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农民生死调查报告-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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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地占70。78%,耕地占1116%,水域占3。93%,概称“七山半水半分田,一分道路和庄园”。总人口70万,居赣州市第三,其中农业人口60万,城镇人口约10万。有畲、壮、土等9个少数民族计2087人,汉族占总人口的99%以上。有行政村348个。
也许你还没有概念。大革命时期,这儿是江西省委、省苏维埃政府、省军区司令部所在地。这儿留下了毛泽东、朱德、周恩来、邓小平、李富春、曾山的战斗足迹,是第一、二、三次反“围剿”的政治、军事指挥中心和重要战场。解放初期,一部于蓝主演的《翠岗红旗》就是以县郊翠微峰剿匪的故事为背景拍摄的。这里不通火车,没有水路。距南昌318公里,距赣州162公里,距厦门514公里,距深圳700公里,距京九线兴国火车站80公里。农村人年均收入1339元。
我还想说出一座城市的名字:山东烟台市。在市场经济的今天,知道烟台市的人一定比知道宁都县的人要多。
烟台靠海,是发达省的发达城市,风景优美,交通方便。
他,谢光轮,1984年考入赣南医学院临床医学系。毕业后分配到华东地勘局262大队职工医院。一年后随队迁往烟台市,该职工医院同时被评为二级甲等医院。这样的城市,这样的医院,在今天的大学生眼里绝对是一个最佳的选择。他为人厚道,工作踏实,技术上肯下工夫钻研,组织上准备让他担任业务副院长,并同意把远在江西赣州市工作的爱人调来烟台。一切变化都在静悄悄地发生着。同事等待他们夫妇团圆,领导希望他们夫妇尽快相聚,安心全力地投入工作。风云突变,谢光轮突然提出回家,回到老家宁都去。领导眼睛瞪大了,同事们眼睛瞪大了:吃错了药吧!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怎么吃回头草,回到又穷又偏僻的地方去呀?
我与他就这样开始了对话。
谢光轮的嗓音低沉厚重,身材健壮魁伟,他的回答太简单:
是家乡农民渴望健康的无奈眼神迫使我作出了选择。真的,我来到了海边,听海浪拍打礁石,我感受到的仿佛是家乡的高山松涛在高唱:归来吧,归来吧!故乡的游子。
我原有一个哥哥,8岁时因患脑膜炎夭折了。我成了家中的独子。离家的日子,我老想到父亲、亲戚、朋友那渴求我去治病的目光。很简单,很简单。烟台不会缺医生,我走了,这个缺很快有人填上。而在家乡,走了一个人,走了我这样一个大学生就不知哪年哪月能补上了。此时说再多的大道理都是无力的,解释也是无用的。我是农民的儿子,我应选择贫穷与落后。
那是1991年的早春二月,我告别山东烟台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故乡,我可以选择留在县医院,但是我做出了第二个选择,来到了条件十分艰苦的黄陂乡卫生院。一切从零开始,我从一名普通的最基层的临床医生做起,到技术骨干、医疗组长,在这里干了7年。
