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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古色古香]肩上蝶 作者:林清时(晋江2015-05-09完结)-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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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婢女把着灯离开房间,当大门关上的一刹那,房屋里只剩下了黑暗。很快,一点跳跃的光芒又从窗外掠过。柔荑注视着那扇窗,心想若是括苍就在那窗外就好了。她集中意念,努力在床上勾绘括苍的轮廓。
  括苍!柔荑突然坐了起来,眼睛一眨,还是只有蒙蒙的黑暗。她失落地钻回被窝里。方才有一瞬,她竟然真的看到了,看到括苍站在窗边,笑吟吟地凝望她。柔荑抱着枕头,始终盯着那扇括苍“出现”过的窗户,直到括苍再次出现。这次她不敢眨眼了,她就那么出神地盯着,盯到眼睛发酸,实在受不了了。果不其然,眼睛一开一合,窗前的括苍渺无踪影。
  窗外的阳光落洒在妆台,菸芳的脸上镀着一层薄薄的光辉。在朦胧的镜子里,她看见自己憔悴的容颜。菸芳失神地放下手中的梳子,捧起铜镜,移到自己的面前,时而左右移动,好像在脸上寻找什么细微的痕迹。
  奇怪的举止引起了流辉的注意,他躺在床上,撑着脑袋:“菸芳的容貌如此美丽,所以自己还看不够吗?”
  菸芳苦笑了一下,把铜镜轻轻放回架子上:“终究还是老了。你看我的眼睛,眼皮是不是耷拉了下来?”菸芳朝他眨了眨眼睛。
  流辉忍俊不禁:“说什么傻话?我的菸芳才二十七岁,怎么会老?”
  “女人的时间很短暂,二十五岁就算韶华销尽了。流辉,记得小时候,我长得就比你高,好多人都以为我是你的姐姐。想不到十四岁时,你就高过我半个头了,你就总是取笑我不长个子。流辉——”菸芳的声音倏然消散。她疑惑地偏过头,流辉躺在被子上,怀里抱着一个枕头,枕着另一个,歪着脑袋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陌上少年

  流辉的父系是曲霞大族,母系来自雅原荻州。流辉四五岁起,曲霞就遭遇频繁的水患和旱灾,匪寇四起,民不聊生。为了让流辉有一个安稳的成长环境,父亲将他和母亲一起送回了荻州的外祖父家。
  年迈的外祖父在荻州乡下筑了一座别墅,流辉与母亲便随外祖父住在别墅。别墅的东边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浅,鱼虾洄游,每日都聚集了不少附近的孩童来此嬉戏。外祖父对流辉颇为放纵,流辉便每天到河边去与同龄的孩子玩闹,菸芳是那群孩子之一。
  “河边那么多小孩,一眼望去,就能望到你。你和他们很不一样,斯文、漂亮,不跟他们胡闹,外公说,你是个小淑女。”
  “我以为老先生的外孙,一定和老先生一样温文尔雅,想不到你也和我们这些乡下孩子一样爱闹,哪里像个大户人家的少爷?”
  菸芳的父母都是优伶,年长色衰之后便在乡下安顿下来。父亲虽种些蔬菜,却总不够果腹,母亲常常背着铜鼓去集市上卖唱,一家人以此为生。菸芳的相貌酷似母亲,尤其肤色白得出奇,在一群晒得黝黑的乡下孩子中格外耀眼。那时的流辉酷爱在泥地里打滚,而菸芳极其爱干净,白皙的菸芳和泥鳅似的流辉一起坐在河边,总不免令人忍俊不禁。这时流辉就会扑上去,直到菸芳身上蹭满了泥巴,看她哭着回家。
  “我就记得你爱欺负我。”
  “我可不随便欺负别人的。”
  流辉的外祖父在村里兴办私学,延请先生教导附近村庄的孩子,也会劝家庭条件尚可的人家让女儿一起读书,但菸芳的家不在此例。菸芳家境贫寒,她尚有四个妹妹,绝对没有余钱供她上学。她很稳重,因此深得外祖父喜爱。外祖父时常让菸芳到家里给他唱个小曲,然后会打赏她一些钱,菸芳到了十来岁,外祖父便让她免费到私塾里念书去。
  虽然菸芳的出身低微,但她生有一股傲气,做什么也不肯服输,书念得比其他孩子好,连武艺都要来掺上一脚。流辉尽管不服气,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倾慕。某日大水冲垮了菸芳上学必经的小木桥,流辉兴奋地一早就跑到河边,专程等着背她过河。后来桥修好了,流辉仍是每天接送菸芳过桥。
  “我走了那么多年的小桥,什么时候怕过?我游过水,涉过溪,又什么时候怕过?”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非要拉着你过桥。”
  外祖父并不反对流辉和菸芳的交往,他甚至告诉流辉,等他正式娶了妻,可以把菸芳纳为小妾。流辉没有想得那么远,每月给菸芳的父亲两贯铜钱,就可以让他对菸芳为所欲为。菸芳虽然高傲,也敌不过父亲贪财,默默接受了他们的安排。
  “如果你也喜欢我,这样互惠互利的事,有什么不好呢?”
