我发觉五年前的杨村糕干从没有如此甘美。 
  黄昏时分,火车头放开喉咙,得意洋洋地鸣叫着,列车驶进了天津老龙头(天津人管天津东车站叫“老龙头”)。 
  站台上,迎客的人们与脚行们(天津人管脚夫叫脚行)、小贩们的天津大嗓门土腔,灌进了我的耳朵,是那么亲热,是那么动听。 
  “小弟呀!”表哥和表姊同时发现到我,也用大嗓门喊叫着。 
  我猛地跳下车来,先和姑母来了一个热烈的拥抱。 
  “孩子,你长得这么高,这么大啦,孩子,你可回来啦,你可当真回来啦,谢谢老天爷的保佑,谢谢老天爷的慈悲——|”姑母抚摸着我的头,喃喃着,眼泪流了满脸。我也哭了;可是我一面哭,一面又笑个不停。 
  “妈,别和小弟表演西洋礼节了,全站台上的人都在看您娘儿俩哩!”表姊提醒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姑母和我。 
  “管人家看不看,”我叫着,“我还得跟你们每一位都表演西洋礼节哩!” 
  接着,我和表哥、表嫂、表姊,都热情的拥抱了一下,又在表嫂领着的小侄子的脸蛋儿上,响响地吻了两吻。 
  简单的一只行李箱,交给了脚行代拿,表哥、表姊,和我三个人,手拉住手,活像十数年前一起由小学放学回家的姿态与神情,愉快地走上天桥。 

  五十七 

  步出车站,因为接站的人多,我提议雇一部出赁汽车回家。 
  “对!小弟现在是‘法币阶级’ 了,应该请我们坐坐汽车啦!”表姊高兴地说着,一面挽搀着姑母进入一部汽车里。 
  姑母告诉我:姑父下午有要公未能来车站,可是他老人家已在登瀛楼订了座,今晚就为我接风。表哥告诉我:贺大哥下午没在办公室,不过已给他留条,告诉他我返津的消息。表嫂说我口音变了,猛听活像南蛮子学国语,又说我的神气确实像个大人了,和八年前在他们家拉胡琴唱平剧的时候真不可同日而语了。接着,姑母、表哥、表嫂又不停地告诉我其它的事——表姊一劲的催促着: 
  “你们跟小弟讲完了没有?我还有要紧的话要跟他讲哇!” 
  “好,好,对不起,现在让我洗耳恭听姊姊的话!”我转向表姊,注视着她的面孔。 
  “一下火车,我就要抢先告诉你;可是妈他们大伙儿一直紧着跟你说不完,叫我张开嘴的机会都没有。” 
  “您快说呀,别‘卖关子’啦,有甚么好事要告诉我?” 
  一万万个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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