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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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踢了!」我一时没用大脑,冲口就叫了出来。打人的女生们顿时停止动作,全体回过头来瞪我。
我吓得手脚发软。这些人想必就是我一年级时在后段班走廊上看到,并且拼了命要避开的那种人,现在居然在我势单力孤,旁边没老师没同学的时候给我迎面碰上,真是衰到家了。
带头动手的女生跟我差不多高,气势比我强了至少两倍。她大步走来,一把揪住我衣领,咬牙切齿地说:「喂,肥猪,你给我听好,你要是敢鸡婆去报告老师,我就让你死得很难看,听到没有?」
「听到了…」
「听到了就闪!」使劲推了我一把,又走回去,揪起受害者的头发,一掌一掌地打她耳光,那女孩的尖叫哭嚎更响亮了。
我瘫在旁边,差点爬不起来,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无意识地四处张望,盼望有老师听到吵闹声赶过来。但是想也知道,那时是暑假,老师出现的机率是少之又少。
手脚好不容易恢复力气,正想溜走时,我心里的勇气小天使说话了:「怎么可以这样见死不救跑掉?你再这么不勇敢,哪天换你被打的时候怎么办?难道要靠如君来救你吗?」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我除了读书考试,唱几首英文歌以外,什么都不会,又不会打架,跑得也不快,只是个笨手笨脚的肥猪。
肥猪…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及细想,看准了她们之中身材最瘦小的一个,大喝一声,猛力扑过去,把她压倒在地上。那小个子女生高声惊叫,全部人都呆住了。
「干什么!快起来!」
她的同伴们扯我头发,拉我肩膀想把我从那不断挣扎尖叫的小个子身上拖起来,但是我使尽吃奶的力气硬是用力压着不放,嘴里大叫:「你们放她走!不然我就压死她!」
我知道这场面看起来好象我在XX那个小个子,但是天地良心,我全是为了救人。
她们抬脚踹我:「快起来!听到没有!」
我微微双手撑起,又重重压了下去,压得那倒霉鬼哎哎直叫:「我说放了她!」
「我不能呼吸了!」
那回我还真的是好狗运。一来身下的人没被我压到吐血身亡,否则我下半辈子就得在少年监狱里渡过了;二来那年头民风尚称纯朴,连太妹都纯朴得让人感动,所以她们选择了一哄而散,而不是把我乱刀砍死弃尸荒野。
我筋疲力竭地爬起来,那几乎被我压扁的小个子飞也似地逃走了。至于我解救的那位苦命女子,既没有来扶我,连声谢谢也没有,只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跑开。剩下我拖着酸痛的身体,一拐一拐地回教室。
如君知道后,大大地念了我一顿,骂我太冲动,不知死活。但是由她的眼神,我知道她其实是以我为荣的。就为了这点,我觉得一切的皮肉之苦跟精神创伤都是值得的。
这次经验让我学到了三件事:一、就算我没做什么坏事,不表示别人就不会来欺负我,二、就算我做了什么好事,也不表示别人就会感激我,三、在我的内心深处,还隐藏着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
「魏晨安!出来扫地啦,事情都没做,还在那边聊天?」
萧静雯高亢的声音划过了教室,原本在角落里开讲讲得正高兴的魏晨安一脸不高兴地冲过来,抢走我手上的扫把和畚斗,气冲冲地打扫楼梯间去了。
三下的时候,我当选了卫生股长〈萧静雯四度蝉联班长〉,这职位成了我头痛的来源。
由于常帮同学解题,我的人际关系比一年级的时候大有起色,但是要我去指挥同学打扫,却有点不够力。常有人像魏晨安一样「忘记」扫地,这时我的一贯作法就是自己去扫。
然而当萧静雯看见我孤苦伶仃地在扫楼梯间时,她立刻一把将我拖回教室,硬是把魏晨安叫了出来。
我感激涕零地看着萧静雯,她摇摇头,显然是对我的懦弱不以为然,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从那次以后,我开始了解到,萧静雯并不是我所想的,喜欢发号施令,装腔作势的自大狂,而是善尽职守的班长。如果不是她的约束,我们班早成了一盘散沙。
因为有她厉声喝令全班专心练习,我们才得到合唱比赛第一名;如果没有她费心维持秩序,每堂课老师进教室时,都会发现里面吵如世界大战。虽然她有时候会昏头,在老师上课时开口管秩序,把老师吓一大跳,但她也是用心良苦,让人不忍苛责。
我自从垃圾场事件后,对「勇气」这种美德加倍尊崇,而冒着得罪全班的风险唱黑脸,需要很大的勇气。