这7年里,我有过愧疚,也有过喜悦。其中,让我难忘是1992年的12月30日,我父亲病逝,我正在家里操办后事,突然接到单位通知,附近刚发生一起车祸,有36个人受伤,大部分伤势严重。一听到这个消息,我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撇下父亲的丧事,投入了抢救伤员的战斗中。经过几天的抢救,在伤员基本稳定后,我才回到家中,这时父亲的后事已经办完。虽然我没有给父亲送行,但我想,父亲在天之灵,会原谅我的。记得还有一件事,使我灵魂受到了深深的触动。1994年的5月,一个16岁的男孩,患有结核性胸膜炎并发左侧胸腔积液,病人家庭十分贫穷,住院5天后,就要求出院。在这种情况下,如拒绝治疗,病情会出现反复,甚至会危及生命。面对着一个贫困无助的年轻生命,我心里非常沉重。让他出院,等于让他走向死亡,继续治疗,谁为他埋单?当时,我的工资只有120块钱,为了挽救这个病人,我咬咬牙为他垫付了500多块钱的医药费。虽然给家里的生活造成了一定的紧张,却挽救了一条年轻的生命,我感到欣慰,感到值得。
面对设备条件都很落后的农村卫生院,我不敢丝毫懈怠。心想,回家要为家乡人民服务,除了满腔热血和奉献精神外,最重要的是掌握内外妇儿全面过硬的专业技术。通过进修和自学,结合临床实践、摸索、请教,我先后在乡卫生院开展了乳癌根治术、子宫全切术、甲状腺次全切除术等9项中大手术,使黄陂卫生院从一个只能开展一般普外手术,发展到今天普外、泌外、矫外、肿瘤外科等各种手术都能开展的一级甲等医院。
黄陂乡卫生院刚刚起步,组织上决定调我去大沽卫生院任院长。大沽乡是一个偏僻贫困山区,卫生院11名职工中,没有一个正规科班生,门诊楼是20世纪60年代建的土木结构一级危房,医院没有任何设备,只有“老三件”。接到通知时,我犹豫了,我是搞外科的,到一个连“三大常规”都无法开展的环境,凭1把手术刀、6把止血钳就能开展外科手术,就能给病人解除痛苦?既然不能,我去又有何益呢!也许领导是对的,那里是贫穷、是落后、是缺医少药,你责任心强、技术过硬才派你去开拓呀。我是共产党员,年轻人应该接受挑战,这是我的又一次选择——选择挑战。在那段年月里,我以加强医务管理为先导,千方百计筹措资金、添置设施。全院上下同心协力拼搏了一年,经济收入竟翻了一番。我心里舒坦极了,职工的脸上也出现了笑容。胜利的喜悦非常鼓舞人心,我和职工们一年又一年地继续努力,将一座30万元的门诊大楼竖立起来。先后又配齐了化验室、B超、X光机等新设备,基本实现了人员、房屋、技术、设备、管理五配套,开创了年业务收入50万元的业绩。
当我把大沽卫生院整治得有了一定规模时,组织上又要我去湛田卫生院主持工作。我真不明白是为什么。后来才知道,原来,两个月前,因抢救一位重症肺炎患儿无效死亡后,引发了一次医疗纠纷和集体上访事件,湛田卫生院处于瘫痪状态。县领导郑重指示卫生局选派一名能力强的同志去管理,尽快平息事态,恢复工作。正在县北部边沿山区一隅忙碌的我,没有想到,组织要派遣的人,竟然是我。当时,我的母亲、妻子和儿子都住在黄陂卫生院,距大沽仅有10公里,往返方便。如果去了那里,既交通不便,路途又远,犹如天各一方。妻子一听说这个消息,坚决反对。她为了支持我扎根农村,已经从赣州市调到了山区,作出了牺牲。现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我又要离开她们,说什么理由都接受不了。全家要我辞去院长,回黄陂当医生。此时,组织、领导为难了,上门做我爱人和母亲的工作,情真意切。我也向家人表示,是党和人民把我从一个农村孩子培养成为一名大学生,现在组织这样信任我,我去!家人见我这样坚决,思想也通了,由反对转向支持。于是,一家4口分为3处,一是妻子照顾年近八旬的母亲住在黄陂乡,二是把赣州退休的岳母接到县城照看16岁的儿子读书,三是我卷起铺盖,走上了新的岗位。
来到湛田卫生院,面对16万多元的外债,职工连续5个月没发工资的现状,30多双无奈而苦涩的目光,我深切地感受到肩上的担子是多么沉重。尤其是这里医患关系紧张,人心思散,80%的职工纷纷申请调走,他们认为湛田卫生院已经“病入膏肓、回天无术”了。我无法说什么,也没有胆量作出任何口头承诺。只是静下心默默观察、调查、分析,逐步理清头绪。首先求助县卫生局担保,赊购了1。7万元常用药材,恢复正常业务。一个月后,推出《湛田卫生院经济目标和岗位责任综合管理方案》,实施“走出去、请进来”的发展措施,两年后,实现了扭亏为盈,业务增长同比翻了一番。