  “我虽出身贫寒,不想令你以为,我是为了钱才同你在一起。”
  可是仅仅四年后,外祖父去世,流辉奉父命回到南麓,而他没有带走菸芳。那时菸芳年华正盛,美名远播,菸芳的父亲把她卖给了荻州城里的富人。不到一年,富人去世,菸芳被富人的正妻遣送回家,生下一个男孩。菸芳的父亲卖掉了男婴,再次把菸芳卖到了瑶清。
  当得知流辉在瑶清做客时,菸芳毫不犹豫地求见了流辉。她渴望摆脱那个把她和妹妹当货物一样转卖的父亲,也不愿意为自己憎恶的人浪费掉下半生,而流辉一定会救她。
  “我只是偶然途经瑶清,竟也能遇见你。这种巧合,仿佛梦境一样难以置信。”
  “不是做梦。我受的每一段苦,都像刀子刻的一样留在我心口上。”
  菸芳总是很清醒。即便流辉也在他们相恋的日子里头脑发热过,菸芳却始终像一个旁观者般冷静。她没有热情奔放的表达,没有不切实际的期盼,没有像一个恋人那样对流辉撒过娇、许过诺,流辉忍不住怀疑,她究竟有否像她说的那样喜欢他。纵然有一万种质疑,菸芳的种种行为显示她对流辉确实是实心实意,流辉最后只得出了一个结论:她是个很不一样的女子。
  年关迫近,南麓太守下令将从广源掠得的绫罗绸缎发放给家家户户。“流辉,这几匹花色艳丽,适合年轻女子,你拿去给菸芳用吧。”太守选完了绸缎,指着其中一堆对流辉说。
  “是。”流辉看了一眼太守单薄的衣物,“爹,儿记得曾经给爹献过一领紫貂裘,爹怎么不穿上?”
  太守摇摇头:“南麓的冬日,还不至于用得上那种玩意。”
  流辉关切道:“南麓的天虽不冷,爹手、腿都不好,怎么能这样挨冻?”
  太守笑着说:“好、好,我觉得冷时,自会穿上。”
  离开太守屋里,流辉回头看见婢女手中的五匹料子,两匹白绫、一匹浅绿竹节纹锦缎、一匹宝蓝百合花纹锦缎、一匹紫色暗纹绸。想了想,便把蓝色、紫色的和一匹白绫抽了出来:“那些送去给菸芳夫人。”婢女不解地瞄了他一眼,没有多嘴。
  看着那五匹布料时,流辉觉得,那两种张扬的颜色,更适合另外一个人。菸芳的美是清冷而隽永的,不屑于艳丽的服色和饰物的加持,但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它们会彰显出令人意外的价值。她在南麓的俘虏生涯过得凄清孤苦,流辉觉得,有时也应给她一点安慰。
  他来到关押柔荑的地方,尽管柔荑看上去并不是很欢迎他,他把礼物摆到柔荑面前时,还是能看到她的眼里闪过的一道光亮。柔荑相当不客气地问:“为什么给我这些东西?”“不要吗?”流辉问她的时候,柔荑已经伸出手把布匹揽到自己跟前:“我以为我只要穿不知道什么人穿剩下的破衣服就够了。”
  听起来柔荑对她只能穿旧衣服非常不满。流辉解释:“上次你和旖堂王子见面时穿的衣服,可是很新的。好看吗?”
