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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朱自清评论集及序跋-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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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知道了这件事的首尾,并不觉得缺少;到第三节时,虽增加了许多节目,
却也并不觉得繁多——而且无重复之感,只很自然地跟着作者走。我想这是
一件有趣的事,作者将那“慈祥的老人”和“美丽的孤女”分置在首尾两端,
而在第一节里不让她说半句话。这固然有多少体制的关系,却也是天然的安
排;若没有这一局,那“可爱的人”的爱未免太廉价,主人公的悲哀也决不
会如彼深切的——那未免要减少了那悲剧的价值之一部或全部呢。至于作者
的理想,原是灌注在全个故事里的,但也有特别鲜明的处所,那便是主人公
在对话里尽力发抒己见的地方。这里主人公说的话虽也有议论的成分在内,
但他有火热的情感,和凭着冰冷的理智说教的不同。他的议论是诗的,和散
文的不同。他说的又那么从容,老实,没有大声疾呼的宣传的意味。他只是
寻常的谈话罢了。但他的谈话却能够应机立说;只是浑然的一个理想,他和
老人说时是一番话,和母亲说时又是一番话,和伙伴,和那“孤女”,又各
有一番话。各人的话都贴切各人的身分,小异而有大同;相异的地方实就是
相成的地方。本篇之能呵成一气,中边俱彻,全有赖于这种地方。本篇的人
物共有五个,但只有两个类型;主人公独属于“全或无”的类型,其余四人
共属于“中庸”的类型。四人属于一型,自然没有明了的性格;性格明了的
只主人公一人而已。本篇原是抒情诗,虽然有叙事的形式和说理的句子;所
以重在主人公自己的抒写,别的人物只是道具罢了。这样才可绝断众流,独
立纲维,将主人公自己整个儿一丝不剩地捧给我们看。
本篇是抒情诗,主人公便是作者的自托,是不用说的。作者是个深于世
故的人:他本沉溺于这个世界里的,但一度尽量地泄露以后,只得着许多失
望。他觉着他是“向恶人去寻求他们所没有的”,于是开始厌倦这残酷的人
间。他说:
“我在这猥琐的世上,一切的见闻,
丝毫都觉不出新异;
只见人们同样的蠢动罢了。”
而人间的关系,他也看得十二分透彻;他露骨地说:
“人们除了相贼,
便是相需着玩偶罢了。”
所以
“我是不愿意那相贼的敌视我,
但也不愿利用的俳优蓄我;
人生旅路上这凛凛的针棘,
我只愿做这村里的一个生客。”
看得世态太透的人,往往易流于玩世不恭,用冷眼旁观一切;但作者是一个
火热的人,那样不痛不痒的光景,他是不能忍耐的。他一面厌倦现在这世界,
一面却又舍不得它,希望它有好日子;他自己虽将求得“毁灭”的完成,但
相信好日子终于会到来的,只要那些未衰的少年明白自己的责任。这似乎是
一个思想的矛盾,但作者既自承为“羸疾者”“颠狂者”,却也没有什么了。
他所以既于现世间深切地憎恶着,又不住地为它担忧,你看他说:
“我固然知道许多青年,
受了现代的苦闷,
更倾向肉感的世界!
但这漫无节制的泛滥过后,
我却怀着不堪隐忧;
——纵驰!
——衰败!
这便是我不能不呼号的了。”
这种话或者太质直了,多少带有宣传的意味,和篇中别的部分不同;但话
里面却有重量,值得我们几番地凝想。我们可以说这寥寥的几行实为全篇的
核心,而且作诗的缘起也在这里了。这不仅我据全诗推论是如此,我还可请
作者自己为我作证。我曾见过这篇诗的原稿,他在第一页的边上写出全篇的
大旨,短短的只一行多些,正是这一番意思。我们不能忽视这一番意思,因
为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他实在是真能爱这世界的,他实在是真能认识“生之
尊严”的。
他说:
“但人类求生是为的相乐,
不是相响相濡的苟活着。
既然恶魔所给我们精神感受的痛苦已多,
更该一方去求得神赐我们本能的享乐。
然而我是重视本能的受伤之鸟,
我便在实生活上甘心落伍了!”
