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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亲历日本侵华战争的最后一批人-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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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我就拉开架势给他们抡一遍二十九军大刀实战操。”  “用什么抡?”我问。  “用打狗的木棍呗。”我感到好笑。  “到底是二十九军的,连要饭都和别人不一样”。我想。  杨说中国人尊重老人还崇拜英雄,尤其是杀日本鬼子的八路和二十九军。因此,有饭吃,有觉睡。但是,像鲁迅先生所说的“祥林嫂”那样总说车轱辘话,也不成。于是,他就“转移”下一个村子。那里还有殷实人家,还有村委会,还崇拜英雄,还在以口述的方式,延续中国人自己的历史。  说起要饭生涯,杨很有兴趣地连比带画说:“华北平原真大呀!村庄和村庄近的10里,远的30里。每天早晨升起的都是一车轮火红的日头和忙碌的人们;每天傍晚都是橙红的晚霞和静谧的村庄里升起的袅袅炊烟。我想,咱中国的庄户人家,再也不用扶老携幼地跑反啦!”  我不明白“跑反”的意思,大概是村民为躲鬼子的大逃亡吧?  杨云峰老汉倒很惊讶,他反问我:“你连‘跑反’都不知道?”  我弯腰,一脸的惨相,伸出右手,说:“您给我一点剩饭吧,我三天没吃了。”  杨云峰大笑:“我们二十九军的官兵从不弯腰!鬼子冲锋、拼刺、撤退、进村时才弯腰呢!”  我见过将军、干部、馆长挺胸抬头撅屁股,一个破衣烂衫的要饭的也如此,不禁让我惊讶。


世间已无杨云峰现在没人管,不好

  至今追思,扪心自问,我仍然对他的身世和处境充满了同情。我想,我的感怀、感叹、同情绝对不是只对杨云峰一个人物的。——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曾经挺身而出、同侵华日军血战的人我们不应该忘记他们。  我5年前在当时的《中国青年报》上撰文描写过采访杨云峰的情景,文章的题目叫《92岁要饭人》。我在文中的一开头就说:“把92倒过来就是29,杨云峰就是当年在卢沟桥与侵华日军血战过的二十九军老兵。”据说,许多的人看过这篇文章。香港的凤凰卫视前不久给我来电话,谈到这篇文章,还说希望采访这个人物。北京市前副市长白介夫夫妇也和我谈到过这篇文章。我惟一感到欣慰的是,中央电视台《抗战》剧组已经在杨云峰谢世前一个月专程采访了杨云峰老人,给老人留下了一些影像的资料。  我5年当中见到杨云峰次数最多的地方就是卢沟桥抗战馆。  一次次,他来要饭。一次次,他又被送走。  “送走”两个字的意思是:“是通过警察的帮助把需要帮助的人送到政府的收容机构中”。……  杨云峰的境遇至少在他们的乡村产生着潜移默化的社会影响。乡亲们在我苦等外出要饭的杨云峰时,扶老携幼地来看我,对我念叨:  “日本鬼子到咱这儿来了,他们进村的第一件事就是抓女人。”老太太们说,“杨云峰是日本鬼子投降以后回咱村的,他当时身穿军衣,背着大刀,横着走道,威风八面,全村羡慕。打日本鬼子好!现在没人管,不好!”


世间已无杨云峰关于烙饼的故事(图)