  柔荑站起来,打开了缎子:“不好看。不过,总比没有好。”她在广源穿的布料,可远比这精美华贵。流辉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她隆起的腹部,柔荑发觉了他的目光,拍了拍肚子道:“你可要对我好一点,不能亏待了你儿子。”正欲喝茶的流辉蓦然停顿下来,讪笑了一声,然后又徐徐将茶杯递送到唇边。
  “日之初,良人出矣;耕于垄,挥汗沥沥。日之西,良人归矣;立于陂,拾乎柴薪。月之初,良人入矣;卧于枕,酣然不知所梦。 ”清亮的歌声与铜鼓的伴奏在房梁间回响。
  太守颔首表示对歌曲的欣赏:“流辉怎么还不回来?”南麓的人家很少有什么宴饮聚会,流辉也很少晚餐时不回家。太守的目光循向菸芳,菸芳浅浅一笑,怅然低头。太守继续道:“菸芳,你是流辉枕边的人,你想知道流辉梦里见到的是什么,就应该自己去问。”
  菸芳小声地回道:“是。”
  “太守大人,传安县送来加急公文。”
  太守吩咐:“吃完饭再看。不必等了,用餐吧。”太守才吃了几口,忽见一个挺拔的人影从外头慢慢靠近。“流辉!”太守喊了一声之后,流辉更快地走到了餐厅里,菸芳立刻起身迎接。
  流辉瞄了一眼餐桌:“爹,我吃过了。”
  “怎么今日你在外头用晚餐,也不派人回来通知一声?让为父与菸芳,等了你许久。”太守批评道。
  流辉歉意地低头:“是,儿疏忽了。不过儿是临时决定的,心想回来通知的人到了,儿也该吃完回来了,因此没有特意着人回来。”
  太守似乎根本没有在听他的解释,吩咐仆人:“把传安的公文给少爷看。”
  仆人即将公文送到流辉手上。封文书的带子是绿色的,这是县令所能发出的最高等级的加急文书。流辉心头一惊,急忙扯开带子。太守在一旁自顾自地吃饭,菸芳始终关注着流辉,他的神色才拆开文书的短短一瞬后,变得惨白惨白:“少爷?”她的声音引起了太守的注意,太守抬起头看流辉,神情凝重。
  文书在流辉的手中被攥出褶皱:“为数甚众的腾兰官军沿荻江而上,在西岭湖聚集。”
  太守镇定地放下碗筷:“人数多少?”
  “不知道,尚在调集中。但是——”腾兰已经摆脱了流寇的困扰,又利用洞海军牵制住了曲霞境内的其他势力,使其不足以威胁腾兰,扫除了这些后顾之忧,括苍可以集中兵力对付南麓,他们手下不过两城九县,如何是腾兰官军的对手?
  “何必如此紧张?腾兰括苍的这一步,也不在我们预料之外。”太守淡然说道。
  如何不紧张呢?“是,但是没料到来得这么快。”括苍一直通过表面的求和拖延时间,但是广源被攻陷后腾兰元气大伤,流辉没想到括苍只用了五个月善后和准备,就敢对南麓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  

  ☆、烽烟初起

  正月临近,柔荑发现南麓城里不仅没热闹一些起来,反而越来越冷清。她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只知道相邻院子里原有个婴儿日夜啼哭,这两日竟然安静了,他们家也不见了其他的人声。
  这天一早,柔荑摆好了赌具,等了许久,却不见婢女过来。她找遍了厨房、卧室,不见婢女的身影,最后到茅厕外喊了几声,仍不见有人应。柔荑疑惑地打开门,询问看守她的人:“我的奴婢呢?她没说过要出去,可是到处都找不着她。”
  “她今天就没来。”看守的大汉答道,“怕是逃了吧,再不逃就来不及啦。”
  柔荑心里一惊:“逃什么?为什么要逃?”
  “要打仗了。”
  柔荑已经见识过战争的恐怖,登时脑子一片混乱:“怎么没人叫我逃?”