他以为“本能的享乐尤重过种族的繁殖”;人固要有“灵的扩张”,也要“补
充灵的实质”。他以为
“这生活的两面,
我们所能实感着的,有时更有价值!”
但一般人不能明白这“本能的享乐”的意味,只“各人求着宴安”,“结果
快乐更增进了衰弱”,而
“羸弱是百罪之源,
阴霾常潜在不健全的心里。”
所以他有时宁可说:
“生命的事实,
在我们所能感觉得到的,
我终觉比灵魂更重要呢。”
他既然如此地“拥护生之尊严”,他的理想国自然是在地上;他想会有一种
超人出现在这地上,创造人间的天国。他想只有理会得“本能的享乐”的人,
才能够彼此相乐,才能够彼此相爱;因为在“健全”的心里是没有阴霾的潜
在的。只有这班人,能够从魔王手里夺回我们的世界。作者的思想是受了尼
采的影响的;他说“本能的享乐”,说“离开现实便没有神秘”,说“健全
的人格”,我们可以说都是从尼采“超人就是地的意义”一语蜕化而出。但
作者的超人——他用“健全的人格”的名词——究竟是怎样一种人格呢?我
让他自己说:
“你须向武士去找健全的人格;
你须向壮硕像婴儿一般的去认识纯真的美。
你莫接近狂人,会使你也受了病的心理;
你莫过信那日夜思想的哲学者,
他们只会制造些诈伪的辩语。”
这是他的超人观的正负两面。他又说:
“我们所要创造的,不可使有丝毫不全;
真和美便是善,不是亏蚀的。”
这却是另一面了。他因为盼望超人的出现,所以主张“人母”的新责任:
“这些‘新生’,正仗着你们慈爱的选择;
这庄严无上的权威,正在你们丰腴的手里。”
但他的超人观似乎是以民族为出发点的,这却和尼采大大不同了!
作者虽盼望着超人的出现,但他自己只想做尼采所说的“桥梁”,只企
图着尼采所说的“过渡和没落”。因为
“我所有的不幸,无可救药!
我是——
心灵的被创者,
体力的受病者,
放荡不事生产者,
时间的浪费者;
——所有弱者一切的悲哀,
都灌满了我的全生命!”
而且
“我的罪恶如同黑影,
它是永远不离我的!
痛苦便是我的血,
一点一点滴污了我的天真。”
他一面受着“世俗的夹拶”,一面受着“生存”的抽打和警告,他知道了怎
样尊重他自己,完全他自己。
“自示孱弱的人,
反常想胜过了一切强者。”
他所以坚牢地执着自己,不肯让他慈爱的母亲和那美丽的孤女一步。我最爱
他这一节话:
“既不完全,
便宁可毁灭;
不能升腾,
便甘心沉溺;
美锦伤了蠹穴,
先把他焚裂;
钝的宝刀,
不如断折;
母亲:
我是不望超拔的了!”
他是不望超拔的了;他所以不需要怜悯,不需要一切,只向着一条路上走。
“除了自己毁灭。”
“便算不了完善。”
他所求的便是“毁灭”的完成,这是他的一切。所谓“毁灭”,尼采是给了
“没落”的名字,尼采曾借了查拉图斯特拉的口说:
“我是爱那不知道没落以外有别条生路的人;因为那是想要超越的人。”
作者思想的价值,可以从这几句话里估定它。我说那主人公生于现在世界而
做着将来世界的人,也便以这一点为立场。这自然也是尼采的影响。关于作
者受了尼采的影响,我曾于读本篇原稿后和一个朋友说及。他后来写信告诉
作者,据说他是甚愿承认的。
篇中那老人对主人公说:
“你的思想是何等剽疾不驯,
你的话语是何等刻核?”