我原先还担心,她跟如君这样水火不容,而我又被全班公认为「如君派」,她会不会对我有所成见?然而事实证明,她对我虽不怎么热络,却仍是跟其它同学一视同仁,为此我更加敬佩她。
可惜如君似乎不像我一样容易感动。她跟萧静雯的冷战始终持续着,事实上,练合唱时硬把我拉到旁边去聊天的人就是她,让我尴尬得不得了。
但是我从不曾试着告诉如君我的感觉;一来她对萧静雯的偏见根深蒂固,我没把握改变她,二来我怕她要是知道我居然暗自崇拜她的敌人,会扭过头从此不再理我。
进入三下,所有人的生活重心无上限地向课业倾斜,任何事物,哪怕有多微不足道,只要被父母师长们认为「影响读书情绪」,一律严禁。据说男生班因为生活太苦闷,前一阵子居然开始风靡幼儿园的游戏「小皮球」,后来又玩得太入迷,连球都给老师没收了。
在这种情况下,如君自然也被禁止打篮球,但是她把老师的劝阻全当耳边风,照样每天玩得鼻子脱皮,有时甚至连晚自习都跑得不见人影。她的率性多少让我有些不安,本有意劝劝她,转念一想,她立志做篮球国手,打篮球对她而言自然是跟联考一样重要,所以我还是决定不多话。
虽然同学们个个被压力逼得哇哇叫(魏晨安有一次小考只考九十八分,竟然当众大哭),我的心情却是无比平静。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我知道我的目标在哪里,而我也有信心能达到。事实上,自从当着全家的面打翻尿桶之后,三下的日子可算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如果,在那时候,能够来一个人(例如姑婆芋),往我头上狠狠敲下去,打醒我的清秋大梦,该有多好。这样,也许我就能看清,埋藏在我眼前的危机。
月考过后,导师要我跟萧静雯去她的办公室帮忙改别班的考卷。我们二个并肩坐在办公室的角落,离老师的桌子刚好是死角,老师又忙着做其它事,没一会儿竟忘了我们两个的存在,跟隔壁班的导师谈起话来。
能跟我的偶像靠这么近地工作,这天大的好运让我喜出望外,一颗心如蝴蝶飞舞,根本没去听老师们谈什么,直到一句话钻入我耳里。
「吴老师,我觉得你可能要多注意一下你们班林如君。」
不知何故,隔壁班老师那种小心翼翼,神秘兮兮的口气让我很不舒服。
我们老师很无奈地说:「唉,我已经拿她没办法了。野得像匹野马一样,根本管不住她…」
「我不是说这个。你不觉得她怪怪的?」
「怎么说?」
「她居然写信给我们班李淑媛,一直说她好漂亮,好想跟她做朋友,而且还写了好几封。」
李淑媛是隔壁班的英文小老师,她从小学时就一直被公认为美女,白嫩的肌肤,小小的瓜子脸,长长的柳眉和长长的睫毛,的确是个美人胚子。
而且她得天独厚,天生是不容易长痘子的体质,虽然进入青春期仍然「白拋拋幼」,羡煞我们这一群痘蔻少女。我国小三四年级跟她同班,但是想也知道,校园美少女跟「白猪」自然是井水不犯河水,只不过是同一个教室念书的陌生人罢了。
眼前她因为人在升学班,没办法打扮,只能跟大家一样留个土死人的清汤挂面头,即便如此,她看起来还是比其它人清爽宜人得多。
国中严禁男女谈恋爱,不过还是常传出有男生跑到她们班门口偷看她,还有人写情书,所以我们三不五时就看见她们老师在下课时间在教室门口踱步,像极了米老鼠卡通里那只守在狗屋门口保护肉骨头的牛头犬。
我心中产生了深深的疑惑:李淑媛是很漂亮没错,但是我和如君跟她都只是点头之交,如君从没对我提起过她,更不晓得她居然会这么喜欢她,还写信给她。
「小女生本来就喜欢做这种事情,应该还好吧?」
「可是我觉得情况没这么简单。李淑媛本来还觉得很好玩,拿出来跟同学讲,刚好给我看到才发现。我看了那些信,越看越不对。」拉开抽屉:「信在这里,你看看,『今天上体育课,我一直在看你,你穿短裤好可爱』、『我昨天晚上梦到你,你还跟我牵手,我好高兴』,这根本就是情书。」
接下来没听到老师的声音,想必她正在翻阅那些信。隔壁班老师继续说:「而且你看她平常那样子,走路、讲话一点都不像女孩子,你看她会不会真的把自己当成男生了?」
「我也不晓得,以前只是觉得她比较好动,最近真的越来越严重了。」
「要是她真有那种倾向,趁现在要赶快把她治好,不然以后变坏就糟糕了。」
「什么变坏?」
「同性恋啊!」她从齿缝中出声,彷佛说出了全世界最脏污秽的三个字。
「才不是!」我冲口而出,这时老师们才发觉我跟萧静雯的存在,顿时脸色大变。
「老师,如君不是…」
「好了,我知道了。」老师很快就冷静下来:「这件事老师会处理,你们不用管,回去班上也不要跟同学说,尤其是林如君。知道吗?」
「知道。」
「考卷我来改就好,你们回去吧。」
我跟着萧静雯走出办公室,脑子里乱成一团。在我的认知里,同性恋就是一群打扮得不男不女的人,看上了谁就一直动手动脚纠缠不清,没事还会躲在人家衣柜里作怪;如君哪有可能是这种恶心的人?