回顾我的选择之路,从烟台到宁都,从黄陂到大沽,从大沽到湛田,3次选择、3次挑战,我先后管理的这几个单位,由落后转为先进,从倒数跃入前茅,我的心血没有白费,我的价值得到体现,我能为家乡医疗卫生事业奉献一份绵薄之力,感到无比的充实、幸福和满足。
他的叙述像宁都城边的梅江水,潺潺流动,像翠微峰上的映山红轻轻地飘着馨香。我感到眼眶有点湿润。他胜利了,胜利得有点悲壮。他成功了,每一次成功都作出了巨大的付出。我如实地说,在乡镇卫生院这样勇于自我牺牲、勇于自我奉献的人太少了,太少了。而我们的政府给予他们的扶助、支持同样也太少了。他们要担当那么大的风险,要承受那么多的压力。我总在想,对那些有志于农村的科技人员而又干出了成绩,尽管不是惊天动地,名垂青史,而能有利一方的有志之士,为什么不可以给他们以更多的优惠和奖赏呢?
4希望之星
驱车往贵溪市。
贵溪市不大,城区只有12万人,它的名气在:有我国最大的铜工业集团——江西铜业集团公司;有中国规模最大、现代化程度最高、亚洲最大的世界特大型炼铜厂——贵溪冶炼厂,铜产量占全国产量的2/3;有华东电网主力电厂的贵溪发电厂;有全国四大磷胺肥厂——贵溪化肥厂;还有首钢四建、有色五建、桥梁厂等一批中央、省属建筑企业,驻扎贵溪。
没有在贵溪停留,车向南,又行驶了26公里到达了我采访的目的地——塘湾镇。
塘湾镇在贵溪应算个大镇,有198个自然村,15个行政村和1个居委会。全镇有人口3。3万人,农民占90%,村级卫生院40个,村级医务人员44个。
小车驶过了塘湾镇中心卫生院,我看见了一张照片,是院长江斌医师与卫生部原部长张文康的合影。一名医生告诉我,这是2002年6月8日,张文康到江西作调研,卫生院是他工作的第一站。他握着江斌的手说:“你院改革与发展的经验很好,使我看到了乡镇卫生院发展的希望。”
据我了解,在6年前,塘湾镇卫生院只有百平方米的用房,连一间可以接待客人的办公室都没有,全院20多名职工,守着破旧残缺的卫生院,守不着几个病人。
危房多,医疗设备少,人才奇缺是当前乡镇卫生院的特点。说乡镇卫生院一贫如洗,门庭冷落,待停待关,业内的人都会相信;说乡镇卫生院富有、发达,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如果是那样一定是来了一位高人。
没有优越的条件,高人又怎样留得住?我与江斌开始了聊天,越往下聊,我越感觉出这位身材魁伟的青年就是一位高人。他倾力改造贫穷的卫生院已不是第一次,当然也可能不是最后一次。
1990年江斌毕业于江西医学院上饶分院,9月分回到家乡贵溪市泗沥卫生院当医生。
这个卫生院有多大,职工多少是个指标。说来好笑,这儿只有7名职工。真是“上班和下班一个样,院长和医生一个样,医生和老百姓一个样”,走进卫生院那瞬间,可谓是“悲欣交集”。这样一个卫生院与自己的理想梦境相差太远了,这儿和村医有什么区别?读两年书,培养几个月,就可以在耳朵上挂副听诊器了。自己毕竟是参加全国统考,3年寒窗的大学毕业生呵!委屈了,委屈了!悲哀像一块冰,从头凉到脚。
想到妈妈的早逝,似乎又有点“待从头收拾旧山河”的气派,别人没有搞上去,我一定要把它搞上去。我是泗沥镇的人,吃泗沥乡的大米喝泗沥乡的水长大的,总要回报泗沥乡的父老乡亲,总要为家乡出点力,做点事。再往下去做也为早逝的妈妈脸上争点光,她似乎听见了乡亲们的赞美:“你看,你儿子不错,是个好医生,救了我们。”
他看到了母亲便血、吐血,倒在家里;他看到邻居的孩子因消化不良,仅因得不到输液而夭折,是刺痛,又是信心!我来了,我会救活你们的!初生牛犊不怕虎,上!