这两句话用来批评全诗,是很适当的。作者是有深锐的理性和远到的眼光的
人;他能觉察到人所不能觉察的。他的题材你或许会以为奇僻,或许会感着
不习惯;但这都不要紧,你自然会渐渐觉到它的重量的。作者的选材,多少
是站在“优生”的立场上。“优生”的概念是早就有了的,但作者将它情意
化了,比人更深入一层,便另有一番声色。又加上尼采的超人观,价值就更
见扩大了。在这一点上,作者是超出了一般人,是超出了这个时代。但他的
理性的力量虽引导着他绝尘而驰,他的情意却不能跟随着他。你看他说:
“但我有透骨髓的奇哀至痛,
——却不在我所说的言语里!”
其实便是在他的言语里,那种一往情深缠绵无已的哀痛之意。也灼然可见。
那无可奈何的光景,是很值得我们低徊留恋的。虽然他“常想胜过了一切强
者”,虽然他怎样的嘴硬,但中干的气象,荏弱的情调,是显然不曾能避免
了的。因袭的网实在罩得太密了,凭你倔强,也总不能一下就全然挣脱了的。
我们到底都是时代的儿子呀!我们以这样的见地来论作者,我想是很公平的。
1926 年8 月27 日。
近来的几篇小说
近来在《小说月报》里读了几篇小说,觉得是一种新倾向,想来说几句
话。
一 茅盾先生的《幻灭》
《月报》八号最后一页里说:
“下期的创作有茅盾君的中篇小说《幻灭》,主人翁是一个神经质的女子,她在现在这
不寻常的时代里,要求个安身立命之所,因留下种种可以感动的痕迹。”
这便是本篇的大旨。作者虽说以那“神经质的女子”为主人翁,但用意
实在描写,分析“现在这不寻常的时代”;所谓“主人翁”,只是一个暗示
的线索吧了。我们以这种眼光来读这篇小说,那头绪的纷繁,人物的复杂,
便都有了辩解。我们与其说是一个女子生活的片段,不如说这是一个时代生
活的缩影。
这篇小说里的人物实在很多:有“神经质的女子”,有“刚毅”,“狷
傲”,“玩弄男性”的女子,有“一口上海白”,“浑名包打听”的女子;
有“受着什么‘帅坐’津贴的暗探”,有“把世间一切事都作为小说看的”
“理性人”,有“忠实的政治的看热闹者”,有“为了自己享乐才上战场去
的”“少年军官”。这些是多么热闹的节目!你读这篇小说,就像看一幕幕
的戏。从前人说描写要生动,须有戏剧性。所谓戏剧性,原不包括人物多而
言;但本篇所写人物虽多,却大都有鲜明的个性,活泼的生气,所以我们读
了,才能像看戏一般——这便是戏剧性了。至于本篇所写的地方,是上海,
武汉,牯岑三处。上海,武汉,是这时代生活的中心,在这两处才有那些人
物;做了本篇的背景,是当然的。牯岑却是个如在“世外”的地方。作者在
篇末将那“神经质的女子”和那以打仗为享乐的少年军官,一对圆满(?)