友谊商店员工把钱放在杨云峰手里    

  我的朋友叫阎宏,他在北京友谊商店当头目。一次,他安排友谊商店的党、团员参观卢沟桥,并让我安排卢沟桥事变亲历者讲中国人自己的历史,讲二十九军的历史。正好,还没被送走的杨云峰上阵了,他是“合适得不能再合适的人证和物证”。他背手挺胸对青年们说:“今天,我给你们讲个大饼的故事吧。”青年们都说:“好,好,您随便。”  因为我和杨老汉一起在传达室吃的午餐是烙饼,所以,关于“烙饼”,他已经给我念叨一遍了。  “1931年侵华日军占领东北,1933年1月占领山海关。3月进犯我长城上的喜峰口、冷口、古北口等军事要隘。我们接到命令:急行军140里去增援万福麟部。当时,日军已经占据了有利的地形,我们激战一天也没有拿下高地。牺牲了不少官兵。冯治安旅长、何基沣副旅长、赵登禹旅长就和我们大伙儿商量:咱们的武器差,不可以光天化日之下从正面和日本鬼子硬干。我们二十九军的优势,就是利用近战、夜战,袭击日军。”  说到这儿,杨云峰做了一个往斜下劈刀的手势,呼呼生风。  “那时,二十九军的军官都是冲锋在前的,所以,士气高昂。那时,我们战士给何基沣副旅长起外号叫‘何疯子’、‘何阎王’。他平时对我们凶,可是,对日本侵略者更是凶狠!所以,我们佩服他。夜战出发前,赵登禹旅长、何基沣副旅长问大家:‘这次,咱们趁月黑风高摸进去!咱们左臂都缠白毛巾,没有白毛巾的,一律给我狠狠地砍!杀敌有功的有重赏!100现大洋!’赵登禹顿了一下,又说,‘谁害怕了,谁是孬种,现在就给我站出来!’  “这时,慢慢站出一个老兵,他叫侯万山,是个班长。大家都为他捏一把汗,——这时候,怎么可以当孬种呢?可侯万山的理由是:‘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可我的孩子怎么办?我如果战死了,希望二十九军把我老婆、儿子给养起来。’当时赵登禹就挥着拳头大声说:‘我们二十九军官兵生死与共!有我的就有你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二十九军的官兵都一样!’  “喜峰口大战,侯万山冲锋陷阵,果然勇敢。后来,在掩护司务长送饭时,他牺牲了。司务长当时背了一包大饼,目标大、动作慢,日本鬼子的机枪扫来,侯万山一下就扑了上去!司务长和大饼保住了,老侯却再也没站起来。他身中两弹。咽气前,老侯可没再提儿子的事情,他只是手指大饼对司务长说:——快!打了一天,弟兄们还饿着哪。  “司务长后来给大家分大饼时,哭着给大家讲了侯万山的事儿,大家拿着大饼就怎么也吃不下去。也有的人使劲嚼,一边流泪一边往下咽。  “后来,我们二十九军宋哲元军长养了老侯的两个儿子。这件事情,我们二十九军上下都清楚。不管在喜峰口还是在卢沟桥,我们二十九军始终在抗日最前线。”杨云峰的衣服、裤子都是味道,很脏。但是,并没有妨碍他表现光彩照人的历史瞬间。  “我现在吃大饼时还可以想起侯万山班长呢!”杨老头子对那些青年说着,扫了我一眼。  我急忙迎合说:“关于大饼的故事,中午,老头儿已经给我讲了一遍啦。”  所有的人都在沉默,大家都沉浸在冲锋陷阵的老侯和大饼里面。  我在凝固的空气中对友谊商店的靓男美女们调侃:“这个老头子老是‘大饼、大饼’的挂在嘴边,是因为他现在不过是个要饭的老头儿而已。他老来卢沟桥要吃,是因为他当年,不但在喜峰口,而且在卢沟桥事变中和侵华日军拼杀过呢。”  “那么,他是英雄哇!”女青年们谴责我,“怎么这么形容人家?!讨厌!缺德!”  友谊商店的青年们大哗,当时就掏出所有的钱给杨云峰买大饼,一共给了640元。  “讲个故事就给这多钱?”杨云峰老头儿昏花着老眼、迷惑不解地问我。  我看他拿钱的手在微微发抖,他大概是头一次挣这么多的钱。  杨老头子还对我说他是头一次在卢沟桥给这么多人讲当年的历史。  杨云峰为什么总把人生的归宿和梦想放在卢沟桥呢?卢沟桥事变已经过去了67年,像他这样的人物也仅有一例。确切地说,我只看到他一个人常去卢沟桥的抗战馆要饭。  他有他的理由:他是喜峰口大战敢死队的成员。他说,当年,他在卢沟桥事变中和侵华日军血战过。他把他多年珍藏的二十九军大片刀献给了抗战馆珍藏。  “难道有这些理由就可以来要饭吗?哼!”  有人说他不应该要饭,应该自己劳动;有人说他给抗日老兵丢脸;有人说他给社会抹了黑;也有人说他是一个疯子……  想到杨云峰,想到抗战馆,想到一些人。多少年来,侵华日军的刀枪摆在那里就没挪过地方,早就生锈了;历史在许多人心目中也只是可有可无的一块锈迹斑斑的铁而已。不管每年来卢沟桥参观的人怀着怎样的心情而来,我知道这里在观念的心目中一定是沉甸甸的神圣庄严之地。可我在抗战馆工作期间,经常一阵阵汗颜、不安。因为待在这里,自己亲眼所见一些现象:百十人的单位有20辆公车,最盛之时干部都开公车回家,是工作需要。我亲眼看见干部在办公室赌博,没人管。有人自费出国7年了还在发工资。有人公款吃喝一餐就够杨云峰一年的。抗战馆还想在山东建宾馆、在美国开饭店。抗战馆一年光招待费就有60万元!可是,荣誉和关怀一到杨云峰这儿就什么都不行了,从“精神”到“物质”的门在杨云峰面前都关上了。  也可能抗战馆领导太忙,无暇顾及抗战老兵的事情。  从抗战馆传达室迈出一步往西眺望,可以看见770米外夕阳西下中的卢沟桥。杨云峰经常从那里慢慢地走来。那里是一片血红的落日自然景观。67年前,那里曾经是一片战火纷飞的天地。


