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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朱自清评论集及序跋-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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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玩世的无可无不可,本只相去一间;时代的混乱和个性的放弛成就了小品
文的一时之盛,然而盛极则衰,时代的路向渐渐分明,集体的要求渐渐强大,
现实的力量渐渐逼紧;于是杂文便成了春天第一只燕子。杂文从尖锐的讽刺
个别的事件起手,逐渐放开尺度,严肃的讨论到人生的种种相,笔锋所及越
见深广,影响也越见久远了。《乡风与市风》可以说正是这种新作风的代表。
“乡风”是农民和下层社会妇女的生活的表现,“市风”是大都会知识
者生活的表现。前者似乎比较单纯些,一面保守着传统,一面期待着变。后
者就复杂得多,拥抱过去,憧憬将来,腐蚀现在,各走各的路,并且各说各
的理。传统是历史,过去是历史,那期待,那憧憬,甚至那腐蚀,也是历史
孕育出来的,所谓矛盾的发展。雪峰先生教人们将种种历史的责任“放在自
己的肩上”,“因为这个历史到底是我们自己的历史”;这样才能够“走上
自觉的战斗的路”。这是现在的战斗,实际的战斗;必须整个社会都走上这
条路,而且“必须把战线伸展到生活和思想的所有的角落去”。这战斗一面
对抗着历史,一面领导着历史。人们在战斗中,历史也在战斗中。可是“乡
风”也好,“市风”也好,现在都还没有自觉的向战斗的路上吹,本书著者
所以委曲的加以“分析,批判,以至否定”,来指明这条路。
乡风的主角农民和妇女,大抵是单纯的。他们相信还好主义,相信烈女
节妇,似乎都是弱者的表现;可是也会说“世界是总要变一变的”。有时更
“不惜自己的血”去反抗敌人,像书中所记浙东的种种情形,“这便是弱者
在变成强者”了。单纯得善良,也单纯得勇敢,真是的。根柢在“对于现实
生活的执着”。书中论一个死了丈夫或死了儿子的乡下女人的啼哭,说这个
道理,最为鞭辟入里:
但最主要的,是她在这样的据点上,用以和人生结合的是她的劳动和她的生命,和丈夫
或儿子谋共同生活,共同抵抗一切患难与灾害,对一切都以自己的劳动和生命去突击,于是,
单纯而坚实的爱就从为了生活的战斗中产生。唯其以自己的劳动和生命向着“利害的”,“经
济的”生活突击,于是超“利害的”,超“经济的”爱和爱的力就又那样的强毅,那样地浑然
而朴真。(也正是在这上面,消费阶层的人们立即显出了自私和薄情了。)而在生活的重压下,
却不仅这爱和爱的力不能不表现为一切的坚忍,集中于对于现实生活的执着,并且因此就更粘
住那据点,更和据点胶结得紧了:——这又是生活限制了他们,使他们不能走得更远一点。于
是,一到所粘住的据点失去,便不能不被无边际的朦胧所压迫,被空虚所侵,而感到无可挽救
似的凄哀。(一一六至一一七面)
这种单纯的执着,固然是由历史在支配着,可是这种执着的力量,若有
一天伴随上“改进自己的地位的要求”,却能够转变历史;过去如此,现在
也如此。即便是“市风”的主角知识者,如今也生活在“混乱”中。“这正
是旧的生活观念的那一向还巩固的物质基础,也被实际生活的冲击而动摇着
了罢?”不错的,于是有些人将注子压在“老大”上,做着复古的梦,但是