的夫妇,送到那“太高”的地方去;这样似有意,似无意地将动和静的两极
端对比着,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是的,至少是一件有趣的事,若我们不愿仓
卒地断定作者另有深意存于其间。
我以为在描写与分析上,作者是成功的。他的人物,大半都有分明的轮
廓。我对于这篇小说,只读过一遍,翻过一遍,但几个重要人物的性格,我
都已熟悉;若你来考问考问我,我相信自己是不会错了答案的。他们像都已
成了我每天见面,每天谈话的人。这是由于作者“选择”的工夫,我想。他
有时用了极详尽的心理描写来暗示一个人的历史,这样写出他的为人,如第
四节里写慧女士,便是如此。这还不算很好,也不算很难。但他有时用了极
简单的一句话,也能活画出一个人。在第四节里,他写那“把世间一切事都
作为小说看的短小精悍的李克”:
“抱素每次侃侃而谈的时候,听得这个短小的人儿冷冷地说了一句‘我又听完一篇小说
的朗诵了’,总是背背一阵冷;他觉得他的对手简直是一个鬼,不分日夜的跟踪自己,侦察着,
知道他的一切秘密,一切诡谲。”
一句话写出了怎样冷的一个“理性人”!他又用了类似的笔锋,借了别
人的口,暗示着他的严肃的讽刺的气氛。第十节里写的那场试,真令人又可
笑,又可哀,真是一篇精悍的短剧。同节里叙慧女士的请客:
“‘某夫人用中央票收买夏布,好打算呵!’坐在静右首的一位对一个短须的人说。”
“‘这笔货,也不过囤着瞧罢了。’一个光头人回答。”
淡淡的两句话尽够暗示一个“腐化”的倾向了。从以上两个例,我们看
出作者是个会写对话的人。
但这篇小说究竟还不能算是尽善尽美的作品,这因它没有一个统一的结
构。分开来看,虽然好的地方多,合起来看却大觉得散漫无归了。本来在这
样一个篇幅里,要安插下这许多人物,这许多头绪,实在只有让他们这样散
漫着的;我是说,这样多的材料,还是写长篇合适些。作者在各段的描写里,
颇有选择的工夫,我已说过;但在全体的结构上,他却没有能用这样选择的
工夫,我们觉得很可惜。他写这时代,似乎将他所有的材料全搬了来杂乱地
运用着;他虽有一个做线索的“主人翁”,但却没有一个真正的“主人翁”。
我们只能从他得些零碎的印象,不能得着一个总印象。我们说得出篇中这个
人,那个人是怎样,但说不出他们一伙儿到底是怎样。
因此篇中颇有些前后不能一贯的地方:最明显的是李克这个人。第四节
里既然将他写成那样一个玩世派,第十节里却又写得他那样热心国事,还力
劝静女士到汉口去。这已是参差了。而静女士到了汉口,竟不曾看见李克的
影子——下文竟不提李克只字。这不是更奇么?既如此,第十节里那番话,
又何必让他来说?还有,结束的地方,我看实在是“不了了之”。说是了,
原也可以;但说是不曾了,或者更确当些。这不是一个有机的收场。自然,
这与全篇结构是连带着的;全体松懈,这儿便也收束不住。尤其是那“少年
军官”的重行从军,与其说是一个故事的终局,还不如说是另一个故事的开
始。从全篇的情调说,这或者是必要的,“幻灭”之终于是“幻灭”,或就
在此。但从文字说,这只是另生枝节;——索性延长些,让那少年军官战死,
倒许好些。那才是真的“幻灭”。我并且觉得那“神经质的女子”和那“少
年军官”暂时的团圆,也可不必的;那样,“幻灭”的力量,当更充足些。
不过作者在这里或者参加了本人的乐观与希望,也未可知。这个是我们可以
同情的;只就文论文,终觉不安吧了。此外,篇中叙述用的称呼不一致,也
是小疵,如静女士,时而称章女士,时而称静之类。
据说本篇还是作者的处女作,所给与我们的已是不少;我想以后他会给
我们更多的。
二 桂山先生的《夜》
这是上海的一件党案;但没有一个字是直接叙述这件党案的。
一个晚上,一位老妇人独自抚慰着哭叫“妈妈呀? 。妈妈呀? 。”的她
的外孙;一壁等候着阿弟的关于她女儿的信息。阿弟回来了,说出一个“弟
兄”带着他在黑暗里到野外去认了他的甥女甥婿的棺木的号数的事。他一面
报告,一面想着适才可怕的经验。自然,这些可怕的经验,他是不能说给他
姊姊的。可是老妇人已经非常激愤了;她是初次听到凶信,就不时地愤激着
的。她并不懂得做教员的、她的女儿女婿的事,只是觉得他们不该“那个”
吧了。结局是阿弟拿出他俩托那“弟兄”转交的一个字条,念给她听:说“无
所恨,请善视大男”——他们的孩子,老妇人在抱着的。妇人也看了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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