世间已无杨云峰英雄如云烟?

  最近,抗战馆很多职工听说我要写杨云峰,都向我提供资料线索。  据一位司机讲,杨云峰老头儿曾经被送到北京市远郊区的赵辛店一次,还被送到保定一次。送的人想必是认为,这回,老头儿可回不来了。  可是,河南杨老头子硬是又从赵辛店走了回来!  保定府虽然遥远,可是,保定府的人民警察耐心地听取杨老头子诉说后万分同情。原来,这些保定警察也知道二十九军的卢沟桥抗战!他们佩服这个二十九军的老战士。所以,遥遥数百里,他们又风尘仆仆地开车把杨老头子送回来啦!  看了看抗战馆数十位群众拿来的各种各样的资料。——没什么呀!都体现的是抗战馆领导的繁忙工作呀!以前,抗战馆下属有13家公司,如此繁忙的业务,还能顾及要饭的杨老头子吗?这之后北京市纪委不是已经给了有关人员警告处分吗?这是在抗战馆全体党员大会上当大伙儿的面宣布了的,这不是组织上已经下了结论吗?上级部门已经激浊扬清了,群众也认可了呀!  更何况,在我退休离开馆里的岗位三年之后,上任的新馆长的确带来的新气象,树立了廉洁之风,鼓舞了士气,大大改变了那里的工作面貌,这不就结了吗?  杨老汉如果去北京酱油厂要饭,说“我和侵华日军抡过大刀片儿”——这样的理由没人关心,容易理解,可二十九军老兵杨云峰来抗战馆要饭就是正茬儿!  我最后一次见到杨云峰是我48岁被退休那天。  那天,他又去了卢沟桥,有人警告我不要和他说话,不要给领导找麻烦。当时,他正在吃一碗面条。掉在桌上的面条被他抓起来送到嘴里。可我们当时吃的是米饭、炒菜!他上下穿得还算整齐。可惜,他已经不认识我了。吃完,他就被请上一辆小车。我目送他离去了。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他穿的是一双新鞋!我的天呀!  ——是为了走老路来的吗?  听说他在路上发觉旧戏重演,所以,挣扎,拳打脚踢。  他认定他属于卢沟桥,他认为他的归宿是位于卢沟桥畔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  我想起这件事就感到辛酸。  几年来,我常想:没抡过大刀片的,当了关云长,进了庙,有享之不尽的终生俸禄和荣华富贵;真正抡过大刀片的关羽刚进了庙,还东张西望呢,就已经被安排好了去处。  在这里我想讲两个故事:  1973年我在铁道兵六师汽车营四连炊事班当兵。当时,部队在陕西省镇巴县渔渡坝村。我的任务是每天站在直径1、5米的大铁锅前,用大铁锹给全连186名官兵炒菜。那时,窗外总有一个瘦小老头儿眼巴巴地看着我,要饭。  我把下巴抬起来对窗外的老头儿喊:“嘿!老头儿!你怎么总来呢?——滚蛋!”  老头子说:“小同志,我这里有复员军人的证件哩!”他颤颤巍巍地打开破包,取出一张旧纸递给我,我吃惊得差一点儿在锅台上摔个跟头。那张复员军人证件上不但有他的一张小照片,有第二野战军的大红章,还有刘伯承和邓小平的亲笔签字。我急忙打开老头要饭的口袋,用铁锹铲上米饭装满。不巧,这事情让营教导员徐光宗老远地看见了。在军人大会上,我受到了严厉的批评。军人大会一完,我就跑到山坡上去大哭。教导员找到我,厉声喝道:“立正!你给我站好!18了!你是军人!哭什么哭!想翻案不成?”  