那是热情、激情和年轻人特有的冲动。冷静一想,这不是文人挥笔就可以洋洋万言的,这不是画家泼墨就可以一鸣惊人的,这不是数学家可以去苦心计算的,这不是工程师可以去发明创造的。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可以坏了重来错了重做,而医生面对的是生与死的考验,是生命。开错了刀,吃错了药能重来吗?
当好医生,尤其是在当农村当农民的好医生特别难,难!
第三部分 办医:在永远织与补的日子里第27节 用生命编织呵护生命之网(4)
难在哪里呢?一是卫生院条件极差,二是农民贫穷,无钱,三是整体,包括医患双方文化素质水平均低下,独木难成林,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
走进泗沥卫生院,他看到的是2栋低矮破旧的危房,有一间叫手术室的房间,没有麻醉机,当然不会有麻醉师,连最起码的电动吸引器都没有。一张破书桌写病历,开处方时还要铺上一张硬壳纸,否则,一横一竖都写不直。桌子一边放着血压表、体温表、听诊器,在城市里,这些是一般家庭都有的设备,有的家庭,血压表还是进口的。而这里,血压表还要经常修理,不然水银就会泄漏。
“你是怎么走过这道关卡的?”我问。
万事开头难。我真是面临着一次又一次的考验。医学的实践与书本知识毕竟有很大的距离。这儿距离并不产生美,而是产生危险、风险、艰险和惊险。来了一个农药中毒的病人。这是农村最常见的、最普通的病,抢救方法,抢救程序,用药我能顺背、倒背。然而,尽管背得像说绕口令一样,还是出了问题。洗胃,我自认操作老到。操作进行一半时,突然发现病人呼吸困难,出现了缺氧症状,嘴唇发紫,我慌了手脚,找不出原因。病人呼吸越来越急促,我从鼻子里给氧,插给氧管时有阻塞感,用劲也插不进去,拐弯也插不进,怎么办?是什么堵住了氧管,再找不到原因,病人就会窒息死去。我用开口器把病人嘴巴打开,猛然发现病人缺牙。我一惊,病人是不是镶了假牙,莫非假牙掉进气管里去了?忙中出错是常有的事,而医生出一丁点错就会有让病人致残致死的可能。打个手电筒一照,果然,假牙卡在咽后壁,我用镊子取出,病人呼吸通畅了。这就是“嘴上无毛,做事不牢”的表现。老医生洗胃一定会检查一下口腔,有无假牙。而我忘了,洗胃以外的功夫。
又一次,抬来一个肠梗阻的病人。在农村这类病人不少见。病人是个老农,70多岁,对于一个小卫生院来说,这应是大手术,没有麻醉师,自己上,没有吸引器,多准备大棉垫吸血,我觉得自己准备充足了,然而,我忘记了通知备血,在手术台上出血了,止不住,只得用手紧紧压住,血压下降。血,血,快点送血,这时,我深深感到技术与经验的重要。好医生不只是爱心,不只是热情,不只是拒收红包,不只是下乡送医送药。基层更需要的是多方面的技术。说得狂一点,也许知识面上比上级省市医院要求掌握的还要更多、更广。
我们是万金油,我们又不甘当万金油,我们要有单项的强势,又要有万金油的能力。病人救过来了,后悔、内疚一直缠绕着我。尽管我磕磕碰碰做了许多事,我自认还差得很,农民却把我捧上了天。在农村你能开刀,你救活了一个人,你的名声就远扬千里,你就会成为家喻户晓的新闻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