她是很男性化没错,但是她绝对没有当自己是男生。有一次我热心过度,劝她举止要像女孩子一点,她很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我干嘛要像女生?我本来就是女生!」
只是我不懂,为什么如君写信给李淑媛却没告诉我呢?既然她这么想跟李淑媛做朋友,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说?我们不是最要好的朋友吗?这是不是表示,她喜欢李淑媛胜过喜欢我?那当然了,一边是肥猪,另一边是升学班之花,用肚脐想也知道她会选择谁。
然而心里又响起另一个声音:「这种想法太丑恶了!怎么可以想要独占如君呢?不管她要交几个朋友都是她的权利,你没有资格生气的。而且你自己还不是偷偷喜欢萧静雯?我们都是女生,如果只因为她另外喜欢别人就吃醋生气,那是不正常的行为。简直就像是…」
同性恋…
我打了个寒颤:如君真的是同性恋吗?
在女生班里,同性互相仰慕是常有的事,也常有人拿「homo」这字眼彼此开玩笑,可是也从没看哪个老师这样紧张过。想到老师那严肃的口气,我忽然感到强烈的不安。
难道如君这回真的情况特殊吗?这就是「真正」的同性恋吗?那么,我天天跟如君出双入对,她不在身边就心里不安,甚至还会吃醋,我是不是也变成同性恋了呢?
忽然间,心里一凉:如君写信给李淑媛表示好感,而我正打算写一封信给萧静雯,告诉她虽然我是如君的好友,但我心里是很尊敬她的,请她不要讨厌我…
在那个时候,连跟异性谈恋爱都是禁忌,更何况跟同性?这事要是闹大了,我的下场绝对比进放牛班还惨。
抬头看着前面的萧静雯,越走越心虚,最后我忍不住跑到她面前:「萧静雯,你不会跟别人讲吧?」
那张冷静的脸没有半点改变:「我为什么要讲?」
我吞吞吐吐地问:「那,你也觉得,如君真的是『那个』吗?」
「关我什么事?」
「这很严重耶!万一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像这样只是经过别人身边,就任意开口插话的人,除了魏晨安还有谁?
我吓得心脏差点停掉:「你干嘛啊!」
「快讲啦,到底什么事情是真的?很严重吗?」
萧静雯面无表情:「你少管闲事。」看了我一眼:「你也一样。」转头走开了。
魏晨安看我也没有回答她的意思,一脸不服气地离开;我的脑袋严重短路,发了一会儿呆才回教室。
来到座位上,发现如君表情僵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了?」
「你刚刚跟萧静雯说了什么?」
我倒抽一口气,连忙故作镇静:「干嘛问这个?」
「魏晨安说,你们两个在讲悄悄话不让她听。」
这魏晨安是跟我有仇啊?我心里咒骂着,嘴上仍是忙着粉饰太平:「没有,我们不是在讲你的事啦!」
她脸色更难看了:「我又没说你们在讲我!」
我真是笨…「我只是在跟她聊七班的考卷考得很烂,才不是什么悄悄话。」
「哦。」说归说,她仍是满脸不相信的表情。我心里无名火起:奇怪了,为什么我得让你这样审问?
「什么嘛,我跟萧静雯讲讲话又怎么样?你自己就没有什么事瞒我吗?」
她脸色一僵,不知是被我的忽然发作吓到,还是被我说中心事,转开头去,不再理我。
接下来几天,我们之间的气氛一直很诡异,眼睛总是回避对方,也很少交谈。那时我有满肚子的事要烦,没心情去挽救结冰的友谊。我开始一有空闲就往图书室跑,想搜集关于同性恋的资料,问题是,国中的图书室里哪会有这种东西啊!
没办法,我只好在晚自习前的晚餐时间溜去书店,假装找参考书,眼睛却一直搜寻着跟某三个字有关的标题。其它的客人看到一个稚气未脱的国中女生,居然三不五时在最冷门的「医学、心理」的书架前徘徊,而且还常常拿起砖头书翻阅,纷纷对我投以敬佩的眼神(这大概就是我后来会去读医科的前兆吧)。
但是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地翻着「变态行为研究」跟「医学大字典」,就是找不到一句「依杨x民同学的情况看来,她应该不算『真正』的同性恋者。」
直到那个星期天,我跟如君之间的僵局才打开。事实上,是更糟。
辅导课下课的时候,导师忽然把如君叫去办公室。奇怪的是如君后来一直没回来上课。导师每节课都一脸紧张地在教室外徘徊,就是不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事。
放学时,导师叫我帮如君把书包拿回家。我满腹疑问地走向她家,路旁的杂货店里却有个人冲出来叫我。正是在校外晃荡了一整天的如君。
「老师找你做什么?你为什么没回来?」
她一脸气愤:「她说要给我作辅导,我还以为她要教我填志愿,结果她找来一个什么『青少年心理专家』,给我看一堆奇奇怪怪的图,问我有什么想法,还问一堆莫名其妙的问题;什么我是不是很想当男生啦,我是不是很喜欢跟女生在一起啦之类的。
真是无聊