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自己,在雪域中_痞子蔡-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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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嘛把活佛的话翻成汉语,写在一张纸条上给我。』蔡骏说。
「纸条呢?」石康问。
蔡骏没回答,从口袋裡拿出一样东西。
「看镖!」蔡骏突然说。
只见一团东西朝我和石康飞过来,我反射性闪开。
「唉育!」石康惨叫一声。
我见到那团东西躺在地上,弯腰捡了起来。
那是一张揉成团的纸条包裹著一颗小石头。
『是鸡血石吗?』
我看见石头上的红色部位,便用手指擦了擦,颜色竟然掉了。
『啊?』我吓了一跳,『是血耶!』
「混蛋!」石康右手摸了摸后脑杓,然后看看手心,
「我流血了!」
蔡骏又溜掉了,石康不断咒骂著。
我摊开纸条,纸条上写著:巴松错中错。
『巴松错中错这句,让你想到什麽?』我问。
「好痛。」石康回答。
我等石康擦拭好伤口,简单上点药,再一起研究巴松错中错。
我知道「错」在藏语是湖的意思,那麽错中错呢?湖中湖吗?
这不合道理啊。
「我知道巴松错,那是俗称红教的宁玛派圣湖。」石康说,
「但错中错我也搞不懂。」
石康果然也不懂,我们又陷入沉思。
「不如明天我们去趟巴松错吧。」石康说。
『远吗?』我问。
「距离拉萨300多公里,开车的话要六个钟头。」
『这……』
原本打算明天离开西藏,但又很想知道巴松错中错到底是什麽?
「别执著了。」石康说,「多待一天再走吧。」
『说得对。』我笑了笑。
「我也要去。」蔡骏又出现在楼梯口。
「你还敢来!」
石康像隻猛兽衝了过去,蔡骏闪得也快,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
过了一会,石康才回来。
「混蛋,跑得真快。」
石康喘口气后,说他明天一早会开车到饭店接我。
约好了时间,我便离开玛吉阿米。
隔天一早,天还没亮,我们便出发前往巴松错。
为了节省时间,石康带了些糌粑、犛牛肉乾和酥油茶在车上,
中餐不打算下车找餐馆吃。
旅途很顺利,下午一点半左右就到达巴松错。
我们踏著地上的积雪沿著湖边走,湖畔原始森林密佈。
我很惊讶巴松错的湖水可以如此幽深乾淨。
湖水清澈见底,四周山峰倒映其中,像是世外仙境。
如果你够无聊,原地倒立也能看见相同的景象。
我在一处石堆旁停下脚步。
「那是玛尼堆。」石康说。
这些石头上虽然没有刻写任何文字和图像,
但当它们被堆成金字塔形状后,便开始与众不同,彷彿充满灵气。
「玛尼堆中的每一颗石头,都代表一个藏人纯淨而虔诚的心。」
石康从地上随手捡起一颗石头,先将石头贴在额头虔诚默诵祈祷词,
然后把这颗石头安放在玛尼堆上。
「你可以绕著玛尼堆转三圈,这会给你带来安慰。」石康说。
我顺时针绕著玛尼堆转三圈,转完后觉得自己就像巴松错的湖水,
内心清澈而且平静。
然后我在远处树林中隐约看见屋角,像是寺庙的殿簷。
走近一看,发觉是座小岛,而且还有浮桥与陆地相连。
夏季水位高时,小岛的样子应该很明显,或许得搭船才能到岛上;
但冬季水位降低,小岛几乎快与陆地相连,浮桥只约20公尺长。
远远望去,很容易误以为这小岛是湖边陆地的一部份。
我和石康二话不说,走上浮桥到了小岛。
岛上有些奇岩怪树,还有一棵桃树和松树长在一起的「桃抱松」。
走没多久便豁然开朗,看见一座寺庙。
这是宁玛派古寺,大门左右两侧各有男、女生殖器半身人形木雕。
这间寺庙很小,主要供奉宁玛派始祖——莲花生大师。
这尊莲花生大师佛像很特殊,造型非常凶恶,像愤怒的鬼怪。
传说莲花生大师为了普度众生,具有八种变相,即莲师八变。
这尊佛像应该是其中的忿怒金刚像。
寺内昏黄的灯光下,眼前突然矗立此一忿怒金刚,心头不禁一惊。
这样也好,如果我有心魔,魔障或许可以被驱除。
走出寺外,举起相机拍下这座寺庙的外观。
拍完后,检视一下图档,我竟然又在寺庙上的蓝天看到光圈。
先是惊讶,继而感到一阵熟悉。
我想起来了,考完大学联考准备填志愿的那个午后,
我在窗外天空看到的像光又像影的东西,就是这种光圈。
「扎西德勒。」
我闻声抬头,只见一位年约60岁身著红衣的喇嘛站在我面前。
他头上还戴著一顶御寒用的白色毛帽。
『扎西德勒。』我双手合十。
「你从城市裡来?」喇嘛问。
『嗯。』我点点头。
「你觉得城市和西藏有何不同?」
『在城市,路是宽广的,但视野狭窄。』我回答,
『在西藏,路是狭窄的,但视野辽阔。』
「拍出佛寺的美了吗?」他又问。
『佛寺的美,根本拍不出。』我摇摇头,
『因为佛寺的美,不在外观。』
他点点头,又问:「天堂与地狱的间隔有多远?」
『只在一念。』虽然纳闷他这麽问,但我还是恭敬地回答:
『因为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他终于露出微笑,说:「欢迎来到千年古刹——错宗寺。」
这间寺庙叫错宗寺?