“老大”“只作为造成历史的矛盾的地盘而有用”,“历史的矛盾”就是历
史在战斗中,“老大”该只是战斗的经验多的意思才有道理。除了这样看,
那就老大也罢,古久也罢,反正过去了,永远过去了,永远死亡了——一个
梦,一个影子,抓不住的。又有些“自赏”着美丽的理想。而这也只是“对
于永远过去了的白昼的没有现实根据的梦想,以对于黄昏的依恋及其残存的
微光,注向于黑黑的午夜,仿佛有那么一支发着苍白的光的蜡烛,奄奄一息
地在黑影里朦胧地摇晃。”“这样的理想主义当然是所谓苍白的,而拥抱它
的人也自然是苍白无力的人;这一拥抱就是他的消失!”那拥抱过去的人虽
不一定“苍白无力”,可也不免外强中干——外强是自大,中干是自卑。总
之,这两种人都是空虚的:
如果我们是因为空虚,则无论拥抱过去时代,无论拥抱将来的美的世界,都依然是空虚
的罢。假如我们的空虚是从我们现在而来的,那么我们便会真实的觉得:过去时代像是灰白的
尸体,而美的将来也简直是纸糊的美人。(一三五面)
重节操的人似乎算是强者了。然而至多只做到了有所不为的地步;其次
由于“胆小而虚伪的历史观察和对于人生实践的迂拙而消极的态度”,更只
止于洁身自好,真是落到了“为节而节”的末路;又其次“终于将这德行还
附上了庸俗的和矫揉造作以至钓名沽誉的虚伪的面目。”一向士大夫所以自
立,所以自傲的这德行,终于在著者的书页里见得悲哀,空虚,甚至于虚无
了。他在《谈士节兼论周作人》一文的结尾道:“我们是到了新的时代;历
史的悲哀和空虚将结束于伟大的叛逆,也将告终于连这样的空虚和悲哀也不
可能了的时代”。这末尾一语简直将节操否定得无影无踪;可是细心读了那
上文委曲的分析,切实的批判,便知这否定决非感情用事,而不由人不相信。
这篇文字论士节这般深透,我还是初见,或许是书中最应该细心读的。还有,
悲观主义也由空虚而来。这是“像浮云一般的东西,既多变化,而又轻如天
鹅绒似的”。在悲观者本人“也只是一种兴奋剂,很难成为一种动力,对于
人也至多有一点轻尘似的拂扰之感,很少有引起行为的影响”。但是如愤世
者所说,“现在是连悲观也悲观不起来也”。悲观者自己是疲劳了,疲劳到
极点了,于是随波逐流,行尸走肉,只是混下去。这就比悲观主义更危险,
更悲哀。
著者特别指出这样一种人:
用厌烦的心情去看可厌烦的世界,可并不会因此引起对于世界的绝望或反抗,却满足于
自己的厌烦,得意着他那已经浸入到灵魂深底里去的一些文化上的垃圾,于是对一切都冷淡,
使自己完全游泛在自私的市侩主义里。? 。这种人是一种混杂体? 。蒙盖在厌世的个人主义下
面,实质上是市侩主义和赤精的利己主义。(一二九面)
这里指的就是三十年来流行世界的玩世主义,也正是空虚或虚无的表
现。著者认为绝对的虚无主义就是绝对的利己主义;因为“人虚无到绝对的
时候,实在就非利己到绝对不可,那时,就连虚无主义也并非必要的了。反
之,如果要利己到绝对,也就非虚无到绝对不可”。他认为市侩主义正是一
种虚无主义,所以也就是一种利己主义了。这利己主义到了“惟利是逐”的
地步,“却是非空虚到极点不可。现在人都以‘心目中无国家民族’一句话,
咒骂并不以惟利是逐,或利己主义为羞了的人们,殊不知在他们的心底的深
处,是在感到连他们自己都快要不存在了。”这种种都是腐蚀现在的人。
这种种“市风”其实都是历史在战斗中的曲折的阵势,历史在开辟着那
自觉的路。著者曾指出“老人”也可以有用;又说“还有那在黎明以前产生
的理想主义”,是会成为现实主义的;又说悲观主义者也会变成战士。这些
也都在那曲折的阵势或“历史的矛盾”中。有了这些,那自觉的战斗的路便