1973年“文化大革命”还没有结束,所以,“翻案”这个词很流行。教导员就把它安在我的头上了。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那是咱们的老兵!有刘伯承、邓小平的签字哩。”  教导员大惊,他和气地说:“我没调查,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以后,凡是这个老同志来了,就给我用铁锹,把他的家伙什儿统统都给我装满!”  徐教导员,天南海北的,你在哪里呢?我今天也要给你敬礼呀!  我要讲的第二个故事,还和“要饭”有关。2001年杨云峰要饭到卢沟桥抗战馆,领导说:“谁认识他干女儿家?没人认识的话,就再把他送走啦!”我为了讨好领导,也担心把他送到警察那里去,我就自告奋勇大声说:“我知道。”  杨云峰干女儿家住丰台东高地万源南里。一路上,杨云峰对我说:“她不是我亲生的,我去投奔她,让她不高兴哩!光给我脸色看!你还是让我去要饭吧!天南海北,自由自在,走到哪里,就倒在哪里完了。”  “你说‘倒’的意思是睡?还是死?”我问他。  在车上我看了看他缝了又缝的破书包。根据他回忆,他的破书包是1952年买的,缝了又缝,补了又补,那里面几乎装下了他全部的家当和让人辛酸的食物。  馒头很硬,不知从哪里要来的,有个水杯,有两件破衣服。  我也是复员军人,我如果要饭的话,也需要带上这几样东西。  杨云峰干女儿家在五楼,老头儿登上去居然不是特别的费劲,这和锻炼有关。  在杨云峰干女儿家,杨云峰和我,果然见到了令人尴尬的目光。  我是自尊心不强的人,甚至连我这样的人看见这种目光后,都想出门去要饭了。


世间已无杨云峰“卢沟桥事变又一次爆发!”(图)

1937年7月7日;日军占领卢沟桥    

  睡梦中,卢沟桥事变又一次爆发,侵华战争又一次开始!中华民族又一次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二十九军一一○旅二一九团三营的金振中营长,又跳出战壕,他右手高举大片刀,向官兵声嘶力竭地呐喊:“兄弟们——宁当战死鬼!不当亡国奴!——杀鬼子!”  杨云峰又上去了!你和我也冲上去了!  鬼子群中,又见二十九军大片刀抡得是八面闪光、四面透风、血肉横飞!  后来,杨云峰又去要饭。金振中也去要饭。循环往复……  我在河南采访过金振中。他和家人一起,要了5年饭……  梦醒了之后,我感到无路可走的悲哀:这个梦是个反动的梦呀!  杨老头子,颤颤巍巍的你,紧绷嘴唇面对蔑视目光的你,走到哪里去了?  你自尊心可强哩!遇到侮辱,你惟一的方式就是挺起胸膛!  二十九军宋哲元将军的外甥女李惠兰女士给我来电话,说杨云峰的去世让她深感难过。她说杨云峰应该是在艰难之中离世的。她说她早应该邮寄一些钱去。李惠兰女士曾经于不久前来过电话,约我一起去看望、采访杨云峰老人。我算了算,盘缠太多,自费的话,影响吃饭。所以,我没有积极响应。如今,杨云峰已去,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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