原来巴松错中错不是指湖中湖,而是巴松错湖中的错宗寺!
玛吉阿米牆上老照片的光圈7…1
巴松错。左边为湖中之岛,隐约露出错宗寺的殿簷。7…2
错宗寺。左下角有男性生殖器半身人形木雕。
右上角的蓝天有个光圈,下方隐约可见有个喇嘛扶著栏杆下阶梯。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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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遇见自己
我由于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错宗寺建于唐代末年,已经有一千多年历史。」喇嘛说,「你很惊讶错宗寺的历史竟有这么多年吗?」
『不,我并非对错宗寺的历史感到惊讶。』我回过神,说:『而是因为巴松错中错。』
「巴松错中错?」
我没细想,直接告诉他我收到巴松错中错这讯息的源由。
甚至还说了蓝天刺白矛、枯柳披金衣的故事,这让我体会到这一世当个水利工程师是有特殊意义的。
「你著相了。」喇嘛听完后,说。
『著相?』我很纳闷。
「嗯。」他点点头,「著相就是魔,离相才是佛。」
『啊?』
「可以让我看相片吗?」他问。
我立刻把夹在台胞证那张布达拉宫佛像壁画的照片递给他。
『光圈在这,有两个。』我用手指指著佛像下巴的位置,『大昭寺活佛说,每个光圈代表一尊佛菩萨。』
「光圈在哪呢?」他说,「我没看见。」
『明明就在这啊。』我又指了一次。
「还是没看见。」他说。
我很惊讶,楞在当地不知所措。
「心在菩萨,即成菩萨。心在佛,就成佛。」他微微一笑,「佛菩萨只在心中,怎么会在相片裡呢?」
我嘴唇微张,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搞混了什么。
「佛菩萨都是慈悲的,如果佛菩萨与自己有缘,要生欢喜心,而不是起执著心与妄想心。佛家讲求清淨平等,有分别心就不平等,起了执著心或妄想心,便不清淨了。」
『是。』我双手合十,『我知道了。』
「《心经》上说五蕴皆空,将一切视为空,却不执著于空。到最后连『空』都要放下。」他微微一笑,接著说:
「这也就是《金刚经》上所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我大梦初醒,不禁脱口而出:
『师父,我懂了。』
「藏人的生死观很豁达,生和死就像屋子裡和屋子外一样,虽处不同空间,却在同一世界。所谓的生死其实只是由屋内走到屋外,或由屋外走进屋内而已,不需要大惊小怪。」
『嗯。』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在轮迴的过程中,或许在某一世、某间佛寺,我们曾经一起诵经、一同礼佛,而且你还是引导我的师兄。」他微微一笑,接著说:
「所以,师父也是空。」
喇嘛说完后,点点头便走了。
「扎西德勒。」他走了几步,转过身,意味深长地说:「师兄,好久不见。」
我突然有些激动,眼眶微微发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凝视我一会,笑了笑后又转身离开。
「这喇嘛好怪。」石康走近我身旁。
『嗯?』我回过神。
「他说的佛法好像是显宗,不像红教的密宗。」
『什么是显宗?什么又是密宗?』我笑了笑,接著说:『石兄,你不仅执著,还起了分别心呢。』
石康哈哈大笑,拍了拍我肩膀。
既然谜底已经解开,而且回拉萨还有一大段路,我们便离开巴松错。
回程的路上,我和石康的心情都很轻鬆,感觉车子也变轻了。
石康放了卷cd,裡头有首《姑娘?曲吉卓玛》。
姑娘曲吉卓玛
姑娘曲吉卓玛
你就像莲花般的纯淨
你就像度母般的善良
你为爱来过这个世界
你不曾来到我身旁
天完全黑了,星星在夜空闪亮著,离拉萨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石康说饿了,车上还剩些糌粑和犛牛肉乾可以将就著吃,便停下车。
「这保温瓶不错。」石康笑说,「酥油茶还是热的。」
我们坐在路旁,在灿烂的星空下吃晚餐。
「回台湾后,你就见不著这样美丽的星空了。」石康说。
『是啊。』我叹口气。