渐渐分明了。“人总是主动的”,“必须去担当社会矛盾的裂口和榨轧;去
领受一种力似抵抗另一种相反的力”。这里“人”指人民也指个人。
大概,人原是将脚站在实地上才觉得自己存在的罢,也原是以自己的站,自己的脚力,
去占领世界的罢。? 。人怎能不从世界得到生活的实践的力,又怎能不从自己的实践去归入到
世界的呢?(一六六至一六八面)
这就是“相信自己有力量”,就是“自信”。这里说到世界。著者认为
“高度的民族文化是向着更广泛的高度的人类价值的发展;而在战斗的革命
的民族,这就是民族之高度的革命性的表现”。
说到战斗,自然想到仇恨,许多人特别强调这仇恨。著者自然承认这仇
恨的存在,但他说“爱与同情心之类,在现在,其实大半是由仇恨与仇恨的
斗争所促成的。”他说:
人类的悠久的生活斗争的历史,在人类精神上的最大的产物是理性和对同类的爱,但这
两者都是从利害的相同的自觉上而发生,而发展起来的。人们在相互之间追寻着同情和同类的
爱者,主要地是受理性指使,起因于相互的利害关系,也归结于相互的利害关系。(一五三面)
然而“人在社会的利害关系中不仅从社会赋予了个人,同时也时时在从
个人向社会突进着,赋予着的。而这种赋予的关系及其力量,在为共同利害
的斗争上,就特别表现得明白并发展到高度。”于是“在共同利害的关系中
便发生超利害的关系,在为共同利害的斗争中便产生超利害的伟大的精神。
——人类的出路就在这里。”著者特别强调“战友之间的爱”,认为“即使
完全不提到那战斗的目的和理想,单抽出那已经由共同战斗而结成的友爱的
情感和方式来看,都已经比一般友爱更坚实,也更逼近一步理性和艺术所要
求的人类爱了。”这种爱的强调给人喜悦和力量。
这些可以说是著者所认为的“科学的历史方法和历史真理”。这种历史
方法和历史真理自然并非著者的发见,然而他根据自己经验的“乡风与市
风”,经过自己的切实的思索,铸造自己严密的语言,便跟机械的公式化的
说教大相径庭,而成就了他的创作。书中文字虽然并没有什么系统似的,可
是其中的思想却是严密的,一贯的。而弥漫着那思想的还有那一贯的信心,
著者在确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你也许觉得他太功利些:他说的“怀古之情
也是一种古的情感”,他说的对于将来的“做梦似的幻想”,他说的“虚无
的‘超利害’的幻想”不免严酷了些;他攻击那“厌世的个人主义”或玩世
主义,也不免过火了些。可是你觉得他有他的一贯的道理,他在全力的执着
这道理,而凭了这本书,你就简直挑不出他的错儿。于是你不得不徬徨着,
苦闷着。这就见出这本书的影响,的力量。著者所用的语言,其实也只是常
识的语言,但经过他的铸造,便见得曲折、深透,而且亲切。著者是个诗人,
能够经济他的语言,所以差不多每句话都有分量;他读的时候不容跳过一句
两句,你引的时候也很难省掉一句两句。文中偶然用比喻,也新鲜活泼,见
出诗人的本色来。本文所以多引原书,就因为原书的话才可以表现著者的新
作风,因而也更可以表现著者的真自己。这种新作风不像小品文的轻松、幽
默,可是保持着亲切;没有讽刺文的尖锐,可是保持着深刻,而加上温暖;
不像长篇议论文的明快,可是不让它的广大和精确。这本书确是创作,确在
充分的展开了杂文的新机能;但是一般习惯了明快的文字的人,也许需要相
当大的耐心,才能够读进这本书去。
《梅花》后记
这一卷诗稿的运气真坏!我为它碰过好几回壁,几乎已经绝望。现在承
开明书店主人的好意,答应将它印行,让我尽了对于亡友的责任,真是感激
不尽!