  大汉不知所谓地白了她一演:“您不只不能逃,将军吩咐我们好好看紧了。这腾兰军要是真敢动手,肯定第一个拿你的脑袋祭旗。”
  柔荑惊得捂住脖子:“你想把我的脑袋怎么样?”等等,他刚才好像提到了“腾兰军”?重新回顾了一遍大汉说的话,柔荑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问:“腾兰军来了?”是来救她的吗?她终于可以回去了吗?柔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想到括苍的军队正在赶来的路上,她就高兴得脑袋发热。她终于可以再见括苍了,终于。
  柔荑冒冒失失地就往外闯。“喂!站住!”两名粗壮的大汉冲到她前面拦住她的去路,在院子周围巡逻的另两名大汉也闻声赶来。柔荑一下子清醒过来:“哎呀,我忘了,我没有要跑。”四个壮汉,八只眼睛,惊奇地看着她乖乖地走回门内。柔荑在门槛内站定,回头看着他们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你们帮我问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一名大汉摆了摆手:“行、行,进去吧你。”
  括苍……
  念着他的名字,心里都甜起来。柔荑抱着膝盖低下身,眺望门框外狭小的天空,痴痴地笑起来。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办呢?柔荑惆怅地摸着肚子,叹了一声。但愿,括苍能够原谅她。
  南麓军在荻江东岸摆好阵势,荻江上腾兰军的战船越来越多,并在对岸驻扎下来,但是双方迟迟未开战。流辉站在瞭望台上远眺腾兰军阵,在密密麻麻的桅杆后,是一片望不到头的营帐。腾兰军的数量少说也有三四万,而南麓即使发动全城的青壮,可用之兵也只有不到两万,其中将近一半连盔甲都配备不齐。他所率领的南麓军其实就是一群流离失所的难民组成的强盗,虽然以凶悍、骁勇著称,但面对训练有素、装备整齐的正规军时,所谓的军心早就土崩瓦解。这场仗,他没有信心。
  求和?南麓拿什么与腾兰谈条件?腾兰凭什么接受南麓的求和?与其说腾兰军是为了平叛、为了报仇或者为了拯救王妃而来,不如说是为了南麓本身而来。流辉并不认为饱受摧残的南麓城对腾兰有什么意义,但如果腾兰括苍也想统治曲霞,从南麓下手无疑是个不错的选择。腾兰括苍要的,是南麓城,是他父子手下的地盘,这也是他们求和的唯一筹码,但若那么做了,祖孙三代四十年的经营,将毁于一旦。
  南麓军在荻江东岸严防死守,如果腾兰军正面登陆,虽终免不了被踏平的结局,但可以让腾兰军损失惨重。括苍显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胜利终会是他的,他并不着急让自己的士兵去送死,他会慢慢耗着。
  正月初一,江面上青烟缭绕,弥漫着森森寒意。两只小船分别从荻江两岸出发,飘荡到江中心。从东岸飘来的小船上,率先走出一位甲胄加身的青年,过了一小会儿,一位年纪稍长的将领出现在另一艘小船的船尾。他们是代表两军进行和谈的,流辉,和腾兰大将飞翎。
  “多年以来,南麓为水患所害,田埂荒芜、百姓流离。朝廷不闻不问,腾兰、洞海亦未施援手,我南麓百姓无以为生,才至有骚扰之举。我父身为南麓太守,自感失职,甚为抱歉。我父许诺,将流民从腾兰掠夺所得悉数退还,只是,我南麓之困苦,腾兰王也看在眼里,望宽限一定时日,我们会分批归还。”
  飞翎眉毛一挑,嘴里迸出简短的两字:“多久?”
  “我们会先归还白银三万两。往后每半年归还银一万两或相当的财物,直至还清为止。我们已经命人点算百姓从腾兰掠夺所得,预估在五万至十万之间。”
  飞翎冷笑:“我这里有一份账单。前番你军趁虚而入,从广源城掠得的铜钱就超过十万贯,还不计金银玉帛等贵重之物。太守打算只还十万两白银,未免太过小气了吧?”
  流辉略略翻了一下飞翎递过来的账目:“这些事毕竟是难民所为,东抠一点,西抢一点,统计起来十分困难。我们的账目点算不清,会命人重新点算。但暂时,我们只能拿出三万两现银,其他的依旧得按照每半年归还部分。”
  “可以。我王体谅南麓百姓困苦,这些钱就当借给太守救急之用。不过,世上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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