「你执著了。」
『是啊。』我哈哈大笑。
晚上十点左右回到拉萨,石康送我回饭店。
「你运气真好,电才刚来。」柜台的藏族姑娘笑著说:「你不用再说俺嘛呢叭咪吽了。」
『那么今晚不用受冻了。』我笑了笑。
我和这位藏族姑娘简单聊了几句,她说她叫卓玛。
『真巧,我刚刚才听了一首叫《姑娘?曲吉卓玛》的歌。』我笑说:『这首歌的主角是你吗?』
「你试试到街上大喊一声:卓玛!」她笑得很开心,
「淮保很多藏族姑娘会回头。」
『喔?』
她解释说,藏语「卓玛」的意思是「度母」。
藏传佛教中观世音菩萨的化身很多,度母是他化身的救苦救难本尊。
度母共二十一个法相,即二十一度母,最常见的是绿度母和白度母。
度母在藏地被百姓普遍敬仰,也是藏人心目中最亲近信众的女菩萨。
「所以藏族姑娘常以『卓玛』命名。」
『原来如此。』我说,『那么台湾女孩常以阿花命名。』
「阿花?」
『台湾人常用鲜花供佛,其实这鲜花并不是让佛菩萨看的,而是提醒自己。因为开花结果,花是提醒自己因果的存在,要种善因,才得善果。所以台湾女孩常叫阿花。』
「你是认真的?还是说笑?」
『你执著了。』我说。
「明天离开西藏?」卓玛问。
『嗯。』我点点头。
「明天12月31,你回去得搭三班飞机,到台湾时应该是元旦凌晨。」
卓玛说,「刚好是一个新的开始。」
『是啊。』我笑了笑,『真巧。』
我道了声晚安,淮备回到房间。卓玛又在背后说:「这次西藏之行,你会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而且在梦中找到真我,从此得到新生。」
我转身看见卓玛的表情,很祥和,像低眉的菩萨。
『你不是姑娘卓玛。』我双手合十,『你是度母卓玛。』
回到房间,我打了通电话给饶雪漫,说我明天要离开西藏。
饶雪漫说她的旅游团明天也要离开,她可以顺路送我到机场。
我请她帮我处理机位的问题,她说没问题。
挂上电话,我开始收拾行李。
收拾完后躺在床上,仔细品味这八天在雪域高原所发生的点滴。
隔天早上,拉著行李在饭店大厅候著。
石康先到,带来两盒尼木藏香送我。
「这是好东西。」石康笑了。
『你还要到珠穆朗玛峰,希望金刚结可以保佑你一路平安。』
我把一直挂在身上的哈达给了石康。
车子来了,卓玛朝我挥挥手,并说:「俺嘛呢叭咪吽。」
『这是六字真言喔。』
「你执著了。」卓玛笑了。
我也笑了起来,挥挥手跟她说声再见。
石康坚持上车送我最后一程。
『别执著了。』我说。
「你也别执著不要我送。」石康说。
「你上车的话,要收钱。」饶雪漫告诉石康。
「我顿悟了。」石康笑了笑,拍拍我肩膀,「一路平安,再见。」
车子起动后,饶雪漫坐在我身旁。
「你确定你不用去珠穆朗玛峰?」她问。
『嗯。』我很肯定,『我要回台湾,不去珠穆朗玛峰了。』
「为什么不去?」她似乎很疑惑。
『为什么要去?』我倒是笑了笑。
「你找到自己了?」她又问。
『算是吧。』我说,『而且我从此不再迷失,所以也不需要寻找。』
「真的吗?」
『你执著了。』我笑了笑。
「恭喜你。」饶雪漫说,「你确实不用再到珠穆朗玛峰了。」
『可是我还不知道七喜是谁?』
「别执著了。」她说,「你知道自己是谁就够了。」
『我可不可以再执著最后一次?』
「嗯?」
『让七喜再帮我付回台湾的机票钱吧。』
「这不叫执著!」她大声说:「这叫得寸进尺!」
『说说而已。』我笑了笑。
到了拉萨贡嘎机场,饶雪漫拿出一张纸要递给我。
我说等等,然后先戴上手套再接过。
我猜的没错,果然是藏纸。
字条上面写著:
那一天
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
你诵经的真言
那一月
我转动所有的转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长头葡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著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呀
不为修来世
只为在途中与你相遇
——仓央嘉措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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