偶然翻阅卷前的序,后面记着一九二四年二月;算来已是四年前的事了。
而无隅的死更在前一年。这篇序写成后,曾载在《时事新报》的《文学旬刊》
上。那时即使有人看过,现在也该早已忘怀了吧?无隅的棺木听说还停在上
海某处;但日月去的这样快,五年来人事代谢,即在无隅的亲友,他的名字
也已有点模糊了吧?想到此,颇有些莫名的寂寞了。
我与无隅末次聚会,是在上海西门三德里(?)一个楼上。那时他在美
术专门学校学西洋画,住着万年桥附近小衖堂里一个亭子间。我是先到了那
里,再和他同去三德里的。那一暑假,我从温州到上海来玩儿;因为他春间
交给我的这诗稿还未改好,所以一面访问,一面也给他个信。见面时,他那
瘦黑的,微笑的脸,还和春间一样;从我认识他时,他的脸就是这样。我怎
么也想不到,隔了不久的日子,他会突然离我们而去!——但我在温州得信
很晚,记得仿佛已在他死后一两个月;那时我还忙着改这诗稿,打算寄给他
呢。
他似乎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至少在上海是如此。他的病情和死期,没人
能说得清楚,我至今也还有些茫然;只知道病来得极猛,而又没钱好好医治
而已。后事据说是几个同乡的学生凑了钱办的。他们大抵也没钱,想来只能
草草收殓罢了。棺木是寄在某处。他家里想运回去,苦于没有这笔钱——虽
然不过几十元。他父亲与他朋友林醒民君都指望这诗稿能卖得一点钱。不幸
碰了四回壁,还留在我手里;四个年头已飞也似地过去了。自然,这其间我
也得负多少因循的责任。直到现在,卖是卖了,想起无隅的那薄薄的棺木,
在南方的潮湿里,在数年的尘封里,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其实呢,一堆腐骨,
原无足惜;但人究竟是人,明知是迷执,打破却也不易的。
无隅的父亲到温州找过我,那大约是一九二二年的春天吧。一望而知,
这是一个老实的内地人。他很愁苦地说,为了无隅读书,家里已用了不少钱。
谁知道会这样呢?他说,现在无隅还有一房家眷要养活,运棺木的费,实在
想不出法。听说他有什么稿子,请可怜可怜,给他想想法吧!我当时答应下
来,谁知道一耽搁就是这些年头,后来他还转托了一位与我不相识的人写信
问我。我那时已离开温州,因事情尚无头绪,一时忘了作复,从此也就没有
音信。现在想来,实在是很不安的。
我在序里略略提过林醒民君,他真是个值得敬爱的朋友!最热心无隅的
事的是他;四年中不断地督促我的是他。我在温州的时候,他特地为了无隅
的事,从家乡玉环来看我。又将我删改过的这诗稿,端端正正的抄了一遍,
给编了目录,就是现在付印的稿本了。我去温州,他也到汉口宁波各地做事;
常有信给我,信里总殷殷问起这诗稿。去年他到南洋去,临行还特地来信催
我。他说无隅死了好几年了,仅存的一卷诗稿,还未能付印,真是一件难以
放下的心事;请再给向什么地方试试,怎样?他到南洋后,至今尚无消息,
海天远隔,我也不知他在何处。现在想寄信由他家里转,让他知道这诗稿已
能付印;他定非常高兴的。古语说,“一死一生,乃见交情;”他之于无隅,
这五年以来,有如一日,真是人所难能的!
关心这诗稿的,还有白采与周了因两位先生。白先生有一篇小说,叫《作
诗的儿子》,是纪念无隅的,里面说到这诗稿。那时我还在温州。他将这篇
小说由平伯转寄给我,附了一信,催促我设法付印。他和平伯,和我,都不
相识;因这一来,便与平伯常常通信,后来与我也常通信了。这也算很巧的
一段因缘。我又告诉醒民,醒民也和他写了几回信。据醒民说,他曾经一度
打算出资印这诗稿;后来因印自己的诗,力量来不及,只好罢了。可惜这诗
稿现在行将付印,而他已死了三年,竟不能见着了!周了因先生,据醒民说,
也是无隅的好友。醒民说他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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